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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卫聂王道】[捭阖本纪·第二部] 横贯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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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家里出了点事,这次拖了太长时间,很对不起。万分感谢所有耐心等待的大家。
这次是以前的一点存货,仓促放出没怎么修改……质量抱歉【跪】


1576楼2013-03-11 1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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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局之章 一
    天色已晚。阿吉靠在嘎吱作响的板床上,双手枕在脑后,望着窗外的新月出神。
    这里原是先悼襄王还在当太子时候的故居,后来赐给了最宠信的舍人郭开。赵王迁继位后,郭开愈发得势,这所宅子也一再翻修;若论豪阔,与赵王的行宫相比亦不逞多让。府上的侍女、仆役加起来不下三百人,更供养着许多来历不明、本事各异的食客。不知不觉,阿吉在这座富贵逼人的宅邸里当一名花匠,已经快半年了。
    一年多前,他还是个壁字营中的新兵,在作战时不幸中了一箭,虽然勉强保住性命,右腿的髌骨却被强弩射穿了。那段时候,阿吉一想到自己年纪轻轻就成了跛子,不但会被军队除名,今后也不知靠什么维持生计,不禁又是伤心又是害怕,夜半无人的时候不知偷偷哭了多少回。某一天,以前同一伍的兄弟葛大找上他,问了他一个想都没想过的问题。
    “阿吉,你这腿伤,今后怕是不能留在步兵营;不知你可愿意加入‘山鬼’?”
    “山鬼?那是什么……”
    听葛大解释了一番,阿吉吃惊地张大了嘴。“司马将军直属的斥候营?肯定只有像葛大哥这样的高手才会被选进去的吧!我这种废人哪儿能派上用场?”
    葛大摇头道,“山鬼里的确有很多武功高强的人,但是功夫的好坏并不是成为斥候的根本。说到底,身为探子,最重要的当然是打听到要紧的情报而不被敌人发觉;除了一些技巧,更重要的是混入敌营却不会让人产生防备之心。”
    这方面,阿吉的条件可以说是得天独厚。他才刚满16岁,生得瘦瘦小小,一副乡下孩子的傻样,还是个跛子,任谁见了也不会多加提防。与之相反的,葛大就因为“剑客的眼神”惹上过大麻烦;中山狼也不止一次抱怨过,葛大的长相太过显眼,实在不是个当细作的材料。
    听了葛大哥的劝说,也因为实在没有更好的出路,阿吉终于鼓足勇气,以“山鬼”的身份接受了一桩秘密任务。
    “让我混入郭开的上卿府?”阿吉为难地揉着腿,“可就算郭开府上想找些下人,邯郸手脚完好的人多得是,我这种残废肯定刚进大门就被人撵出来了吧——”
    “不必担心,我教你一件本事,保管他们抢着要你。”
    “什么本事?”
    “种兰。”


    1577楼2013-03-11 1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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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7-20 19:46: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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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邯郸城内常常见到因为失去土地而流落街头的农人,有的沿街乞讨,有的盗窃行骗,为了一日的饱腹无所不为。所以大户人家若想找个收拾庭院、修整草木的苦力,实在方便得很。但是庄稼活儿的好把式未必伺候得了那些贵人府上名贵的花草;其中最为娇贵的莫过于兰,偏又号称花中君子,深得人爱。兰的品类繁杂,栽培起来极为不易——水多一分则根烂,少一分则叶枯,肥多一分则烧苗,少一分则苞落,真是一丝一毫也不得马虎。所以阿吉一说自己擅养兰,立刻便被总管请了进去,从此在郭府上安顿下来。
      郭开虽在邯郸呼风唤雨,可他在赵人之中的名声早就烂透了;民间谁不知道此人当年陷害过廉颇,又是李牧将军的对头,还常常到各地搜罗美人充实后宫,令赵王耽于淫乐而不顾朝政;这样的无耻之徒,偏生得到了两代国君的信任,许多贵胄大臣也依附于他,党羽遍布各地,权势熏天;莫说一般的士卒平民,就连军中的高级将领,除了私下唾骂几句,对此人也是无可奈何。
      然而,作为山鬼的首领,盖聂担忧的不是郭开的弄权,而是他作为秦人的内因、不知会谋划出什么危害国家、危害赵军的大阴谋。自从看了那本历经千难万险从咸阳盗出来的神秘账册,他的心中便逐渐形成了一个隐秘的计划。
      账册上的名字,都是秦国为了减少扫平天下的阻力,在六国收买的内应和眼线;有了他们,秦王便能对六国的朝政和军事动向洞若观火。虽然盖聂没有足够的地位和权利将安插在赵国的间人一一拔除,但倘若盯紧这些人的日常往来,便可以反过来推测秦国将在何时、有何种争对赵国的行动——如果说秦国的君臣利用贿金和刺客织就了一张将山东六国都包罗其中的巨网,那么他便要通过感受每一根蛛丝的颤动,猜测网中央的蜘蛛打算先向哪一只猎物爬行。


      1578楼2013-03-11 1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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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入了郭府,阿吉便过上了难得的安逸日子。他每日培植兰草,浇水育肥;同时暗暗记下府上都来了哪些访客,有机会偷听几句仆役间的风言风语,再找机会传递出去。虽然葛大哥反复叮嘱过,郭开府上藏龙卧虎,十分危险……但是阿吉觉得,再怎样也比拿着长矛大戟对着黑压压的秦国铁骑冲锋要好多了。
        可惜郭开本人实在多疑小心,他处理公务或与门客谋划的地方是被重重府兵把守森严的内院,府上的下人只准在无人的时候进去打扫,一旦来了访客,一定会被尽数逐出,连靠近院墙都不允许。因此尽管从春天住到秋天,但阿吉所能打听到的情报依然十分有限。直到最近,他才偶然发觉了一条极为隐秘的路子,或许能够助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内院;不过,万一被府兵或者郭开手下的门客高手发现了,可就是死路一条。
        究竟要不要冒险一探呢?
        阿吉心烦意乱地在榻上翻了个身。有时真心恨不得自己仅仅只是个花匠,那些危险可怕的事情都不必考虑;只要能太太平平地养活自己就够了。攒够了私房钱,说不定还能娶上个媳妇……
        临睡前他才想起,花圃里新送来的一批蕙兰还未上肥;这活计如果白天做的话一定会散发出臭气,引起府中女眷的不快,所以只能夜里完成。他只好不甘不愿地起身披上衣服,摸黑走到庭院里。
        就在阿吉在花丛中埋头苦干时,廊腰处忽然亮起几簇烛光。一行侍女秉烛在前面引路,后面跟着一个披着斗篷的神秘客人。
        总管的声音从前方传了过来。“南先生,郭大人在书室,已经等候多时了。”
        “在下脱身不易,望大人海涵。”客人答道。
        阿吉蓦地一惊——这声音好生耳熟。却不是最近的记忆。难道说……在赵国的军营里听过?
        如果说这人就是葛大哥和司马将军一直没有找到的,真正的奸细……
        阿吉藏在烛光照不到的树干后面,眼睁睁地看着那人走进内院去了。他在原地呆站了好一阵子,这才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冒一回险。


