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归(一)
再过一天,就是冀儿的周岁生日了。
有人说,走路早的孩子说话晚,走路晚的孩子说话早,肢体和语言的发展总会有先有后。冀儿就明显属于前一种,十一个月上就能晃晃悠悠自己走上一段,不用牵手不用扶墙,可是学话方面却乏善可陈,唯一能准确表达的,既不是喊爹也不是叫娘,却就是那样踮着脚立在你跟前,仰着小脸,张开两手,要求“抱抱”。这也是对展昭和月华独有的待遇。其他人去抱冀儿,他通常都是笑呵呵的并不拒绝,这就已经是十分友好的表示了。不要指望他会主动要别人抱。那是最高礼遇,只有爹娘才享受得到呢。
这孩子并不粘人,常常像现在这样,兀自饶有兴致地玩儿这玩儿那。丁月华呆坐桌边,就着一盏明暗不定的烛火,愣愣地看着冀儿自顾自玩儿得不亦乐乎,默默地想:到底是孩子,不识愁滋味。
相公说过,要好好给冀儿过这平生第一个生日,还要亲自看他试晬。
试晬所用的三教经书、笔墨纸砚、算盘钱币、首饰胭脂、吃食玩具等等,俱已准备妥当。而冀儿的试晬,自然还需要——一把剑。
“到时候,是用巨阙呢,还是湛卢?”彼时的他,一手揽着她的肩,临窗而立,问话时唇角轻扬。
“都要!”
“都要啊?好,都要。”他的宠溺的眼神里,满是幸福。
月华却忽然黯淡了眼光,幽幽地问:“相公,到时候,你会在家吗?”
他眉峰轻轻一挑,煞有介事地做出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嗯,到时如果我有事脱不开身,也一定想法把湛卢送回来,怎么样?”
“你……”她没想到他这样作答。
他绕到她的面前,拉过她的双手,仍是笑意吟吟,却又十分郑重地看着她:“那么重要的日子,我怎么可能舍得不回来。我定会妥善安排、争取时间的。”
“重要的日子?争取时间?那我问你,冀儿满月那天,你在哪里?百日那天,你又在哪里?”月华也摆出了一脸正经。
“我……”他语塞,悄然敛了笑意,长吁一口气,眉心的“川字”渐渐显现。他低头轻轻阖目,再睁开时,只见满眼歉然:“月华,展昭有愧……”
月华原本也只是想逗他一下,如今见他如此,自觉失言,反倒不忍:“你快别这样,原是我不该这么说!我何尝不知,错过了这些,你自己心中的遗憾,比谁都深。可那些遗憾,却并非你的不是。我明白,你在外奔波辛劳,为的是千家万户的幸福安宁。我以你为荣尚且不及,又怎么会怪你?家里有我照顾,你只管安心。我们能在一起的时候,每一天,便都是最重要的日子。你只要答应我,要多多顾惜自己,平平安安的,就够了。”
“月华,谢谢你!”他揽她入怀。那温暖,从她肩头直沁入到心里。
至今回味起来,仍能感觉到,涩涩的甜。
相公,你此行匆匆,一去将近半月,已然超过了你预计的归期。快回来吧!这次别再错过了,好不好?也别再……让我替你担心了……
这些日子,冀儿走路更稳了,看起来也长高了不少。你肯定,很想他。
冀儿原本用手肘支在矮几上,两手摆弄着一只竹根抠的小盒子玩儿得正欢,忽然仿佛注意到了什么,放下手里的东西,跌跌撞撞地溜达出屋门去。月华起身追向门外,院子里有石桌石凳,不要磕到他的头才好。谁知冀儿忽然在院中放开他那甜甜的童音,欢天喜地地叫道:“抱抱!抱抱!”准是相公回来了!月华连忙加快了脚步往外走。
院子里除了冀儿之外,并无他人。月华脚步一滞,脸上还没有来得及绽开的笑容又立时收了回去,心里说不出的失望。墙角数棵修竹,在晚风里轻轻摇动,沙沙作响,细密的竹叶把月光筛得斑驳陆离。冀儿就眼巴巴地盯着这几棵竹子,急切地伸着两只小手。眼前只有森森竹影,自是无人回应。“抱抱!”冀儿仍执着地坚持着,却渐渐淡了方才的欢喜,煞是委屈地撇了撇小嘴。
“冀儿,你在做什么?娘在这里。那边是竹子,没有人在啊。”月华疑惑不解,俯身把冀儿抱了起来。冀儿却好像并不领情,仍然不依不饶地挣着身子,朝那些竹子递过手去。冀儿的异常举动,让月华隐隐觉得不安。这孩子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