一、
卫庄是盖聂除了师父外，见到的第一个人。
没有人会想象的到，这个注定是他毕生对手的师弟卫庄，对盖聂来说是多么重要。
盖聂和卫庄从一开始都很清楚鬼谷奇特的门规，而在此之前，他们并未觉得杀死朝夕相处的人会有多么困难。
对于这样本就不合理却非要存在的事实。
盖聂其实并不赞同，只是作为一个在鬼谷长大的孩子，他有其他选择吗？有人给过他选择的机会吗？
而卫庄一向是这样生活的，他习惯踩在他人尸体之上，不是因为无情，只因情义会让他忘记生存是一件多么艰辛的事。
盖聂和卫庄第一次见面，就有一个极不和谐的结尾。
卫庄败于盖聂剑下，似乎就注定了他们之间的较量，他永远不会赢。
世事就是如此，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谁又是真正的赢家呢？
“小庄”，盖聂一直觉得这是个很可爱的名字，而卫庄并不这样认为。
“师哥”，卫庄一直觉得这本应该是他的称呼，而盖聂从不这样认为。
师父，小庄，这是盖聂年少时的全部。而那个梦却是他一直以来的生命。
盖聂从未出过鬼谷，每次师父讲诉鬼谷外的世界，盖聂都听得出神。
只是他从未被那些花花绿绿的大千世界所吸引，相反他觉得悲伤，一个动荡不安的世界，一群被命运锁住难以脱困的人们，贫富贵贱差距悬殊。所有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存在呢？
第一次，一个陌生的人，就这样闯进了他的世界。
盖聂最开始是抗拒的，甚至有些厌恶面前的人。因为他的出现，盖聂不得不要做一些他最讨厌做的事。
而另一方面，他很开心除了师父之外，他又有了一个师弟，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师弟，小庄。他不计一切都会保护的人，他一定会谅解的人。
也许盖聂从一开始就对卫庄又爱又恨。
而卫庄呢？他从一开始就很清楚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盖聂对他而言，不过是一个迟早要死去的人。但不知从何时开始，他的心里默认了这个人就是他的师哥，他此生唯一的师哥。一个他绝不容许别人伤害的人。
鬼谷是一个极其残酷的地方，要想在这里生存，就只能也必须靠自己，即便是鬼谷子也不例外。
盖聂已经习惯了这种任何事都要依靠自己的生活。而卫庄进鬼谷之时，韩国已经亡国，一直过着颠沛流离生活的他，鬼谷反而真的要算天堂了。
鬼谷一向过午不食，每天的生活作息异常的规律。
盖聂一向习惯遵守规矩，他就是这样一成不变的人。事实上，很多年后，人们才发现，能让盖聂遵守的一直都只有作息规律而已。
卫庄讨厌规距，他一直认为规矩是由强者制定让弱者遵守的，他就是这种不愿墨守成规的人。事实上，很多年后，人们才发现，卫庄居然被自己定的规矩套牢了。
盖聂与卫庄对面而居，他们每天早上打开房门，两人对视却一言不发。
他们的灯总是一起熄灭，但细心一些便会发现，卫庄的会稍稍晚那么一瞬。
作为鬼谷弟子自然文武兼修。练武时，盖聂和卫庄从来都是分开的，自从他们初次见面时的比试过后，三年他们未曾比剑。所以，没有人敢松懈，一刻也不能。习文时，盖聂似乎更喜欢道家的无为，儒家的大同，墨家的兼爱非攻。而鬼谷绝学空有惊世妙用却显然缺少了高尚的灵魂，但盖聂始终相信，思想不过是手段而已，说不如做，说到不如做到。而卫庄似乎更欣赏兵家，法家以及合纵连横这种实用性极强，更能适用于乱世的学说。他始终觉得，无聊的同情只会害死更多的人，只要值得，没什么不能牺牲。
一天，师父告诉他们一个秘密，鬼谷禁地有一本禁术秘籍，得此书可武功盖世。但众所周知，鬼谷弟子是不能擅闯的，否则，后果可想而知。第二天，鬼谷子雷霆大怒，责问何人私入禁地。盖聂和卫庄跪在鬼谷子面前，卫庄知道这次无法逃脱，正要说出实情。结果，当然很老套，盖聂抢先一步说是自己擅入，请求责罚。卫庄自然不会答应，告诉鬼谷子盖聂在说谎。