        1579楼2013-03-11 1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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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过三巡,主人忽然笑道:“寻常乐舞,实在难入诸位贵客之眼。老夫近来请人排演了一出滑稽戏,愿为各位大人消遣解闷。”
          他拊掌三声,舞姬们纷纷行礼退去,奏乐的人也暂时停了手。
          堂下由远而近地传来金石撞击之声。一个身着红衣的矮小侏儒如猴子般的跳上来,手里牵着粗大的铁链。那铁链上牵着一串高矮各异的怪人:不是少了只手臂,就是没了双腿,只能勉强用手掌爬行;有的缺了一手一脚,还有的天生畸形,胸背佝偻得如同虾子一般。他们的脖子都被锁链拴住,在堂内勉强围成一个圈,做出种种奇形怪状的动作,仿佛尽情展现着身体的残缺。
          一段“表演”过后,宾客中即刻有人高声喝彩,有人大笑不绝。其实他们多半也不太明白这样的杂耍有何可笑之处,只不过既然是上卿大人特意安排的,只能做出一副宾主尽欢的模样。
          盖聂却笑不出来。他一一扫过那些残废的躯体;与剑为伴这么多年,他一眼便能看出,那些缺了的手脚,都是被利器斩断的。
          那些人面上涂着金漆,遮掩了表情神态,但有几人的目光中却透出一股凄厉的痛楚。
          难道说,他们是……
          那最先上来的侏儒跳了几下,嘴里发出赶马一般的呼哨声。仿佛收到了军令一般,那些人重新排成一列,从每个客人案前一一走过,有手的两人捧着坛子和酒杓,要给客人添酒。
          经过李牧面前,一个仅有左手的汉子单手握着杓柄把酒从坛中舀出,抬头时,身体不知为何哆哆嗦嗦起来。他张了张嘴,口舌虽然完好,却只能发出风吹过破屋似的“呜、呜”声。
          盖聂盯着那两片变了色的嘴唇。那人想要喊叫的仿佛是“将军”二字。
          他胸中似被大锤一擂,右手不由自主地握到了剑柄上。几乎就在同时,另一只手蓦地从身边冒出来,紧紧按上他的小臂。
          “盖兄且住。”夏启垂着头,低声道,“这般杀气,怕是数尺之外的人也能感觉到了。”
          盖聂深吸一口气,把手从剑柄上挪开,转头查看周围人的脸色。李牧眉峰耸起,握住酒盏的指节因为太过用力而微微发白。司马尚低头啜了一口杯中物,从此处只能看见他在案上投下的阴影。中山狼若有所思的打量着那些残废人,像是也发觉了些许端倪。只有鲁句践似乎还浑然不觉。
          这时只听“咄”的一声,添酒那人因为摇晃得太厉害,一不留神碰翻了桌案,酒浆洒了一地。
          “混账!竟敢如此怠慢贵客——”郭开毫不客气地喝骂起来,“给我拖下去,把他的另一只手也斩了。”
          “且慢。”李牧放下酒盏,从容道:“上卿大人何必动怒。如此精彩的戏耍,老夫亦深为喜爱,愿以金帛换之。不知上卿大人可否割爱?”
          “岂敢。”郭开满脸堆笑道,“这些人奴哪里值什么金帛。将军错爱,本该双手奉上。可惜老朽与君上有约在先,数日之后要送这些人入宫以娱太后,怕是——”
          “如此,是老夫唐突了,还请大人见谅。”李牧双手捧起酒器,一饮而尽。
          午后不多时,李牧便称身体不适,早早离了席。盖聂等人自然也随之一并告辞。直到车马远远离开了郭府,李牧才长叹一声,整个人疲惫不堪地瘫在马车上。
          “老夫执掌将印十数年,着实愧对军中将士。”
          “将军不必太过自责。此事,着实不能说是中军的责任。只是……”
          “等等,你们在说什么?”鲁句践一把拉近夏启的马辔,“怎么好像就我一个听不懂?”
          夏启苦笑着摇摇头,“鲁兄大概没有细看,今日宴上的那群杂耍人,其中有不少恐怕原本是赵军中人,在战场上受了伤,才变成如此模样。”
          “什么?竟是……”
          “按照军中规矩,战死将士的家眷,和因战身残的老兵,都应收到一笔抚恤,以养其身家。可惜近些年来,我国大战不断,灾荒连年,国库也越来越空虚,能拿出来发给这些人的抚恤之金也只能一再缩减。有些伤残军士离开行伍之后,很快花光了抚恤,又无谋生之技,只得卖身为奴。这些情形我也早有耳闻。只是没想到他们的境遇竟如此凄惨。” 司马尚沉声道,“郭开手下逼着这些人漆面吞炭,本应为了掩人耳目;却又故意在将军面前演出这一幕,总觉得别有所图。”
          “贼子怕是想要警告老夫。”李牧疲惫地一笑,“如果在朝堂之争上不站到他这一边,我军的处境会更加艰难。今日便这么一走了之,老夫实在是……难以安寝……”
          “将军,”一直不声不响的盖聂忽然插话道,“在下尚有一计,可以救出这些同袍;只是,有些行险。”


