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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小说】《思凡》BY公子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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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暗夜无声,嗖嗖一阵尖锐的风啸裹挟起周遭满目白蝶上下飞旋。细看却不是蝶,白翅上墨迹淋漓,竟是散碎的书页。文舒低头审视,一地无垠的纸海快盖过了脚面。 “你逃不掉的。”熟悉的低沈声音近在耳畔,傲慢的口气中带几分嘲弄。文舒惊惧地回过头,对上一双炫目的眼,烟紫中闪著傲气的银。 “不会!”文舒猛地坐起,额上一阵凉意。又是做梦,惊出了一身冷汗。睡意全无,灯下随手翻几页书,烦闷得一个字也看不进眼里。便干脆披上一件衣开了门想外出走走。乡野中的夜晚冷清却不寂静,“唧唧”的虫鸣从草丛里传出来,人安睡了,其他生灵却正狂欢。偶尔有几声狗吠夹杂其中,顷刻便被湮没,遥远得仿佛是从山那边传来。天边流云遮去了一半月光,树影婆娑,投到高低不平的路面上就成了黑糊糊几大块莫名的形状。被拉长扭曲了的枝桠毫无章法地伸展开,诡异如夜行的鬼魅。文舒漫无目的地游走著,行过邻家婶娘的门前,下了小木桥,村口相对而立的两棵老槐树不知不觉被他抛到了身后。随意地步上一条小径,两边是半人高的野草,暗夜里开出两三朵死白的小花,狭窄如羊肠的小径细细弯弯。白色的雾气似有若无地弥散开,前方憧憧黑影若隐若现。夜迷离,仿佛还在梦境中尚未清醒。 “呜呜……” 是谁的哭声?悲切凄婉,勾起人心最深处的无限伤感。文舒只是一个回首,再转过眼来时,原本空茫的雾气中竟显出一个朦胧的白影。白影渐近,轻薄的雾气被驱散开,又渐渐再它身后合拢。是个女子,飘飘一袭白衣。 “奴家惊到公子了。”她手执一方素白的丝帕半掩住面容,羽睫上犹沾著泪滴。纤手下移,两行水盈盈的泪痕下一张红唇艳得仿佛刚饮下谁的血,“奴家的命好苦……” 啼声幽怨婉转。她痴恋那人十年,百般设法终如愿嫁於他为妻。他口口声声此情不渝地老天荒,她满心欢喜只道得偿所愿再无所求,一心一意做他的小娇妻。她娘家势广,助他平步青云一路高升,昔日穷家儿郎转身变做人上人。他权势日大,对她却恩情日浅,终日眠花宿柳,讨回成群姬妾。她哭闹怒骂,斥他负心薄幸。他搂过一个美姬无谓地说要休了她。亲手递给他一盅掺了砒霜的燕窝羹,她眼睁睁看著他翻滚咽气再将剩下半盅一饮而尽。临终前看他最后一眼,他瞪著一双恨极的眼死不瞑目。怨气缠身,奈何桥头一碗孟婆汤也奈何她不得。只得任她四处飘摇做一只孤魂野鬼。飘散的雾气如有意识般缠上来,身体在她的哭诉中被慢慢困住。文舒怔怔地听著,看她的神情由哀怨转为阴狠。 “他为何要负我?我爱他呵……” “两情相悦才所谓爱。他心中没有你,你的痴念只能害了你自己。” 她充耳不闻,血红的唇边绽出阴森森的笑:“他转世去了,我要去寻他。取足七七四十九副心肝,他便能看见我。我已有四十八副,只差你这一副了,公子。” 纤白玉手忽然化成青黑色的枯瘦鬼爪,爆长的指甲迅即划开文舒的衣衫。文舒脸色急变,却无奈身躯被雾气缠住不能动弹,心中暗叹,没想到长生不老之身要毁於此地。转念一想,这也好,不再欠他什麽,也可以与他不再有任何牵扯。恐惧消退,竟生出几分解脱的快意。眼看著她的指尖插进胸膛,文舒额间蓦地迸出耀眼紫光,照得四下白雾疾走,森然鬼气硬是被逼退到几丈外。那女鬼双目圆睁,脸色惊惧,失声叫道:“你……你的魂魄上……” 话音未落,便被紫光包裹住,瞬间便不见踪影,只留一声凄厉的尖叫刺痛了文舒的耳。文舒只觉寒气急速从体内涌出,冻得四肢僵硬纵使将火琉璃贴身捂著也不能减缓半分。更有阵阵不知来自何处的钝痛在四肢百骸流窜,抱紧了身躯也无济於事。片刻后,疼痛与寒意有所缓解,文舒慢慢地站起身,环顾四周,才发觉村口相对而立的大槐树就在他的身后,方才所见的羊肠小道与遍野杂草都是那女鬼所造的幻境。强撑著身体向家中走去,走到小木桥中央,桥下一条小河脉脉流淌。空中流云散开,一轮明月光华皎皎。文舒无意地探头往河中望了一眼,河中倒映出一张失了血色的脸,眉心中央赫然一抹龙印还闪著幽幽紫光。呼吸凝滞,跳动的心如被抛下了悬崖,直直地往下落去。河中那张脸惨白得仿佛刚才那女鬼的白衣,幽幽的紫光下凭空生出几分鬼意。几乎是失措地推开自己的房门,文舒点亮了烛灯看向镜中的自己,眉间,那日他指尖点到的地方,有一条五爪的龙正狰狞地看著他。


24楼2012-10-04 2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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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指再无力捧住铜镜,任它摔落在地。裂了一地的碎片上,那龙正慢慢隐去,最后只剩下一张毫无生气的面孔。 “你逃不掉的。”梦中的声音再度在耳边响起。几日后,赤炎来探他,一进门便被文舒苍白的脸色吓了一跳,探手就要来摸他的额:“怎麽了?怎麽了?怎麽成了这个鬼样子?” 文舒侧首避开他的手,道:“没事,这两天看书看得有些累。” 赤炎仍不放心,一遍又一遍地念著他不知珍重,再如何长生不老也经不得他这麽折腾。文舒边听边点头,忽然想起从前似乎总是他教训赤炎,赤炎老老实实地听,现在居然调了个个儿,不由“噗哧”一笑,道:“想不到东海龙宫的赤炎皇子也会疼人了,老龙王该给你找个媳妇了,好好让你疼一疼,免得你没事跑出来惹祸。” 赤炎佯怒道:“你又取笑我。” 两人便坐在窗边说笑起来。无非是些是是非非,潋滟生出了一对双生子;二太子澜渊被贬下了凡间思过;来时在街上遇到个卖红豆的少年,看著挺面熟,想不起来是谁,许是百年前见过他的前世…… 赤炎从袖中掏出几只草编的蚂蚱,随手往屋中一丢,便幻成了几个小孩童的模样,围著红艳艳的肚兜,白胖的腕上带一串金铃铛,仰著粉嘟嘟的小脸扯著文舒的衣袖“先生、先生”地叫著。文舒被逗乐了,苍白的脸上晕出几许血色。孩子们又结伴在屋中玩乐起来,伴著清脆的笑声,腕上的金铃“呤呤”作响。笑闹间,文舒不经意地问赤炎:“可有什麽术法是能让人永世不得逃脱的?” “锁魂术。”赤炎毫无防备,脱口而出。 “是怎样的术法?” “在对方魂魄上印上自己的印记。那麽对方无论走到哪里,施法者都可以轻而易举地找到,永远都逃不开。” “魂魄上印上印记?” “嗯。若是那些上仙们要的人,哪怕对方死了,十殿阎罗见了也是不敢收的。”赤炎皱眉道,“好好的,怎麽问这个?” “哦,没什麽……突然这麽一想。”文舒掩饰道,旋即转开话题,“不知潋滟公主生下的小少主是什麽摸样?” “胖得快鼓出来了。我就说,照她那时候的补法,哪是生孩子?喂猪也没这麽喂的……” 话题扯开去,漫无边际地又说了一阵,文舒复又问道:“那……魂魄上的印记没法除去的麽?” “十殿阎罗都不肯收,哪里还能转世投胎?”赤炎道,“除非上昆仑山的轮回台,直接投进众生轮回盘里摘除印记。可哪里这麽容易?便是从轮回台上跳下,也保不齐魂魄能安然无恙。那个澜渊都是仗著佛祖的金刚罩才能脱险,换作了旁人,要是被轮回盘上的怨气缠住了,便是能转生,今后的命格也好不到哪里去。” 文舒若有所思地听著,自语道:“真逃不脱麽?” “什麽?”赤炎只听到只字片语,问道。 “没……” “百年了,你该甘心了吧?”门边突然传来一道冷清的嗓音。文舒浑身一怔,僵硬地转过脸,神色绝望中透一丝不甘。门边那人步步行来,素纱紫衣,袖摆过处,嬉闹的娃儿回复原形散做一地尘沙。他眉心一抹升腾的龙印,银紫色的眸中似藏了万年的飞雪却又隐带笑意:“我说过的,你逃不掉的。”
    


