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朗西斯具有典型法/国/人特点的脸上抹去了浮夸,现在平静得像他画的画。亚瑟是头一次这样认真地去观察他:鬈曲的淡金色头发铺得齐整,收紧了下巴曲线的胡茬被打理得清爽利落,干净的脸苍白无血色。那双用来传情的眼睛是永远地闭上了,永远地。亚瑟对自己说,永远的。他深吸了一口气,抬头望向上方教堂的穹顶:前几日还为此情绪起伏不定的他,等真到了这儿,却是找不到一点本应该换上的心情了。亚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即便那人是弗朗西斯,即便那死者是弗朗西斯。
即便他早就知道。
亚瑟早知道弗朗西斯会死,却不是因为人们常说的「每个人总归会死的」这样的原因。自从那日在弗朗西斯枕头底下发现他故意留下的病历以后,亚瑟就有意识地为他倒数生命。后来的一切正如他们所想的那样,轻描淡写地分了手,心照不宣地没提未来。谁也说不清究竟是谁棋高一着,只知道双方都不可能是赢家。其实真要说的话,他们都是对的,只是入戏太深,反而让真相也难逃沉默。令人始料不及的是沙漏似乎出了什么问题,硬生生地将预计的时间提早了好几个月,使亚瑟的养料完完全全不留一点余地地消失了。
亚瑟想象自己为弗朗西斯的死讯恸哭,眼泪慢动作地在地上炸裂开来扎进他脚底留下疤痕。可事实上什么也没有。亚瑟觉得自己像是来参加一个陌生人的葬礼,看身边陌生的人悲伤地哭晕过去。他为自己这个认知感到惶惑,又想这可能是最好的结局了也说不定,或许正如他们潜意识里所乞求的一样。可如果真是这样,那岂不是说明弗朗西斯对亚瑟的了解比亚瑟本人还深刻?这就不仅仅是「默契」二字解释得了的了——他决心不再去想。他狠下心来让自己像看陌生人一样去看他的旧/情/人,可毫无疑问的,他失败了;但他因此成功地找到了些感觉,感受到面前的死者曾是他生命的组成,而亚瑟失去了他。亚瑟已经察觉到了自己令人咋舌的堪称麻木的理智:他不确定他是否应该使用这样的形容词,抑或是应换一种说辞。其实意思都一样,只要有人明白就可以了,如果有人明白的话。
亚瑟想自己或许轻了,轻了21克。
5-
教堂门「吱呀——」一声打开,亚瑟抬头看见是安东尼奥。他穿着神父那令人厌恶的装束,手上拿着圣经,一副要来做弥撒的样子。亚瑟突然发现自己对神职人员抱持着前所未有的厌烦态度,他想自己或许明白了以往葬礼上那些死者遗孀的感受,毕竟很多时候如果不是真的站在那个位置上是无法做到感同身受的——虽然我不是亲属。亚瑟马上反应过来然后默念着,我只是他的前男友。
安东尼奥走过来拍了拍亚瑟,随手把书往旁边一放:「好啦,好伙计!你该看够了吧,看够了就该让我来了。」
「做你那不称职的神父工作?」亚瑟让开,突然为两个人此刻这样的对话感到有些难过。这样想着心中就不经意地冒起一股无名火:弗朗西斯死了,为什么安东尼奥还能这样笑着?为什么我们两个还能这样淡定自如地交谈?为什么只有我们两个人办这个不合格的葬礼,其中一个还客串着神父角色?他抬眼扫视着教堂,所有的座位空空如也,像坏死的眼睛一样一眨不眨地盯过来,阵阵寒意窜上他的脊梁。
「大概是的。」安东尼奥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笑着,却没有动作:「亚瑟,你可以试着笑一笑。我猜你好久没有笑过了。」
安东尼奥直白的话语把亚瑟打了个措手不及。抿了抿嘴,他发现自己的嘴唇干涩地裂开了:「你怎么笑得出来?」那可是弗朗西斯。——
「我为什么不笑?」安东尼奥毫不在意地俯下/身,学着法/国/人一贯做的那样,吻了吻弗朗西斯的脸颊。「弗朗吉说要笑,就笑吧。」
「你说这是他说的?」开什么玩笑!弗朗西斯那个疯子!亚瑟宁愿相信这是安东尼奥为自己的冷血在扯谎,可事实上他和安东尼奥没什么不同。
「如果你恨他的话,就笑吧?」安东尼奥低垂着眉眼,毫不在意自己刚刚对死者的不敬,「我可是恨极他了。弗朗吉也是这么说的。」
亚瑟分明看见了安东尼奥眼角渗出的眼泪。
6-
「是的,我恨他。」亚瑟想自己或许明白了,这就是弗朗西斯——,他们两个人,都想要得到的答案。
蠢透了。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