          1634楼2013-04-08 1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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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里三更。一辆马车辚辚驶过街头,在与郭开的上卿府邸隔着两条街的地方停下了。栗色的马匹不安地用前蹄刨着地面,偶尔喷个响鼻。然而,隔壁便是各国使节来往暂住的驿馆,本来就常年备着许多马匹,因此即使是深夜,也无人会察觉这异样的动静。
            宽敞的车厢被人塞得满满的,连带前面赶马的车夫也挤了进来,似在争论着什么。
            “这就是你所谓的计策?不过是些江湖上不入流的手段!”中山狼头疼地捂住脑袋。“就凭我们几个,要把一群大活人从郭开府里偷出来——就算虽然里面有内应,能不惊动守卫才怪了!此事万一闹大,你们要将军怎么向郭开交代,怎么向大王交代?”
            “此计乍看上去的确十分冒险,但是,仔细考虑过后,我觉得并非行不通。”盖聂冷静地摊开了一张羊皮,上面精细地绘制着一张图,旁边还加上了许多小字的注解。
            “这是郭府内的地图。是几个月以来我利用我们的人一点一点传来的消息画的。虽然内院的情形还不清楚,但是外院所有庭院的布置,何处住着什么人、哪所房子派什么用场,已经被我摸透。这里的几所房子,便是新买进来的仆役有可能暂住的地方。那个杂耍班子总共只有六人,夜间也应睡在一处。我考虑了一条来去危险最小的路线。我们这边有八人,留一人在此处接应,剩下七人悄悄潜入,除了我之外,一人带走一个,按原路返回。”他一边用手指点着,一边从身后掏出一把小巧的手弩,“倘若不小心惊动了府兵,我另有办法将他们的注意力引开,让郭开误以为来了强盗或者刺客;你们趁机带着那些人乘马车往东北面逃,可以暂时藏身于‘豺狼窟’中。”
            “不愧是盖兄,想得甚是周全。”夏启赞叹道,“这样看来好像也没什么难的。诸位,你们说呢?”
            其余几个百金勇士都用力点头。毕竟物伤其类,听说了那些曾经的士兵的遭遇,众人心中都不好受。倘若能将他们带出来由将军重新安置,自是再好不过。
            中山狼总算把面上的不满压了下来。他对司马尚令盖聂接任“山鬼”统领一直心怀不满,除却私心,更重要的是他与盖聂相处的过程中觉得此人实诚太过,做不了探子、细作这样尔虞我诈的活儿。司马尚却笑道,盖聂看着老实,心中自有一本明细账。他虽还是不解,但盖聂自接任以来,山鬼的情报网络不但不比以前逊色,反而源源不断地掌握了更多各国的秘密动向,令他不得不服。
            “那么,你们几个进去便罢。我留在马车里接应。”他道。盖聂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走。”
            片刻之后,郭开府内的某座小楼顶上,神不知鬼不觉地爬上了几个行动毫无声息的黑影。
            “沿着那个水塘,往左走,绕过火房和柴房,可以看见存粮的仓库。那对面的一排房子便是我们要找的地方。”盖聂用“传音入密”之法向其他几人依次解说了一番。
            夏启也同样以密法回应道:“且慢,我们几人同时分散,怕是反而容易被人发现。不如你们先暂时藏身此处,在下先行一步,到那几间屋室中搜索一番。待找到了人,便以乌鸦的叫声为暗号,引你们过来。”
            盖聂点头同意。夏启身子一缩,以猿猴般矫健的姿态跳下房顶,很快融入夜色之中。
            彻底的黑暗。剩余六人伏在房顶之上,连他人呼吸的声音都觉得太吵。
            半晌,一声凄厉的尖叫忽然划破了如水的夜空。“杀人啦——杀人啦——抓刺客!!!”
            许多火把一支接着一支燃了起来,映着水塘里的水,将整个庭院照得亮如白昼。盖聂猛一咬牙,右手向身后一挥。
            “退。”
            众人瞬间明白他的意思,齐齐跳下了房顶,打算沿着原路逃出;只有盖聂本人紧紧握着手弩,向夏启方才探查的方向追了过去。他运起瓦上飞的功夫,很快越过火房和仓库,跳到怀疑是下人居住的小楼顶上时,迎面撞上了满身溅血的夏启。
            “怎么回事?”
            “不清楚,好像是个陷阱。”夏启狼狈不堪地摇头,“我刚一进去,一个人便猛地向我迎面扑来——我什么都来不及想,仓促出剑;还来不及把剑拔出,边上便有人大喊大叫——”
            “怎会如此?!难道,郭开看穿了我们会找上这些人……不如说,宴会上的滑稽戏根本是他为了引我们上钩的诱饵——”盖聂错愕道。
            “目下来不及考虑这么多,盖兄快走——”
            “不,你先走。我早有准备。”盖聂说着从衣服下摆上扯下一块布,遮住半张脸。“切记不可让他们发现我们的身份,就装作一般的强盗闯门好了。”
            “原来如此。”不但夏启,跟上来的鲁句践等人也纷纷撕裂衣服充作蒙面。
            “……你们怎么也来了!!”
            “退路被堵死了。那边的人更多。”鲁句践无奈地摇摇头,“都喊着抓强盗抓刺客,好生奇怪——似乎今晚潜入郭开府内的,不止我们几人。”
            TBC


