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温持续升高，他逐渐陷入昏乱，意识变得模糊，如同慢慢融化在水中的方糖……夜空像悬挂起来的海，星斗是在其中飞旋流淌的磷虾，雪花和风扭结在一起，犹如随风漂流的水藻……
在昏茫视野中，一张面庞出现在星斗之间。他的脸容像雪，背负太阳的光芒如箭矢……
他的袍子比火焰还明亮，比太阳还白。他掌心有闪电，他头发上佩戴装饰着闪闪发光的夜露。
他眼中有迷蒙的雾霭，额角像铁铸成，眉毛像巧手匠人的精心描画……他的嘴唇如开似闭，是在微笑还是在怨恨？
里卡多在幻觉中抬起双手，想要触碰那张脸。啊，我的少年，我从未这样爱一个人，我也永不会再这样爱另一个人。
我原该是在葡萄藤下等你的人。我原该是在香草山上等你的人。我原该是在火焰和洪水中等你的人。
但葡萄含有毒素，山中有噬人的毒蛇，火和水会毁灭你、淹没你。我不要你置身险境。那，那不是爱，是自私。
……我原该让爱意成为永不会发芽的种籽。我原该远远地欣赏你的美貌。我原该永不让你有机会实现你的痴恋……就彻底离开我吧，拿走你曾给我的、没顶的喜乐。
你要惩罚我？我已先你一步用你的愤怒割裂了我自己。我也被罚没了永久的心灵的安宁和美梦。我做错了吗？我不知道。我只知自从告别了你，我的心脏就被放到了竖满刀尖的铁盘中，它每跳动一次，那无数片刀尖便刺得更深一些……
他仿佛看到那浮在空中的两片嘴唇轻轻翕动，像无法磨灭的昔日那样，呼叫他的乳名，叫他“Kaka”，倾诉无可救药的爱和思念。他激动得哭出声，眼泪顺着眼角打横流下来，求你了，别，别再说下去。停下来吧，别在流沙上建筑注定要破碎的甜蜜。不不，还是不要停，哪怕只是痛快地梦上一次，就这一次。克里斯，抱我一下吧，或者，亲吻我的额头，没有你的冬天，太冷了……

倏地幻境消失，眼前仍然一片漆黑。煤气灯燃尽了。风雪欢快地扑在窗上，呜呜有声。火焰，闪电，星星，都黯淡下去……肉体的痛楚又像添加了柴薪的火堆一样，熊熊燃烧起来。他的眼睛干涩，炽热，像火中的砾石，怎么也无法睁开。身子像被放置在红热的铁板上，想要辗转，连辗转的力量都失去了，忍不住呻吟出声，喃喃道，“水呢？阿瓦……”
这时忽有容器挨上嘴唇，凉爽的液体流进口中。他贪婪地大口吞咽，像极疲惫的旅者在大漠中寻到甘泉。世界仍是漆黑荒凉的，但有溪流涓涓流淌进来了。
水抚过焦灼的舌尖喉咙，渗入身体每个角落，水中似有甘甜的奶与蜜。他恍惚听到水花溅在睡莲叶子上的青翠声音。
……又有一片蘸水的敷巾盖上了额头，连滚烫的眼皮都遮住了，就像失火的建筑遇到天降甘霖，火星被打得噼啪作响，但火势慢慢消下去了……一只手掀开被子，用浸湿的毛巾擦拭他滚烫的脖颈，然后是胸口。
雨势持续扩大，恣意舔舐他肌肤的火舌逐一熄灭。然而，酒香……哪儿来的酒香？草地中有打破的酒瓮，神的酒浆从奥林匹亚山上滴落下来，滴入人间的河流……那只清凉的手握住他的腕子，继续擦拭他的臂膀，手肘，指尖，手掌。
带着酒香的河蔓开去，刺透了整座海洋，穿行蜿蜒在夜空里。星光黯淡了，那张面庞像晨雾一样缓缓消散，像秋天的花朵一样分解，随风飞去。无梦的睡眠攫住他的身体和神智，他向着无垠的黑暗，轻声说道：克里斯，我爱你。
……
随后便是无垠的黑暗。
……

