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宣十四年四月，奉天府衙，寅宾馆】
（上月阿玛接着调任奉天府尹的旨意，因上任府尹这月才离奉天，衙门里还有许多事物交接，便耽搁了到了今日才启程。额娘早早依照阿玛吩咐，将细软收拾出来，一家人于寅宾馆内暂住。我跟二弟都到了出仕的年纪，早年阿玛有心让我们考童子试，由科举正途出身，可惜我跟二弟对经史子集不甚娴熟，又因在关外，这才蹉跎了些许年。如今阿玛调任，也是惦记着许多年没回京的缘故，有意让我跟二弟去京里补缺，不为旁的，就为了安紫禁城里主子的心。任职奉天，即便不朋不党，也招忌讳。）
大爷，老爷找大爷往书房里去。
（门外传来曹满的动静儿，他是阿玛身边儿的长随，最得用的。）
阿玛可说了寻我做什么？
（曹满答。）
老爷没吩咐，小的也不知道。哦，前些日子听老爷同庄先生说大爷二爷的差事儿，八成是这个。
（庄先生是阿玛的慕僚，为人精明稳重，阿玛甚倚重他。）
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跟着曹二出了寅宾馆，到阿玛书房门外，一旁的下人少不得见礼，一边掀了帘子一边冲里头说大爷来了。进了屋才瞧见庄先生也在，跟阿玛见过礼，又侧身让开了庄先生的礼。阿玛先开了口说。）
昨儿你二伯来信，你的差事儿定下了。补的吏部笔贴式。多亏了你二伯在京里走动，不然你也轮不到这样的体面。
（愣了愣，吏部笔贴式？那不是要上京？望着阿玛问。）
阿玛这月便要接任，不要儿子跟着？
（阿玛摆摆手。）
有你二弟在。还有几个亲戚往这边荐了子弟。你们兄弟早晚要进京，那边有你二伯四叔在，也能拂照些。
（阿玛这话里的意思，是我上京这事儿已然定下了。）
是，儿子记着了。
（阿玛又嘱咐了几句办差跟平日里走动的事情，才让我道乏。）

（成宣二十年得二伯疏通，补了郎中缺，转眼便赶上了变天。朝堂上风起云涌，远处人尚觉得脊背发凉，更不必说那风云之中的人了。兴了哪个，亡了哪个，于我来说倒也没多大干系，只是新朝伊始，朝廷上下都憋着一口气，小心谨慎的摸着新君的脾气，为的是能一步登天，跃为天子近臣。）


（入冬后北边便大雪连月，起初还道是瑞雪兆丰年，而后见雪势不止，北地官吏们也不禁忧心。果不其然年关将至，雪天灾忽临。奉天在北，自然也是难逃此劫。阿玛倒是寄了两回欣来，无非说些赈济事宜，末了又说自己万事安好，无须惦念，嘱咐我专心办差云云。却不料尚未出正月，便出了大事。通政使上奏，说阿玛欺压百姓云云。因是在大朝会上，弹劾得的又是阿玛，身为人子不得不避嫌。便是五弟，也只避重就轻的说了一句。奉天大雪封路，书信难通，也无法同阿玛询问因由。这两日因着这事，寝食难安得很。想着等晚落衙往二伯府上走一回，问问二伯的意思。）

大爷，顶戴。
（茶晶递了顶戴过来，又蹲身去为我理了理袍子。）
啊？哦。
（给她这一唤回了神，接了顶戴对着镜子戴正，冲着她吩咐。）
叫曹盈过来。
（曹盈是京里马佳府的管家，与奉天的曹满是兄弟。听说我寻他，不大一会儿便到了。）
你拿我的手本去趟二老爷府上，说我晚饭后过去问安。哎，等等。
（曹盈答应着正要下去，我又想起什么似的，叫住了他。）
知会大奶奶一声，眼下晚间一道过去给二伯问安。
（曹盈应了，见我再没旁的吩咐，才自去忙差事。瞅着时辰差不离，出府去了衙门。）

（打衙门回来，正巧遇上曹盈送邓富出来。邓富是庄子上的管事，除去春种秋收，没有大事，轻易不会过来。见了我，曹盈跟邓富两个打了个千儿。冲他们点点头，朝着邓富道说着。）
立春刚过，庄子上开撒种了吧？
（邓富点头称是，又说冬里下的几场雪，吧把地润的透了，今年指定又好收成。笑了笑说。）
这些年我跟阿玛都不在京里，庄子上有你管着，一直井井有条，从没出过岔子。你是家里的老人，功劳苦劳都有，我心里清楚。
（邓富听了，紧忙说了一番表衷心的话，又说了几句旁的，才让他回了。）