            1636楼2013-04-08 1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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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局之章三
              深夜的上卿府内一片混乱。听说有不知多少“蒙面的强盗”闯入了府中,被发现后杀人逃窜。
              盖聂虽然熟知此地的构造,却也无法预料到这些乱跑的人会出现在何处,免不了与人交手。在火光的晃动下,他和其他六名百金之士被无数抗着大戟的甲士、握着长剑的门客、举着火把的家丁围追堵截,落入相当不利的局面。
              “暂且分散。”他与夏启、鲁句践等人互相掩护后背,杀退一拨围上来的守卫。“我来引开他们,你们定能不引人注目的离开此地。”
              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两块火石,从背上解下箭囊,将羽箭装在手弩上,用火石打出火星之后接连射向几座房顶。
              “这是——用油浸过的火箭?”
              鲁句践话未落音,盖聂便顺着燃烧的箭照亮的地方猛跑出去。夜色昏暗,守卫们发现火光中映照出人影,便忍不住朝那影子的方向追。
              “不愧是盖兄弟。”几人皆知他脾气,也不多问,各自寻找退路去了。
              盖聂身法如电,纵剑术中最为迅疾的“飞星”、“疾电”二式接连使出,虽千百人不可当。他一心脱身,一路虽用剑气逼退无数家丁府卫,有时刻意伤其手脚,却不肯妄下杀手。忽而侧旁两道黑影袭来,其中一个是之前交过手的子母风雷剑,另一个倒是没见过的高手,两道寒光同时跃向他颈侧、腰腹的要害。盖聂不愿与他们多做纠缠,蓦地一个倒腰深深后仰,长剑撑地的同时手腕快速旋转,无数细小的尘灰被剑身吸附,竟似平地形成了一个漩涡。这等奇妙的招式令堵截的家丁府卫都目瞪口呆,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身体难以控制地前扑,又被一记柔力震飞了出去。
              ——其实不过是纵剑术中的一式龙渊,只不过被盖聂倒转过来使了。所谓的纵剑七式,在不同的天时、不同的地利、以及不同人的手中,自然变化无穷。
              眼看盖聂一剑荡开数人、即将飞身跳上水边的磐石,忽然感到臂弯刺痛,有如被毒虫蛰了一下似的。这一下不要紧,他下一手本是一招“苏秦背剑”,正欲挡下风雷剑从后方的追击,手臂却在那一瞬间酸软下来,几乎无法抬动。
              他记得这种感觉。盖聂的记性一向不错,何况是被暗算的经历。
              牛毛针。
              和一年前在军中比武时打进他左膝后面的,一模一样的牛毛针!
              那个时候暗算他的人,一直就在身边。
              似乎有很多被隐藏的事情从水底浮了出来,却又看得不是十分真切……但局势已不容他多想。赵北冥的子母剑来势汹汹,他本能地身体前倾,竟还是无法避过这一剑!
              “哧”的一声,剑尖入肉。刹那间盖聂无计可施,青蛟交到左手、回身一剑削向来不及收招的赵北冥,恰将他握剑的手臂斩了下来!伴随着对手一声凄厉的惨叫,他突然整个人投进了水里。
              有人从岸上伸出长矛向水下乱刺,可惜盖聂早就窜进了水池深处,消失无踪。
              水底本难辨方向,幸好这水道中是活水;按照阿吉数月前传来的消息所说,郭府上的池塘与城外的泌水是连通的。鬼谷的秘传之法可以闭气很久,盖聂打算以动静最小的办法贴着池底行动,直到找到汇入泌水的河道为止。起初他一直小心防备,心想若有人追来便以弩箭射之。但等了片刻,始终没有感觉到有人入水的波动。
              盖聂慢慢地循着水流摸索。越到水深的地方越是幽暗,原先还能看到水面上影影绰绰的火光,如今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只看到一些小小的影子,似乎是养在池子里的游鱼,也不曾多防备。


              1662楼2013-04-18 1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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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然,他感到有什么东西撞了上来,一口咬在了背后的剑伤上。来不及伸手去摸,那东西扭头一摆,竟扯下了伤口附近一小块皮肉!
                剧痛让盖聂无法抑制地张口欲呼,却从口鼻中灌下一大口水,两肺呛得如火烧一般。与此同时,又有好几个“东西”啃噬着他背上的伤口、裸露在外的手臂,还有的通过被剑划开的破洞钻进了衣服里。幸好腰带扎的结实,没让它们往裤子里钻。
                是鱼!
                吃人的鱼!!
                盖聂绷紧全身的肌肉,将护体真气提到了极致——然而护体真气只能挡一挡拳脚中的内家柔劲,并不能令人变得刀枪不入。而这些鱼,就像无数小刀一样剜着他的皮肉,而在水中四肢都受到水流的拖拽无法收发随心,就算用剑横扫,也受到水的黏力拖拽,只切断了寥寥几条鱼。
                简直有如遭受着最残忍的磔刑一般,被一点一点地蚕食。
                盖聂如果像一般人那样继续胡乱挣扎,或许真的会死。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双手护住脸和咽喉要害,仔细分辨着剧痛的位置。
                他发现,鱼群最先咬他背后的伤口,又咬他中了暗器的右臂,而同样暴露在外的左臂却暂时是安全的。
                难道说它们的目标是——血腥的气味?
                他没有管汩汩冒着鲜血的伤口,也没有管那些依然咬在身上的怪鱼,反而有如修炼鬼谷内功时那样,将真气逆运,令血流放缓到了极致,脉管也随之缩细,伤口中竟渐渐不再有血渗出。到了最后,整个人好似一个人形的冰块,悬浮于水底——没有温度,没有气息,仿佛连 “生”与“死”的界限也模糊了。
                人,本来不能用自己的意志控制五脏六腑、皮毛骨血。但那一刻,盖聂在极致的痛苦中领悟了所谓的“地”之境界,他对鬼谷秘术所述的“天地大化”“其道一也”,终于窥见了些许入门之道。
                幸而,盖聂入水之前斩下的一截断臂救了他。他的伤口不再流血,气味被水流冲淡,更多的鱼便追着那只入水的断臂去了。等到鱼群的数目变少,他再缓缓活动手臂,双手握住咬在身上的几条鱼,用力扼死。
                岸上,郭开手下的门客见池中先是水花四溅,又有血迹慢慢扩大开来,都露出心领神会的微笑。他们不费吹灰之力便解决了一个可怕的强敌。至于风雷剑丢的那只手,已经变成了几根森森的白骨沉了下去;除了仍在哀嚎的他本人,其他人都以为这样的代价挺值得。
                “没想到大人先前从临淄重金购来的这些鱼,竟还有这般妙用。”有人趁机阿谀道,“大人可真是深谋远虑——”
                “呵呵……不过是解决了一个图谋不轨的小贼而已,算不上什么远虑。”郭开咬住“小贼”二字,浅笑着捋捋胡须。“贼子的同党捉住了没有?倘若他们逃得太急,也不必活捉,直接放箭便是。”
                “诺!”
                盖聂逆着水流慢慢挪动。身上新添的许多个粗糙不平的疮口被浑浊的池水舔舐着,虽然不再失血,锥心的疼痛却如影随形。如此艰难地走动了盏茶的功夫,感觉水道变得狭窄,按照脑海中的图画,他明白自己即将进入郭府之内那个神秘的内院。忽然,他恍惚看见淤泥中埋着什么白色的东西。
                水底有什么?
                似乎是……一具骷髅。
                盖聂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俯下身体,尽可能地贴近那堆白骨,从头到脚细细观察着。目光扫到骨盆以下时,他的眼睛猛然睁大了。
                骷髅的右边膝盖,髌骨上有个空洞,四周有裂纹——这伤口,先前是被箭矢洞穿的。
                盖聂想到了一个人。世间不可能有这样的巧合。
                他觉得胸前正中用力揪紧,五脏六腑都颠倒了位置,难受地恨不得用手将胸口扯开。
                比起这种无法缓解的痛苦,先前被活活撕咬的酷刑,简直恨不得再来一次了;只要不让他想……不让他明白这具骨殖的主人究竟是谁……
                真气的运行彻底絮乱了。顿时,分布在前胸、后背、两臂的大小伤口又开始出血。盖聂不再迟疑,脱下上衣将整具骷髅包在里面,打上一个结,以最快的速度往水面游去。


