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月之夜，星辰璀璨。
　　雪顿城堡正中是巨大的褐岩条石砌成的主楼，两侧是四个半圆型角楼，其主烟囱位于城堡北侧，专为主楼服务。其最高处比城堡顶层平台高出七米，与瞭望塔楼的高度差不多。
　　一个少年从烟囱内钻出来，他取下叼在嘴里的猫眼灯，深深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片刻后，他右手勾住外侧的石条，脚尖勾着石缝，灵巧地扭动几下落到城堡顶层的平台上，七米的落差似乎有些平淡了。
　　一只黑猫迈着优雅轻巧的步伐沿半人多高的城墙踱过来：“小狄克，好久没见了。”
　　少年没有惊讶，很少有人知道，在斯特林城的深夜里，游荡着这么一只会说话的黑猫。与居民区里常见的猫比起来，它显得更为轻盈娇小，皮毛间萤光隐现。但是它会说话，并且有一个很响亮的名字：西斯雪顿之灵。
　　雪顿指的是雪顿森林，西斯是斯特林城西边大湖的名字，两者相加，感觉怪怪的。
　　狄克更喜欢称它为“圣灵”，而黑猫也并未坚持“西斯雪顿之灵”；久而久之，彼此都习惯了这个名字。
　　“今天抓到个大家伙。”狄克从腰间解下个黑色布袋，丢到黑猫旁边。
　　“是什么？这根烟囱有段时间没清扫了，肯定……烟蛇啊！相当不错，可惜，你不该弄死它。”黑猫熟练地打开布袋，扯出一条比它的身体长两倍的黑色小蛇。
　　“它还没有死。”狄克不满地说：“这是最毒的毒蛇，我不敢冒险。”
　　“我知道现在没死，可是，很明显，它活不了多久了。它的关节全被野蛮地拉开，没救了。”黑猫伸出前爪，用锋利地指甲在烟蛇腹部划了几下。

烟蛇激烈地扭动，黑猫按住蛇头，对准划开的口子伸出粉色舌尖，贪婪地吸食蛇血。
　　狄克他捡起一只皮囊，扭开凑到嘴边，却只淌出一点水。
　　少年无奈地丢下皮囊，顺势坐到平台上，仰望星空，九颗大星组成的王子星座傲然堂皇于星际北方。
　　那是王的星座，是帝王之车。王子手中的长剑指向西方偏南，表明现在是一年中最好的季节，丰收之季，初秋。
　　“有什么好看的？小狄克。”黑猫处理完烟蛇，满意地用前爪梳理嘴边的胡须与皮毛：“那些星星吗？”
　　“圣灵大人，星星上除了神，有没有人……我的意思是……”狄克才十五岁，有些东西表达的不是很清晰。
　　黑猫圣灵却理解了。
　　它闭上紫色瞳仁的右眼，以蓝色瞳仁的左眼很仔细地盯着漫天繁星，想了想，很确定地说道：“当然，有些星星是神的世界，有些星星是人的世界，有些星星是我们圣灵的世界。小狄克，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天上的星星多的数不清，神，没有那么多。就是这样。”
　　“哦……”狄克抬起头，盯着王子星座东边的虚空发呆。那里，有三颗明亮的星星。
　　黑猫轻盈地跳上狄克肩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里是王者之翼，你在看王者之翼星座，你的守护神是什么？”
　　“没什么。”狄克垂下头，开始收拾东西，准备收工回家。
　　那是一片深邃的虚空，仔细观察，隐约看到三颗亮星隐约排练成翅膀，还有一颗亮度极弱的小星。
　　黑猫凝神思索着：“小狄克，它有名字吗？至少百年内的星图上没有标注它。或许我们可以将它命名为西斯雪顿星……我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你要走了？”
