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ene 4
【大岛】
我和前田，就是那个不让我叫她敦子，只允许我叫她小敦的女生，在一个充满遐想与暧昧的吻里开始了同居生活。但除了最初的吻，我们之间那模糊的情感没有再进一步的发展，有的只是开始日日夜夜循环的小幸福。
我们之间有许多共同之处。
我和小敦，都喜欢吃，尤其是泡面，我们可以在半夜的厨房里把嘴巴塞得涨鼓鼓的，埋头吃下远远超出夜宵这个词定义的泡面。
我和小敦，都喜欢听音乐，休假的日子里，像一团软绵绵的棉花糖躺在柔软地毯上的我，像一只慵懒的喵咪躺在我扁平肚子上的小敦，一部mp3，一对对长线的耳机，两只不同的耳朵分着享同一首美妙的音乐。
我和小敦，都喜欢没有负担的幸灾乐祸，下雨天的咖啡厅，又或是狭窄的玻璃电话亭里，我们一起挨着脑袋，看着玻璃另一侧在雨中狂奔的人们笑得没心没肺。
我和小敦，都是一个人，明亮的白昼，漆黑的夜晚，我们比任何人都还要了解对方的孤独与不安。
所以，我看着她恋爱，看着她把很迷的那个酒吧三流歌手带回家，又看着她怒吼着把那个半夜溜进她房间的家伙赶出去。看着她笑，看着她生气，看着她连生病了也不老实地睡在我身旁。我傻傻的，定定的，移不开视线地看着，然后趁她睡着的时候偷偷吻了下去。
爱情就像监狱一样，进去了就逃不出来，我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小敦，甚至连她呼吸出的空气也想要珍藏。小敦的好与不好，小敦的任性与骄傲，小敦的眼泪与笑颜，小敦的一切与无论什么，我都原原本本、完完全全的接受下来，我开始明白罗密欧了。
罗密欧肯定很不安吧，爱着朱丽叶，却又担心失去她。他为什么喝毒药，也许他知道，爱一个人，就要把一切都给他。我从小敦那里得到的就像棒球捕手得到的球一样多，爱情就像干冰，有时候冷，有时候热。小敦如此的可爱，但我却不能告诉她我爱她，不仅因为我是个弱小且和她同样的女子，更应因为我身上的癌症随时会发作。
我们就这样在一起，过了一年又一年……
Scene 5
【大岛】
午饭后刷牙时又划伤了口腔，吐出的洁白泡沫有粉红色的血丝混在上面，最近已经好几次这样了，我的身体似乎越来越脆弱，只是一个简单的刷个牙也会受伤。
冲干净嘴里的残留的泡沫，擦干嘴边，对着洗漱间的镜子把大把的药片扔进嘴里，麻木地嚼着。镜子中那个满脸疲惫无精打采的女人，已经是我第几次面对？
在电视台的走廊我被穿着西服，头发用发蜡梳理得油光可见的熟人拦住。
“大岛桑，这是给你的一点小心意。”
名叫杉田的中年男子悄悄地把一个白色的信封递给我。
“不行，不行，这个我可不能要。”
我果断的拒绝了那只努力想要把信封塞进我口袋的手，凭我当了那么多年电视台制作人的经验，里面装的是什么我当然知道。
“你就别客气了，收下吧，收下吧。”
杉田再三地劝说，又把信封硬推过来，我们在走廊边走边拉扯的样子引来了路过人员的侧目。
“我说了不收就是不收，你再这样我要生气了。”我再次坚决的表态。
“这样啊，好吧。”
杉田大概害怕再继续会引起我的反感，于是讪讪地把信封收回了自己的公文包里。
“对了大岛桑，那上次和你说的事，你看……”杉田转进了他的主题。
“你说那个新人女歌手吗？单曲做好了？”
“那是当然的，我们公司可是下了重本在她身上，也请了『最好』的作词家为她作词。”
“是么？她怎么样了？”
我四处环顾了一下，压低了声音问道。杉田故意在话里强调了『最好』，他果然是个精明的经纪人。
“哦，她，还不错，就是和其他人不太合得来。”
“不过她还是很有才能的，请多多关照她。”

“那是当然的，大岛桑推荐的人怎么可能不好，你说怎样就怎样。所以，新单曲宣传的事….”杉田几步又凑近我身边。
“我知道该怎么办，会尽力的。”
“那实在太好了，辛苦你了大岛桑，这份东西你就收下吧。”
得到了我的答复，乐得有点忘形的杉田又掏出了那个信封。不用说，我当然再次拒绝。
杉田的忧虑其实是多余的，即使不在私下做这些小动作，我也会尽力为他们公司那个毫无实力的小歌手努力安排上节目打歌的机会，因为我还欠着他一份人情。虽然我本身是个很讨厌欠人东西的人，但是为了那个人，什么事情我都愿意干，区区一份利益人情的交换，这根本不算什么。
Scene 6
【前田】
我，前田敦子，女，26岁，职业是作词家，现在正处在都内的某间录音室内。
“想到你我就无法入睡，我的爱~~~人~~~”
连接录音室的扩音器里传来尖锐的女高音破音声，我厌恶地皱起眉头，在草稿纸上涂鸦的笔不耐烦地点了又点，纸面上被留下了坑坑洼洼的笔印。
“停！停！停！你刚才唱的那一句，这次唱的时候不要喊，会把他们吓跑的”
录音台前的制作人对那位年龄和我相近根本没有半点歌唱天赋的女新人发话了。
“该怎么唱，先生？”
“当别人对你喊他们爱你的时候，你是什么样的感觉？”
“这个…….”