天光复旦。阳光从帘子后面透进屋子。窗棂上的积雪，在阳光下闪烁金光。
里卡多醒过来。
他缓缓睁开眼睛。眼皮上仍留着涩痛，浑身酸疼乏力，但头脑已经清醒了，体温也已经恢复正常，皮肤上泛浮着舒适的凉爽。
就像夜间经历了一场漫长艰苦的跋涉，白昼回想起来，分不清楚哪些是梦境，哪些是真实。
阿瓦正伏在床边小憩，金发蓬松搭在手臂上。里卡多慢慢坐起身，他被惊醒了，喜道，“咦，您醒啦。”边说边把枕头竖起来，又给里卡多披上衣服。
一缕极淡的酒香，弥漫在空气里。里卡多努力回想夜里的情景，问：“阿瓦，昨晚你喝酒了？”
阿瓦现出羞愧神色，舔舔嘴唇，“我……我以前没喝过酒，才尝了两杯就，就醉了。是彼得神甫把我背回来的。酒一点也不好喝，我再也不喝了。”
里卡多暗暗吃惊，“你始终醉着？”
“神甫把我弄回我的房间，我一直到天快亮才醒，赶快跑过来，幸好您睡得很安稳，也没有再发烧。”
里卡多缓缓道，“夜里，你没有喂我喝水？”
阿瓦摇头，“没有。”
待阿瓦下楼，里卡多提起手来，嗅一嗅，皮肤上还残留酒精气味。这是怎么回事？
他勉力披衣下床，扶着墙走了几步，斗室中一切如故，桌上堆着册页，画稿，画具和书籍。门后是放水盆的地方，几块毛巾挂在铁架上，他走过去，依次将毛巾拎起来嗅一遍，其中一块果然有浓浓的酒气。忽然，犄角的暗影里，一件小小的东西攫住他的目光。
他俯身去捡。在指尖碰到那东西时，认出了它来。
那是一只赭色的小羊皮手套。
里卡多的心跳陡然加快，呼吸也急促起来。他扬声大叫：“阿瓦！阿瓦！……”一面叫一面站起身来，不料起得太猛，眼前一黑，咕咚一声又栽倒下去，后脑重重磕在地板上，四肢发软，竟挣扎不起来。
阿瓦慌慌张张跑进来，见他倒在地上，惊惧失色，连忙来搀扶。里卡多顾不上脑后疼痛，急迫地问，“昨晚你们吃饭的时候，阿维罗爵爷在不在席上？”
“在。不过他只出来敬了一杯酒就离开了，说是有事，要连夜赶回巴黎去。”
里卡多的手掌不由得用力收紧，他死死攥住那只羊皮手套，手指几乎痉挛。
那是克里斯的手套。
他根本没有回巴黎。他用一顿美餐引开所有人，然后在漫天大雪中，独自回到教堂来，悄悄登上小楼，推开门，默默注视床上陷入昏迷的人……
那竟然不是幻觉。不是梦境。
……风雪如磐，夜寒如水。那个服侍他饮水、用蘸了酒精的毛巾为他拭身降温的人，是克里斯。
---------------------------------我是封线君--------------------------------------

这个情节其实和从前写过的一段差不多。不过，重点不一样了。
这次侧重的是幻觉和真实的重叠。
我喜欢那隔着重重风雪、捉不到又捉摸到的、深夜中的深情。梦一般的深情。幻觉一般的深情。
那是——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是木心的诗：
我是个在黑暗中大雪纷飞的人哪
你再不来
我就要下雪了
以及又一句木心的诗：
切齿痛恨而切肤痛惜的，才是情人

