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学勇献宝似的如数家珍详说,雨化田听得倒也认真。
“三档头好富贵的吃法,也就是西厂能任由你这么胡来。盐水米汤和炭墼子?继学勇,你可知道现在大明个官盐市值多少啊?”
“回督主,每斤也需得三钱银子。
“快抵得上你头上那顶乌纱了。那私盐又值多少?”
“不足官盐一半。”
“怪不得有人说虽有孝子贤孙,少求薄卤以奉其亲,还不能得。官盐价格高昂,便是给私盐盛行留了余地。前一阵有谍报说覃力鹏打了要查他贡船的武城县巡盐典史,还射死了一个典使随行。鲍石又供出覃力鹏售卖私盐,想必不是空穴来风。让赵通去探他外宅,倒打草惊蛇了,他身为敕封南京守备太监,我们现在也动他不得。”
来龙去脉分析明白,继学勇才品味出自己这番折腾好像没对上督主心意,碰了软钉子还得了雨化田话里有话夹枪带棒的教训。三月天头上竟有了细密汗珠,悻悻然没有着落时,又听雨化田问道。
“既应了今日鸡黍饭的景儿,你们可知道鸡黍之约的掌故?”
继学勇只是惭愧摇头,马进良虽谈不上饱学鸿儒,到底也不是白丁。
“督主,此典出自《后汉书·范式传》,东汉范巨卿赴京不幸染疫,同行张劭奉汤水寸步不离照应。后范巨卿病愈,二人结为金兰,约定重阳之日张劭具鸡黍饭招待。转年重阳佳节,张勋认定巨卿为信义之士,定当前来。等到三更,范巨卿总算来了却酒饭不沾。细问之下,才得知原来来的竟是友人鬼魂。是因范巨卿红尘俗事缠身,等到醒悟重阳已至,来不及从楚州赶到千里之外的汝州。想起魂魄可日行千里,遂拔刀自刎,魂魄出窍,来赴鸡黍深盟。”
故事说的无甚精彩起伏,却也完整。生死契阔,与子成说,其中滋味,也惟马进良一人能明白。雨化田是让他时刻记着,他的命是西厂给的,立了盟约,即便是死了,也是西厂的鬼魂,再想脱身,难比登天。
用罢膳食,雨化田只让马进良留下。西厂督主自五抹柜暗格里取出一套寻常便服换上,漆雕五扇屏风后面出来,只见他头戴紫薇折角巾,身穿佛头青绉纱直裰,三镶的履鞋,脸上去了粉饰,不像刚才白璧玉雕威严塑像,肤色红润,已是个商家少爷模样。
雨化田虽乍看下多了几分烟火气,天人终落地姿态,可面貌依然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透着天下莫不知其姣的神韵。饶是马进良知道他美貌画皮下都是何等冷酷心机,若不然面前璧人在眼里许是另一番滋味。等着督主进一步吩咐,雨化田却只是摘了他金刚覆面,用平缓眉眼扫着他上下打量。
“嗯,果然是这疤太扎眼。”
雨化田自顾说了一句,又取出镜台上一部须髯,细细刮了榆树胶,贴在马进良脸上。冰凉手指扫着他嘴角,白面桃花气息咫尺距离,马进良平日如撼天狮子,动地貔貅似的威风,此时也心中奔雷,惴惴惶恐不知如何处理。
“进良,换身衣服,随我出去走一趟微服。”
走出灵济宫角门,雨化田骑一青黑小驴,马进良身背行脚包袱,将双剑藏入其中。二人一前一后相得益彰,面上看就是东家少爷带伙计出门形状,看不出甚么破绽。
出了正阳门,行至鲜鱼口街市,漕运码头处吆喝叫卖声不绝,商贾熙来攘往好不热闹。浸没在人群中走进僻静巷子,雨化田跳下毛驴,拍了一户人家门环。屋里一人张望左右,谨慎出来接应,身上对襟麻布长衫,短衣长裤,不似汉家打扮。
雨化田对他做了个双手拇指朝天,交臂于胸前姿势道。
“鲍老爷肘起,瓦岗威风。”
那人见码头拜的分毫不差,切口也合得上,点头示意二人进门。
外面不显山露水,进了堂屋,才知第宅大厅宽敞。围绕地下两溜十几张交椅,汉人苗人混杂。正中屏风前坐着一个眉目清秀异族妇人,看着年纪三十上下,着大襟短衣花腰缠身,宽脚锦绣罗裤。挽了高髻于头顶,蝴蝶探花银角银锁银压领,透着气度精练,应是掌舵人物。
“这是湘西盐道长巾苗最大的私盐盐枭女头领妆宝朵。”
雨化田向马进良低语介绍堂上豪杰,妆宝朵眯眼打量二人,声音洪亮发问。
“看着面生,请问尊驾大名。”
“敝人摆清,这是家中小吏跑河里。”
马进良锦衣卫校尉出身,平日缉查巡捕也懂得些江湖黑话规矩。雨化田说的是他们二人一个姓雨,一个姓马,鲍老爷想必说的就是他们西厂里押着的鲍石了。
“诸位,东厂番子封了我们苗人私盐水路,要跟我做盐引买卖,薄利上还要分一杯羹。这位姓雨的就是他们派来的游说使者,汉人这是欺负到我们头上了!”
一席话言罢厅内顿时有如开锅,诸位盐枭义愤填膺忿忿不平,更有性格爆烈的已摸向腰间兵器,事态危在旦夕。雨化田倒是镇定自若泰然,冲女头领说了句瑶族勉语。天下苗瑶同宗同族,都是九黎之君蚩尤后人,语言相通,妆宝朵自然明白雨化田意思,闻之一惊。
“你不是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