                1663楼2013-04-18 1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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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7-20 19:40: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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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荆轲张大的嘴巴还来不及合拢,身体不自觉地微微一僵。
                  “壮士,奴家觉得你方才笑得好可怕……”
                  盖聂用力捂住嘴,敛去笑容。“其实,我手中早有郭开收受秦人贿赂、想要对李将军不利的确凿证据;除掉这等卖国小人,对赵国有百利而无一害。可惜此人深得赵王宠信,权势极大、门下高手极多,而我现在的身份又是李将军的属下,如果行刺不能一击得手、全身而退,必会在邯郸掀起极大风浪,给将军带来诸多麻烦。而赵国朝政动荡、将相不和,又会给秦国可趁之机。所以,之前我仅仅是谴人暗中监视他,想要谋定而后动。目下看来却是盖某失算了。我在等,对手却不会等;郭开想要除掉李将军,比我想要除掉他的心思更为急切。就算今夜他的阴谋失败了,今后也会设下更多的陷阱。所以盖某不能再枯等下去。况且,”他说着看向荆轲,“今夜便是个‘隐藏行迹、一击得手、全身而退’的最好时机。这么好的机会,不会再有第二次。”
                  “因为正好有强盗把郭府搅得一团乱?”
                  “还因为,他们大概以为我已经死了。”盖聂抓在包袱上的拳头紧了紧。“谁都不会想到,一个死人会暗中瞄准了郭开的首级。”
                  荆轲微微一笑,嚯地站了起来,张开五指握住了绑在背后的长剑。“阿聂,你伤成这般,怕是行动不便。若信得过兄弟,这事便交予我如何?”
                  “你认得郭开么?”
                  “……不认得。”
                  荆轲瞬间萎顿在地。盖聂拍了拍他的肩。
                  “荆卿若肯襄助,的确是盖某的一大助力。但是行刺一事,必须由我亲手完成。一来我见过郭开数次,人群之中可以一眼将他认出;二来,我根本不必接近他们,而可以从百步之外,以纵剑术一刃断喉。荆卿只需在此处略施小计,吸引他们的注意。我们二人联手,定可万无一失。”
                  “……听你的。我要怎么做?”
                  盖聂走到屋子的中心,随手翻了翻案几上的书册,没有发现什么重要的情报,索性以竹简为道具,在地上摆出内院的构造来。
                  “我方才大致看了一下四周,这个书房坐北朝南,位于内院的中心,想必是郭开重视之处。如果我们在这里放上一把火,府中上下必然都会被吸引过来。荆卿你不妨便藏身于此处,火势暂时蔓延不到的地方;当郭开和他的门客护卫距离你大约一百五十步时,你便大声喊出一句话。”
                  “什么话?”
                  盖聂想了想,道:“‘郭开,你这妖言惑主、里通外国的狗贼,我赵政今日便要取你性命!’这样便可。”
                  “甚好!话说赵政是谁?”
                  “……秦国人,很有名的。喊完之后荆卿你一定要小心弩箭,最好事先找些防具挡住要害。那时郭开身边的门客必然纷纷挡在郭开身前,防备着正北方向;而我则藏身于内院东南面的那颗大树上,趁着火光发出一剑。事成之后我们立即离开,翻过院墙,在郭府外正东面的围墙根下会合。”


