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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抒原文——致爱丽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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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抒是我最喜欢的作家,《夜色玛奇莲》、《致爱丽丝》、《抽屉里的玛格丽特》都很好看。给大家分享一下。


1楼2012-03-19 13:09回复

    我主持这个无聊的电台夜间节目已经五年之久,每天都有无数睡不着的听众打电话进来,毫无保留地对我诉说他们心底最为隐秘的故事。但在现实中,我过着行尸走肉般的生活,一个亲密的朋友也没有,与家人冷战也已经好些日子了。
    人们的故事令我感到乏味,房产、男女、日常生活琐事,林林总总。大部分时候,我仅仅是以“哦、噢、嗯”回答,但听众并不在意,他们并不寻求安慰,仅仅是需要电波另一头有一个愿意听他们倾诉的陌生人。
    而我的乐趣,基本在于根据电波想象对面那个人的样子,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戴着拖到地面的银灰色假发还是一粒粒幼小的花骨朵似的彩色耳钉。
    最有趣之处,莫过于我永远也不会见到他们。
    她打进电话是在一个漆黑的雨夜。
    漆黑的雨夜里,电话总是平常日子的一倍。因为那些寂寞的人不得不待在家里,窗户上不断垂下的雨线就像止不住的眼泪,而他们就要抵抗不住冰冷黑夜的侵袭,将心里的秘密向我和盘托出。
    她说话的声音非常轻,如同春天原野上一株隐没在草丛中悄悄绽放的紫罗兰,不知为什么,我却觉得,那声音简直充满了我的整个耳鼓,整个播音室,乃至整个电台。
    “你觉得,一个人什么时候,最容易处于极端的危险之中?”没想到,女子突然向我发问。
    “呃……让我想想,”我一只手下意识地按紧耳机,“小时候?”
    “我想,是做梦的时候。”
    “做梦的时候?”我机械地重复道。有很多年,没有人和我谈论做梦这回事了。
    “是的,那梦境太过美丽,你不仅注意不到危险,甚至连自己的存在都忘记了——”
    她的声音不疾不徐,像是自一卷磁带上“沙沙”地播出。
    “故事开始的时候,我刚满十六岁,在某校念高中。 ”
    


    2楼2012-03-19 1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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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楼2012-03-19 1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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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楼2012-03-19 1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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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我甚至没有地方去放那只熊。
          爸妈照例回来得很晚。
          妈妈注意到熊,问我:“谁送的?”
          “同学寄放在我这儿的。”我撒了谎,脸红了,但灯光下,妈妈没有注意到。
          “男生还是女生?”
          女生。”我小声说。
          “有时间忙这些,不如把心思放在功课上。”她严厉地看了我一眼。
          爸爸甚至没有问我什么,看得出来他很疲劳。
          这一晚,我听音乐入睡的时候,总觉得有一个人站在黑暗处,凝视着我。
          第二天上学,我走神了,自行车冲到了人行道上才发现,吓出一身冷汗。
          “你疯了,”我摸着自己擦破的膝盖,“不可能有人送你礼物,一定是搞错了。礼物是给另一个ALICE的。”
          尽管如此,我的心里还是升起一簇隐隐约约的、燃烧不足的小火焰,而就连这一点儿期待,也是此前从未有过的。
          然而,整整一周如流水一般过去,没有发生任何事情,我掐灭了希望,又如气泡陷入泥沼一般陷入了往日的生活,黑白底片一样的十六岁,一个人。
          周一。一只鸽子飞进了教室,男生们妄图捉住它,以失败告终。
          周二。我收到一封信,信封是牛皮纸的,很大,但只是广告。
          周三。学校开始拆旧房子,为了扩建。我觉得旧房子很漂亮,冬季,灰色的瓦上积了皑皑白雪,抵得上一百个新教室。
          周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周五。周五。周五。
          中午,我从食堂回到教室,慢慢蹭进门,忽然感到班上三三两两吃零食或是正在八卦的女生陡然安静了下来,有些人假装不看我,眼角的余光却落在我的身上。
          我快步回到自己的座位,伸手进抽屉去拿纸巾,却触到一个盒子,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猛地缩回了手,看了看周围。
          他们连忙掉转视线。
          我再次伸手,把那只不算特别大的盒子取了出来,捧在怀里,匆匆跑出教室,一口气跑到操场边那片小树林里,靠在一棵银杏树上,扇形的金叶子铺天盖地,被风卷了起来。
          这时,我才敢仔细端详手中的盒子。
          它是暗哑的黑色,手感柔软细腻,中间一个银搭扣,十分简洁。
          