女新人迟钝的反应说明她根本就没搞懂歌曲的意境，这种人怎么会成为歌手呢。
“意思就是让你把声音放轻柔些，娇滴滴的声音不是你最擅长的吗？”一旁那个叫杉田的经纪人连忙提示她。
“什么嘛，我才不要那样唱呢。”经纪人的说法太引人联想与误会了，女新人扭捏捏地很不情愿。
“哎呀，你照着唱就是，再来一遍。”
经纪人透过传音器半哄半命令地对隔音玻璃后的女新人说到。于是，扩音器里传出的歌声虽然没有了上次的破音，但捏着嗓子的娇柔音调让我忍不住打了一个恶汗。
“前田。”
“什么？”
制作人忽然转头看向我，我头都懒得抬地不咸不淡的应了声，笔尖依旧毫无规则的在草稿纸上乱画。
“歌词改好了没。”
“嗯？”
“我说那个第二段的副歌….就是那句『一直像昨天一样』，是不是太平淡了。”
我没回答制作人，不情愿地抬头瞥了他一眼。
“那句改成『没有爱的世界』，怎么样？”
“这句难道就不平淡么？”
“你！算了，我只是提个意见。”
自我感觉良好的制作人被我的话反哽住，瞪大眼睛生气了。
“嘛嘛，不要激动，有事好商量，呵呵。”
杉田见气氛不对赶忙打了个原场。
“那就请你们自己写吧。”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替我解围的杉田，本来没好心情的我更加窝气了，索性一把撕掉涂花了的稿纸，把本子塞回包里，在目瞪口呆的制作人和杉田的眼皮底下拎包走人。
“什么嘛，这嚣张的女人，莫名其妙。”
走到录音室的门口，制作人不满的嘀咕在身后传来，我停住了脚步，转身往与录音室大门相反的另一个房间走去。
“喂，我说你。”
我推开女新人在的收录室，正在自我陶醉地唱得忘乎所以的她被黑着脸忽然闯进的我吓了一跳，愣愣地摘下耳机。
“有什么事吗？”
女新人唯唯诺诺地小声说，那样子好像我是凶残的野兽要吃了她一样。
“你，非要当个歌手吗？”
“诶？”
说完这句我很早前就想对她说的话，我留下一脸错愕的她，头也不回的走出录音。
我从小对文字感兴趣，也认为自己有那么一点小才华，对于现在这份工作其实挺喜欢的，但是我总在工作中容易与人产生矛盾。我想这不光是因为我天生自我的性格不容易讨好别人或是与人磨合，还有一个原因，因为这份工作是小优凭她的关系帮我找到的。
小优，大岛优子，那个与我同居了多年，瘦小的，长我两岁的女人。或许正因为她无论私下还是台面都给予了我无微不至关照，我打从心里有了反抗。我知道自己的耍性子会给小优带来难堪，也知道背地里小优没少代替我向别人道歉，可是不知为何，我就是无法对她说出『对不起』，生活上的事也好，工作上的事也好。我啊，即使成年了还像个被宠坏了的孩子，这都是小优的错。没错，都是小优的错。
电梯里我想象圆圆的楼层按键是小优无奈鼓起腮帮子的脸颊，愤愤地在刻着『1』的按键上使劲戳了戳。电梯的楼层显示开始倒数，晚上我想吃火锅，等会给小优发条短信吧。
Scene 7
【大岛】
“剩下的药还足够吗”
我在背对医生办公台的沙发上摇了摇手里褐色的透明药罐，里面的小颗粒发出唰啦啦饱满的碰撞声。
“我和你们家那复杂的关系啊。”
医生离开办公桌，在我对面的沙发坐下，点燃了一只烟，白色的烟雾在我们之间散开。我对向我飘来的白烟吹了吹，它们楞是吹不散。我把脖子上高领针织衫的领口往上拉起，遮住鼻子，隔绝了呛鼻的烟草味。
“先是你爸爸，现在又是你，有这么多病是治不了的”
『这我早就知道了，还用你说吗』，我把这句咽在了肚子里，对着照顾我多年的医生。
办公室里的白烟越来越多，我定定地望着在充满透明阳光的空气分子中飘飘忽忽无定形的白烟，我的生命也如这白雾般不安稳吧，哪怕是一点点的风吹，随时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再也无处可寻。
十二月开着暖气的办公室，烟草的白雾，神色凝重的老医生，身患绝症的我，还有插在口袋的手碰到的手机上小敦送给我的挂饰，，一切是那么的真实，一切又是那么的虚幻。

Scene 8
【大岛】
我把沉甸甸的超市购物袋放在玄关的鞋柜上，房间里传来低低的抽泣声。
换上室内拖鞋，走进客厅就看到了沙发上用被子蜷成一团微微颤抖的小山包，以及在耳边越来越清晰疼痛的抽泣声。
“怎么了。”
我在沙发上坐下，手犹豫了会，掀开了被单。
没有了被单的掩盖，我喜欢的那个人抱着双膝埋头在其中。她抬头的时候我看到了比兔子还要通红的哭泣双眼，心脏像被揪住了一样紧紧地抽疼。
“哇～～”
可能见到我反而产生了催化作用，小敦一把环上我脖子，哭得更加厉害了。
“怎么了？到底怎么了？别哭了，别哭了，小敦乖啊~~”
我回抱住那颤抖不止的肩头，一遍又一遍地轻轻拍着那被汗水浸湿的后背。
“那个混蛋居然让我重写。”
小敦伏在我的肩头，语调模糊不甘地抽泣着说。我没停下轻拍的安抚，安静地等着她接下来的话。小敦，开心的也好，伤心的也好，她都会告诉我。而我需要做的，只是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她说。
“『如果还有来生』，做歌名可以吗？”
“如果还有来生……”我把小敦的话低低重复。
“如果还有来生，你想当什么？”小敦堵着浓浓的鼻音在我耳边问道。
“……除了做人？”
“什么都行。”
“这个……让我想想……如果还有来生……”
如果还有来生，如果我有一次机会选择来生，如果来生我还能再遇见小敦，我以十二万分的认真思考起小敦给我的问题。
“…戒指？”
“等等。”
小敦推开我，边擦着眼泪边拿出她必备的随身物品之一————套着褐色皮革的录音笔。
“重新再说一遍。”
我深吸一口气，慢慢理清头绪。
“如果还有来生……戒指……眼镜……床……日记……”
“下辈子做这些东西？有什么意思？”小敦不能认同地白了我一眼。
“你可以把我买回去，在你身边永远都有意思。”
“……勉强算讲得通。”小敦吸吸鼻子，扭头不看我。
“吃了么？”过了会她又问。
“当…然…”
我举起她的录音笔对着收音口，看着已经停止哭泣的她一字一字地说。
“我没吃。”小敦哼哼地鼓起脸颊说到。
“那…我们吃饭吧。”
我用力地抹去了她脸上残留的泪水，把凌乱湿润头发梳理好，再好好地端看了一番。这个人，哭泣的，生气的，欢笑的，我都好喜欢好喜欢，喜欢得不的了。
Scene 9
【大岛】
“你没有想对我说的话吗？”
锅子里的汤在咕噜噜地冒着香气，我用汤勺试了试味，味道棒极了。
“说什么？”
我关掉炉子的火，把汤端到餐桌上，晚餐的最后一道菜完成了。
“藏在心里的秘密，就当作在教堂忏悔一样，我就是牧师听你说”