    25楼2012-10-04 2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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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7-09 17:22: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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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百年前,西方极乐界菩提法会,众仙家齐集。佛祖莲座前梵音清唱,檀香渺渺。恢宏法理入耳,心宁神合。一朝闻道,带起百年冥思。众仙颔首聆听之际,唯有他勖扬天君面无表情,一双银紫色的眼半开半阖,若有所思的模样。有青顶玄衣的小沙弥恭恭敬敬呈上一杯清茗,他微啜一口,入口艰涩,难以言喻的苦感,正要皱眉,一丝津甜极快速地滑过舌尖,满嘴清醇,齿颊留香,只是那种甜味却再如何也回味不来。天界大太子玄苍靠过来说:“侄儿有些地方不明白,还请小叔指教。就是……” 勖扬君端着茶盅似听非听,暗暗掐指捻算,那缕魂魄已出了天崇宫。眼前又浮现出那张跟性子一样黯淡的脸,眉眼是柔和的,眼神却意外坚定:“我总会离开。” 哼!凡人…… 便松了指,再抿一口茶,又是一嘴让他忍不住皱眉的苦味。 “小叔……”憨厚的大太子还巴巴地等着他来答,“您看……” 他紫眸一横,方要开口。边上的普贤菩萨插进来帮他解了围:“关于此事,大殿下大可不必挂心。所谓心诚则灵,有所舍必有所得。” 玄苍似懂非懂地退到一边,普贤菩萨才对勖扬君笑道:“天君似有挂念?” 勖扬君神色一凛,道:“菩萨说笑了。” 普贤但笑不语,离去时忽而回首道:“天君可曾听得方才佛祖说什么么?” 勖扬君抬眼,我佛如来含笑坐于九重莲座之上。法会后,菩提老祖又来邀他去他的仙府下棋。一去便是经年,黑白棋子交替错落间,人间便不知过了几载光阴。白眉低垂的老者眯起眼看他:“天君,该你了。” 勖扬君方才回过神,置于桌下的手仍捏着算诀,那个魂魄正在人间某处。他匆匆忙落下一子,菩提老祖笑弯了一双眼,似一只老谋深算的狐:“天君,你这步棋……老朽侥幸了。” 勖扬君敛起心思想仔细去看,一阵地动山摇,棋盘倾覆,黑白子混作一堆,噼噼啪啪地在地上散开,也搅乱了他原本就烦躁的心。 “这是怎么了?”菩提老祖掐指算去,不禁大惊失色,“这……这是谁动了那面宝镜?逆天可是要……” 便再无心下棋,招来小童吩咐去打听,又焦虑地看向勖扬君:“天君,您看这事……” 勖扬君缄默不语,目光扫到正蹲在地上收拾的青衣小童,便不由看得出了神。以往他总是略侧过眼角就能看到他,嘴角是弯着的,眉眼也是,很顺从很安静的表情。无论他如何对待,一转眼他又是那样笑着,如同假面。仆役而已,除开他天崇宫里还有很多,哪天真的不遂心了,打发走便是了。不知不觉过了千年,他略侧过眼角,入眼依旧是那道青影,静默而乖顺的样子。他一个眼色,他便知道他要什么,吃穿用度总是意外地合着他的心思。天崇宫予他长生,他答应老天君要陪他到灰飞烟灭。忽然觉得,这样也挺好,有个乖巧听话的总比那些个笨手笨脚的强。便任由他立在那里,他侧过眼就能看到他,挺好的。却没想到,这样柔顺的他有一天也会一脸倔强地说要离开。真是…… 凡人,总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便让你离开又如何?给你百年时光逍遥,到头来,你会发现,你再如何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等待,他并不擅长,从来都是别人苦苦候着他。不过这一次,等上一等又何妨?此后,侧过眼依旧能看到他。死心吧,陪伴我直到灰飞烟灭,是你自己许下的诺。 “勖扬君,你来干什么?”赤炎抢先一步拦在文舒身前。勖扬君的视线穿过了赤炎落到文舒泛白的脸上:“给你百年,你甘心了?” “你是故意放我走的。”文舒喃喃道。堂堂的天崇宫,纵然你是龙宫皇子,要带走谁,又哪有这么容易?百年,他直到百年后再追来,等他完全放了心,以为自己已经脱了束缚的时候才又突如其来地出现,如暗夜里的鬼魅,总是等你懈了心房才幻出原形,待要尖叫时他的利爪早已扼住了你的喉。生生掐断他的希望。叫他明白,他真的逃不开。 “勖扬君,你说清楚,什么意思?”赤炎不耐地嚷道。 “他的书还没理完。”勖扬君道。 “这事你还敢提?”赤炎立刻怒火上涌,口气越发不善,“你不过是想存心赖账而已。” “是又如何?”勖扬君挑眉道,视线从文舒的脸上转开,对上赤炎瞪得赤红的眸,“你去探他的眉心。” 赤炎依言伸手探来,文舒回身想躲,却快不过他的指。 “你……”指尖一片冰凉,赤炎瞪大眼看着文舒眉间缓缓浮现出的龙印,猛然回头对勖扬君怒喝道,“你对他用锁魂术?这是要伤他魂魄的!他将来……” “我自会帮他解开。”勖扬君淡淡道。趁赤炎愣怔,身形一晃,避过赤炎直掠到文舒身前。文舒躲闪不及,只觉手腕被他牢牢握住,再回神,已被他带到了空中,居住的小屋正离自己越来越远。 “你可死心了?”衣衫飞扬间,勖扬君回过头来看他,银发紫眸,依旧是傲气凛人的表情。身后的赤炎正急急追来,赤衣红云,仿若飞火。 “假意放过我,再来断我的希望。我竟让你如此费心。”文舒苦笑,连魂魄都刻上了他的印记,他又能逃到哪里? “你是天君,我一介凡人不敢辱没你。那我求你可好?” 勖扬却避而不答,沉默半晌后方说道:“我既往不咎。” “天君宽宏大量。”唇边的苦笑越来越大,文舒抬起头,正色道,“可惜我气量狭窄,过往一切不能不咎!” 言罢,猛地甩开勖扬君的钳制,竟纵身从云端上往下坠去。 “你……”勖扬君料不到他会如此,“顽固不化!” 再要飞身扑去时,却又被紧追不舍的赤炎抢先,早他一步接起文舒。 “赤炎,我天崇宫的事还轮不到你东海龙宫来管。


      26楼2012-10-04 2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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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勖扬君站立于云端对赤炎冷声道。 “我赤炎的朋友也由不得你来欺负。”赤炎将文舒安放于地。又低声对文舒道:“没事,老子早就想和他好好打一场。” 复又驾云而上,双手一抓,掌中凭空多出一副方天画戟。锐利锋芒下,他红衣金环,俨然如威武战神:“今日你要带走文舒便先过我这一关。” “哼!”勖扬君冷哼道,“不识好歹。” 眸中冷光尽显,一派怒色。眼看赤炎持戟杀来,勖扬手腕抖动,化出把狭长宝剑挺身迎去。空中两团光影相碰,一时火花迸溅。 “勖扬君,我赤炎今日便要好好治你一治!” “夸口而已。” 再分开时,赤炎臂上赫然一片深色,勖扬君冷笑道:“不过龙宫皇子而已,不知斤两。” 赤炎啐他一口,瞄着他纱衣上的破口道:“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再度掠身向他击去,两人厮打到一处。兵器相接,铿然震耳。文舒站在地上,仰头看着空中,只见两道光影你来我往,迅即分开又迅即交汇,竟分不出谁是谁来。早在那天夜里见到自己眉间的龙印时,心中便绝望,犹如被猫戏弄在脚下的鼠,明明天地辽阔,却被拘禁在了它的爪下,一丝一毫的神情都逃不过它的注视。不过是一不小心喜欢上他而已。喜欢时就好好待他,纵使他一点回应都没有也无所谓。不喜欢时就退开,不碍他的眼,也不需他赔付什么。怎么就走到了这样的境地?心绪烦杂间,空中忽然一声低沉龙吟,文舒心中一紧,再度仰头,空中如落飞火,漫天火红云朵中,一条赤龙凌空而起,长须飘摇,通身红鳞遍闪红光。 “赤炎……”文舒不由惊叫。却见那龙直向他而来,身躯仍盘旋在空中,龙首已到了他的跟前。天族化出原形便代表已战到退无可退的地步。 “你不必为我……”惊慌下,文舒脱口就要向勖扬君妥协,却被赤炎打断。 “你若跟他走,我再不认你这个朋友。”声调低沉,那龙扭头从身下扯下一片龙鳞,红光直射如文舒眉间。 “你做什么?”勖扬自后赶来,语气却是惊慌。文舒顿感周身一热,自体内漫出的隐隐寒意竟都散开。 “只能这样了。”赤色的龙眼无奈地看着文舒,“也就能遮挡一阵子。” 口气再度变得狂妄:“我就见不得他得意!” 赤龙昂首清啸,唤来一阵飞沙走石遮天蔽日:“要走趁现在。” 它龙爪还未近身,文舒便被一团光影罩住,急速向空中飞去。耳边又是一阵龙吟,却比方才更为愤怒低沉。文舒匆忙间回首,一条巨龙周身满是银光,正向他追来,却被身后的赤龙死死缠住。那银龙怒目圆睁,仍紧紧盯着他,心中不寒而栗。连日忧患加之体内一热一寒两道真气流窜,再支撑不住,眼前一黑,便再无知觉。
        