                  1686楼2013-04-28 1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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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商议已定,立即分头行事。盖聂用火石点燃了书房里的火盆,倾倒在竹简上。临行之前他将手里的包袱托付荆轲保管,而荆轲想了想又交给了左三,嘱咐他带着包裹先走,在府外等他们。
                    很快,熊熊烈焰和一道冲天的黑烟惊动了上卿府上的所有人。主人郭开在门客高手们的簇拥下急忙往火光的方向赶。方才踏入内院没几步,便听到一声雷霆般的怒吼:
                    “郭开,你这卖国求荣的无耻狗贼,我赵政今日便要取你狗命!”
                    郭开浑身一震。几名护卫高喊着“大人小心”,用人墙将他裹了个严严实实。四大剑客中的季孙龙、西门鹫亦在其中,数把宝剑皆已出鞘。但是,并不见什么刺客闯过人阵、要与他们交手。
                    忽然,一道酷烈的气流从人群中猛然划过。
                    那是一柄御风而行的飞剑。
                    这一剑灌注了盖聂十成的内力,本来绝无失败的可能。但是现在的他,身上统共有三个弱点:第一,为了保证飞剑的准头,他发这一剑用的是惯用的右臂;虽然已经拔出毒针,逼出一部分毒素,但这只胳膊上却仍有些麻痹的感觉,令出手时的角度有了毫厘的偏差。第二,他方才历经苦战,失血过多,体力比预想中的耗损更大,飞剑出手那一刻的速度也因此削弱。第三,盖聂使用的青蛟剑正是他从鬼谷中带出来的那一把。当年为了在决战时控制自己的杀性,他亲手将剑的尖端掰断了一寸三分。虽然在寻常情况下这把剑仍然足够锋利,但如今盖聂体力不支,真气虚盈,因此这一剑的力道也受到极大影响。
                    盖聂在青蛟离手的那一息便知不妙。
                    纵剑术的最后一式“开天”,又名百步飞剑,是旨在一剑止戈、不留活口的绝杀之剑。这一式并不适合与多人相争;而在高手搏命之时,发出这一剑就意味着比试的结束。
                    曾记得师父说过,“开天”一式的精髓并不在凌厉狠绝,而在“精”“微”二字。无论多么庞大的目标,在足够遥远的距离之外都会变得微小;而在为了命中猎物,用剑人的呼吸必须精确地配合真气的运转,精神必须绝对地集中,从上臂到手掌再到指尖的肌肉筋骨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颤动。在鬼谷修行时,盖聂常常做的练习是从百步之外出剑刺中一只饮露的鸣蝉;因此又被师弟卫庄戏称为“蝉杀”之剑。
                    但是这一次,在三大弱点并存之下,号称无坚不摧的百步飞剑,仅仅贯穿了一名挡在郭开面前的死士的胸骨,然后插入郭开上腹部,当场血流满地,却不致命。
                    然而形势已不容犹疑。盖聂一见郭开倒下,反身便走。众人因这突发的血案慌了手脚,大多都围着郭开大呼小叫,只有寥寥几人赶了上来。盖聂一面以“化雾”的功夫在树木房屋之间游走躲避,一面寻机发出弩箭,连接射中追来的府兵。等到越过最外围的院墙,与等在那里的荆轲、左三会合时,他身后已没有一个人了。


                    1687楼2013-04-28 1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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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这里。”
                      盖聂在前方不断领路,穿过两条街巷,最后一头钻到先前停留过的驿馆附近。来时的那辆马车早已不见,拴马桩上却系着一匹黑色的良驹,显然是特意留给盖聂的。
                      一见四下无人追来,荆轲兴奋地一把抓住盖聂的右臂,雀跃道:“如何,得手了?”
                      盖聂猛地皱了一下眉,不着行迹地将胳膊抽了回来。
                      “我没有把握。”他说着将方才草草缠在右臂上的布条一圈一圈解开,“虽然亲眼见他倒下,可是,出手那一刻的感觉,让我没有‘必杀’的信心。”
                      等他除去胳膊上所有的遮蔽,荆轲不禁担忧地“啊”了一声。
                      盖聂的整只前臂肿了起来,以臂弯的针眼为中心,在腠理之间“长”出了青紫的纹路,令人一见便毛骨悚然。
                      “奇怪,上一次并没有如此这般……”盖聂自言自语道。
                      “好厉害的毒!”荆轲咂舌道,“我虽不清楚你们赵国有没有厉害的名医——但我有种感觉,这暗器上的毒不简单,绝非寻常人可以对付!右手是剑客的性命,阿聂,你还是随我一起,去云梦泽寻一趟医仙婆婆吧。”
                      盖聂沉吟不语。墨家的医仙与鬼谷子有些旧交,自从离开鬼谷,他便不太愿意见到师父的故人。然而如果因此丢了一只手,也确实得不偿失……
                      两人还在低声商议,左三已经解开了黑马的辔头,拍了拍马背,眼珠子时不时地往这边溜。
                      他的手里仍提着那个沉甸甸的包袱。
                      只有一匹马,却有三个人。
                      就在那一刻,左三心中忽然生出一个念头。
                      寻常情况下他绝不会生出这样的念头来的。荆轲的本事有多大,他早听豺狼窟里的人吹嘘过;他那个从水里钻出来的朋友,眼神如此凶狠,想来也不是善茬。但是,如今他们中一个受了重伤,另一个要照顾伤者,又背对着他……
                      何况,他们只有一匹马。
                      从见到盖聂的第一面起,左三便和荆轲一样一眼注意到了他提着的包袱,心中大呼晦气——原来他们找了半天没找到的财宝,竟被此人捷足先登了。他没听见盖聂和荆轲钻进书房说了些什么,也不晓得他们方才在内院里放火喊话是折腾些什么——他只明白一件事,这包袱里装的,是足够他一辈子吃喝不愁、逍遥快活的宝贝。
                      包袱的分量愈发沉了。左三仿佛看见了整整一大包熠熠生辉的珍珠美玉,翡翠玛瑙……全部都系在他这只手上。手心里已满满得都是汗,连眉毛上都不知不觉沾上了汗珠。他的目光一直黏着那两人,手却从怀里悄悄掏出一把剥皮短刀。
                      盖聂和荆轲同时听到一声马的嘶叫。两人回过头,恰看见左三一把将刀子扎在马臀上,同时飞身而起,跨马便走——那马本是军马,吃痛之后跑得奇快无比,如一阵黑风一般瞬息间消失在夜幕中。
                      荆轲呆了一呆。突然大吼道:“喂!喂喂!!左三你你你,你小子——”
                      盖聂马上想通了原委,咬牙。“他大约,误以为那个包里装的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咦?不是么?”
                      “不是。但,不能不追。”
                      盖聂正要提气纵身,被荆轲掰着肩膀拦了回来。“阿聂你别急,我听医仙说过,中了的毒的人万万不可妄动真气,否则毒素随着血脉流到全身,之后就愈发不好拔除了。左三这小子打得什么主意我大概也清楚,东西我一定替你追回来。我知道你在城中肯定有落脚的地方,先回去重新包扎休息一下;天明之前,我在邯郸北门等你。”
                      盖聂还要说什么,荆轲却笑着摇摇手指。“是兄弟的就不必言谢。我去去就回。”他双腿一蹬,如发现了兔子的鹘鹰一般,几个起落便蹿得没影。
                      盖聂望着黑漆漆的巷口,头次露出了这一晚最轻松的笑意。


