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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北黄沙漠漠,再惨烈的杀戮转眼湮灭无踪。九重帝阙巍巍,清淡的茶香笑语间暗藏覆雨翻云。
“这明岳真有这么厉害么?”吕夷简端起天青色的汝窑茶碗,轻轻拨弄着杯中舒展的叶片,半合眼睑,细品着明前“碧螺春”那沁人心脾的清香,边随口问道。
“他出战时小人就在于大人身边,看得清清楚楚,不敢虚报。亲见他以五百人应战对方千余骑,不到两个时辰,便将对方尽数歼灭,一个活口也不曾留下。回来后还因结阵慢了,责罚了出战的五百人。”
“是么?”吕夷简抬起头,“张相,这可不像关天月之风啊。关天月看似屡行险招,可你看他一步步走得何等稳妥周全?当初明岳在玄甲营时,可是以宽仁持重著称,关天月一死,怎么变得如此凌厉难驯?”那张师训是他密荐仁宗的首辅,自然唯唯诺诺,不敢多言。
回报的人抬头看了看他的脸色,低声回禀:“大人明鉴,小人在军前风闻,明岳性情大变,正是自靖陵王薨逝之后……”
“哼哼,关天月把他当做亲传弟子,一心要他继承自己衣钵,他这般情形倒也情有可原。只是,玄甲军中多是他二人旧部,关天月已死,明岳若真是如此凌厉,倒的确难以降服……”
说着,转过脸看看张师训,笑道:“张相,你看……”张师训心领神会,“吕大人放心,延州边境匪患猖獗,明岳身为守将,若不能从速清剿,朝廷自会另委贤能,取而代之。”
“将军……”宣诏的内侍早已离去,秦刚看着面前依旧面沉似水一言不发的主将,胸口仿佛压着千钧巨石,只说了两个字,便说不出话来了。明岳握着手中那卷明黄色的诏书,凝视良久,忽然长出一口气,似乎放下了什么重担,回头淡淡吩咐:“传令下去,三日后全军校场**。”说着,又顿了顿,“秦刚,跟我去营里。”
明岳和平日一样信步走进军营,看着面前一张张血气方刚的面容,他们都是和自己无数次生死与共的兄弟,每次出战,他们都放心地把性命交托在自己手里,如今……
良久,明岳敛了眉峰,低声道:“回去吧。”
一进大帐,迎面看见一人,明岳愣在当地,“九叔,你怎么来了?”
“京里的消息我听说了。”莫九上前答道,“自然是要来的。”
明岳道:“九叔,你回延州去,等着消息为我收尸。”莫九一听便急了,明岳摆手止住他,“若有全尸,就葬在回望坡上,寻不着便将我的铠甲葬在那吧……”说着抬头遥望,目光仿佛越过道道山峦,看见了千里之外那个郁郁葱葱的山坡,“快三年了……”
三日后,于方被明岳派人请到校场时,已有些迟了。营中将士早已整装结束,军容整肃地列队场上。明岳站在众人前,面沉似水,目光如炬,正在说些什么。
“……西夏人背信弃义,屡次犯我边境,烧杀抢掠。合约是当年王爷带着兄弟们拿性命换来的,咱们恪守约定,死守三年,他们却得寸进尺,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是可忍,孰不可忍。如今,明岳顾不得这擅毁和约的重责大罪了,兄弟们,敢不敢跟我深入敌境,狠狠地跟夏狗打一仗?”
话音未落,全场将士顿时热血沸腾。
“将军,兄弟们跟着你打!”
“对,夏狗骚扰不断,家门口都守不住了,还和什么,打!”
“夏狗背信弃义,豺狼成性,还跟他们讲什么信用?打!”
等众将士喊声稍歇,明岳继续道:“众将士可还记得我玄甲军的第一条军规是什么?”众人齐声答道:“恪守将令,莫有不从,违令者斩!”声音整齐划一,威武雄壮。明岳微微点头,“好,听我将令。父母在堂别无兄弟者出列,家中子女不满十岁者出列,同胞兄弟皆在军中者出列!”
众人闻言一愣,犹豫了片刻,便陆陆续续有人从列队中走出,站在另一边。一会儿工夫,便有近一半人站了出来。明岳继续说道:“出列者留守寨中,留下的兄弟们,这一趟有去无回,家中已有牵挂的,也出列来。”众人听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牢牢钉在地上一般,再没有一人抬脚。明岳的眼神缓缓扫过众人,继续道:“不满二十四岁者出列,父母病弱者出列。”良久无人再动,明岳沉声道:“将令如山!”忽然队列中有人大声叫道:“将军!”这一声一起,许多人都大声叫道:“将军,我们跟你去!”看着这些一心一意要跟着自己慨然赴死的热血男儿,明岳眼中发热,他深吸一口气,沉声吩咐:“恪守将令,出列!”场上又是一阵寂静,明岳也不在催促,只是静静地等着,依然无人动弹,明岳缓缓说道:“兄弟们要与明岳同生共死,这份情意我领了,可这一次,你们不能去,你们留下,给高堂养老,给大宋留根,好教他们老有所养少有所依。不然,咱们在这里一次次的跟夏狗拼命,为的是什么?年纪尚小的,如今我们去拼命。往后,咱们的父母家国,就交给你们了!”他顿了顿,再次下令:“不满二十四岁者出列,父母病弱者出列。”依然不见动静,明岳沉声点道:“陈小虎、齐广、何诚……”被点到的将士走出队列,一个少年大声喊道:“将军……”声音有些嘶哑,仿佛带了哭音。明岳向台下看了一眼,“小虎,你虽年幼,也是玄甲军将士,当守军令,不许掉泪。”说着扫了一眼众人,不再说话,队列中又断断续续走出百余人,剩了约有千余人。
明岳看了一眼台下已然直了眼的于方,冷冷地说:“于大人请。”于方早被眼前阵势惊得呆了,忽听明岳叫自己,连忙上前。等他走到近前,明岳问道:“大战在即,余监军可有什么训示?”于方张口结舌,半晌才道:“你们……那分明是流寇……圣谕命你剿匪,你怎敢……”
“我敢怎样?”明岳眼中寒光一闪,“明岳奉圣谕深入敌巢,清剿流寇,如今出发在即,须得祭旗立威,这个重任,非于大人莫属。”话音未落,“纯钧”出鞘横扫,轻灵的长剑竟然有千钧之重,风声过处,于方人头落地,血光四射,在旗杆上溅了老高。一旁早已有人将于方随行的所有人等尽数制住,明岳这边一动手,那边早已砍瓜切菜一般,杀的一个不留。明岳看着脚边的尸体,轻声道:“不杀你,只怕我这边还未走,那边李元昊就得了风声。”
明岳翻身上马,传令道:“兄弟们,上马,日落之前翻过横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