        27楼2012-10-04 2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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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章
          东海龙宫皇子赤炎私带天崇宫天奴下凡,更出言狂妄,不知悔改。著剔去仙骨,永世囚於天崇山下。东海老龙王在南天门外跪足三天三夜,祈请天帝宽恕轻饶。众仙皆言:“罪不至此啊。” 天帝亲上天崇山来问:“可大可小的事,是否太过了?” 正逢勖扬君驾云出宫,云端之上,他神色不动:“是麽?”银紫色的眸中隐带一丝戾气。自此,再无人敢来多嘴。天崇山下的赤炎却过得自得其乐。从狭小的囚洞中向外看去,仅能看见小小一方天空。空中忽现一道紫影,挡去一朵正悠悠飘来的云朵,赤炎伸腿坐在洞中,咧开嘴角,笑得更为得意:“勖扬君,看你风尘仆仆,好忙碌啊。” 来者正是勖扬君,却是面色不善,薄唇抿成一线似正努力压抑著什麽:“他去了哪里?” “哈……”赤炎失声大笑,“我好容易才隐去他的行踪,你道老子是傻的麽?防的就是你,又怎麽能告诉你?” “你……”勖扬怒气勃发,逼近洞口,隔著栅栏狠狠看向赤炎。梳得齐整的发丝从银冠中掉落,凌乱地垂在额前,紫眸中凶光闪烁,却又隐现出无奈。他烙下的印记为赤炎的龙鳞所覆,便失了他的行踪。没来由的恐慌从心中升起,如影随形一般。喝茶时,下棋时,看书时……无论何时,一个不小心,神思游移,就趁机钻进他的思考中。找不到了,尽在掌握中的人就这样脱了他的掌控,再如何掐指捻算都是空白。一思及,心中就是一空,杂草丛生,枰上的黑棋白子都成了不顺眼,挥手拂去,连落在地上的杂声都能让他的心中再长出一丛蓬草。鬼使神差地又驾著祥云下凡去,先前他到过的地方他居然都不经意地记下了,一一再走一遭。茫茫天下之大,仿佛海底捞针。 “你当你一片龙鳞能护得了他多久?”心中千回百转,勖扬君面上仍不露声色,冷声道。 “切……”赤炎不答,反问他道,“你放了他又能怎样?你天崇宫没人了麽?连个听话的奴才都找不出来?哈哈,有你这种刻薄主子,再听话的奴才也得想著要走。” “放肆!”心头被他的话刺到,袖起纱落,紫眸对上一双炯炯的眼,勖扬不耐道,“他到底在哪里?” “老子怎麽知道?”赤炎回瞪他一眼,学著他的声调冷道,“一片龙鳞是护不了他多久,那你还急什麽?多等两天不就完了?” “哼!”勖扬君拂袖而去。隔日他却又再度前来,赤炎隔著栅栏笑看他散落额前的银发:“为什麽我觉得要被剔仙骨的是你?” 勖扬君只是沈默地看著他,半晌方道:“他的魂魄……受不住的。” 终究是凡人的魂魄,哪里经受得住魂上烙印这样的摧磨。纵使忍得住疼痛,长此以往,魂魄亦是越困越弱,最终脆弱得仿佛枯枝,不堪一折。他原想以锁魂术困他百年,待把他带回仙宫后再帮他撤去,便当无碍。却没想到,竟横生波折,到头来失算的是他自己。每每想到这一层,烦躁中就又生出恐慌。他这边一日又一日地等赤炎的龙鳞失效,他那边却是一日又一日地孱弱下去,待魂魄弱到无法再弱的地步那就是…… “哈哈……”赤炎再度失笑,斜眼睨他道,“你施下的术法,难不成还要来怨老子麽?他便是灰飞烟灭……” “住口!”勖扬君猛然打断他,戾气漫上眉梢,声色俱厉,道,“他若是灰飞烟灭,这其中也有你一份。” “哼!”对视良久,赤炎复又大大咧咧地坐下,对勖扬笑道,“他灰飞烟灭了又怎样?除开他,你天崇宫里没有听话办事的了?” “我……”勖扬君一时语塞。不是他,都不是他。他摔碎了手里的茶盅,吓得身旁的天奴跪在地上抖作了一团。纵使是一样的青衣,纵使也站在那个位置,他侧过眼就能看到,纵使也是乖顺的眉眼,却依旧不一样。说不出是什麽不一样,端过来的茶太烫了,太凉了,总算是不冷不热入口刚好,依旧要嫌弃太浓了,太淡了……百般都是挑剔,百般都是不满意。天奴们畏畏缩缩地端著打碎的茶盅退下去,独留下他一人呆坐在偌大的殿中。慢慢地,慢慢地侧过眼,只看到大片烟紫色的纱幔兀自垂挂在那边,空落落的心仿佛这空落落的屋子,拿什麽都填补不满。到底是哪里不同?除了他竟再容不得旁人。


          28楼2012-10-04 2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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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知不会有结果,手指还是不可自控地拈起了算诀,依旧是空白。胸膛被大片不知名的情绪堵得连气都喘不过来,焦躁脱了理智的束缚如藤蔓般疯长,寂寞缠心。他陷进了沈思里,赤炎也不搭理他,垂下眼继续说道:“你天崇宫仆从如云,少一个文舒又能如何?可是我……” 语气不复嬉闹,声音也渐低:“当年我就该把他要来。” 杯口大的金环垂在左耳边,贴著脸颊,无言地闪著微光。 “我不会给的。”勖扬沈声道,强捺下心中的杂思,骄傲地自上俯视著他,“他喜欢我。” 所以他不会走,他许诺要陪他到灰飞烟灭。他喜欢他,所以,他不会走。自失去他行踪后就一并消失的笃定又回来了,嘴角微掀,勖扬君重复道:“他喜欢我。” 说给赤炎听,也说给自己听。 “呵……”赤炎站起身仔细地打量他,随即露出了怜悯的神色:“都说我赤炎莽撞,原来你勖扬君比我更不通人情。” 看著他脸上不解的神情,赤炎缓缓问道:“他若还喜欢你,那天他还会往下跳麽?” 讥讽的笑容渐渐扩大,赤炎冷冷地看著他眼中的自信一点一点凋落:“他喜欢你,那又怎样?你除了知道他喜欢你,你还知道什麽?” “我……” 还知道什麽呢?那个他一侧过眼就能看到的人,总是穿青色的衣衫,总是一脸柔顺的样子,总是低低地叫他主子,总是……没有了,什麽都不知道了,他对他只知道这麽多,空睁著一双暗藏了万年飞雪的眼迷失在了过往里。赤炎坐回地上,闭起眼,屏息凝神地搜寻著,慢慢接收了些微弱的感应,那一片鳞正一路往西,目的地应是……嘴角便翘了起来,一睁开眼就对上了他回复了冷傲的眸:“你看我做什麽?即便你没有剔老子的仙骨,老子也不会告诉你。” 那日原该依言剔去赤炎的仙骨,却不知是因为众人言辞恳切还是天帝求情,勖扬君最后还是做了让步,免去剔骨之刑,只将赤炎关於天崇山下。 “难道你还指望著老子来谢你?” 话音未落,只觉那一点微弱的感应如弦般猝然崩断,再也搜索不到。勖扬君五指攒动,飞快地拈一个算诀,脸上不禁露出几分喜色。 “怎麽弱到了这个地步?”赤炎失声惊道。龙鳞的作用亦需文舒本身的魂魄为基,原以为还能再撑上几日,却不料文舒竟孱弱如斯,再负荷不起他两人的力道相博,使得龙鳞的护持提早瓦解。这边厢赤炎正自惊讶,那边厢的勖扬君却指拈算诀飞身往西而去。待赤炎回过神,小小一方天空中哪里还有他的影子? “一片龙鳞护不了你多久,不过有龙鳞加护,轮回台下的怨魂就不敢缠你,能保你一个安好的命格。”赤炎望著碧蓝的天空喃喃低语道,想起方才文舒的动向,复又笑开,“你小子命好,又遇上什麽贵人了吧?不然哪能这麽快。也不知道等我能出去的时候,还能不能找到你。” 醒来时,周围是茂盛的丛林,耳畔隐隐听到溪水潺潺的流淌声,金色的阳光穿透层层厚密的枝叶打下来,被割裂开的光束照到眼睛上,亮得刺眼。文舒撑起身,周遭的安静让他误以为先前经历的纷乱局面不过是一场噩梦,可眉心处蔓延开的疼痛又明白无误地彰示著,一切都是现实。那位高傲得不容任何人冒犯的天君终还是不愿放过他。也不知赤炎怎麽样了?伸手去抚眉心,指腹上顿时漫起如被灼烧的刺痛感,随著手指的碰触,已经安定下的疼痛又如被惊醒般在四肢百骸流窜。文舒不敢轻举妄动,待疼痛稍稍过去后才慢慢地扶著粗大的树身自地上站起来。下一步该如何?束手就擒还是放手一博?赤炎的龙鳞护不了他几日,那位天君还是会找来。私逃出宫,不是放错棋子,摔碎茶盅这样的小错,也亏得他肯说出“既往不咎”四个字,想想就忍不住笑。他若受不住他的罚,早八百年就会说要走,又怎麽会拖到如今?文舒一路往前走一路漫步边际地想著。在林中遇到个砍柴的樵夫,见他神色憔悴便过来关心地问候。文舒摇著手说没事,又问他:“老伯可知昆仑山怎麽走?” 樵夫一手指西,道:“昆仑山远得很,怎麽也得两三个月才能到啊……” 文舒拱手谢过,两三个月,怕是路还没走到一半就得被追上。脚下却坚定,顺著樵夫所指的方向走去。那樵夫却又追了上来,殷殷地嘱咐他:“少年郎不懂事,最近有天灾,没事别出门瞎走。你没瞧见前些天的天象麽?一会儿亮堂一会儿又黑得不见五指的,可糁人了!俺庄里的天师说了,这是魔星现世,要变天哩!” “是麽?”文舒淡淡地笑开,低低说道,“还真是魔星,命里的孽障。” 转过头玩笑地跟樵夫说:“我便是要上昆仑山了结这个魔星哩。” 快走几步再回过脸,那樵夫正停在原地摇头叹气,分明当他是疯的。
            