又以及——写的时候，恰好播放器播到一首老摇滚，Lovebugs的【Everybody Knows I Love You】，忽然觉得歌词很像这一节的感觉：
Everybody knows I love you, baby
每个人都知道我爱你, 宝贝
Everybody knows, except you
每个人都知道, 除了你
You don't even know I still care about you
你从不知道我依然在乎你
You don't even know about a thing I feel
你从不知道我的感受
You don't even know when I dream about you
你从不知道当我梦见你
Almost here for real
梦境就像近在眼前
Everybody knows When I call your name
每个人都知道。当我呼喊你的名字
Everybody knows No, it ain't no game
每个人都知道。不, 那不是游戏
Everybody knows When I see your face
每个人都知道。当我望着你的脸
Everybody knows Oh, it's you. I can't replace
每个人都知道我爱的是你。我再也无法回到原点。
Everybody knows, except you
每个人都知道。除了你

@SPYDERCO7
给S姑娘的回复——
起初 ……那已经是好久之前了。我是为什么要写CK的故事来着？好像是喜欢上这对CP之后，摸进这个贴吧，翻了几篇，倍感搔不到痒处，为了搔自己的痒遂动手开写。那时我刚刚开始与心爱的男人长久地同居在一起，甜蜜和快乐满得要溢出来，都透过文档来发泄了。第二部前那一段琐事的描述，我记得其实字数不多。本以为大伙都只会注意更戏剧性的场景、注重大悲大喜（还有好多人天天叫嚣着肉肉肉TT），为了收视率，没有铺开写太长。其实我私心也最喜欢那种平淡欢喜生活的段落，真没想到S君竟能记到如今，感激与知音之情，无以言表。默默写故事，能获得这样的认同，实在是望外之喜了。
更要感谢S君那么认真仔细地读了《世界》。方便面那一段，确实是好认真地写了呢，被特地点名表扬的感觉，就像球员做了个很漂亮的停球动作，被导播发现，特地给重播了一遍似的。有一种努力后得到认可的幸福感。还有看星座、坐火车种种细节……S君的讲述也好生动啊，讲到你的朋友拿着筷子听你说的样子，如在目前（帮我感谢你的朋友，谢谢她的倾听和喜爱）。
记得好久以前看过《金蔷薇》。但是对S君摘录的这段话真的没印象了。哎，你摘的真好。我其实一直崇拜那些有惊心动魄的生命体验的人，比如杰克伦敦，比如海明威，比如聂鲁达。同时暗暗有点自卑，觉得自己的经历太普通平庸了，既没在国外留过学，也没当过战地记者，也没四处流亡，也没去过非洲捕猎狮子……有时会怕我的文章写得太琐碎，惹人厌烦。S君，你的话让我想了挺久（因为是第一次有人从读者角度说这个嘛）。“奇观式”的写作与“从尘土中寻找金屑”式的写作，都可以一样精彩，也都可以有打动人的力量，也一样让人能有荡气回肠的感受，是不是？而“奇观式”的文章，虽然令人惊奇赞叹，但鲜少能激起共鸣，反而是关于庸常生活的细节的书写，更能长久留在人心上，因此，其实并不分高下，是不是这样呢？
你说，每当早上端起咖啡杯的时候，就有会心的感觉。对我来说，没有比这更好的赞扬啦。
说到克里斯与小薛的关系，咳咳，S君真是有慧眼的人。文中的克里斯，大概既有小薛的影子也有我的吧？那个用脚趾按插座的人，是我。每次被他逮到，都会挨批评……
文中一些情节，也是我和小薛曾经有过的。比如在停电时在蜡烛的微弱光线里相拥跳舞，又比如我的鞋带总是系不紧，于是他蹲下来给我系，打的是最保险的双结，不过“拴在手腕上”云云，是艺术加工。
小薛现在还是从中间挤牙膏和洁面乳——我的办法是每次再多捏一下，把那个印痕矫正过来。我呢？现在还是偷偷用脚趾按插座，还没改过来，不过咖啡差不多戒断了，也很少躺着看书了……
再三感谢SPYDER。你赠给我“做一个作者真是幸福”的感觉。第二本书一整本都讲述爱情的细节种种，等印出来请让我送给姑娘吧~~