“藏在心里的秘密？”
我给小敦盛了一碗汤，递给她。
“说什么都行，我准备好听了”
“我喜欢你”
我直视桌对面的小敦淡淡地说，就像每天清晨对她说早安，每天晚上对他说晚安一样，然后我吃起了我今天的第二次晚餐。
“……我想问你个问题，你有愿望吗？”小敦又接着问。
“愿望？”
“如果你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小敦补充上。
我思考了大约一秒，举起我手中的勺子。
“拿起你的勺子。”
小敦乖乖地照做了。
“然后呢？”
“把你的饭都吃了。”
小敦舀了一大勺饭塞入口中。
“然后呢？”
“找个好男人结婚吧。”
“跟你不行吗？”
“我是女的。”
“女和女的也可以结婚。”
“日本法律不允许。”
“那去荷兰吧。”
“小敦。”

“嗯哼？”
“我不是好人。”
我嘴里嚼着不知味的饭菜笑着说，用这句话结束了她今晚对我的所有提问。
Scene 10
【高桥】
我，高桥南，男，29岁，职业是牙科医生，现在正在电视台后台的休息大厅里阅读即将上场的那个访谈节目材料，我是作为特邀医生被邀请的。
有一个身影从我面前走过，在我前方停留。我没有抬头的必要，因为我座位的正对面是一台自动贩卖机，不时会有人停在那里购买饮品。
哐啷，投入硬币的声音传来，接着是哗啦啦的流动液体发出的声响，空气中传来的香味让我知道那个人购买的是和我刚喝完那杯同样的东西，是咖啡。
“唉～倒霉”
一声叹息之后，我低垂的视线内出现了一双女式短靴。
“喝完了吗？”
面前的人忽然对我提问，我抬起头，是个留着及肩短发眉目清秀的女生。
“什么？”我一时半会弄不明白她的意思。
“喏……咖啡。”
她视线移到我的手中，用下巴指了指。是说我手里的咖啡杯吗？我用询问的眼神回望她，顿顿地举起手中的空杯。
“能借你的杯子用用吗？”
提问的同时她伸出了手。皮肤很白，手指很长，这是我当即的反应。但我很快纠正了自己的跑题的想法，疑惑地将我手中的杯子递给她。
那个奇怪的女生接过杯子，回到自动贩卖机前，把被子放入出水口，再次投进硬币，这次她得到了一杯咖啡，原来如此。
她捧着滚烫的咖啡吹了吹，喝了口，发出“嘶～”的一声，是被烫着了吧，我估计她是一个猫舌头。
那杯咖啡几乎没有被喝多少又回到了我手中，奇怪的女生把杯子连同咖啡还给了我。
“你是从那边喝起的？”
“诶？”
我又被她无厘头的问题给问住了。
“唔……这不算是接吻吧？”
“什么？”
她自言自语地小声嘀咕，然后转身离开了。我看了看手中的杯子，稍微转了半圈，一个淡红的唇印印在了上面。刚才我是从那边喝起的呢，我也糊涂了呢。
Scene 11
【高桥】
我又和昨天那个奇怪的女孩见面了，不过地点不是电视台的休息室，而是我在医院的工作室里。
“要补一颗蛀牙，汞合金的比合成树脂的要硬。”
我摘下口罩对那个名叫前田敦子的女生说，今天她是我的病人。
“第一次我们接吻了。”
被检查完牙齿的前田咕噜噜地用清水漱了口，目光焦点落在窗外，用仿佛在『今天天气真好的』的语调说了这么一句话，就像昨天在电视台里问我借杯子一样，让人意外得摸不着头脑，我顿时就蒙了，她刚才的『我们』，是包括了我吗？
“咕噜噜～”
前田再一次漱口。
“第二次就看我身体里面。”
这次她是回头看着我说，我可以确定，她说话的对象确实是我。
“咕噜噜～～”
又是漱口的水声，我呆呆地看着她。
“第三次我们应该干什么？”
“诶？”
漱完口的她向我抛出了一个问题，我在护士好奇八卦的眼光中尴尬得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
“算了，到时候再说吧。”
前田把杯子塞进我手里，对我露出一个淡淡的微妙笑容。
她呀，真是个奇怪的女生呢，我再次感叹。
Scene 12
【大岛】
“我喜欢上一个男人了。”
自从那晚和小敦谈了关于来生，关于愿望，关于结婚，那之后又过了大约一个月的晚上，我在浴室里冲凉，洗发水的泡沫顺着水流流过我脸上，我正试图抹掉一脸的泡沫，小敦的声音隔着水声从浴帘外传来，我觉得我可能听错了。
“你说什么？”我对着薄薄的浴帘向外面大声问道。
“我说，我喜欢上一个男人了。”
小敦的声音再次从外面传来，分贝高了好几度，几乎是吼叫出来的回答，水声的阻拦不起作用了。
我在花洒下木然地站着，脑袋有点晕晃，头发上的泡沫流进了眼睛，化学物质刺激得我的眼睛好疼好疼，我光顾着用手擦拭眼里的刺激得要命的残留洗发水，忘记了要回答在外面的小敦。
好奇怪，明明我擦了好多遍，为什么眼睛还是那么疼，火辣辣的好难受。我越是用力地揉眼睛，眼睛越是疼痛得难以忍受。
我的手腕忽然被一个比温水还要舒服的温度握住了，紧闭的眼睛皮上感到了大概是毛巾的柔软物体的拭擦，眼睛受到的刺激减轻了不少，我可以慢慢睁开我的眼睛了。
花洒没有关上，浴室里的灯光有点昏暗，穿着白色小背心的小敦站在赤裸的我的面前，洒下的流水打湿了她的全身，我的视线顺着紧贴在小敦皮肤而呈诱人半透明肤色的背心胸口往上移，那是我从来没见过严肃面孔。
“小优，我喜欢上一个男人了。是那个到你们电视台上节目的特邀医生。”

Scene 13
【大岛】
“你第二个脚趾头比第一个长，我的也是”
我坐在地上给今天的晚餐择菜，小敦的脚Y子就搁在离菜篮不远的茶几边缘，在看漫画的她抬头看了我一眼，她的表情说明她在等我为那番话做解释。
“这说明你妈妈活得比你长”我继续念道。
“谁说的？”
小敦把手里的薯片啃得咔咔地响亮，她一脸不相信地说。
“我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说过。嗯，应该是。”
“这是骗人的。”小敦的视线又回到漫画上。
“为什么？”
“因为我的父母是在同一天去世。”
“…哦”
我低低的应了一声，我第一次知道小敦的父母都不在了。
“如果……”
肩膀被推了推，小敦很没淑女形象地用脚拇指粗鲁地戳了戳我的肩头。
“如果你死得比我早，我就杀了你。”
小敦拉着一张黑脸恐吓我，我只是轻轻的一笑置之，然后小敦用力啃了口薯片，埋头继续看漫画。而我，还要完成尚未完成的择菜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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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涤间被冬日的阳光晒得很温暖，我靠着墙壁等待洗衣机洗衣程序结束的间隙偷懒打了个盹，梦到了好久以前的事情。