            29楼2012-10-04 2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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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路途遥遥,山水迢迢,沿路问过很多人,人们一边答著他的话,一边看著他的发叹息。身上的疼痛总是时好时剧,或是寒凉冻得彻骨,或是炽热烤得连魂魄都要消熔。总是走几步就要回头望一眼,生怕下一刻身后就响起某个低沈的声音,鬼魅一般跟他说:“你逃不掉的。” 仓皇间猛地摇头想要甩脱,额前垂下几缕灰白的发。呆呆地看著溪水中自己的倒影,想起某个夜晚,他举著一把雕满菱花的宝镜笑得无奈,彼时还是青丝如瀑,尚有几分余力,此时却是心力交瘁得再隐藏不了,憔悴的颜色赤裸裸地爬满整张灰白的面孔。是因著日渐虚弱的灵魂也好,还是他自己的生气枯竭,日渐变白的发丝提醒著他,时日无多了,而昆仑山依旧在群山之后的之后。某一日他进入了一座丛林,擎天树海间丢失了方向。熟悉的寒意自眉心处开始延伸,四肢百骸中的血液仿佛都要凝结。文舒紧紧地攒住火琉璃想要缓解,铺天盖地的寒凉下,一点暖意瞬间便被席卷。最近总是寒意频繁的上涌,反之则是灼热的消退,看来赤炎的龙鳞也护不了他多久。正当不甘时,他遇上一个黑衣的男子,明明是霸气狂狷的样子,却笑得玩世不恭,黑色的眼眸深处藏几分莫测。他热心地来扶文舒,更运起身法一路将他送到昆仑山下。风声过耳,吹得二人的衣摆猎猎作响。耳际仿佛听到“啪——”地一声轻响,穿透了风声直递入心底。文舒一怔,入骨的冰凉瞬间遍布全身。 “还是迟了一步……”文舒不甘地低叹一声,想起身上一贫如洗,便从怀中取出火琉璃来要送与对方。黑衣人怔然,迟迟不敢来接。 “我是用不到了。”文舒将火琉璃塞进他手中,道,“恩公与我有缘,此物是恩公的机缘。” 他犹是半信半疑的神色,文舒无言,转身往前走去。他曾听天崇宫的天奴们说起轮回台,台下烟雾缭绕,青烟是善果,黑雾是恶业,众生轮回盘悬於半空之中云烟之间,众生一切因缘果报都刻於盘上,待到轮回转世之时,前世种种皆有算计,积下了几桩善德,又添上了几种冤孽,从头一一算过,善即赏恶即罚,半点都不会错算。跳脱三界之外的人说起这个,总带了几分传奇,让文舒暗自猜想,自己的前世究竟是积下了大德才得以如此际遇,还是造下了大孽才苦苦参不透一个“情”字。如今,他就站到了轮回台上,倚著汉白栏杆往下看,果真如同传说,黑白云烟交缠,构成人间善恶循环报应不爽。只要跳下去,此生种种便如天际不断落下的闪光尘烟般落入盘中,欢笑也好,悲哀也好,齐齐被消净,待再睁开眼,什麽文舒,什麽勖扬都忘得干干净净,喜欢不喜欢都不再与他相干。 “你就这麽想离开?”勖扬自巨大的石柱后走出,站到了文舒身后。文舒转过身,入眼是一双银紫色的眼,飞雪外蒙一层不知名的情绪。目光上移,看到他额间璀璨的龙印。 “赤炎就压在天崇山下。”勖扬继续说道,目光落到文舒灰白的发上不由一滞,忍不住伸出手想要去抚,“怎麽……” 文舒见他伸手过来,反射性地往后退去,身体抵住身后的栏杆,上身就要向后仰去。勖扬君倏然一惊,便再不敢往前伸,手停在二人中间,有些悻悻的意味。 “原要剔他的仙骨。” “天君仁厚。”文舒道。勖扬被拿他话咽住,一时竟不知说什麽。半晌,方艰难地说道:“锁魂术……回去后我给你解开。” “……”文舒不答话,只是直直地看著他。勖扬君顿了一顿,又说道:“只要你好好的……我就……我就……” 就什麽呢?却说不出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就怎麽样。来的路上就开始想,要把他带回天崇宫,锁魂术伤他不轻,回去后就给他解了,然后……然后……然后就不知要怎麽做了。好好地,好好地待他吧?只要他不再说要走,就好好地待他。 “不必天君费心。”文舒打断他道,深吸一口气,看著他垂落在鬓边的发丝,缓声问道,“若我执意要走呢?” 勖扬脸色一变,平生高傲惯了的人,方才让他说出那几句软话已算不易,却没想到文舒仍不领情,不由傲气作祟,脱口说道:“当年可是你许下的诺,要留在天崇宫,你还要如何?” “我只要离开。”文舒静静说道。为人仆,挨打挨骂是常有的,何况他喜欢他,能留在他身边便觉幸福,至於其他,他可以闭上眼不管不顾。只是,再喜欢也容不得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蔑视。再喜欢也容不得他撕裂了他的衣衫压在地上凌辱。那日,满殿白纸翻飞,他笑著逼他将以往的种种痴态一一再看一遍,自己都觉得那个自己太过羞耻,恨不得在从前那颗痴恋他的心上狠狠踩上几脚。原来喜欢上他竟要伤得这样千疮百孔,那还喜欢什麽呢?真真是后悔了。 “你道你逃得了?”勖扬君身形一闪,一晃眼就要抢到文舒的面前来。


              30楼2012-10-04 2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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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舒眼见他抓来,脸上神色不变,翻身就从台上跃下。 “你竟真的……”勖扬君身形再快亦只险险抓到他的衣袖,望著悬垂於台下的人,恐慌源源不绝地充满胸膛,纵使追到这轮回台,他亦不信他竟真能从台上跳下。口气中不自觉掺入几分迷茫,“你喜欢我的。” 文舒仰起头看著他慌乱的眼眸,从前总是站在他身侧看著他不动如山的侧面想,这个人除了高傲和讥讽是不是就没有其他的表情?原来,还是有的。 “你说过,要一直跟著我的……你喜欢我的……”他还犹自喃喃说著。 “天君。”文舒淡淡地说道,笑容里加进几分悲悯,“老天君予我长生不老,我愿陪天君直到灰飞烟灭。这是我说的。” 不是什麽诺言,从来没有什麽诺言。从前从前,许久之前,有新来的天奴好奇地问他,怎麽会来天崇宫。那时节,天色正蓝,湖边杨柳依依,廊下落花成雪,他看著那一侧一众人群中卓然独立的他,不自觉就说出了口:“老天君予我长生不老,我愿陪天君直到灰飞烟灭。” 经年久月,众口相传,不自觉,谎言成了誓言。 “我只是一介凡人,得入仙宫就已越了本分,更不该有所妄念。自此,你依旧是你尊崇无双的天君,我做我安守本分的凡人,过往一切便烟消云散吧。可好?”文舒平静地看著他愕然的双眼,另一手缓缓往上伸去,他忙伸了手来牵,文舒却不去接他的手,拽上被他拉住的衣袖,骨节用力,猛地一撕,衣衫开裂的声音,他看著他银紫的眼瞳倏地放大:“我后悔了。” “不要……”勖扬料不到他竟决绝如此,掌中还牢牢握著他的一片衣袖,那人却已快速往下坠去,顷刻消失在茫茫云烟中。天际有无数闪光烟尘落下,轮回盘兀自在半空中缓慢旋转,盘下又有无数烟尘洒向人间。从前,他总是淡淡的,淡淡的神色,淡淡的笑容,淡淡的口气,淡得好像不牢牢捉住就会立刻化作一缕青烟随风散去。他每每伸手,他总是后退,退无可退时眼神仍一迳泄露著逃避的意图又故作勇敢地兀自在那里僵立著,让人看得心头火起。一直一直,一直到现在,他伸手,他后退,终於迫得他无路可退,撕裂了衣袖,宁愿灰飞烟灭也不愿再待在他身边。 “我后悔了。” 他最后四字入耳,心肝俱裂。傲气、戾气、怒气、狂气,被吹散在天风里,自信崩塌,徒留下一张落寞的面孔:“你喜欢我的啊……”
                