@tokiobabe
哎呀哎呀，要考试就不要乱浪费复习时间嘛。
谢谢亲爱的写了这么多~~~~非常开心，非常喜欢！完全不嫌幼稚。无论是怎样写出来的读者反馈，那种真诚都特别让作者感动。
话说，和女友一起旅行，还担心她离开自己以至于哭出来，这个。。。好基情啊亲！。。。
数学公式一段表示摊手。
以及，【同学朋友半威胁半要求看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所谓的什么言情小说】是什么情况？看书这事儿怎么还有威胁的？（脑中忽然出现“宝黛共读西厢”的情景 囧）
以及虽然人家会用脚趾按地上的插座，但是功能就仅止于此！所以还是你的脚厉害一些。。。。
再次谢谢亲这么热情洋溢的一大篇！！！

骚瑞了各位。今天事情有点多。没时间写了。明天再更新吧~~~【sorry橘子。。。

饭前先来更一段~~~~~~

【5】
在退烧之后，里卡多又卧床休息了几天。他几乎整天足不出户，只坐在窗前望着远方的山峦，一天也难得说几句话。阿瓦起初有些担心，但彼得请来的乡村医生替他做过检查，道一切正常，只需静养即可。于是阿瓦也就不再努力逗他说话，留他独自在卧室里。
柯克上来探望过一次。他面对里卡多时有点不自在，三分疑惑三分愠怒，剩下几分是又羞又窘。
里卡多扯谎道，“家父从前与克里斯蒂亚诺·罗纳尔多先生的父亲是旧相识，受父辈所托，他不得不违心‘照顾’我，其实跟我并没什么太深的交情。因此你也看得出，他的态度很不自然。‘辞退’什么，他并不当真，你也别放在心上。不过，壁画构图你最好还是稍做改动……”
柯克起初以为里卡多会趁风使舵，听他这样一说，表情才彻底放松下来，摊手笑道，“莱特，你知道的，我对当什么艺术大师没兴趣，只是怕一冬天的工夫白费。好吧，老板怎么说，我怎么做就是了。”
他拍拍里卡多肩膀，“好好养病，反正老板又没催。正好我也回巴黎去呆两天，这鬼地方冷死了……”
其实到第二天，里卡多已觉得体力恢复得差不多了，他只是提不起精神来。
世界好像一下子混乱、黯淡下去，变得扑朔迷离。仿佛那夜的雪和雾从未散去。
这几天，那只羊皮手套从未离开他一步。吃饭或晚上睡觉的时候，他就把手套贴着睡衣放在胸口。
手套大概八成新，掌心有淡淡的磨痕。 他试着把手伸进去，攥起拳头。里面似乎还留着手掌的温度。上好羊皮那柔软的触觉，抓在手心里，就像握住了克里斯的手。
辛德瑞拉的故事便是这样：当午夜过去，魔法消失了，一切都要恢复原状，辛德瑞拉在月光下离去，只落下一只水晶鞋……
与克里斯热恋时，两人曾聊起民间童话，克里斯说，辛德瑞拉肯定是故意把鞋子留下的，因为她希望王子来找她。
当时里卡多的回答是，为什么要这么费力？为什么不直接告诉王子她的住址、告诉他她爱上了他？万一王子不去找她、或者运气不佳、还有别的姑娘恰好也穿得进那只鞋，怎么办？
他记得克里斯这样说：她必须赌一把。如果她真的那样直接告诉他一切，他肯定不会珍惜的。他只会把她当成舞会上一个普通姑娘，一早起来就忘了她。但是她一言不发地跑掉了，留下一只鞋子，提醒他她是有如何曼妙的舞步。一定要他自己花费心力去探索，这才会有之后的故事……
……因此，这只手套是他故意留下的？
是，一定是的。那样寒冷的雪夜，他不可能丢掉一只手套而不自知。
为什么？他要我像寻找辛德瑞拉一般去找他？
难道他对这段感情还抱有期望？……