          6楼2012-03-19 1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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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指尖发抖,轻轻开启搭扣。只听“嗒”的一声,盒子打开了。
            并没有跳出一只怪物,或是炸得我满脸黑灰——盒子里垫着厚厚的一层黑色丝绒,上面卧着一条细细的银链,吊着一只小巧的挂表。
            我用拇指和食指拈起它,好像拈起下午茶碟子里的一块点心。“啪”,它在我手中弹开了,好像一朵玫瑰刹那间绽放了似的,阳光穿透了凸起的玻璃表壳,照亮了整点上的罗马数字,我的眼睛无法承受那样的晶光灿烂,自然而然地闭上了。
            我呆住了。
            对于从小就极少从他人手中得到礼物的我来说,这样一件礼物,哪怕是地摊货,也已经远远超越了我对礼物的可怜的一丁点儿理解。
            这时,我忽然想到了什么,伸手揭开垫在盒子里的丝绒。
            果然,盒底插着一张小卡片,上面还是那句话——
            “FOR ALICE……沉默的ALICE。”
            这时,我做了一件以前的我绝对不可能去做的事。
            我蹲下身,把盒子放在地上,用双手取出那只挂表,把它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上课铃声刺耳地响起,打破了林子里薄雾般的静谧,我明知应该马上离开这里,回到教室,却像是被什么深深吸引住了一样,跪在那里,不断地用手摩挲着颈部垂下的表链,不能挪动分毫。
            我把那只表挂在身上,回家就藏到抽屉深处,生怕弄丢了,真正的ALICE来索要的时候无法偿还。
            在内心深处,某种程度上,我确实在隐隐地期待着。
            “你好,陌生人。”每天早晨醒来,我都对看不见的那个人说,“你是谁?你在哪里?”
            老师找我谈话,说我的性格似乎比以前活泼了一点儿:“这是好事,你应该常常这样笑。”
            “嗯。”我点点头,一向僵硬的嘴角竟然自然牵出一丝笑容。
            我这是怎么了?
            大约又是两周的沉寂之后,第三件礼物如期而至,一只扁平的包裹。
            我非常小心谨慎,没有在班上拆开。大家看见大泰迪熊已经那么兴奋,如果是一件更夺目的东西,不知道别人作何感想。
            送礼物给ALICE的那个人不像我,那人行事如此随意,似乎是不怎么在意别人眼光的。
            晚上,在灯光下,我用一把美工刀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裹。
            出乎意料,这次的礼物既不显眼,也谈不上贵重。
            那是一本黑色缎面的相册。
            我的心狂跳不止,翻开第一页,却几乎将手中的美工刀落在了身上——
            里面不是别人的,全部都是我的照片。
            我捂住嘴,手指如痉挛般一页页翻过去,有我早晨骑车的照片,中午吃饭的照片,傍晚回家的照片,甚至我坐在教学楼背后的台阶上发呆的照片,每一个侧面,每一个瞬间。
            我的生活向来如一潭死水,从未遇到过这种刺激,更从未受过别人如此程度的关注,不,甚至连百分之一都没有。
            那一刻,我不知道自己的反应究竟该是惊奇、恐惧,还是喜悦。
            但稍后的一张被放大的照片已经告诉了我。
            那是我跪在学校的小树林里,在金黄的银杏叶包围之中,握着胸口那只表。
            照片上,我的嘴角带着微笑,面孔笼罩在一层暖融融的光里,心醉神迷。
            我不知道自己也可以这样,那表情甚至可以说是有点好看的。
            我的手指渐渐放松,翻到最后一页。
            黑色的相册底页,赫然烫着金色的大字——
            “FOR ALICE……沉默的ALICE。”
            这一次,我终于肯定,没有另一个ALICE。
            我就是唯一的ALICE,沉默的ALICE。
            