                31楼2012-10-04 2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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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7-09 17:16: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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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前勖扬君为了寻他也曾走过,却是来去匆忙,看一眼就走。这一次仔细得一草一木都不愿放过。人间更迭频繁,物换星移几度春秋,早已什么都不剩下。唯有在他最后居住的那个茅屋里盘桓了几日,只是想起的只有那天他来时,在门外看到的他与赤炎相谈甚欢的情景,应着他那句“我后悔了”,没有之前的愤怒,反生出更多的哀伤。曾在他的屋前看到庄中的孩童放纸鸢。阳春三月天,草长莺飞,春风拂面。邻家的孩子呼朋唤友招来几个同龄的小伙伴,削几截竹片,纸上画一只五彩的蝶,再拴上线轱辘,乘着徐徐的东风,那纸鸢就摇摇晃晃地上了天。他隐了身形倚在文舒的门前百无聊赖地看,看他们玩到兴起时,棉线“啪”地一下断开,那纸鸢就顺风飞出了老远,直到看不见。那几个孩子看着风筝飞远,沮丧地各自回了家。勖扬君还倚在门边,垂眼看着被孩子们抛弃在地的线轱辘。凡夫俗子看不到高高在上的天君在眼角处溢满悲哀。还是在澜渊得到的这一小坛子酒,是之前文舒自酿的土酒,澜渊说,这酒叫琼花露。他不知道。只知道这酒初酿成时,是他喝的第一口,甜的,清冽中带几分缠绵。其实是不经意地看到他在酿酒,不经意地看了几天,莫名地执着着要尝第一口,尝了之后却又满心的别扭,想自己怎么会和一个奴才这么计较。记不清当时说了什么,只是那种焦躁又别扭的心情却在之前或是之后总是频频地出现。每每平复一些,看到他咬着唇故作无事的样子,便又立刻蹿起,说什么,做什么,想收回时又是一阵难堪的感觉。因逆天而被贬下凡间的二太子似乎豁达了很多,一本正经地对他道:“人间一直是他的向往,如今他得偿所愿心里该是高兴的。” 不想听,不想听到说,他离开是得偿所愿,仿佛他的离开是对的,就应该这样,以后再无交集。这话太刺心,衣衫飞扬起来,卷起滔天狂怒:“他一直是我的,千万年前他就已是我的人!休说是他成为一介凡人,哪怕是轮回成一丛蓬草,他亦只能待在我的身边!自始至终,他都只能是我的人!澜渊,你听仔细了,他愿不愿不是由你来说,下回若再叫我听见,即便是天帝的颜面也休怪本君不讲情理!” 脱口而出的呵斥震得二太子后退一大步,勖扬君心中却立时清明许多,他是他的,他不说放手,他又如何能独自一人离去?手中攒进那一小坛酒,复又升起一片悲凉,他留下的东西极少,这极少的东西却还是他从旁人手里得来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把怀里的酒坛在抱紧些,贴着胸口。远远有脚步声传来,快靠近殿前时却又立刻放轻了许多,人影只在窗纸上快速地闪过,过了一会儿,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响亮起来,渐行渐远。暮色四合,窗纸上晕上一层余辉的艳红暖色,香炉中还漫着丝丝的云烟,又一天过去了。勖扬君卧在榻上,等待着,一天又一天地,等待着……
                  


                  33楼2012-10-04 2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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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章暮色四合,窗纸上晕上一层余辉的艳红暖色,香炉中还漫著丝丝的云烟,又一天过去了。勖扬君卧在榻上,等待著,一天又一天地,等待著…… 除了等待,别无他法。文舒已入了众生轮回盘,加诸於他魂魄之上的锁魂术就失去了效用,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任他这个牵线的人再如何牵扯手里的线都无济於事。可是仍旧不愿。不愿只能看到他片刻的幻影,看得尚不真切又即刻消散。亦不愿只能抱著冰冷的物件来填充虚空。人心总是填不满,心里的空洞每日每日都在扩张。想看清他的脸,想听他说话,想知道他的行踪,想去寻找,想用双手去真实地触碰,想带回他的身边,略侧过眼就能看到他淡然的面容……很想很想,远远超过眼前模糊的幻象。想到不能自抑,满满一室都是他的影子,一颗万年不动的心满满都是渴望。再也忍耐不住时,擅长察言观色的西海龙宫龙皇子伯虞在勖扬君耳边谨慎地说道:“或许地府那边能有些消息。” 话一出口,伯虞便后悔了,暗暗骂自己愚昧。地府是亡魂的归所,鬼气森森,怨魂恶鬼丛生,仙家自视清高,素来看它不起,更遑论这位傲得眼高於天顶的天君,怎肯纡尊降贵到地府去问消息?便忙补上一句,道:“天君稍等,伯虞这就替您去那边问一问。” 话未说完,却见一道紫影破空而出,转瞬便消失於天际。伯虞著实吃了一惊,望著廊前萧萧的落花,好半天也回不了神。世说,碧落黄泉之下就是地府。奔流不息的忘川水上,有桥名唤奈何,奈何桥头有矮瘦佝偻的老妪,手捧一碗透明无色的孟婆汤递予前来的亡魂,孟婆汤入喉,前尘往事便随忘川水而逝,留下一副空荡荡的身躯和一张无悲无喜的脸。地府中有黑白无常专司拘魂,亡魂押於十殿阎罗前,做过多少恶,行过多少善,一桩一桩算得分明。若是恶多於善,那便刀山火海油锅剑关一一捱一遭,魂魄不灭,却足以疼得让人恨不得再死几回。阎王案上又有生死簿,谁人有几年阳寿,几岁上要遭大劫,几岁时又逢病厄,前世如何,今生又怎样,罗列得清清楚楚。了断了前尘再被鬼卒抛下轮回盘,焕然又是跌宕起伏的一生,生死簿上再添一张薄薄的纸。勖扬君在忘川前驻足,彼岸就是阴曹,一条滔滔的河流隔断了阴阳。对岸的河边开遍火红如血的花,阴风刮过,掠起无数殷红的花瓣,在风中翻飞仿佛四溅的血珠。勖扬君足尖一点想踏浪而过,方踩上涌起的浪头,脚踝上就是一紧,忘川水中忽然伸出一只仅剩白骨的手,死死抓住他的脚。须臾又浮起一只头骨,黑洞洞的眼眶直直对著他:“下来吧,下来吧……咯咯咯咯……”笑声阴寒,让人毛骨悚然。勖扬君放眼望去,只见不知何时,水中竟伸出了无数手臂,有的仅是一副白骨,有的却还在骨间挂一点皮肉,狂乱地挥动伸抓著,似要爬上岸,又似要把什麽拖入水中。波浪起伏间,白生生的头骨随著水波上上下下,牙关开阖,仿佛正在狂欢。