鬼谷子手捋胡须，缓缓道来。这不过是一场测试，而结果是卫庄胜。盖聂过于感情用事，更严重的是无欲无求，对绝世秘籍无动于衷，不符合做纵横天下霸者的要求。而卫庄有野心求上进且敢作敢为，得到了褒奖。还是很老套，盖聂被重责一百杖，承担了擅入禁地的责罚。


卫庄回想起自入谷以来的一切。
第一天进谷，盖聂就给了自己一个下马威，结果头也不回就走了。
第二天，卫庄拿着自己削的木剑拉开房门，过道中央居然放着一把新的木剑。但是那把已经被自己当柴烧了。
走进厨房，居然有一份饭菜。显然，是那个爱心泛滥的家伙以为自己不会做饭。自然，又被卫庄倒掉。
经过这两件事后，盖聂确定这个师弟小庄真的很强，完全不需要他多余的关心。
而卫庄认为这种前后不一，又婆婆妈妈的人真的很讨厌。
或许卫庄此时不懂，盖聂只会帮助人，却从不同情人。这其实是一种极大地尊重。
他们就一直这样很少交谈，鲜有交集。
平时上课时一丝不苟，师父提问时，也不肯给提示。
居然替自己扛下如此重的责罚。也许自己真的不够了解他。
盖聂的背后早已鲜血粼粼，他咬着牙，独自回到房间。鬼谷子在黄昏时送来药，放在盖聂的房门外。卫庄悄悄地看，却发现没有动静。卫庄很担心，他第一次不自觉地叫出了师哥。他拉开盖聂的房门，果然，盖聂的伤口已经发炎，他发着烧不省人事。卫庄就这样照顾了他一晚上，直到天快亮才离开。
第二天，盖聂和卫庄同时推开房门。两个人相对没有表情，却同时叫了对方，“师哥”，“小庄”。
“这是你的，落在我房里了”，盖聂将红色的护额递给小庄。卫庄有些尴尬，“看来，师哥没事了，以后不要逞强，可别指望我总照顾你”。盖聂没有回答，他听到了，那一声师哥。从小只有师父的他，一直渴望着另一份温暖，只是他隐藏的太深。
其实盖聂昨夜并没有昏迷，他并非想要得到照顾，他只是不想小庄背负他的恩情，毕竟他们从一开始就是对手。只是没想到，这反而成了他们走近彼此的契机。
不要离的太近，这是他们的共识，只是世事往往身不由己。
二、
盖聂与卫庄不知从何时起竟然形影不离了。
每天他们会一同打开房门，相视一笑。
结束了一天的功课，沉浸在夕阳中，悠闲的倚在榕树下。
回房复习到深夜，同时关灯休息。
这样的默契连他们自己都觉得奇怪。
盖聂和卫庄都在回避一件事，那就是三年之后的纵横之战。
盖聂从未问过卫庄，三年之后，兵戎相见之时，他会怎样选择？因为盖聂知道卫庄的选择。
卫庄也从未问过盖聂，因为在卫庄心里，盖聂和自己都不是感情用事之人。
只是他们都错了，不会感情用事，并不代表没有情感。
他们都用自己的方式保护对方，却从未问过对方的意见。
也许两败俱伤的结果早已注定，这源于他们巨大的不同和巨大的相似。
盖聂和卫庄都是光明磊落之人，也许你猜不出他们的心思，但他们绝不会隐藏自己的想法。
盖聂从不期待纵横之战，但也从不曾畏惧。
卫庄一直期待纵横之战，甚至十分迫切。
如果当年纵与横的战斗如期举行，那卫庄绝对不会手下留情，赢的人也绝不会是卫庄。
盖聂无法自已的强大注定会伤害卫庄，比起他的隐忍退让，卫庄更希望有一天盖聂的剑不会再退避。
作为强者的骄傲，盖聂和卫庄都有。但不同的是，没有人能挫败盖聂的骄傲，而盖聂却在一直挫败卫庄的骄傲。
盖聂永远不会理解卫庄在乎的事对于他究竟有什么意义。就像卫庄永远不会理解盖聂一样。
鬼谷子外出云游了。
鬼谷的生活依旧如平常，并没有因为鬼谷子不在而有任何改变。
午后，盖聂和卫庄依旧倚在榕树下休息。
忽然，盖聂抬头望着天空不知想到了什么，急忙站起身来，“小庄，我有事要办，一会儿会有暴雨，你快回去吧”。
话音刚落，盖聂已经飞奔而去。卫庄有点疑虑的站在原地，有暴雨他为什么还要出去呢？
屋外电闪雷鸣，风雨交加，黑夜已如同白昼。卫庄踱来踱去，不知师哥为什么还不回来。
他决定不再等，正要出门寻找。
一个身影失魂落魄的走进来。他全身湿透了，雨水从棱角分明的面颊上滴落。
“师哥，你回来了，你没事吧”。卫庄很关切的问。而盖聂似乎没有听到，径直走回房间去了。盖聂，真的是一个很奇怪的人。卫庄并没有问盖聂究竟发生了什么，也许他们都不是有好奇心的人，也同样知道作为强者不需要多余的关心。


盖聂的确是个强者，但他也太过容易受伤，年少时单薄的身形，总会让人在不经意间怜爱。