            7楼2012-03-19 1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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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接下来的两周,没有任何消息。
              我感到不安。
              又等待了两周,依然如此。
              我开始每天都去校门口查看,询问有没有我的信件或快递,无论上学放学,都近乎神经质地四处张望是否有人在跟踪我,偷拍我的照片。随着时间的递推,这种查看的频率如鼓点般愈来愈快,从每天一次变成每天几次,甚至每节下课都去,我有一种透不过气的感觉。
              我终于感到了恐惧,并非来自他人,而是自己对这件事的依赖。
              你,陌生人,是出了什么意外吗?还是本来就是一种无聊的游戏?
              在连续一个月的魂不守舍之后,我想,我应该找到那个人,揭出谜底,把之前收到的礼物悉数归还,结束这种莫名的煎熬。
              也了结我的希望。
              


              8楼2012-03-19 1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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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把那只表挂在身上,回家就藏到抽屉深处,生怕弄丢了,真正的ALICE来索要的时候无法偿还。
                在内心深处,某种程度上,我确实在隐隐地期待着。
                “你好,陌生人。”每天早晨醒来,我都对看不见的那个人说,“你是谁?你在哪里?”
                老师找我谈话,说我的性格似乎比以前活泼了一点儿:“这是好事,你应该常常这样笑。”
                “嗯。”我点点头,一向僵硬的嘴角竟然自然牵出一丝笑容。
                我这是怎么了?
                大约又是两周的沉寂之后,第三件礼物如期而至,一只扁平的包裹。
                我非常小心谨慎,没有在班上拆开。大家看见大泰迪熊已经那么兴奋,如果是一件更夺目的东西,不知道别人作何感想。
                送礼物给ALICE的那个人不像我,那人行事如此随意,似乎是不怎么在意别人眼光的。
                晚上,在灯光下,我用一把美工刀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裹。
                出乎意料,这次的礼物既不显眼,也谈不上贵重。
                那是一本黑色缎面的相册。
                我的心狂跳不止,翻开第一页,却几乎将手中的美工刀落在了身上——
                里面不是别人的,全部都是我的照片。
                我捂住嘴,手指如痉挛般一页页翻过去,有我早晨骑车的照片,中午吃饭的照片,傍晚回家的照片,甚至我坐在教学楼背后的台阶上发呆的照片,每一个侧面,每一个瞬间。
                我的生活向来如一潭死水,从未遇到过这种刺激,更从未受过别人如此程度的关注,不,甚至连百分之一都没有。
                那一刻,我不知道自己的反应究竟该是惊奇、恐惧,还是喜悦。
                但稍后的一张被放大的照片已经告诉了我。
                那是我跪在学校的小树林里,在金黄的银杏叶包围之中,握着胸口那只表。
                照片上,我的嘴角带着微笑,面孔笼罩在一层暖融融的光里,心醉神迷。
                我不知道自己也可以这样,那表情甚至可以说是有点好看的。
                我的手指渐渐放松,翻到最后一页。
                黑色的相册底页,赫然烫着金色的大字——
                “FOR ALICE……沉默的ALICE。”
                这一次,我终于肯定,没有另一个ALICE。
                我就是唯一的ALICE,沉默的ALICE。
                然而,接下来的两周,没有任何消息。
                我感到不安。
                又等待了两周,依然如此。
                我开始每天都去校门口查看,询问有没有我的信件或快递,无论上学放学,都近乎神经质地四处张望是否有人在跟踪我,偷拍我的照片。随着时间的递推,这种查看的频率如鼓点般愈来愈快,从每天一次变成每天几次,甚至每节下课都去,我有一种透不过气的感觉。
                我终于感到了恐惧,并非来自他人,而是自己对这件事的依赖。
                你,陌生人,是出了什么意外吗?还是本来就是一种无聊的游戏?
                在连续一个月的魂不守舍之后,我想,我应该找到那个人,揭出谜底,把之前收到的礼物悉数归还,结束这种莫名的煎熬。
                也了结我的希望。
                站在湖滨路18号的门前,我问自己,要不要后退。
                还来得及,回到之前一潭死水却安全可靠的生活里。
                这一刻,我忽然意识到,尽管送我礼物的那个人还在暗处,他却已经深刻地改变了我的生活——我竟站在一扇完全陌生的门前。
                欢迎来到爱丽丝的世界。
                我伸手轻轻敲门。
                很久都没有回答,我环顾四周,空荡荡的楼道有点阴暗,一丝凉意如壁虎般“嗖嗖”地爬上我的脊背。
                我壮着胆子又敲了一下。
                “吱呀”,就在我准备离开时,门被推开了一条缝。
                幽暗的灯光下,出现在门后的,隐约是一张戴着黑色兜帽的脸,没有任何表情,皮肤白得如同瓷器,乌黑的眼睛如两只雪地上的冰窟窿,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我。
                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我的头顶。
                “是你。”那人说。
                我瞪着眼,不敢答应。
                “我知道你会来,爱丽丝。”
                过了漫长的十几秒,那人又说。
                我知道自己应该逃走,但内心仿佛涌出某种更强的力量,拉住我的双腿,令我动弹不得。
                我们僵持着,我看出他是一个与我差不多同龄的男生,却看不出他脸上有任何一丝喜怒哀乐的变化。他倚在门口,盯着我的脸,像是在判断我的来意,似乎也没有关门的意思。
                