                    34楼2012-10-04 2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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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传说,有人生前含冤未白,心怀憎恨,不愿轻易投胎,便从奈何桥畔跳下,仍由忘川水腐蚀肉身,一腔怨念半边化外黑烟萦绕在昆仑山轮回台下,半边留於忘川,永世怨憎而不得解脱。 “主子,主子……”凄厉鬼啼中,谁的声音温雅如水,带一点淡淡的亲昵?勖扬君身躯一震,忘了要施法解脱,凝神侧耳去听。 “主子,主子……”那声音又来了,飘飘忽忽,时而近,时而远。脚踝被抓得更紧,快被拖进水里,黄浊的河水沾上身就是腐骨蚀肉。勖扬君浑然不觉,站在河中央仔细地听。 “主子,主子……”恶鬼擅窥人心,脚边的头骨趁著浪涛涌起,竟一跃而起,飞到勖扬君面前,上下牙关一开一合,便有人声自内发出,“主子,主子……桀桀桀桀……” 重跌回水面时,犹怪笑不止。 “放肆!”勖扬君骤然回神,脸色沈下,抓著他脚踝的白骨脆声裂开,众怨魂尚不及惊呼,黄浊的河水如被利刃断流划开般,两边浪高三尺,唯独在勖扬君脚下辟出一条坦途。待他安步过河,浪头倏然冲下,轰然声盖过河中怨魂悲声,水花飞溅,落於岸边,怒放的花朵顷刻枯萎。早有青面獠牙的鬼卒结阵候在地府门前,等勖扬君走近,便团团将他围住。勖扬君面色不改,袖摆挥落,手中多出一柄狭长银剑,寒光如雪,昏暗的地府中硬是被照出几分光亮。鬼卒们绕圈游走不敢轻易进前,勖扬君手持利刃,冷冷站於鬼阵中央。剑拔弩张的时刻,前方高耸紧闭的地府大门忽然缓缓开启,惨绿的青烟裹挟著阴风而出,众鬼卒齐齐拜倒於门前。门后,十殿阎罗,众判官鬼首,牛头马面分站两侧。勖扬君剑尖点地昂首入内,殿内众人垂手作揖,齐声道一句:“见过天君。” 座上一人安然不动,发是墨黑,冠饰也是黑,黑色的绸衣无半点装饰,连衣料上的绸光仿佛也是带著暗色,只有一张俊美的脸是死气的白,光影交错间,半边阴郁半边怜悯。他没有站起身,坐在座上道:“在下地府之首。”音调也是死气得没有半点波动。见勖扬君只是微微点一点头,没有开口的意思。他才又缓缓道一句:“天君扰了我地府的安宁。” 勖扬君挑眉,冷声道:“本君来找人。” 脸上似有笑漾开,衬著四周的莹绿光线,有说不出的阴森之感。那人道:“地府中只有鬼,活人到了这里也要变作鬼。” 勖扬君语塞,脸上不禁升起几分杀意,旋即又平复,从袖中取出写有文舒生辰八字的纸条,手指用劲,箭一般飞向座上的人:“此人。” 那人两指一夹,将纸条稳稳夹住,黑衣中露出的手也是如脸色般死气的白。黑不见底的眼将纸条粗粗扫视一遍,地府之主又惨惨地笑开:“脱了凡胎的凡人,不在地府管辖之内。坠入轮回盘的魂魄更不在生死簿之列。无案可查。” 明知不能抱几分希望,勖扬君心中仍是一坠,又听他没有波动的音调继续说道:“烙了魂印的魂魄进了轮回盘也少有能转世的。” 笑容更大,半边阴郁半边怜悯的脸上似能看到悲哀和幸灾乐祸两种情绪交相混杂:“多半都弱得在消除魂印的时候承受不住,一起灰飞烟灭了。” “锵——”的一声剑鸣,只见紫影一闪,殿中众人还不及回身,勖扬君已立於冥王座前,手中长剑直指冥王喉间,剑眉倒立,银紫色的瞳中一派杀意:“他的生死轮不到你来多嘴。” 冥王却不理会,嘴角僵硬地扯起,墨黑的眼珠无谓地看著勖扬君:“杀了我,生死簿上也能多出他的名来。” 剑尖终是没有再往前递去,勖扬君回身步出地府。身后,地府大门缓缓合起。 “他若转世,便在地府所辖之列。” 门将关起时,隐隐传来他依旧无波无绪的声音。於是,只有等待,一直等下去…… 也曾去天崇山下看过赤炎。赤炎坐在洞中看著洞外不再意气飞扬的勖扬,一边的嘴角翘起,又很快地放下:“文舒走了?” 勖扬君无言,手中结一个法印替他解去洞口的封印。赤炎一怔,看他要走,又把他叫住,对著他的背影喊道:“即便如此,老子依旧看你不顺眼!” 勖扬君不理会他,赤炎又道:“这一次,老子一定先你一步找到他。” 勖扬君停下脚步,额间的龙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是我的。” 再不听赤炎的嗤笑,驾云而去。之后的日子,漫长而寂寞。总是忍不住隔一阵就去人间看看,在他最后住过的村庄里停留几日。他最后住过的茅屋在一个雨夜里崩塌了,他赶去时正看到崩塌的情景,心中便有一个角落跟著一起塌陷,雨水打在脸上,说不出的凉意。邻家放风筝的孩子渐渐长大,他曾听他跟人闲聊,说起少时隔壁住过的那位先生,记忆都模糊了,已经长得很壮实的年轻后生挠著后脑勺说:“是个挺好的人,挺好的……” 勖扬君在墙外站了很久,却再听不到关於他的只字片语。有一次,大雨倾盆,他在山间见到一双共打一把伞的人影,挨得很近的两个人,胳膊贴著胳膊,衣服都被雨水打湿了,头还凑到一起,低低地说著什麽,脸上很愉快地笑著。他从林间转出来,看著他们慢慢走远,消失在山间的小道上。天崇宫门前的石阶比这高很多,宽很多。有一回,他自菩提老祖处下棋归来,也是一阵急急的暴雨,他在云上冷看著尘世间慌乱奔走的凡人。回宫时,云朵刚降在宫门边,头上就罩了一顶画著几叶绿竹的伞。转过头,那人低垂著头,只看到他紧紧抿起的唇和脸颊上两道越晕越浓的红。故意快走两步想甩开他,他低著头紧紧跟来,那伞牢牢罩在他上头。心里一阵异样,就缓下了步伐,一把伞遮住了两个人,近在咫尺,能听见他轻微的呼吸声。寥寥几步路,余韵始终盘旋不去。很多之前忽略的事都慢慢记了起来,越发等不下去,越发熬不住越来越空寂的心。澜渊说,这种情绪叫做思念。


                      35楼2012-10-04 2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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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八章
                        时间一天复一天地流逝,连自己都忘记已经等待了多久。廊外的琼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某一日,勖扬君坐在廊下,湖中忽而跃起一尾红鳞的锦鲤,鱼尾摇摆,带起一线水珠,阳光下,炫目得仿佛是七彩的虹,瞬即又落下。突兀的水声让他倏然一惊,似是心弦被拨动,手指不由自主地拈起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的算诀,感应是意料之中的空白,颓然之感浸透了全身。
                        墨黑的冥鸦划空而来,尚未到跟前就已经能感受到几分阴冷的死气。它收拢翅膀停在回廊的木栏上,一双闪著沈光的漆黑眼瞳埋在通身的黑羽里,几乎看不真切,连喙也是黑的,一张一合,露出其中血红的舌:
                        “有魂魄落於南方,身带龙气。”是地府之主不带半点情绪的口吻。
                        一根黑羽仿佛有意识般自发地飞了出来,在半空中飘荡却始终不落地,行过处就留下一缕黑烟。勖扬君支著下颌看著面前的黑烟飘飘地构成几行文字,是个凡人的生辰八字。月前才刚出生,看不出前世的因果,今生算不得大富大贵,倒也无甚凶灾大劫。只是这魂魄未免太弱,命线飘忽,不是长寿之兆,怕是活不到三十就要气力衰竭。
                        眼睑一点一点垂下,勖扬君猛地背过身,视线落到廊外的落花上,一阵粉色的花雨簌簌落下,昨夜一夜疾风骤雨,碎红摧绿,枝下一片狼籍:“要本君如何酬谢?”
                        黑烟消散,那冥鸦平声答道:“日后自有劳烦天君c之处。”
                        不待勖扬君点头就拍翅飞走,廊中还残余几分冷冷的死气。
                        许久,勖扬君慢慢回过头,瞳中一片闪著银光的紫。依据冥鸦留下的八字,轻易就能算出这魂魄的落处。劳作了一天的庄稼人都围在大槐树下东家长西家短地闲磕牙时,一朵祥云慢慢悠悠降在了小山庄前。
                        骑在牛背上的牧童明明瞧见庄口来了个穿紫衣的富贵公子,好似周身都闪著光,真真老人家口中瑶池边的神仙模样。方要擦亮了眼睛看个清楚,那公子却又不见了。又惊又喜的孩子赶紧下了牛背奔去庄里说给小夥伴们听:“庄里来了个神仙!”
                        没人信他,都说他是花了眼。他赌咒发誓说绝对是真的,末了却被众人刮著脸皮说他吹牛。委屈的牧童一路哭著跑回家讲给娘亲听。
                        在地里累了一天的村妇正坐在灶前生火,烟灰熏得两眼出水,心底里又是一阵“上辈子做了什麽孽,这辈子的命怎麽就这麽苦”的哀怨。听得儿子抽抽搭搭的哭诉,不耐又添了一层,把手里的蒲扇塞进儿子手里,没好气地说道:“看错了就看错了,瞧你这点出息!除了给老娘惹事就知道吃!我是造了什麽孽,怎麽就生下了你这麽个小讨债鬼!要真来了神仙,我头一件事就是求神仙把你塞回肚子里去!唉哟……我的命哎……”
                        小牧童便不敢再说话,乖乖坐在灶前扇火,扇著扇著,炉火红通通地旺起来,跳动的火苗间,连他自己都搞不清,到底是不是真的瞧见了一个穿紫衣裳的神仙。这一夜的梦里,仿佛又回到了庄口,牛正低著头吃草,他骑在牛背上,手中横一截粗糙的竹笛。不经意地一瞥眼,庄口的歪脖子树下就多了道紫色的身影,再一看却又不见。勖扬君就站在庄口,施法隐去了身形,凡人三三两两地自他跟前走过,却没人察觉到他的存在。等待时总有满腔满腹的按捺不住,一点风吹草动就能牵起他无数纷乱的心绪。真到了此刻,文舒就在庄里,凡夫俗子如何也无力与他作对,带走他,於他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事。脚下却踌躇了,这小小山庄的庄口仿佛设下了天罗地网一般,跨出一步都要艰难得让他在这里思量一宿。
                        他跃下轮回台的情景又在眼前不断闪现。那些苦苦等待的日子里他总是在想著从前,此刻才发现,重逢时会是怎样的场景,会看到什麽,会听到什麽,他要说什麽,甚至……文舒还记不记得他?他若忘了他,该怎麽办?从未想过。此时方觉无措,举步维艰。
                        屈指去掐算,把自己的一部分思绪抽离出来,紧紧地想要和那线微弱的龙气相交。若不是当年赤炎覆於他额上的那片龙鳞,兴许现今还找不到他。若没有龙鳞护持,或许他已经……不再往下想,闭起眼,屏气凝神地去感应。过得好不好?可还……记得他?
                        思绪方有些颤动,什麽都还未感受到,相连的感应无声地绷断,如同当年失去他的行踪一样的感觉,跳动的心直落谷底。轮回盘中为了剔除他烙下的魂印,到底折损了他多少的精气,才让他的魂魄这般孱弱。方出生的婴儿,气数却已到了风烛残年。垂在身侧的手慢慢蜷起,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心口酸疼。 “三十年阳寿,真短命。”有人趁他心绪浮动悄无声息地站到他身后,口气凉薄。
                        勖扬君愤然转身,那人在他的紫眸下依旧笑得从容,是一张可以用艳丽来形容的脸,眼角微勾,唇角也是上弯的形状,那双浅色的眼里有太多的颜色混杂,妖娆的、挑逗的、嘲弄的、自弃的……掺到一起就变成了一种浅浅的灰色,仿佛是刻意罩了一层云烟,欲拒还迎的味道。太过张扬的艳色,叫一袭出尘脱俗的白衣也透出几分媚气来。
                        “艳鬼。”勖扬君皱眉。
                        心有不忿,故而为鬼。鬼中亦有分别,青面獠牙的恶鬼,无形无体专夺人肉身取而代之的阴鬼等等。艳鬼擅画一副好皮囊,又爱放纵声色,专好勾引人间男子,以色相迷其眼,以淫欲惑其心,吸进其元阳,再开膛剖肚吞其心肝。不说天界,众鬼中也常有骂其下作的。
                        “你不屑收我的。”那艳鬼笃定地笑道,从宽大的袖中取出一只白瓷酒瓶来,仰头喝下一口,酒液自唇畔溢出,细细一道银线沿著脖颈一路蜿蜒而下。他红唇微张,唇边也沾著莹亮的酒渍,说不尽的媚态,“你是尊贵无双的天君呢。”
                        又把酒瓶递到勖扬君面前:“里头掺了红豆的。此物最相思……红豆……试试?”
                        勖扬君暗哼一声,甩袖回身,不愿再搭理他。
                        他也不以为意,对著勖扬君的背影继续问道:“到了为什麽还不进去?堂堂天君也有胆怯的时候麽?呵呵……”
                        