（这两天因惦记着阿玛的事儿上了火，嘴里起了好几个水泡。带咸味儿的东西一概不敢吃，只能喝粥。孟慈见状反复宽慰我，只说阿玛吉人天相，又举了好些前朝的例子，说隐瞒灾囘情这样的事儿，往往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只要赈灾得当，最后也不过是一通申饬，罚俸罢了。最多也不过落得个罢官革职的下场。）
（知道孟慈体贴，可这番话委实不让我安心。单单知情不报便也罢了，可弹囘劾阿玛的还有一个剥削百囘姓。新官上囘任有三把火，更何况是新帝？一旦阿玛的罪名坐实了，那……只想到这儿，就惊出了一身冷汗。翻身起来，瞧了一眼时辰，丑时七刻。坐起来给自个儿倒了杯水，屋外守夜的丫鬟听见了动静，挑帘子进来，见我起了，紧忙要过来伺候。回头见孟慈还睡着，冲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那丫鬟会意，轻手轻脚的伺候着我穿衣洗漱，草草吃了口米粥，出府去了衙门。）

（从衙门回来，才下轿子，就见门房凑上来说五爷来了。）
嗯？
（一时没转过来末末，张口问了句哪个五爷，不等门房说话，长随小喜就搭上了茬儿。）

（只听他说，大爷这是忙糊涂了，还能有哪个五爷？不就是咱家的五爷嘛！又不等我言语，抢先问门房，五爷人呢？门房说正在话花厅喝茶，大管家伺候着呢。）
（点点头，先回了里屋换了常服，才往花厅过去。曹盈正陪在末座说话，见我来了，紧忙起身。冲他微微点点头，让他去忙了。坐下朝着小五说。）
多暂来的？

【豫王府传出，信儿来，说这月就要动身。花了几天功夫把衙门里的差事交接利索，提前跟侍郎大人告价，直奔四哥这儿来了。光顾着着急，忘了四哥也在衙门当差，这会还没回来。在花厅里喝了三盏茶，跟曹盈扯着闲话，等四哥回来。】
【约摸半个时辰，听屋外小厮说大哥回来了，去换衣裳，一会就到。曹盈还要喊人来给我添茶，紧忙冲他摆摆手。】
可别介，那三盏下去我都喝了半饱了，再喝，今儿晚上就甭想睡消停了。
【正说着，就见四哥过来了。一番厮见，各自落座。】
有一会了，我这月就得去盛京，衙门里的差事交割利索了，他们也不绊着我。
【摸了摸后脑勺，憨笑两声。】
嘿嘿，倒是忘了四哥还有差事，干等了好一会。

【四哥后头的话算是教训，我也不敢再嬉皮笑脸了，坐直了郑重的听着。】
四哥放心，我如今也是当差的人了，什么当做什么不当做，我心里有数。
【笑了笑，想起来意，又说。】
四哥有没有什么让我给三叔稍去的？自从盛京出事后，三叔都没传信过来呢。

（看他这副模样，就想起刚上京那会儿。他还在八旗学堂里念书呢，整天疯猴儿似的跑马打仗，一晃就当差了。听他问话，本也想让他给阿玛额娘稍个口信过去，可又一想，此去盛京不光是为了赈灾，还有查案这一遭，不论稍的口信是什么，到底落人口实。小五这回能去就是天恩浩荡了，再折腾别的，就怕让人觉得得寸进尺。）
不用了，阿玛是明白人，这样的事，我稍话也是干着急。你路上小心些，伯娘那边有四叔跟我照料，不用操心。

我明白。
【笑着答应一句，见四哥当真没有给三叔稍话的意思，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不早了，我还得回去收拾收拾，额娘那边，三哥多照应些。
【又听了三哥一番嘱咐，一一应下后，辞了三哥回府。】

（小五去盛京有阵子了，期间也送过几封信回来，多是阿玛安好，万事勿念之语。六月初，小五又送来一封信，只说盛京赈灾之事已了，不日便可回京。因见他不曾提及阿玛，只当是阿玛无事，便不再打听盛京的消息。将近七月初，小五来信。原想着不过是告之归期，抑或额娘又准备了好些事物，要小五带上京来。）
（随意的拆了信，打眼一扫，不由的浑身一震。小五落笔匆忙，字迹潦草，意思却清楚明白。阿玛贪墨，押解回京。）
小喜！备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