                9楼2012-03-19 1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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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发生的,也不知道那是否是他的真名,但在我还没意识到的时候,乔乔确实成了我的朋友。
                  唯一的朋友。
                  也许是因为他总是准时出现在校门口,也许是因为我根本没有别的朋友。
                  现在回想起来,他有一种超乎常人的摄人心魄的能力,如果他愿意的话。
                  几个月以来,他都是一个无可挑剔的朋友,完美得不像真的存在。
                  “请不要再送我哗众取宠的礼物,不要令我难堪。”我对他这么说。
                  他都做到了,除此之外,每天放学,他都到班上来找我,送我回家,目送我上楼才放心离开。因为这个,班上的女生偶尔也和我搭话了:“介绍给我们认识一下嘛。”有一回,一个女生甚至大胆地当面截住乔乔:“你哪个年级的?”令我尴尬万分,他却彬彬有礼地把手按在胸口,欠欠身道:“我是爱丽丝的朋友。”
                  于是女生们沸腾了。
                  爱丽丝的朋友”成了他在我们班里的代号,每天傍晚,她们都趴在窗户上,打赌“爱丽丝的朋友”今天会不会来。这是那段时间一个固定的节目。
                  只有我知道他那副温文尔雅的样子全是在演戏。
                  不仅如此。每天睡觉前,我都会收到他发来的内容各异的电子邮件。
                  有时候是一张图。“你把熊还给了我,但我想你不会介意收到一朵熊形的云彩。”图片上,一个小孩子惊讶万端地仰望着,碧蓝的天空中,乳白色羊绒似的云朵果真是小熊的形状。
                  有时候是一首诗:“我愿做无忧无虑的小孩,仍然居住在高原的洞穴,或是在微曛的旷野里徘徊,或是在暗蓝的海波上腾跃……”
                  有时候是一段我看不懂的话:“今天暴雨,我在路上边走边想,如果这时手边有一只水母,也可以做一把透明的伞。你知道桃花水母吗,它是世界上最原始、最低等的动物,姿态优美,寿命却只有十天左右,对水质的要求却非常高,不能有任何污染。喂,你觉得来世做一只桃花水母怎么样?”
                  有时候干脆连文字都没有,只是一首歌。催眠般的男声,在夜里听起来如有魔力。
                  “是我自己唱的,很不错吧。”第二天他说,不知道是真是假。
                  我明知其中有诈,却无法自拔地沉溺下去。
                  渐渐地,每晚不打开邮箱检查信件,我就睡不着。
                  爱丽丝的朋友,他真的是我的朋友吗?
                  我知道,像以前无数次一样,他会离开,留下我一个人。
                  美梦终究会结束,因为我不配。
                  