                        36楼2012-10-04 2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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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这一世也就三十年而已,你宽宏大量放他三十年,对他倒也不错。”
                          “他的命真好,轮回也能有龙鳞护著,才博来这三十年的性命。”他越说越来劲,抿一口酒再往下说,唇角弯起来,口气中幸灾乐祸的意思越发露得显眼,“不过依我看,气数也快尽了。魂魄散了,大罗金仙也没法子的。他下一次的阳寿会更短,二十年?十年?哈……能从轮回盘里出来就不错了……要想多看两眼就赶紧吧,他这样的魂魄轮回不过三次的,三次以后任凭你再大的法力也救不回来了。”
                          “住口!”那天看到他的八字,便知晓这些,只是一直不愿正视。此时却听他一字一字清晰地说出来,再不愿听也入了耳,勖扬君心痛之下不由一阵怒气蹿升,挥袖向他甩去。
                          那艳鬼被他的袖风扫到,手中的白瓷酒瓶落了地也顾不得,“呀——”地一声急急向后退去,须臾便不见了踪影。
                          勖扬君无心去追,怔怔立在庄口,脚下更觉沈重。耳边总是回荡著那艳鬼刺耳的笑声:
                          “三十年……真短命……”
                          “他下一次的阳寿会更短……”
                          间或响起他在轮回台下的话:“自此,你依旧是你尊崇无双的天君,我做我安守本分的凡人,过往一切烟消云散。可好?”
                          烟消云散、烟消云散……勖扬君每往前走一步,心中的惶恐和期待就都双双升起一分。努力撇开一切杂思,艳鬼的声音却仍源源不绝地钻进他的耳朵里:“要想多看两眼就赶紧吧,他这样的魂魄轮回不过三次的,三次以后任凭你再大的法力也救不回来了。”
                          今日是他的满月宴,似乎庄子里的所有人都聚集到了这里,流水席一直从屋里摆到巷子外。穿过了巷子,勖扬君站在门外朝里看,众人都忙著吃喝,谁都没有在意显出身形的他。
                          放牛的小牧童正要起身去夹菜,抬眼一看,不由叫道:“神仙!”
                          身旁的母亲一筷子抽上他的手背,呵斥他:“小孩子家家别胡说!”
                          牧童哭著喊疼,众人哄笑。
                          声音都淹没在了喧杂的闹声里。
                          主桌摆在最里边,他被抱在那个一头白发的老女人怀里,沈沈地睡著。额上隐隐泛著鳞形的光亮,很微弱,如同他的魂魄。
                          跨过了门槛,一步一步靠近他,终於有人注意到他的出现,齐齐停了筷看向他。
                          勖扬君伸手从惊吓得连尖叫也忘记的老女人把他抱到自己怀中。他还在酣睡,小小的身体很软,也很脆弱。
                          “文舒……”第一次叫他的名,心头涌起一阵酸涩,所有的情绪都一起冲了上来,鼻腔郁塞,压得声音低低的,几不可闻。有液体从眼眶中掉落,眼中暗藏的飞雪都融化成了泪水,一颗接一颗,怎麽也止不住,“文舒……”
                          终於又把他抱在了怀里,手臂收紧,万年不动的心止不住阵阵激动。
                          可他回应他的却是一阵啼哭,熟睡的孩子被惊醒,包裹在襁褓里的手脚用力的挣扎蹬踏,似要脱离他的怀抱。
                          “文舒!文舒!文舒!是我啊……我是勖扬啊!文舒……”牢牢把他抱住,勖扬君慌乱地想要用袖子去擦他脸上的泪水,“文舒,是……是我不该……文舒……”
                          含著泪水的眼睛始终显露著害怕与抗拒,啼哭一声高过一声,似要将喉头撕裂一般。不顾他的挣扎,勖扬君定定地看著他,摇头道:“什麽叫过往种种都烟消云散?什麽都还没有说明白,你叫我如何烟消云散?”
                          手臂收得更紧,看他额上的微光越来越弱,生怕他又如轮回台下般转眼就化作尘埃:“我不会让你烟消云散的……不会的……我知你恨我,可我……”
                          怀里的婴儿依旧激烈地摇著头不住啼哭。小心地去擦他的泪,却止不住自己落下的泪水。从未体会过的情感,喜悦著他又重归於自己的怀抱,可听著他的哭声又忍不住心口揪紧,悲伤铺天盖地而来,嘴角却慢慢勾了起来:“不要紧的。我们……从头来过……”
                          屋中的众人只见一阵紫烟在眼前升起,等烟散开,却不见了那个紫衣的男子和李家的小曾孙。
                          云端之上,有人喃喃念著:“我们还有三十年……文舒,我们……只有三十年……” 他总是在哭,小小的婴儿不会人言,只能以不停的啼哭来表达情感。凄厉的哭声传到房外,一声响过一声,恨不能将心肺都撕裂,碾碎了再随著哭声一起呕出来,侍立在檐下的天奴们侧过脸,再不忍听。却止不住那声响钻入耳朵,一路深入到心底,翻江倒海,搅得胸口生疼。有胆子大的,趁里边的人不察觉,透过窗缝偷眼往里看。屋子里一片狼籍,云烟般垂下的纱帘被扯破了,紫金的瑞兽样香炉被倾翻,檀香木的棋盘翻覆过来,躺在冰冷的地上,周遭星星点点散著几颗棋子,有一颗就落在眼前,能隐约看到玉石上绽开的裂缝。茶盅被扔到了角落里,瓷片尖角上闪一点寒光。只有那张卧榻还是完好。那人就坐在榻边,垂著头一瞬不瞬地看著在他怀里呱呱哭泣的婴儿,神色焦虑而无措。 “别哭,别哭……”勖扬君慌乱地伸手去擦他脸上的泪,他却摇摆著头,哭得越发惨烈。自从把他抱回天崇宫后,他就一直哭闹著。不愿进食,不愿安睡,不听他的任何话语,只是哭泣,哭得两眼红肿,满脸都是斑驳的泪痕。在他怀里,他总是激烈地挥动四肢抗拒著他。哭到精疲力竭时,连声音都是嘶哑的,才闭上眼休息不到一刻,却又惊醒,黑白分明的眼里满是拒绝。 “你别哭啊……”从来没有这样的经历,说什麽他都不理。他的哭声声声入耳,心若针扎。眼看著他额上的微光因长时间的激烈情绪而明灭不定,勖扬君徒劳地收紧双臂将文舒牢牢抱住,连日不眠不休安抚他,他自己的嗓子也是沙哑的,“别哭……” 哭声很快就压过了他的声音,小脸憋得通红,急切得快喘不过气来。