                      1688楼2013-04-28 1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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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荆轲压根没有特地追踪左三那一人一马的去向,而是直接大摇大摆地回了豺狼窟。他在曹老大的酒坊外面发现了一些斑斑血迹,却也不动声色,笑着跟酒坊里的伙计打招呼。
                        “荆老弟回来啦?”曹老大带着几人匆匆从后堂跑了出来,脸上浮着一层油汗,笑得横肉堆起,“我们哥几个之前还一直担心咧——”
                        “有劳各位。”荆轲往地上一坐,把背后的长剑解下来往手边一拍,“外面风紧,我让几个弟兄先走一步,不知他们到了没有?”
                        “到了,都到了——”
                        “左三呢?也回来了么?”
                        “呃……刚回。他前脚才到,老弟你后脚便进来了。”
                        荆轲笑笑。“他没事便好。我还担心那马惊着了,摔着人可怎么办。啊对了, 说起来,那马上还系着我兄弟的一个包袱,大概他没看仔细,给一并带走了。还请曹老大帮我问问,能还回来么?”
                        曹老大与身后几人交换了个眼色。他也在对面坐下,脸上仍然挂着假笑,吩咐手下重新摆了酒。
                        “荆老弟,咱们明日不说暗话;这忙了一整夜,若就这么空着手来去,兄弟们那里我实在给不了交代。左三儿那小子做事太莽撞,我替他给你赔罪;可是他也是为了辛苦一趟的大伙儿着想。荆老弟若是肯卖我一个面子,那包里的东西,我只要三成,全当给兄弟们的跑腿钱,如何?”
                        “老曹啊老曹,我也真不瞒你。那包袱若是我的,给你十成都行。可惜是我兄弟的东西,我已答应了他要回来……我连那包里是什么都不清楚。”
                        荆轲说得诚心诚意,可惜豺狼窟里的人多半干惯了偷盗掳掠、坑蒙拐骗的勾当,没一个肯信。
                        “荆老弟,你这便有些不厚道;为了这桩买卖,已经有几个兄弟折在了郭府里。难道你非要一分情面也不讲么?”
                        荆轲叹了口气,故意转向曹老大身边的另一个人,也是这群匪寇中的‘军师’。“老刘你说,若是我不讲情面,左三那小子,还回得来么?”
                        “老刘”干笑道:“荆大侠和我家老大是自己人,怎会为了一点小事便伤了和气。只是,荆大侠,你当真要关上屋子吃独食,连点儿汤汤水水都不漏出来,寒了兄弟们的心吗。”
                        “别人的东西,我做不了主。” 荆轲摊手道,“罢了,我就知道你们这群老家伙啰啰嗦嗦,定不肯爽快。不如我们就在这里打个赌——若是你们赢了,包袱你只管拿去,我自己去向丢东西的兄弟请罪,无论是断我一手还是一脚,荆轲绝无二话。若是我赢了——就请你们完璧归赵。”
                        曹老大左右转头,又和“老刘”等人眉来眼去了一阵,终于点头道:“怎么赌?”
                        “就赌嘛……”荆轲眼珠一转,抄起手边的一个酒坛,在掌中掂了掂,又重新放回地上。接着他一把抽出佩剑,悬在坛口上比划了一下。“就赌我这一剑砍下去,这个酒坛,会裂成几片?你赌单我就赌双,你赌双我就赌单。”
                        曹老大眉头紧蹙,迟迟不肯答应个“好”字。连“老刘”凑在他耳根子后面说了两句,都被不耐烦地挥开了。
                        装酒的陶罐是他们自家的,动不了手脚;陶器的质地刚而脆,稍微碰撞便裂成碎片,哪里听说过用剑去砍的?况且碎成什么样子,也不是人力可以控制的,就像古人在乌龟壳上钻个孔用火烤一样,谁知道会裂成什么纹路?但那小子如此放话,莫非他……莫非他的剑术已臻化境,能像劈木头一样将这陶罐劈开?他曹老大纵横黑道好些年,从未听说过这种匪夷所思的剑术……
                        “有什么不放心的?”荆轲摇头晃脑地道,“在下的为人你们也清楚:好酒不醉,好赌不诈,江湖人称‘酒中仙’、‘赌中圣’……”
                        曹老大终于迟疑道:“那我便赌——双。”
                        他想过了,如果荆轲他真的练成了一门神功,一剑也只是一剑,最多便把这陶罐分成两半;如果他没有那种功夫,只是虚张声势,那么剑劈到酒坛上也只是胡乱一撞,碎成几片都是天意。
                        “好,我赌单。”
                        荆轲微微一笑,剑光蓦地一闪,酒坛便当真从中间一分为二——切口平整,有如切在泥里一般,看得曹老大身后的几人伸长了脖子,大气都不敢喘。
                        酒浆洒了一地,满屋都是醇香。
                        曹老大心中正要叫好,又听细小的“啪”的一声,其中一半的酒坛再次一分为二,似乎是自己裂开的。
                        “哎呀,好运气!”荆轲自己都十分惊讶的样子,收了剑,捧着半片酒坛喝了一口,“就是有些浪费……”
                        曹老大脸色铁青,却又强忍住了脾气。他并不想和荆轲当真撕破脸。对面的那位,可是天下闻名的墨侠、非攻院第一高手,当年年方十七便和赫赫有名的另外九人并称为“十剑”。他刚刚露的那一手,无论是剑术、眼力、内力,足以将自己这边的伙计尽数震住。虽然猛虎难敌群狼,但是倘若荆轲真要大闹一场,恐怕豺狼窟也必定损失惨重——不划算。虽然不舍,但还是得舍。
                        “去,把东西拿来。”
                        荆轲一面仰起脖子灌酒一面偷笑。从他一开始托住那个酒坛的时候,已经用拇指扣住坛口的一侧,以内力震出了一道极小的裂缝。如果对手赌单,他便顺着这条裂缝下刀,酒坛自然被切成两半;如果对手赌双,他便在没有裂缝的一侧将酒坛切开,酒坛分成两半的同时,其中有裂缝的半片便会被他的剑气所冲,又崩碎成两块,总共便是三块。
                        等了片刻,左三从后堂抱着包袱出来了;他面如土色,满头都是虚汗。
                        ——他已看过包袱里的东西。
                        曹老大却还不知。他接过包袱往地上一放,道:“荆老弟要不要点点数目?”
                        “诶?不必了吧——”荆轲虽这么说,曹老大却已抢先将那包袱上的死结打开。然后他一瞬间白了脸色。屋里的众人亦是。
                        荆轲自己也目瞪口呆。他想了想,赶紧重新把包袱系好,恭恭敬敬地抱在怀里。
                        “阿聂啊阿聂,你这家伙可真是……真是……”
                        剩下的话,他说不上来。