小敦的父母，都不在了。我这么想着，全自动洗衣机发出程序运行错误的报警声。
我应该为小敦做点什么。我边想边撑起身准备去查看故障，却发现眼前的景物摇晃了起来，并且持续了一段时间。
我以为是常见的轻级地震，然而等我重新把视线对好焦，身边的摆设依旧稳稳当当，没有半分位移，洗衣机的计时器停在了距离程序结束的前一分三十秒。
我错了，我不是应该为小敦做点什么，而是我必须为小敦做点什么。洗衣机的计时器虽然停止了，但我身上的时间依然在不断的流逝，我很快将归于虚无，因此我必须干紧行动，要么就来不及了。
Scene 14
【大岛】
“您好”
我走进录影棚后台的工作间，装作若无其事地和正在指导工作的松山制作人打了声招呼。
“哟，是大岛桑啊，今天要录制节目吗？”
“唔…不是”
我犹豫了片刻，在考虑该怎么问才好。
“有事找我吗？”
我吞吞吐吐的表现让松山制作人投来疑惑的目光。
“…大概也不是这么事，就是……想打听下最近上你节目的那个特邀医生。”
“谁？啊，你是说高桥南吧。”
“啊，对，就是他。你觉得，他人怎么样？”
原来他的名字叫高桥南，我不动声色地记下那个人的名字。
“他人挺好的，怎么了？”
“哦，没什么，就随便问问”
“他家里很富裕，脾气好，挣钱很多，而且还是个有名的医生”
没等我进一步询问，松山制作人倒是很大方地说出许多关于那个人的信息。
“怎么了，你今天看起来有些不开心啊”
回答完我的话，松山制作人又关心地问了我一句。
“啊，那个…”
“松山桑，请你过来一下好吗？”
我正愁于该找什么借口搪塞过这位关心我的前辈，舞台布景工作人员的插入让我暂时解围了。
“马上就过去。抱歉，有点事我先去处理。”
“好的。”
我在后台佯装查看白板上的工作进程，溜达了一会，便离开了录影棚。
Scene 15
【大岛】
“他的社会保险号码？”
“730313
105……”
“730313……”
我的视线放在离办公台不远处的会客区，一边给电话另一头在保险公司工作的好友宫泽报上一长串保险单号。名叫高桥南的那位医生正和松山制作人谈话，大概是关于下一次他上节目的安排。
我的眼睛没有一刻离开坐在沙发上的那名青年。鼻梁上架着一副斯文的黑框眼镜，头发的长度剪得刚刚好，并且梳理得一丝不苟，长相算得上英俊，衣着也很得体，整体给人感觉稳重能干，从外表来看，是个正经人，我暗暗评价。

Scene 20
【大岛】
周末清晨我在厨房准备我和小敦的早餐。
最近一段时间小敦经常熬夜写词，看着她身体一天天的瘦下，黑眼圈一圈圈地增加，我就心疼得不得了。我很想为她做点好吃的，让她补一补营养，可是因为自己的工作就很忙，我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在家吃晚饭了，自然也没办法监督小敦不让她整天靠吃泡面解决温饱。因此我想，至少在休息日我应该尽可能的把三餐做得丰盛点。
我在把最后一道煎荷包蛋装好盘，小敦从洗漱间走出，径自在冰箱中取出牛奶喝。
“吃饭吧”
我把碟子放到台面上，三明治、煎荷包蛋和培根，炸鱼条、生菜小番茄沙拉，咖啡以及牛奶，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对不起，我要出门了。”
“不吃了？”
“嗯，不吃了”小敦拿起一块三明治塞进嘴里说。
“那这些怎么办？”我看了眼满桌子的早餐。
“你把他们都吃了吧，回头见。”
小敦把吃到一半的三明治放下，喝完剩下半杯的牛奶，匆匆看了我一眼，拿起沙发上的外套一阵风般轻快地溜出门了。
没有了小敦的房间只剩我一人，空旷得厉害，空虚在四周飘荡着。我颓然地坐下，面对满满的一桌早餐一点胃口都没有。
客厅里很安静，我闷不作声地在餐桌前坐了片刻，受不了再继续这样下去，于是抓起小敦没吃完的那份三明治用力啃起来，大口咽下，吃撑总比被闷气憋撑好。
叮铃铃～，房间响起声音，这不是我的手机铃声。我停止咀嚼到一半的食物，视线在客厅中寻找声音的来源，小敦的手机在茶几上闪着来电显示持续响闹着。
我走到茶几边拿起她的手机，上面显示的名字让我有些不适，犹豫了几秒，我接通了这个电话。
“喂？”
“敦子。”
“……敦子？”
“……你不是敦子？”
当然不是敦子，是优子，对方听出了我声音的差异。而且，一开口就那么亲密的称呼，我几乎没有听到过别人这么叫小敦。我的眉头随心里堵上的不满皱得更深了。
“不是。”我冷冷地回答。
“…奇怪了，这不是前田敦子的电话吗？”
“是她的电话。”
“那请你让她接下电话好吗？”
“恐怕不行，她出门了，忘记带手机。”
“原来是这样。请问…你是哪位？”
“我…是和她同住的『朋友』。”
只不过是回答对方一个简单的问题，然而说出口时的艰难与不情愿超乎自己的想象。
“……是大岛桑吗？”
“诶？”
对方说出我的姓式大出我意料之外，但我很快就明白过来，是小敦告诉他的吧。小敦虽然表面看有点高傲任性无所畏惧，但骨子里其实很怕生，她甚少会向别人说起关于自己的事情，而我，必然是关于她的一部分。如果小敦把我告诉给了谁，那说明小敦很大程度上是认同了那个人。因此，高桥现在对于小敦而言是什么样的存在，显而易见。
被第三者插足介入了，不快瞬间漫散至我全身，进而转化成无奈与不甘的嫉妒。但是当下我又不能发作，于是我清了清自己因嫉妒而些微颤抖的喉咙，重新开口。
“是的。”
“抱歉，我刚才失礼了。”
“没事，请别介意，按理这电话本该是小敦接听才对。”
尽管我很不想与对方对话下去，可是出于礼貌，在对方主动收线前我必须维持必要的有礼态度。
“大岛桑，是这样的。我叫高桥南，是敦子的朋友，原本今天我和她约好见面了，但因为医院这边临时有些事情，我恐怕不能赴约了，你能联系上她吗？”
小敦一大早就出去原来是为了和他见面，而且连最重视的早餐都不吃了。想起不久前匆匆离家的那个背影，我的不是味更浓了。
“你们约在那个地方见面？”
“我们约的地点是………”
我在手边的报纸上写下对方说的地点，口头上答应会想办法联系上小敦转告给她，然后迫不急待地切断了电话。

Scene 30
【大岛】
下午我给小敦发了短信，说晚上和电视台的同事一起吃饭，叫她一起去。小敦很快给我回了个笑脸，那她是同意了，于是我把我们约见面的地点发给了她。
晚上聚餐的地点是同事亲戚开的一间居酒屋，位置隐藏在住宅区里面不太好找。我告诉同事让他们先去，我在车站接小敦，再和她一起过去。