                          37楼2012-10-04 2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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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勖扬君笨拙地去轻拍他的背。他的手却抵上了勖扬的胸膛,力量很弱小,却仍一意地往外推著。勖扬君察觉到胸前的推拒,心下不由大恸,罔顾他的挣扎将他抱紧,低下头,脸颊贴上他的,一片冰凉的湿意。屋里的哭声渐渐衰弱,直到再听不见。门外的天奴百无聊赖地想著自己的心事,不期然地,眼前跃出一双眼,心头一跳,忍不住轻轻地叹一口气。那时候,主子的那个眼神…… 他前几日进去送食盒,主子忽然把他叫住。以为是又让主子捉到了什麽错处,正心惊肉跳时,手里一沈,主子居然小心翼翼地把孩子交到了他手里。他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哭闹著的孩子却慢慢止了哭。他颤巍巍地按著主子的意思给孩子喂食,那孩子小口小口地咽著,很乖,很听话。细细看,他的眉眼与之前的文舒确实有几分相似。不敢再往下乱想,只是专心地喂著。不经意地往身旁瞥了一眼,人就愣住了。他看到的是主子那双平素冷得叫人心惊的眼,很难说清他当时是怎样的表情,只有那双眼睛,一下子就印到了心里,太悲伤,悲伤得叫人心惊。已经听不到屋子里的声响。院中有风拂过,叶片沙沙作响。就听得身边一声“咿呀——”的开门声,是主子出来了。陷入沈思的天奴赶忙回过神,低下头等著主子吩咐。却许久未听到他说话,耳边只有婴儿的啜泣声。低下眼能看到主子的衣摆,紫衣上用银线绣著繁复而华美的纹饰。他看著风将衣摆微微吹起,上头的纹样就如同活了一般,银线绣成的瀚海汪洋粼粼地荡开了波光。风停了,衣摆也不动了,接天的波涛凝固在了眼前。时间仿佛静止,只看到那衣摆被风吹得掀起又落下。看得脖颈上一阵酸楚。那孩子还在哭,嗓子显然是哭哑了,只能低低地哽咽著,断断续续的,却始终没有停下的意思。手上又是一沈,婴孩窝在他怀里,鼻翼抽动,红肿如核桃的眼慢慢闭上,陷入安睡。天奴惊异地抬起头看向勖扬君。 “我要他好好的。” 他说完话就快速地背过身又跨进了屋里,快得让天奴看不清他的脸。院中有风拂过,带来一丝淡淡的花香。怀里的孩子沈沈睡去,眼角边还沾著泪珠。曾去人间看过澜渊,蓝衣的太子摇著竹扇看著远方的群山,幽幽地说:“再重的刑罚也没有心疼来得更疼。” 勖扬君站在廊下远远看著花架下的身影,不期然就想起了那时的情景。那时还没有找到文舒,只觉满心都是空,拿什麽都填不满。此刻找到了他,却依然空得厉害,空里还带著疼痛。他排斥他。幼时只要他出现在他眼前,他便不停啼哭,拒绝他的拥抱,拒绝他的接近,哭声里都是拒绝。哭得天昏地暗,他无法眼睁睁看著他在他怀里不断衰竭下去,只得将他交给旁人抚养。夜半时悄悄过去看一眼,他似有所觉般惊醒,惊惧的表情刺得他只能转身离开。总是远远地看著,看他慢慢长大,看著时间慢慢流逝。那种将珍宝抓到手,又只能无奈地任由它从指间悄悄逝去的无力感。文舒长到六岁时,他已然是那时初入天崇宫时的模样。勖扬君忍不住将他叫到跟前,蹲下身来,细细打量著他的样子,手情不自禁地抚上他乌黑的发:“那时候,你就是这样子……” 话未说完,手下便空了,文舒瑟缩著身子向后退去,眼中依然写满拒绝。手尴尬地停在半空,勖扬君看著他紧紧抿起唇,忽然一个回头,转身向外跑去。他还是不愿留在他身边的认知让他连起身去追赶的力气都没有。他还是从前那样平和的性子,不吵不闹,安静而听话。他的排斥只针对他勖扬君一人,在他面前他总是不愿说话,他想伸手去牵他,他总是背过手僵硬地立在那里,淡色的唇快被咬破。勖扬君曾教他念书写字,贴著他的背,手握手写下满纸的“文舒”二字。松开手时,笔“啪——”地一下落在纸上,抹杀了一纸的回忆与思念。三十年,转眼便溜走了一半光阴。他去地府问那冥王,有什麽法子可以为他续上阳寿。幽冥殿中的黑发男子面容惨白,冷冷地说:“魂魄衰竭,纵使你为他改了生死簿也是枉然。至於从前用在他身上的脱凡骨的法子,依他现今这魂魄,你为他施法就是让他早些来我地府。” 无药可救。他为他炼下诸多药丸仙丹,能为他续下多少阳寿却连他自己都没有把握。焦躁得狠极时,他抓著他的手将他紧紧按在胸前:“文舒,文舒,文舒……” 一遍遍地叫著,恨不能揉进骨子里去。松开时,却不敢看他的眼。文舒不愿进他的寝殿,连殿门也不愿靠近。勖扬君尝试著带他往里走,还没到殿门他便慢下了步伐,站到殿门前时,他停住了脚步,如何也不能再往里跨一步,满脸都是绝望。勖扬君站在门内看得分明,抓著他的肩喃喃问他:“你还记得多少?你记得我?” 他摇头不语,挣扎著连连后退,一身青衣抖得仿佛快要化去。殿里殿外,两人皆是哀伤。一年又一年,时光如离弦之箭再不回头。他的阳寿剩下不满十年。文舒还是先前那个文舒的样子,眉眼身量俱如从前,仿佛他从未离开转世。只有勖扬君看到他额上的微光愈显微弱,都快看不见。将他抱得越来越紧,他不再挣扎,身体仍是僵硬的。 “你总是这样……”勖扬君附在他耳边轻声说,“什麽都不肯说,都一个人埋在心底。连脸上都不肯露出来。” 他回过头来疑惑地看他,勖扬君道:“还是不肯跟我说话麽?” 环著他的腰的手臂拢得再紧些:“这样也好……” 心里还在矛盾著,他不愿想他已经忘了他,却怕他仍记著从前的事,还是一心要走。私心地想,这样也好,他不记得过往的那些事,可对他至少记著几分。排斥著他总比对他完全漠视来得好。慢慢来,兴许真的能从头来过也不定。 “你回我一声吧。” “……” “算了……” “是。” 声音低低的,顺从的,极熟悉的口气。听得勖扬君一怔,一把将两人拉开些距离,眼对眼,震惊地看著文舒迷茫的双眼,复又拥紧,声音低哑:“不回也没事。别回。不愿回就别回。”
                            


                            38楼2012-10-04 2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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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7-09 17:1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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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章
                              天崇宫前有万阶登仙梯,飘渺云雾下能依稀瞧见凡间千峰翠色。文舒坐在阶上往远处看,那抹疏淡的翠色随着流云游走而显得忽近忽远。勖扬君站在宫门之下,那青衣人眼中看的是流云,他眼中看的是他。犹疑了半晌,终是走上前去,在他身边坐下:“怎么还想着凡间?” 不是问话,倒有点叹息的意味。感叹着他即便什么都不记得,却仍记着要远离他。如果有朝一日,他什么都记了起来,怕是逃到凡间还会嫌离他不够远。文舒照旧是沉默,转过眼来看他一眼,又转了回去。勖扬君已习惯了他的疏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悠云之后浅浅一抹翠绿,或许是凡间哪座奇岳险峰。两人就这么肩挨肩坐着,看得云烟都化作了红霞,天际火红一线,仿佛天女织就的绯纱一般。周遭也暗了下来,凡间应近黄昏。文舒站起身来要走,勖扬君仰起头,道:“你想去,我带你去。” 看到那双墨瞳中闪过诧异的神色,勖扬君缓缓道:“从前……你一直想去。” 祥云之上,他伸出手来牵他的衣袖,轻巧小心中带一点怯意。察觉到衣袖被轻轻地牵动,心便如同被牵住的衣袖般微微一颤。勖扬君想起当年去东海龙宫,凌云乘风时,衣袖也被文舒牵着,背后便有一股小小的力道紧紧依附着他。万顷高空之上,他只能依赖他,半步都无法离开。那时候通身都是惬意,满腔的志得意满快冲破了胸膛。又想起那一次,他平静地说,他无法既往不咎。挣脱了他的钳制纵身跳下云端。心中一揪,勖扬君忙回手去抓文舒的手腕。文舒猝不及防被他抓到,想要挣脱,无奈他抓得紧,怎么也甩不脱。反被他拖着往前跨了一大步,一前一后的两人立时成了并肩而立。抓着他的手腕的掌慢慢前移,掌心覆上他的手背,掌下的手一缩,又被他牢牢牵了回来。手掌又慢慢地游移,掌心对上掌心,手指固执地插入他的指缝之间,紧紧扣住,再不放开。 “我知道晚了。” 天风远大,话语都被吹散在了风里。勖扬君不喜欢凡间的嘈杂,尤其是现下身处的闹市街头。拥挤而喧闹,人声乐声车马声都混到了一处,听在耳里就成了一片恼人的“嗡嗡”声,搅得人心烦意乱,忍不住就皱起了眉头。文舒却似乎很享受,东看西看,眼中满是新奇,一直淡淡挂在脸上的笑容渐渐展得更开,眉梢边都含着喜悦。勖扬君跟在他身侧,看着他的笑,不觉百般滋味都上了心头。街边有家铺子专卖竹伞,店里桃红柳绿,新制的伞仿佛花一般姹紫嫣红开了一墙。繁华遍眼里,一把竹伞静静打开在角落里,白色的伞面上细细勾描了几片青翠的竹叶。勖扬君忍不住驻足多看了两眼,再回头时,文舒正挤在对面的人堆里。原来是对面的街角里有人正摆摊说书。说完了三皇五帝,宫苑秘闻,就再说些奇事逸闻,神仙鬼怪。说是从前从前,数十年前,曾有银赤二龙鏖战于天际,如何的飞沙走石,如何的风云急走,他绘声绘色娓娓道来,仿佛亲眼目睹。听书人听得聚精会神,连连称奇,还有几个老者都说当年确有这般异象,是魔星下凡,是大凶之兆,一时众说纷纭。


                              39楼2012-10-04 2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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