他从不会说出自己的伤痛，也不愿让人看到自己受伤。
第二天，卫庄打开房门时，并未看到盖聂。从小习武的人，不会被一场大雨淋病了吧，当然不会。
卫庄走到屋外时，看到了盖聂的背影。他果然没事。
依旧是午后的榕树下。
每每这个时候，总是盖聂用浑厚清澄的语调开始话题。可奇怪的是，每次结束的话都是卫庄说的。盖聂总是挑起卫庄的兴趣，却又不负责收尾。
盖聂的言语从来都是出于礼貌，出于礼貌打招呼，出于礼貌答话。如果你不中止，他一定会继续答下去。但他的话永远不是简短就是深刻。
今天似乎很安静，卫庄等了很久，盖聂依旧一言不发。他突然想到了昨晚。
卫庄转过身来，仔细地盯着盖聂看，盖聂紧闭双眸，头斜靠在树上，脸颊泛红，呼吸有些急促。卫庄下意识的想要伸手摸一下他的额头，练武之人不会真的感冒发烧吧。
卫庄的手悬在半空中，因为他知道盖聂早就感觉到他的动作。卫庄收回手臂，坐了下来。
盖聂正在想如果小庄就这样靠近，躲开他会不会不太好，毕竟他是真的关心自己。
卫庄只是好奇，他为何不用内功为自己治疗。
“小庄，每个生命是不是从出生开始，就注定要选择活下去，没有理由”。
“当然，有些事本就没有理由”。终于开口说话了，这表明他没事。发烧对于习武之人也许不算什么，但毕竟他离上次受伤的时间很短。
“只是很多生命即使再顽强，也终究难逃宿命，这就是所谓的生命吗？”
“只有强大的生命才有足够的实力活下去，不是吗，师哥”。
“只可惜，并不是所有生命都强大”。
盖聂有些艰难的扶着树干起身，上次的内伤加上这次的发烧，他真的有些吃不消了。
卫庄突然搭着他的手臂，想要过些内力给他。盖聂立刻退后了好几步，“我真的没事”。
卫庄知道自己又做了多余的事，“那好，等有事了，看你怎么拒绝”。
盖聂在惩罚自己，用这种方式惩罚自己，但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盖聂一直在想，自己真的能做到在三年之后，亲手杀掉这个小庄吗？
从这天开始，盖聂渐渐地疏远卫庄，卫庄不清楚为什么，也许盖聂自己都不清楚。
几个月之后，卫庄在鬼谷的一处很隐秘的地方，发现了一个小小的坟墓。墓碑上并没有名字，但从那块木碑的横截面看来，是盖聂做的。卫庄知道了盖聂在那次雷雨天外出的原因。为了一个动物，他居然不用内功来治疗自己。卫庄并没有觉得好笑，只是这样一个人真的能在这纷纷乱世生存下去吗？答案是肯定的，只是这样的生存方式对他而言真的有些残酷。
如果这不是盖聂立的墓碑，想必卫庄早就挖开来看个究竟了。
不管那小小的墓碑下埋的是什么，对于一个从小在鬼谷长大的孩子，生命里只有师父的孩子。
那个生命的离去，都让他无法接受。总有一天，师父会离去。三年后，小庄说不定会离去。
也许距离是唯一不会伤害彼此的方式吧。
盖聂习惯了失去，对于他而言，是否拥有其实从不重要，他只是害怕失去。
不论这拥有是否属于自己，他唯一希望的都是不要失去。
三、
如果我们真的下定了决心，会在三年后毫不犹豫的杀死对方，那么现在又何必保持着这份虚假的兄弟之情呢？盖聂迎风而立，愁思怎么也吹不散。
盖聂的确是个洒脱的人，他不会被任何情感牵绊，但每斩断一份情，都会让他伤得很深很深。
太多的时候，人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身不由己的活着，活得如此艰辛痛苦。
从盖聂故意疏远卫庄的时候，卫庄更加清楚他们的关系永远是对手多于兄弟，他也明白，看似冷漠的师哥，才是最放不下这份感情的人。原本就是很生疏的关系居然也会让师哥为难，那以后就只能形同陌路了吗？卫庄以为自己不会在乎，事实上他已经在意了。
盖聂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做，难道他真的是希望三年之后不会被这份感情牵绊，能够毫不留情的杀死小庄。或许，他此时已经知道了三年之后的选择，而这种选择是最好的，却也是最伤害卫庄的。


卫庄从没想过对盖聂手下留情，即使盖聂是他敬爱的师哥。也许卫庄觉得不留情才是对对方的尊重。虽然盖聂也这样想，却无法这样做。