                  11楼2012-03-19 1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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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当乔乔有异于常人的怪癖显露出来的时候,我不是特别惊奇。
                    从第二个月开始,我就在他的要求下做了无数个心理测试,几乎把一辈子的都做完了。
                    它们之中既有非常专业的人格测试题,每一份的前面都冠有大师的名字,也不乏无聊的趣味测试,一看就是随手编来唬人的。
                    “我干吗要做这些?”我在被迫完成一份长如拉面的问卷后质问他。
                    “了解你自己啊。”他显得十分无辜。
                    “我肯定比这些傻瓜问卷了解我自己。”
                    “那你说说看。”
                    “我——”
                    我一张口,才发现说不下去。
                    是的,我了解自己,我知道我是一个沉闷、灰暗、失败的生物,在学校里,在未来我终有一天要进入的世界里,我的生命还不如宇宙间的一粒微尘。随便一个好一点的孩子,都可以把我取而代之,我的爸妈不见得不同意。
                    但让我怎样面对着乔乔,注视着他的眼睛,说自己就是这么一个人呢?我沉默了。
                    “你说不出来,你不了解你自己。”乔乔说。
                    “不是这样的——”我急得要流泪,“我——”
                    “好了,不是这样。”大约是我的表情太紧张,他像个大人似的拍了拍我的脑袋,“不过,你不像你自己想的那样,是一个沉闷、灰暗、失败的生物,你的心里有东西在发亮,很特别的亮光。”
                    他这么一说,我倒有点发懵。
                    “不,我没有。”我呆呆地说。
                    “不,你有。我有超能力,一眼就能看得到。”他笑道,“每个人都有。”
                    事实上,他也是唯一能够忍受我的沉默的人。
                    “你真的是一个无趣的人。”
                    坐在教学楼背后的阴影处,乔乔尖锐地向我指出。
                    “是的。”我承认道。
                    “所以你永远穿着大一码的校服,躲在人后,沉默寡言。”
                    的确如此,我低下头,针针见血。
                    “但这只是一个壳。”他突然说。
                    没等我反驳,他又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你有没有想过,这里有一个完全相反的你。衣服是星空一样闪耀的银色,什么都不怕,笑得很大声。”
                    “那不是我。”
                    “不,那正是你。”他笑道,“看我,我也是一个壳。”
                    “你是说——”
                    “跟我来。”他说,“我会让你明白。”
                    我们去了超市。
                    在我还没意识到会发生些什么的时候,乔乔已经从货架上拿了一包巧克力,以平常的步速走到一个摄像头的死角处,把它坦然地揣进了口袋。
                    “喂,你——”我叫道。
                    “嘘,不要吵,我们这就出去。”
                    “你疯了吗?这样会被抓住的。”
                    我拼命去拉他的口袋,他却拨开我的手,不顾我的再三劝阻,不断向前走,一直到了超市的门口。通过防盗门的时候,我浑身僵硬,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我知道,一切都完了。
                    但它并没有响。
                    “现在给你一秒钟,你可以去和他们说,我偷了东西。”他平静地说,“不然就跟着我逃走。”
                    我心里乱得如鼓点一般。
                    一秒钟如电流逝,我却始终没朝超市管理处迈出一步,于是乔乔拉着我跑起来,一口气跑到几条街之外。
                    “有趣吗?”他停下脚步,大声问我。
                    “一点都不。”我也大声回应,“这是犯罪。”
                    “是吗?”他笑道,“我第一次发现,你也可以发出这么大的声音。”
                    “不要笑,”我哽咽地说,“我没有告发你,因为我不想出卖朋友,但我要你自己去说,把东西还给人家,诚恳地道歉,也许还有救!”
                    他没理我,自顾自从口袋里拿出巧克力吃了起来。
                    “乔乔,你这人——”我急得夺过他手中的巧克力,却发现与之前他塞进口袋的并非同一个牌子。
                    我呆住了。
                    又连忙翻看他的另一只口袋,空空如也。
                    “一个魔术。”他笑盈盈地说。
                    在乔乔的提议下,我们甚至一起去看过一次电影,这恐怕是我与他人交往的极限了。
                    那是十二月的事情,雪下得特别早。假如不认识乔乔,雪天我就只能缩在家里听广播。
                    而现在,我们全副武装,嘴里呵出白汽,前往本市的一所大学观影。
                    那是一群电影爱好者举办的小型活动,当天放映的是一个老掉牙的黑白家庭故事片,小而旧的礼堂里,放映孔射出的莹白光束不断旋转,仿佛来自UFO飞船,要吸进所有地面生物似的。透过被光照亮的跳动的灰尘,哈欠连天的我意外发现乔乔热泪盈眶。
                    