                        1689楼2013-04-28 1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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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盖聂回到了“山鬼”在邯郸城内的据点之一。司马尚和手下的几名亲兵在那里彻夜等着,一见到他,都舒了口气。
                          “你呀你呀……”司马尚一见他遍体鳞伤的惨状便头疼。他一面查看盖聂的伤口一面问:“怎么搞成这个样子?其他人回来的时候可都好好的。那几个杂耍人也都带回来了,明天一早就送出城去呢。”
                          盖聂连着咳了几声。司马尚会意,以找药为由头让亲兵都退了出去。
                          盖聂将一夜的奇遇极快地叙述了一番,听得司马尚眉峰大皱,长吁短叹。
                          “你这孩子可真……真是……”他也说不出个字句来,只好叹气,“人回来就好。至于郭开那边,无论老贼身死还是重伤,形势都应该暂且对我们有利。只是和你说的一样,让他们误以为‘盖聂已死’才是上策。你切不可留在邯郸,最好离开赵国。我会令中山重掌山鬼;至于你今后何时回来,只需留意山鬼在各国的暗线,我会传消息给你。”
                          盖聂点了点头,又道:“但是,那个奸细——”
                          “我一定会将他找出来。”司马尚眯起眼睛,两手背起,“照你说的线索,那人是秋场围猎之后才加入百金之士的。我会把那一批人悉数调离将军身边,再逐一排查。你不必担心将军的安危。”
                          “是。”
                          “对了,”司马尚看了看盖聂空落落的腰间,从墙壁上取下一柄剑来。“这是我最近得到的一把好剑,你且拿去防身。”
                          “……多谢将军。”盖聂双手接过。
                          “这把剑,名曰‘九死’——战有九死,勇冠者生。名字虽不好听,却与你再相配不过。”司马尚缓缓道。
                          “此去……珍重。”
                          TBC


                          1691楼2013-04-28 1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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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插的楼删掉了,不好意思。
                            顺便附上两幅无责任简笔画,以防作者语死早交代不清晰_(:з」∠)_



                            1693楼2013-04-28 13: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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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7-20 19:34: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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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漳水一战后,卫庄很清楚如此大手笔的举动不可能瞒过韩国上下。虽然他在军中极得人心,也有不少死忠于他的将士,但只要秦国那边遣来使者稍一质问,韩王很快便会发现此战的真相。而他在朝中的敌人,也绝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将他治罪的机会。因此,心腹部下多劝他莫回新郑,干脆带着一部分愿意跟从他的士卒逃到阳翟,再做打算。但卫庄却与众人想得相反。他认为,韩国的君臣此时主要分成两派,一派以韩王为首,虽然恼恨他此举激怒了秦人,却更担心秦国一旦大举攻韩,还有何人能抵挡;留下他卫庄,反倒有一线生机。另一派则是秦国的间人,这些人为了他手中的一样东西,一定会严刑逼问,在得知那东西的下落之前,不敢轻易置他于死地。既然两派都不会杀他,而他在新郑亦别有所图,又为何不回去领罪呢。
                              回都之后,果然事如卫庄所料。秦国很快遣使向韩王问罪,责问他为何背弃盟约、与赵国共谋攻击秦军。韩王惊恐万分,问责起来,卫庄便将攻秦之事一肩承担,只是不承认与赵国私下结盟。韩王震怒,更为了安抚秦使,立即将卫庄下狱。然而随后,在秦国的使节催促他送去卫庄的首级并割地向秦王请罪之时,韩王却暗暗犹豫起来。他的爱女红莲亦在他座下恸哭求情。
                              “……韩国数十年来与秦国交战,从未胜过;我国受到的欺辱,还不够多么?为何如今终于胜了,反倒要处死这一战的将军?”
                              听红莲如此一说,虽然韩王安昔时只是摇头叹息,心中却是分明一凛——不错,不管卫庄用了何种手段,他毕竟胜了秦国的军队!对于三十年来损兵折将、丢弃无数土地城池,不得不对秦国顺如忠仆的韩人来说,这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这样的人,如果就这么死了……
                              卫庄在牢狱中的处境并不舒适。但是,他的的确确还活着。
                              最初的十日极为难熬。手段最毒辣的并不是狱中本来的酷吏,而是某些大臣私下派来的人——目的自然是,姚贾的那部账册。他们手中并没有确切的证据;只是,从罗网得到的消息,账册失窃的时间与韩非之死十分吻合,而听说韩非生前在新郑与卫庄交往密切。因此,假设此事真是韩非所为,那么很有可能,账册已经到了卫庄手里。
                              对于这样的私刑逼供,卫庄早有准备。虽然鬼谷的内功并不能助他抵挡躯体上的剧痛,然而比这更可怕的,当年为了修炼秘术,经脉寸断、生不如死的那种苦楚,他早就领教过了。
                              “……你们就只能做到这样的程度么?”
                              第十一日,之前无论对何种残酷的刑罚都一言不发的卫庄忽然纵声大笑。
                              他想到卫家灭门的那一日。纵横之战的那一日。因为修炼秘术走火入魔、昏死在禁地之中,醒来之后发现自己满头白发的那一日。
                              区区烙铁,能奈我何?
                              半个月后,他等的人终于来了。


                              1719楼2013-05-13 08: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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