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对于卫庄来说，是他永远无法忘记的。盖聂很了解这一天对于卫庄意味着什么，只是他此时已经失去了关心的资格。
没有想到的是，盖聂从清早就没有见到卫庄，卫庄应该是出谷去了。
师父云游前说过，不得擅出鬼谷，给养会有专人定期送来。
盖聂没有过多的担心，却不由自主的守候在鬼谷的入口。
日落，日初，盖聂看着第一缕阳光，双手交叉在胸前不自觉得抱紧了木剑。
小庄，该回来了吧。
远处有一匹马，马背上有一个人。虽然距离很远，但盖聂已经看出那就是卫庄。
卫庄的马跑的飞快，盖聂也飞奔向前。就在这时，不远处又出现两匹马，马上是拿着弓箭的士兵，只见他们拉弓一起射向卫庄。卫庄再也支撑不住，向一旁倒了下来，盖聂情急之下跳上马背扶住卫庄，将卫庄护在身前。左手徒手接下一支箭，又将箭回旋杀死了那个射箭的士兵，而此时，另一支箭已经来不及闪躲，箭朝着盖聂的右肩射去。
这种距离，箭会贯穿盖聂的身体，也会射到卫庄。而事实上，箭的确穿过了盖聂的右肩，而卫庄并未受伤。另一个士兵死在了飞射而来的木剑之下，那剑是卫庄的，就在刚才的一瞬间卫庄清醒了。
盖聂倾斜的摔下马背，箭贯穿了他的右肩，和右手。盖聂为了不让卫庄受伤，居然用自己的手挡在了中间。
卫庄从另一侧摔下了马背，他艰难的站起身来，缓缓地走向盖聂。
盖聂的右肩已然全是鲜血，他左手握住箭，将右手拔了出来。这样的伤痛，他也全然没有表情。“小庄，怎么样，没事吧”。 盖聂坐起身，折断了箭尖，将内力积聚于左掌拍在身前的创口处，轻松地逼出了残留的箭尾。
卫庄从另一侧摔下了马背，他艰难的站起身来，“真是个傻瓜”，他缓缓地向谷内走去。
卫庄的身后是几条清晰可见的刀伤，殷红殷红的。
当太阳完全冲出了地平线，他们的背影映在鬼谷中，越来越长。
两个同样深受重伤的人却没有彼此搀扶，就这样一前一后走着。
在回廊里，盖聂和卫庄面朝房门，背对着。
“小庄”，“师哥”，“你……”，“你……”。没想到替对方疗伤这种话竟会如此难以启齿。
半个时辰后，盖聂的右肩已经包扎好，他走出房间，轻轻地敲小庄的房门。
他的伤都在背后，如何上药呢。
“小庄，小庄，开门我帮你上药”。盖聂无论怎么叫，怎么敲，卫庄都没有回答。
在这半个时辰中，盖聂并没有完全在为自己疗伤。他在想一个问题，就在刚才他想通了。
“好吧，那我就只好”。盖聂转动着那清澈的眼眸，突然闪过一个邪恶的念头。
一阵巨响之后，盖聂和卫庄就这样对视着。盖聂拆了卫庄的房门。
盖聂一向是十分被动的人，在这之前他绝想不到自己会做这样的事。看着在意的人受伤，原来是这样的感觉。以后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不让关心自己的人担心。
卫庄转过身继续呆呆的坐着，显然他没有处理背后的伤。
盖聂从未见过这样的小庄，在他眼中，卫庄永远是个没有忧愁的霸者。
盖聂静静地擦拭卫庄背上的伤口，涂药，然后包扎。
卫庄就这样一动不动，没有拒绝，也没有回应。
盖聂右肩上的绷带，一片殷红，他也受了伤，刚刚为小庄包扎，伤口又裂开了。
盖聂起身准备离开。
“师哥，你不想知道我今天去了哪里”。卫庄突然开口。
“哦，小庄今天去了哪里呢？”盖聂的语气真的很敷衍。
“看来你已经知道了，所以你才在鬼谷的入口等我。作为对手，你管的闲事太多了”。卫庄很不屑。
“虽然我没有经历过，但我能理解这种痛苦。你不是别人，你的事不是闲事。你是我的师弟，你的命从一开始就是我的”。盖聂斩钉截铁地说。
卫庄有些吃惊，这真的是盖聂吗，是，这才是真正的盖聂。
“有些痛，没经历过的人不会懂”，卫庄用右手狠狠地扯下护额，他额头的右侧居然刻着字，没想到当初亡国时，卫庄竟然受了黥刑。


卫聂大爱！

其实是聂卫哦

游云，卫聂吧有难，你是否愿意代表秦时分析文吧转载此文到卫聂吧？如果你没时间可以授权我来转载，请求支持。@游云亦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