他跺一跺冰冷的双足，打算就此离去。却听到身后有人喊他：“莱特爵爷？”
回过头来，是一个围着黑呢披肩的年轻秀丽少女。似乎有些眼熟。里卡多问：“您是？……”
她微微一笑，“您还怪罪我吗？我烧掉了一件您珍视的东西。”
里卡多张大了嘴，又合上，“啊，我记得，记得。不不不，我从没怪罪过您。您的芳名是？……”
“劳您动问，叫我黛西就行了。”
里卡多俯身亲吻少女的手背，“黛西姑娘，您好。”
黛西望了望街对面的大门，“您怎么不进去？今天是少爷的生日呀。”
里卡多苦笑，“不，我不是他的客人。”
少女那善解人意的眼睛在黑暗中望着他，“但我知道，他最想见到的是您。”
里卡多胸口一酸，“黛西，你……？”
黛西微微一笑，“以前您常来的时候，少爷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那时我在厨房帮工，还没升为贴身女仆，所以您对我没印象——可我一直记得您在我们这里过夜的时候，少爷亲自到厨房里来，不厌其烦地向厨子们解释您爱吃的点心要怎么做，那满心欢喜的样子……”
里卡多听得眼眶涨热，只听黛西继续道，“自您不再上门这一年多，少爷就变得喜怒无常。有时会阴沉着脸一整天把自己锁在屋里，什么都不吃，有时忽然莫名其妙地发怒，把书房里所有书架推倒在地上，有时在半夜起来到马厩去，牵着马出门，骑马狂奔，到凌晨才回来……”
里卡多嘶声道，“别，黛西，别说了。”
黛西伸手在他手背上轻轻按了按，“对不起，爵爷……我只是希望……唉，您真的不进去？”
里卡多颓然摇头，“我不能进去。我不想……”
黛西道，“我可以领您从后花园进门，然后把少爷喊出来，跟您悄悄说一句话，好么？”
里卡多六神无主地望着她，嘴唇微微哆嗦。黛西叹一口气，道，“哪怕跟他说一句生日快乐，您也不想吗？”
里卡多思忖半晌，终于点点头。黛西便从手上挎着的布包里找出一顶呢帽，“这是我给我弟弟买的，您先戴上。”
她抓住里卡多的手肘，不由分说拽着他一路走到大宅的后门处。守门人开了门，问，“这人是谁？”
黛西说，“是我弟弟。今天客人太多，厨房忙不过来，要个打杂的来帮帮手。”
就这样，他们顺利地进了后花园。
花园里幽黯一片，前面楼宇中的音乐声听得更加清晰，格外衬出这里的安静。黛西把里卡多领到小喷水池旁的树丛里，道，“您在这里等着。我去找少爷。”