                    12楼2012-03-19 1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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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又回到了开始的样子,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比任何梦都更像一个梦。
                      就在我慢慢退回以往的生活时,却在一个晚上收到了乔乔的邮件,如果不是依然保持着每晚查看邮件的习惯,我一定会错过它。
                      爱丽丝:
                      你睡了吗?我还没有。
                      终于到了说再见的时候。
                      明天下午三点,我在校门口等你。
                      乔乔
                      除此之外再无只言片语。
                      三点钟不是放学时间,若不是真的决定去见他,我是应该在课堂上的。
                      他是要我作一个正式决定,而不希望我在放学时路过,勉强停下来说上几句道别的话。
                      我扭亮台灯,打开了没有还给他的唯一的礼物——那本相册,那里面充满了我各个角度的照片,却没有一张乔乔的照片,或是我们的合影。
                      封底是烫金的“FOR ALICE”,我哭了起来。
                      我知道去了只有更难受,但就这样再见是不行的。
                      下午三点的课我没去。
                      每天都有那么多节课要上,少一节也不会怎样。
                      可是,如果我没有与你道别,这即将到来的一整个绿色的、轻柔的夏季,又该怎样去承受呢?
                      树影婆娑的学校门口洒着点点金色的阳光,宛如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入口。在它的彼端,我的朋友在等着我,对我说一声再见。
                      乔乔还是那样,只是消瘦了一点,蓝色的棉布衬衫,袖子挽到肘部。
                      “对不起。”我抢着对他说,仿佛不这么快地告诉他,随时都会有一个黑洞吞没了我的话似的。
                      “那不该是你的台词。”他轻声说,“跟我来。”
                      我没问他去哪里,乔乔从未令我失望。
                      我们没有说再见,而是并肩走着,一直走着,就像永远走不完似的。
                      他领着我,搭乘公交车直到终点站,而后走向盘山公路,往城郊的那座山上走去。
                      我们又沉默无声地步行了不知多久,齐腰深的野草被风吹得“哗啦啦”响,漫山遍野的紫色野花都在轻轻点头,越发有一种如梦似幻之感。
                      这绝对是个梦,绝对。
                      他在一个地方停了下来,拨开密密层层的树枝,向深处走去。
                      我紧紧跟着他,呼吸也变得急促。
                      穿过一小片树林,是一个有些陡峭的草坡。他敏捷地滑下去,朝我伸出手。
                      于是我也一闭眼,跳了下去。
                      当我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小池塘边,池水清澈,平滑如镜,池边绿草萋萋,水生植物开着一朵朵巴掌大的白花。这里一个人也没有,非常安静,安静得好像能听见空气中细微的“嗡嗡”振动声,我们在池畔坐了下来。
                      “小时候,我常一个人来这里,”乔乔说,“无论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在这里心里都会觉得很平静。”
                      “是你发现的?”我问。
                      他点点头,继而对我说:“那次走前,我应该告诉你。”
                      “是我不好。”我说。今天回头看来,那件事真的不值一提,我竟为那芝麻大小的事浪费了这么多时间。大概人年轻的时候,总是这样。
                      “还有很多事,我也没告诉你。”他的眼睛在此时此地,池水的映照下,转作了一种黯然的蓝黑色,“现在我就要告诉你了,你会原谅我吗?”
                      他的声音非常低,非常缓慢而柔和,我有些听不明白,又觉得昏昏欲睡。
                      “你知道催眠术吗?”乔乔的声音越来越远,“是的,你已经感到睡意了……四肢放松……像在做梦一样……我早就该告诉你,可我没有勇气面对着你的眼睛说出真相,我怕你永远不会原谅我……”
                      “我,乔乔……”我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来,一阵强烈的睡意袭来,将我包裹,但我似乎也没有真的睡着,而是处于半梦半醒之间。
                      “你要记住,无论今天或未来,无论发生什么不好的事,都不要放弃你自己……我说过,你的心里有光,是真的,我看见了……当你终于醒来,一定告诉自己那是梦,只是一场噩梦,只是,一场梦……”