傍晚时下起了小雪，下班时段路况有点堵，小敦迟了半个小时才到，等我们到达居就屋时同事们已经吃开了。
“诶？怎么……”
拍掉衣服上的细雪，进屋向同事们那桌走去，小敦对我露出惊讶的神情。
“坐过去吧。”
我边和同事们打招呼边在小敦的背后轻推一下，把她推到那个人身边的空位坐下。那个人看到小敦的出现也露出了和小敦同样意外的表情，但他很快镇定下来，有绅士风度地帮小敦摆好面前的碗筷。
今晚其实是高桥上节目的那个制作组的聚餐，因为松山制作人叫上了我，我叫上了小敦，于是就成了现在这情况。
“抱歉啊，我们来晚了。你好，大岛优子，是那天和你通电话的人。”
我对其他人表示迟到的歉意，然后越过坐在我和高桥之间的小敦，对高桥伸出手。
“……啊，你好，那天多亏了你，真是太感谢了。”高桥顿了会，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那里的话，你客气了。”
“你们认识？”这次小敦又惊讶了，她靠近我压低声音问。
“消毒你的人,没错吧？”
我手指敲敲小敦放在台面上的白色手机提示她。
“哼！你开刷我。”
小敦顶了下我的肩膀，撅起嘴小声地抱怨，我们相视着会心地笑了。
因为迟到的缘故，我被松山制作人他们连罚了好几杯酒，在我频频被灌酒的时候，小敦和我座位之间的距离不知不觉拉开了一段，向高桥的身边靠了过去。
“我听了那首歌，很不错。”
“什么歌？”
“如果还有来生。”
高桥给小敦一边倒酒一边说。
“当然，那是我写的词。”
“我知道，你说过很多次了。”
“再说多一次也无妨。”
“是～是～”
在大家喝得兴高采烈开始热闹喧哗起来的时候，高桥和小敦似乎没受到身边嘈杂的干扰，两人凑着肩膀挨着头亲密地窃语，断断续续的对话和笑声不时传入我耳中，我有点轻度的眩晕。可能是酒喝得太快了，我按了按太阳穴，夹了片沾上大量芥末的生鱼片放进嘴里。
我原以为眩晕是空腹喝酒的缘故，但是在我拒绝了三次同事的劝酒，吃了一个豆皮寿司，以及半碗蔬菜杂煮，这样的状况还没得到改善，并且头里面像是装进了一个摆锤，沉重摇晃得老厉害，我有预感要发病了。
“不好意思，有件事我忘了说，我现在要走了，今天晚上十点我还有个要录的广播节目。”
“别走那么快嘛大岛桑，再喝几杯，时间还没到呢。”松山制作人挽留我。
“那不行，前面还有好多是要准备呢，你又不是不知道。
“不是录完了嘛？”小敦回头好奇地问。
“没有，那是下午的，现在我必须走了，你慢慢吃，等会回家小心些。”
我穿上外套，附在小敦的耳边说。
“那今天就这样，我走了，下次有机会再大家一起喝。”
和大家打过招呼，我拉上外套的领子，缩着脖子走出居酒屋。
关上身后的拉门，我才知道外面是多么的冷。进去到出来不过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外面居然有积雪了，雪越下越大，现在是深冬了吧。
我摸了摸鼻尖降落的冰冷，手指湿了那么点，赶快在发作前离开这里，我边想边迈出步子。可是没走出几步，比坐着的时候更加强烈的眩晕从脊背直窜上脑，眼前的景物像出了问题的白炽灯一样，忽明忽暗。我一不小心，脚下滑了一跤，身体往旁边的电线杆撞倒，手肘传来钻心的疼痛。太糟糕了，现在这个模样，还好我及早离开了大家，离开了小敦。小敦，应该不会发现我的异样吧？

再来催更…

Scene 32
【高桥】
“你，昨天怎么没来？”
前田，不，是敦子，她要求我这么叫她，比预约晚了一天来诊所，我一边捣鼓着她的牙一边问。
“啊…啊啊…啊”敦子喉咙发出哼哼啊啊的声音。
“什么？”
“啊…啊啊啊…啊啊”
敦子指了指自己的嘴，我会意过来，把撑着她嘴巴的牙模取下。
“你等我了吗？”敦子呼呼的喘了几口气。
“额，没…没有，只是好奇你为什么没来。”
我回答得很心虚，可是又不是很清楚我为什么要心虚，就是心里慌慌的有点儿不踏实。
“……莫非，你爱上我了？”
“什么？”
“『爱能让你好奇，让你等着那个人』，没听说过这句话吗？”敦子难得一本正经地说。
“不…当然不是。如果病人没来，我就等着，这很正常。” 我有些窘迫地避开了敦子怀疑的目光。
“你对每一个病人都会好奇吗？”
“这个…”
敦子的追问让我很不知所措，我不敢和她对视，眼睛只能无助地在室内搜寻各种各样物品，希望能找个安心的落脚点，好让我自在些。
“呵～你脸红了，爱情就是这样。”
敦子轻笑出来，然而我更窘困和迷茫了，这就是爱情吗？和我认知里的不太一样。
Scene 33
【大岛】
我被台长叫去办公室谈话了，足足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回家后我告诉小敦，我要外出一周去录制个外景节目。过了十天我回到了家，比预计晚了三天，那天是星期六下午。
“我回来了。”
走进屋里，没有回答我的声音，客厅的高度整洁让我很不适应，像是我离开的十多日里这里一直是空着的，生活的气息稀薄得如同漂浮在阳光中的细小尘埃，挥手既散。若不是进门时看到小敦乱摆放在玄关的鞋子，我甚至怀疑她这段根本没在家住。不过这样的疑虑必然是不成立的，除非必要的外出留宿，我和小敦无论多晚都一定会回家，我和小敦对这个『家』的依恋是一直以来最让我安心的欣慰。
我放下行李，推开小敦的房间，整齐的床铺、整齐的桌面，小敦不在。我又推开对面我的房间，迎面竟吹来一阵冷风，吹乱了书台上的书本和被褥凌乱的床铺。房间阳台的落地窗被打开了，小敦裹着毛毯背对房门坐在阳台外呆呆地不知看什么出神，她似乎没注意到我回来了。
“小敦？小敦？”
我叫了她几声，她没反应，我只好关上门让房间内的对流停止，以免把房间吹得更乱，然后走到她身后。
“看什么入迷呢？”我在小敦身后蹲下，拍了拍她的肩膀。
“小优！！”
回过头的小敦被吓了一跳，她手紧张一扯，耳边掉下了个黑色物体，是入耳式的耳塞。原来在听歌，难怪听不见背后的动静。
“我回来了哦。”
“啊，你回来了。电话里不是说晚上才到吗，怎么现在就回来了？”小敦的样子有点惊魂未定。
“想你就提早回来了，不可以吗？”我笑着捏了捏小敦的脸颊，好冷。
“……当然可以。”
小敦把毛毯裹紧了紧，淡淡地说。心情不好吗？我那么久没在家，见到我反应也过于平淡了点吧，难道她不想我？我感到些许的失落与泄气。
“天气真冷啊～”我对冰冷的手呵了呵气又搓了搓。
“要进来吗？”
小敦把毛毯的一角掀开示意我，我不客气地钻了进去。这张去年冬天买的羊毛毯真没买错，御寒效果很好，阳台的风再大，冷也是脸上，身子暖呼呼的，当然这里面也有小敦的原因。
“在veranda干嘛呢？”
