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诩
我告诉荀先生我和文和成了忘年交,他倒没惊讶,似乎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父子俩连交友都是一个风格的。”
我没说话。
我不喜欢有人说我和阿翁像,即便是荀先生也一样,他都已经死了,我不是他,我为什么要和他一样?
我可不想做一个抛妻弃子有悖伦理道德之人。
至于文和,那不一样,文和总不比较我与阿翁,他只说我酒量好,他只跟酒量好的人交心。
他也许是知道我厌恶阿翁,所以他从不提及。
尽管他们当年也是同门师兄弟,跟随过两个同样的师父,连所习得兵法都是如出一辙的黑暗兵法,可他和我阿翁不一样。
“诩不会把期望寄托在死人身上,要怎么活,你自己看着办。”
这是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他教我学会明哲保身,替我做了挡箭牌接近二公子,他教我如果躲过司马懿的眼线,替我和他周旋。
说来我自己也并没有像他或者像荀先生那样的手段,我情愿一辈子做一个庸人也不想卷入什么政治纷争,更遑论是世子之争。
谁知道下水之后会是如何,我可不想让自己落得和荀长倩一个下场。
不知多少人都劝过长倩,文和甚至有好几次都以荀先生相逼,可是长倩就是不肯听,说什么都无法阻止他。
“他不可能成功。”文和曾说。“他只是想想搅浑这趟水罢了。”
文和曾说,乱世太乱,别拿命去拼。
长倩不信,所以他还是走了,留下他剩下的弟弟们,一个人带着怨恨走了。
他走那天邺城下起连绵的雨,文和喝了许多酒,他已不再是当年长安城下那个意气风发的董卓军师了,他的同门师兄弟也所剩无几,只留下我们这一代人,夹在黑暗与光明的缝隙中艰难生存。
“诩何尝不知文若是怎么死的啊,人啊,都是死在自己的固执上的。”
“文若、奉孝、长倩,也许还有诩,都是这样吧。”
他的话让我些许有了触动,我不希望自己死在自己的固执上,一辈子为了那个抛弃了我的阿翁耿耿于怀,我并不想原谅他,但也不想在他死了十数年之后还是一如既往的执拗,一如既往的心存怨恨。
人都死了,怨恨还有什么用?
就像他从不入我梦,既然人已死,又何必留些怀念和伤痛与他人?
文和说也许是我阿翁太聪明,他知道自己终究早死,让我沉溺于丧父之痛不如让我恨他,这样痛苦也能减轻一些。
水镜八奇,真是名不虚传,生死之事,竟也如此精明。
我无言以对。
文和走那年是黄初四年,而我也摆脱了自己的噩梦整整四年。
他曾在一个月前去见了他最后一个师弟诸葛孔明,他死后,水镜八奇便只剩下了一个人。
他留信于我,让我离开邺城,去哪儿都行就是别回来,反正天下三分早已是注定,我活着也看不见天下一统,倒不如回归山林,逍遥余生,也远比困扰于案牍之间来的清闲。
我蓦然想起了华大夫和陈孔璋,我一直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追逐什么,我明明恨过阿翁,却在他生活过的地方生活,继承他的位置,他的封地。
突然觉得自己也是口是心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