                      周围的光线暗了下来,景物变得模糊。
                      不知是在梦里,抑或是在现实中,乔乔异常艰难地对我说着:“爱丽丝,当我送你礼物时,骗局已经开始了,一个无耻的、别有用心的骗局……你知道,我申请的大学科目是临床心理,很难,很少有中国学生申请,拿到执业资格后,前程自然是好的,我急于早日独立,离开我父母的管束……可是,只有一份优良的英语成绩是不够的,我必须对校方展示专业背景和真正的爱好……就这样,《来自校园的报告——自闭人格案例分析》,这就是我对你做的。是的,你是我的实验对象。”
                      我无意识地听着,仿佛所有的东西都在下沉,池水就要漫过来了。
                      “你是我在本校对比了几十人后最终选择的实验对象,一个最为普通,因个人心理产生,与家庭创伤无关的绝佳案例,为了结识你,不让你产生怀疑从而导致实验失败,也让我费尽了心机。
                      “没错,就在你因为礼物而欢喜的时候,我正阴暗地观察、拍照、分析。就在你完全相信我,对我说这说那的时候,我正卑鄙地把这一切当做实验数据记录下来。你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举动,对每件事的每一个反应,都是我实验的对象,哦,对,还有那些做不完的测试。
                      “终于,我申请成功了,完美的成功。可是却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喜悦。
                      “我对你都做了些什么?
                      “没有等到毕业,我已经成了自己最为厌恶的鼹鼠人。
                      “这是一场梦,一场噩梦……”
                      “那些都是假的吗?”我在梦中怔怔地问。
                      “都是。”
                      “那些下午呢,那些邮件呢,那些诗和图画、熊形云彩、桃花水母,还有你唱的歌呢?我们在下雪时看的电影呢?你对我说的那些话呢?那些也全部都是假的吗?”我的声音很小,但像是被安了扩音器,传到耳朵里轰然作响。
                      他久久没有回答。
                      “我不知道那天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女子说,“完全没有记忆。”
                      整个演播室如水族箱似的安静,只看见机器上的红灯一闪一闪。
                      “后来,在学校听说,乔乔自动放弃了那个专业,选择了一所相对偏僻的大学,很快就走了。我再没得到一点音讯,他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那次在超市那样,一个魔术。又一年,中学生活终于结束了,上大学后,我变成了从前的我不敢想象的一个人,也交到了很多有趣的朋友。只是——”
                      她顿了一下,“我再也没用过爱丽丝这个名字。”
                      “故事结束了?”我问。
                      “结束了。”她说,“每个人心里都有光,是真的,他看见了。”
                      


                      14楼2012-03-19 1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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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位楼主,我想这篇文章和本吧主题少司命无关,请发在别处吧!


                        来自手机贴吧15楼2012-03-19 1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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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了只是想分享一下。。。。


                          16楼2012-03-19 1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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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完了,很喜欢这个小说,虽然算不上悲剧,但是结局叫人很怅然啊~~~


                            IP属地:上海17楼2012-03-19 15: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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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呃…是小蓝么?


                              来自手机贴吧18楼2012-03-19 15: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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