“veranda？阳台就阳台，怎么说起英文了。”
“veranda比较时髦啊，你不觉得吗？”
“一点都不时髦。”小敦对我的幽默露出不敢恭维的表情。
“你还没说在阳台干嘛呢。”
“听歌、观物。”
“两者有联系吗？”
“小优，知道金子美玲吗？”

Scene 38
【大岛】
『我只能爱你，那是上天给我的任务。ID:soneyoon的听众想点播《再也没有这样的人》这首歌。说起来，这首歌是前田桑你作词的吧？』
『是的。』
『这是一首什么样的歌？』
『虽然说不出『我爱你』这句话，但站在远处，只能这样望着你，能奉献我的所有，能爱着你，即使悲伤但我还是幸福的，大约是这样一种感情的歌曲。』
『真是叫人难以释怀的悲伤与深情呢。』
『就是这个意思。』
『好的，接下来请听这首歌，《再也没有这样的人》。』
『♬~我出生以来第一次心动,不会再有这样的人,隐藏在记忆中的,仅仅只有一个人,为了那样的你,心痛的流泪能坚持多久,站在如此遥远的地方,没能说出我爱你,仅仅望着你,就知道已经爱上你,就算再悲伤,也是幸福的………♬』
“咦？什么时候写的歌，怎么没听你说过？”
我穿着睡衣躺在长沙发看书，迷你音响里在播放小敦前几天参加的一个电台节目。
“你出差去录外景节目的时候。”
小敦从放音响旁的架子里取出一本书，关掉了音响，忧伤的歌曲被中断了，房间归于安静。拿着书的小敦挤在沙发的另一头躺下，放置不下的长腿直接搭到了我的腿上。
“为什么关掉？”
“我要看书，需要安静。”
我不经意地扫了眼小敦手中的书，吉本芭娜娜的《蜜月旅行》，和我在看的大江健三郎《死者的奢华》相差真远。
小敦和高桥的恋情进展得很顺利，工作外的时间小敦大部分和高桥在一起，像今晚这样整夜和我窝在家里是最近很少有的事情，这还得托高桥外出几天参加会议的福。一直一直在一起的我们，是什么时候连共处的时间都变得需要『别人』给予施舍了呢，我不禁悲哀地感叹，却又不能怪任何人，因为这不正是我所想要的结果么。
“小优，我问你，婚姻是什么？”
“婚姻？”我侧过头，从书本偏移的角度里看了小敦一眼。
“婚姻。”小敦回了我一个确认的眼神。
“嗯…婚姻是……”
“等等。”
小敦迅速地起身，拿起茶几上的录音笔按下开关，又躺回沙发，把它放在沙发上我们之间的空位中。
“说吧。”
“……牙刷架。”我望着天花板思寻，良久回答到。
“牙刷架？什么意思？”
“牙刷架只有一个，但牙刷有很多。”
“那和婚姻有什么关系？”小敦把玩着自己的指头不解地问。
“两个人在一起，就像牙刷在同一个牙刷架上一样。”
“那我岂不是早跟你结婚了？”
小敦猛地弹起身，嘟起嘴鼓着脸看住我。
“傻瓜，要举行婚礼走过红地毯才是结婚啊。”我白了眼神给小敦。
“……真的吗？”
小敦好像很失落地底下头。
“我要去小便。”
小敦莫名其妙地冒出这么一句话，顺手关上录音笔离开沙发。少了小敦的沙发顿时变得宽敞得不像话，可以舒服地伸展手脚，但我不想要这样的宽敞。
我手在腰间的位置摸索，录音笔大致是在这里。碰到了，套着皮革外套的小敦的录音笔。
我把录音笔举到面前，体积与一盘磁带差不多大小的录音笔重量不轻，款式也是多年前的陈旧型号，但小敦一直没换。对电子产品向来甚感兴趣的小敦，身边的电子消耗品是一批一批的来，又是一批一批的去，唯独这台她工作第一天我送给她的录音笔被留下了。我问小敦，现在市面上录音效果更好更轻便的同类产品很多，为什么不换一下。不想却被小敦瞪了大白眼，『我恋旧不可以吗？』，小敦这么说。可是当时在说这话的小敦，她正忙着摸弄新买的手机，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我的手指停在开关键上，我的意识想要按下，然而指关节僵硬得不听使唤。这是小敦每天都会带在身上的东西，如果我偷偷地在里面录下我的秘密，那么小敦听到了会是怎么想的呢？很感动，还是很困扰。对这种偷偷摸摸『泄密』的做法，我有了坏心眼的冲动，却又在这股念头未蔓延感染上我的理智前，掐熄在了无人知晓的悲伤深处。 Scene 39

低垂着视线不敢抬头的我，被小敦掂起了下巴面对镜子。镜子里那个神色空洞漠然的我，以及挽住我手臂笑得满脸幸福的美丽女人，怪异的组合与强烈的凸兀视感让我难过得几近要落泪，小敦口中欣喜的『般配』根本不存在。
大岛优子，你看看自己这都在干什么，这样下去是压根放不开她吧，甚至还会想要推翻过去的努力，破坏掉她现在拥有的幸福，太不应该了呀。我在内心狠狠咒骂自己。
“……小优，婚礼时上穿上它吧，我们一起走红地毯……”
小敦偎依上我的肩头，腻着撒娇的鼻音甜密地说，可我此时却只想要落荒地逃跑，我怎么可以接受这样幸福的一刻，打从一开始，从我决定把小敦推到那个人前时，我就失去了幸福的资格了呀。
眼眶里的热流艰难地驻守着最后的防线不愿掉落，我快要撑不住了。
“前田小姐，你们穿好了吗？”
“啊，穿好了。”
“那我要拉开帘子了？”
“好的。”
帘幕外店员的声音及时地传来，身后布料拉开的声音暂时解救了我。
“真漂亮呢，两个人，好像亲姐妹一样。”
“看吧，就说我的眼光很准。”
“前田小姐说的是。”
店员看着手挽手并肩站在一起的我们，脸上满是称职完美的笑容说。她话里有多少分恭维，又有多少分真心，我不想分辨，我希望能快点离开这个地方，一刻都不愿逗留。
“.......我可以换回我的衣服吗？”
我很不识趣地插入小敦和店员之间的对话。
“大岛小姐…”店员看着我，有些尴尬地接不下话。
“等一会，请帮我们拍一张照吧。”
小敦不理会我的话，对店员提出要求。
“当然可以。那么，摆个喜欢的姿势，预备～”
店员从台面上拿过立可拍相机，把镜头对准了我们。我被小敦更加拉拢靠近她身边，在相机按下的一刻，我凑出的大概会是比哭泣更加难看的笑容吧。
“这是相片。”
速成的相片被店员递上，小敦接过拿在手上欣赏，而我把头转向了另一边，我不想第二次看到和镜中一样伤心违和的画面。
“前田小姐，还有最后一套婚纱，要现在换吗？”
“嗯，好的。小优，你去换衣服吧，我要试另外一套。”
小敦的注意力还停留在照片上，她像是忘记了刚才的亲昵，打发般地推了推我的肩头，我一声不吭地拿回自己的衣服进了隔壁的另一个试衣间。
终于剩下我一个人了，单人试衣间里我愣愣地望着镜子里那个红眼眶的悲哀女人，样子有够难看的，简直像小丑，纵然有美丽的婚纱穿戴在身，依然无法掩盖骨子里可悲的软弱。