先这么多。剩下一小段饭后再写~~~~~~~~~~

终于写完！！~~~~好，更新第二段

里卡多只怔了很短的时间，便迅速伸手去解克里斯的衣纽，替他除掉湿透了的丝绒外衣、衬衣。
这动作看似旖旎，实则毫无绮念，隆冬季节，水虽未结冰，但也彻骨生寒。如果一直穿着湿衣服，一场肺炎几乎是肯定的。
他心急火燎地剥下克里斯的上衣，又三下两下把自己的呢子外套脱下来，给他裹在身上。
克里斯一直深沉地醉着，任他收拾，一支手臂松松搭在他腿上，头随着里卡多的动作，一会儿歪到那边，一会儿歪到那边。里卡多替他把衣襟掩紧，又把他湿漉漉的卷发捋到脑后去，露出苍白的额头。
他忽然开口说话的时候，里卡多吓了一跳。仔细一看，才发现他仍然神志不清，不过是醉人在胡言乱语。
里卡多支起耳朵，用心听着。等了半晌，听到他又嘟嘟囔囔地把那话重复了一遍，“……雪好大啊……怎么办，雪越下越大了，怎么办……”
——你的睡梦里在下雪么？是不是你离开我那天的雪一直没有停？……你冷吗？我亲爱的人，你仍然渴望着我的温暖么？
他心里翻涌起浓浓的怜惜，忍不住把克里斯再抱紧一些，像要把他嵌进自己胸口里。下巴贴着他的头顶和湿发，嗅到他发旋里散发出那独特的、带点牛奶味的体香。
月光映着克里斯的面孔，令他的脸好像一半是银子，一半是黑铁。从俯视的角度看下去，他的脸庞显得很小，小得像个未成年的男童，仿佛一只巴掌就能盖住。睫毛打湿了，却显得更黑更长，稚气的鼻尖微翘，弓形的嘴唇像受了委屈似的，紧紧抿着。
时间隔了那么久，那么久啊！他做梦都想要把克里斯拥抱在怀里，不说话，也不做任何动作，只是一动不动地、把他禁锢在手臂之间。如今这梦想终于实现了，却怎么也料不到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实现。
也真凑巧，他们单独见面这两次，要不就是一个病得昏迷不醒，要不就是一个醉得不省人事。
一人一次，公平公道。
——这样也好。也好。这样大家都不尴尬。不必担心有人会说尖酸刻薄的话，不必担心会被冷漠的眼神刺伤。

克里斯又喃喃说话了，“塞斯……过来，陪我喝酒！……求你啦，一定要把我灌醉……”
里卡多仔细打量他好看的侧影，就像下一秒就要永别一样，贪馋地看着。
自从回到巴黎，直到这一夜，他才第一次真正有了与克里斯重逢的感觉。
他的怀抱终于感到短暂的圆满和踏实，犹如一只蚌怀抱住牵连着自己血肉的珍珠。
那个高高在上、衣履辉煌、傲慢冷淡的权贵公子，与他怀中这个歪着头颅、沉沉睡着的少年，怎么会是同一个人呢？……眼前这个，才是他爱逾性命的男孩，柔顺得像初生的小鹿，依偎、眷恋着他，如羊羔依偎母畜。
里卡多俯下身，贴着克里斯冰凉的耳廓，小声说，“克里斯蒂亚诺，生日快乐。”然后在那面小平原似的额头上，轻轻落了一吻。
没想到这一句，克里斯居然听见了。他动了动身子，闭着眼，用几乎听不清的声音咕哝道，“快乐？……不不不，别开玩笑了。我……我怎么可能再有快乐？……”他嘴唇又翕动几下，念叨了几声听不清的话，头一歪，又睡了过去。
里卡多眉心一酸，眼泪终于簌簌落下来，纷纷落在熟睡中人的头发上，犹如深冬的一场急雨。
黛西找到这里的时候，里卡多已经把眼泪擦干了。
她看到克里斯，大惊失色，“他怎么了？……您是怎么找到他的！”
里卡多把克里斯的身子小心翼翼地放平，一面道，“别担心，他没事，只是醉了。
他站起身来，平静地解释，“方才他醉得栽进了水池里。你去叫几个人来，把他送回卧室，炉火烧旺一点，被子盖厚一点，别让他感冒。”
黛西连连点头，又道，“那，我要不要告诉他……”
里卡多凄然一笑，“不用了，他不会记得的。”他向黛西欠一欠身，“黛西姑娘，万分感谢。您今日的善意，我将永远铭记。”
走出大宅，里卡多长长舒出一口气，只觉得夜风比方才更冷了一些。
来的时候，他曾抱着侥幸心理，准备了一份礼物打算拿给克里斯。礼物，就留在了那件呢子外套的口袋里。
也许他会看到，也许不会。
但这怎么也算是替他过了生日、送了礼物吧……他仰头望着灯火通明的小楼，再次说道，“克里斯，亲爱的......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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