我不敢再正视另一个我，匆匆脱下婚纱，不等在试新婚纱的小敦独自离开了婚纱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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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纱店外，春寒料峭的二月时节，淡蓝色的天幕氤氤氲氲，半个月亮爬上天空，射出清冷的光辉。沉潜在天空底下傍晚的薄雾轻罩了整个城市，呼出的气息化成白色的烟，我顶着寒风，沿着延展至远方街市另一端的霞云一个劲无目的地往前走。
我不知道自己要去那里，也不知道自己该回那里。身边快步行走过的行人，依稀抽出幼嫩绿叶的树木，展示各种春季新品的临街橱窗，闪烁缤纷色彩的霓虹灯，眼前春天的气息鲜活明朗，却越发使我感到自己内在的干涸。我的心怎么也难以融入到这春天的美景里，就像是肥皂泡，一切只是辉映在表层。洋溢生命力的春景中，我的心却思恋着那冬季降雪的萧索街头，让一切都毁灭掉吧，什么都与我无关。
我边走着边这么想，边走着边这么难过，边走着就边这样没头没脑地嚎啕大哭。
渴望不可及的恋情，美丽动人的新娘子，完整幸福的人生，我何尝不想努力地抓住，我何尝不期待能够用力拥抱，我何尝不盼望可以拥有。可是，我又拿什么去交换这些。我手中所握有的，是残缺不健全的躯体，是挥霍不起的光阴，更是转瞬即逝的生命。
我想要一个完整健康的身体，我想要得到小敦的爱情，我想要小敦成为我的新娘子，或是我成为她的新娘子，我想要和小敦一直一直幸福的活下去，我想要，却要不得，要不起......
我哭了好久好久，直至声嘶力竭无法再走。路过的行人，飘浮的云彩，流动的河水，甚至包绕存活的空气，所有的所有都完全停滞了下来，时间不再前行，唯独可怜的我被遗弃在时间的狭缝中，沉沦于悲伤而不得解脱。

Scene 43
【小嶋】
大岛的手机打不通，而且今晚无论我再打几次也肯定是关机状态，这是当然的，电池都被她那么暴力地拆下了，我亲眼目的了这一幕。
我靠着车门把手机收回风衣外套的口袋，对面街的房子窗户明亮着，那个叫前田的女孩失落地在桌前站了近十分钟没有移动，她不会打算就这么傻傻地站上一晚吧？但这与我无关，我有别的事情要做。
“叮咚～”
我在木制的大门前按响门铃，门很快就打开了，从门缝里探头出来的女孩像见到生人的小动物一样，闪着不解的眼神看着陌生的我。
“你有事吗？”
“小优在吗？”我露出我自认自信完美的笑容。
“…小优？”
前田的表情有那么小会的僵住，我都看在了眼底。
“嗯，小优，大岛优子，她在吗？”我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你等等，我去叫她。”
前田把我让进了屋，自己转身离开。
我站在玄关没进去，看着她的背影我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她的戒备心可真够低，见到陌生人不问明身份就算了，还这么轻易就让人进屋，万一今天进来的不是我，而是图谋不轨别有用心的坏人，她怎么办。放她一个人生活，恐怕是个很大的问题，从开门进门这一件小事我推断。大岛和高桥，都不会轻松，我自以为地想。
“哟，晚上好。”
我的推想到此为止，大岛走了出来，我对一脸倦容的她元气地打了个招呼。
“……晚上好。”惊讶的表情之后大岛平静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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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漂亮，很可爱，看的出来你为什么那么爱她。”
我和大岛在鲜花与灯饰构筑的展览厅里踱步，这里是我一个朋友在开的个展，晚上也对外开放。
“你觉得她幸福吗？”
大岛路过眼前一个又一个的鲜花摆设，仔细地挑选那个女孩与高桥的结婚纪念日礼物，我问她。
“你说什么？”
“她看上去并不幸福。”
“你能在未来三年送这种花吗？”
大岛似乎没听进我的话，她举起一盆开着黄色花朵的仙人掌对我说。
“很漂亮。也许是过于漂亮了，看上去像假的，就像你的爱情一样。”
我看着那盆花色鲜艳的仙人掌无不嘲讽地说。依我看，她应该选白色的风信子才对。
“呵～那么什么是真的？”大岛反嘲讽地笑了笑。
“真的？如果饿了就吃，如果疼了就哭,如果高兴就笑，而不是像你这样掩藏着。你真想这么死去？”
我抓住大岛停顿的瞬间，拍下她的侧颜。
相机咔嚓运转的声音响过，大岛缓缓转头望向我，嘴唇在微微地颤抖，眼角的湿润薄薄地一层层积累滑落，她哽着我从未听过的坚定声音说。
“不！我一点都不想这样死去，我比任何人都想有个幸福的人生，我比任何人都希望小敦成为我的新娘，或者让我成为她的新娘，而不是眼巴巴地看着她嫁给高桥。但是，这只是一场梦，一场悲伤梦，我不愿再做梦了，一切到此为止。”
大岛从来不会在我面前一口气说这么，更不会向我坦露她半点内心。可是现在，她却在我面前这么的说，她却在我面前这么的落泪，我却这么的不知所措………
【注】：仙人掌花语，坚强；白色风信子花语，恬适、沉静的爱（不敢表露的爱）。
Scene 44
【大岛】
我差不多十点回到家，家里的客厅亮着灯，冷掉的饭菜摆放在餐桌上，没有动过的痕迹，家里没有小敦的身影。
我在屋子里走了一圈确认，小敦的外套和鞋子都在家，但是她房门关上了。我在小敦房间的门前站了会，里面什么动静都没有。我看了下表，十点十五分，按小敦的作息来说睡觉有点早，闷着气戴耳机听歌更有可能是她现在做的事。今晚发生的事情，我不想评论我和小敦谁对谁错，小敦不是有意，我也烦躁了一点，我们的本意都不是要伤害对方。只是，这样冷战避而不见，让我很寂寞难过。不管怎样，我应该对小敦说声对不起，然后我们和好。我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因此我更应该和小敦敦好好地相处，而不是在琐屑的小事上闹矛盾白白浪费时间。可是，现在我到底没有勇气敲响小敦的房门，或许再晚点等她睡着了，我可以学着她，偷偷地溜进去抱抱她，然后明早醒来的时候但愿我们能和好了，前提是她没有反锁把我关在外面。

小优睡着了，在生病的我身边。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疲惫的睡颜，觉得满心的不可思议。无论我多么长时间地看着她，总觉得她不在那里。我以为是我的错觉，于是又好几次趁她睡着时溜到她身边，蹲坐在她跟前，情不自禁地久久注视着她，甚至鬼使神差地一次次忍不住把耳朵贴在她的心脏上倾听。
可是，太奇怪了呀，即使我不厌其烦地在背地里重复这小动作，小优的睡颜和包绕她的氛围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透明感，我对这样的她感到如此的虚无缥缈，如此的不安。
我害怕和小优拉开距离了，我害怕伸出手时再也握不着她，于是我结束了所有儿戏胡来的恋情，反省自身，重新回到小优身边，又开始了那类似情侣一样腻着不放开的亲密相处。然而，漂浮在小优身边的不安分子并未因此散去，当我在日后的某一天终于知道这就是所谓冥冥之中的预感，我情何以堪。
Scene 47
【前田】
我和小优的生活虽然大部分风平浪静地顺利，但相处时间久了，偶尔难免有点小争吵，可是这些都轻易的化解在小优的容忍与我孩子气讨好的抱抱里。我以为生活会就这样安稳地过下去，直到某一天我们重新认识对待彼此，重新开始新的关系。我静静地，耐心地，带着无限美好的期盼等待那个转折的时机，可是，我却又一次被老天玩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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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噩梦从接手杉田负责的那个女新人的新歌作词开始。
徒有美丽外表毫无实力的女新人，平庸的作曲和平庸的制作，能够加分的地方寄托在了歌曲的作词上，可是面对这些平庸到不行的前提条件，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可以发光闪亮的词句，灵感之神与我相隔千山万水。若是平时的我，大可以随便敷衍地写上几句不咸不淡的庸词，反正对那些人来说什么词都没有差。可是因为小优一次不经意间说到，就当对杉田当初帮忙的答谢，稍微用点心思去写吧，我自然就不可能敷衍了事。
那一段时间我很不在状态，包揽了新单曲全部作词的我不分白天黑夜地闷着头在电脑前苦想，文档上始终半个字都打不出。
早上小优去上班了，我一个人呆在家，把头发挠得像个鸟巢一样，死活就是挠不出半个新字词，头脑疼得要破了，要是能有什么药吃了就能哗啦啦地想出一大堆美妙的词句就好了，我叹气地妄想，然后脑中灵光闪过。
小优很聪明，无论是以前的学习又或是现在的工作，她总能有条理地安排妥当，并出色完成。我曾问过小优，她是不是有什么诀窍？正在把随身小药罐里的药丸扔进嘴里的小优摇了摇手里的瓶子说『多吃点维生素对补充脑力是件好事』，她的回答一下子解决了我对她的两个疑惑：总在吃的药丸是什么药；为什么能够那么聪明。
我记得小优的外套里总会备有一个装药片的小瓶，她昨晚换下的外套就挂在客厅的衣架上，我在外套的口袋里翻了翻，很容易就翻出那个贴着奇怪外文的小瓶子。拧开盖子抖出药片，普通的白色小片，放进嘴里嚼有点苦，不怎么好吃，小优怎么能每次都面不改色地吞下这些东西呢？我边疑惑边塞药片，吃多几片效果会好些吧，我天真的想。
药片的效果非常迅速而明显，吃完过了几分钟，开始出现了有趣的现象。我眼前的景物像罩上了滤片的镜头一样，视野的周围黑了一圈，中间的景物也在摇晃旋转，脚下像踩在雪地上般，软弱无力难以站稳。我扶着墙壁走回房间，挨到床边时眼前一黑，失去了所有知觉。
我再次醒来已经是下午，头脑比早上更加晕乎疼痛。我想自己大概是病了，晕倒说明还挺严重的，还是去医院看看比较好。当然，也可能是我吃错了东西，像药片之类的。于是我带上小优的药片去了医院。
医院的医生给我大致检查了一下，说我没有生病，只是疲劳休息不足而已。我不太相信，就算只是疲劳，晕倒的程度也能称得上是病了吧，因此我要求医生再仔细点检查，顺便也把早上吃了维生素的事告诉了医生。这回轮到医生奇怪了，吃维生素能晕倒确实少见，他叫我把那瓶药给他看看，我给了他，接着从医生口中听到了这样的话。

『这药片你是哪里弄来的？』
『是我朋友的药。』
『你的朋友什么时候开始吃这种药？』
『有一段时间了吧。怎么了？』
『吃这些药，肯定是疼得厉害。』
『什么意思？』
『这是癌症或白血病患者服用的止痛药。晚期病人，你听说过晚期病人病房吗？就是经过家属同意之后，快死的病人住的地方，也是这药的最主要适用人群。』
我对医学没有什么认识，不过止痛片啊，癌症啊，又或者白血病，我多少也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可是这些东西和平凡的我距离太遥远了，远得我以为根本不会有机会接触到。但医生寥寥的几句话却让我发现，原来它们共同连接的东西————死亡，它是离我那么的接近，而更重要的，这些不幸物体的载体，是小优，是我最重要的，最不能失去的小优。
我记得出门时天气很好，阳光普照，是四月温暖的一天，寒冬早已远去，不会再有雪花飘落。可是，我现在身处的，分明是漆黑寒冷的冬夜，脸上湿润的温度是雪花才有的刺骨冰寒，周围死一般的寂静，我在哪里？
有光线照到了我脸上，我不由眯起眼，前面亮着灯的橘黄色家用旅行车好眼熟，似乎很久以前在哪里见过。
『敦子，要好好看家哦～』
副驾驶座上对我说话的人，是妈妈，微笑的爸爸坐在驾驶座上对我挥了挥手。
『小敦，再见，我会记得给你带礼物的。』
姐姐在后座的窗口笑着对我说。
难怪我觉得熟悉，这不就是那次爸爸妈妈和姐姐去温泉旅行离家前的场景吗？我因为快要期末考所以没和他们一起去。如果是这样………
我的心猛地惊慌了起来，不能去！如果车开走了，那么结局只有那一个。我刚醒悟到这点，车子已经开始发动了，我慌了心的朝它奔跑过去，我想叫住他们，不要开车，不要去这次旅行。可是我越跑得快，车子离我越远，我的喉咙越是除了呜呜的鸣泣再也发不出别的声音。
我不要这样！千万不可以！我拼了命的奔跑，想要挽回那些将会离我远去的亲人，然而汽车与我之间的距离越来越遥远，并且，孤寂碎裂的心更加被一阵新的颤栗揉踏得血肉模糊，我在车尾的后窗上看到了那个人在对我微笑挥手告别，那个人，是小优！
载着我所有重要的人的旅行车，在雪夜之中渐渐地消失在黑暗的尽头，车后狂奔痛哭的我被远远抛弃，我再也逃离不出这个黑暗的夜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