　　“很晚了。”狄克闷闷地说。那不是一颗新星。对于这个十五岁的少年来说，它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虽然是一颗不起眼的弱星，只在没有蓝月的夜晚才能看到它。但狄克称它为玄星。狄克家族祖先认定，这颗星是狄克家族的守护之星：玄。
　　“这是你的酬劳。烟蛇的味道很不错。”黑猫右爪在嘴边一抹，将一小块金光闪闪的东西丢到狄克手心；“我把它的毒囊带走了。蛇皮和蛇筋留给你。好好保存，会有用的。”
　　“谢谢圣灵大人。”少年狄克已经很满足了。
　　这一小块金子的重量相当于一枚金币的四分之一，那残缺的翡罂花印迹表明，它就是被从一枚金币上咬下来的，时间不会长于两个呼吸。狄克满身的劳累与困倦似乎减轻了大半，冲黑猫行了个低头礼道；“谢谢您的善意，我真的要回去了。”
　　“那么……好吧，你从中午忙到现在，应该还没吃晚饭。我想……去那边看看。至于你……最好在这里呆一会儿再下去。”黑猫在狄克肩膀上坐了片刻，忽地一下跃起，消失在城堡外的阴影中。
　　狄克长出口气，继续收拾东西，诸如黑猫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去会不会摔死之类的愚蠢问题，已经不能吸引他去操心了。
　　烟蛇是一种比较少见的毒蛇，喜欢躲在人类的建筑物中捕食、藏匿。正如黑猫所指出的，蛇皮炮制好了，是缝制坚韧软甲最佳选择；蛇筋弹性极佳，狄克的苏麻绳中即编有二十几条烟蛇的蛇筋，也可以卖给铁匠铺或藏在平民居住区隐秘处的地下武器店。
　　烟蛇的毒囊，据说在药剂师那里是配置**的上等原料。
　　无论是谁，遇到一只黑猫会说话，并经常与它交谈，都会感觉怪怪的，狄克却已经习惯了。他的父亲，老狄克也曾经常与黑猫进行同样的交易，曾反复叮嘱过他：不要有太多的好奇心，不要对任何人提起这只猫。
　　狄克曾经以为，父亲这样叮嘱的主要原因是圣灵大人很大方。他在烟囱里抓到的稀奇古怪的生物，这只猫出的价钱一向是最令人满意的，且只用金币结账。只不过，黑猫圣灵大人并不认可它与狄克之间的交换是交易，每次付给金子后，都会要求少年向它行低头礼，并说一句“谢谢您的善意”“您的慷慨令人惊讶”之类的莫名其妙的话。
　　坚韧结实的十二米长的黑色苏麻绳，一头拴在嵌在烟囱顶部赫岩石条上的一枚精钢钉上，另一头拴在狄克瘦弱但结实的腰间。他将苏麻绳解开，仔细地盘成一条一米长的短绳扎在腰部。
　　精钢钉上还系有有一条同样长度的苏麻绳，狄克一点点拉起绳子，从烟道里拖上来一只鼓鼓的半人高黑色口袋。
　　狄克脚下还有三个差不多大小的口袋，他将四个口袋捆扎在一起，用力拉了拉，以保证里面的杂物不会洒得到处都是。这不是雇主的要求，而是狄克家族每个掏烟囱者都自觉遵守的规矩。

已是半夜了，宾桥栏杆悬挂的八盏硕大的风灯投射出八个昏黄的光圈，四个身披棕色皮甲的少年在操场上练习技击。他们分为两对，不知疲倦地挥舞圆木盾和短木剑互相砍杀。
　　一位身穿铁甲的红发环眼大汉拄着带鞘长剑坐在宾桥城堡大门的一端的护栏上，他是雪顿城堡今夜的值守骑士，抽空在指导自己的侍从。
　　守门人小屋里前还有两个身披皮甲、手执长矛的年轻人，他们羡慕地盯着空地上的比他们小一些的少年的一招一式，似乎没注意到掏烟囱少年。
　　狄克将工具放在守门人小屋旁边，把布袋拖到马廊外，开始整理里面的东西。没什么价值的都丢到垃圾堆上，三个里面有黑带蛛茧的虫窝，与烟蛇装进一只布袋。
　　马廊旁边有个水井，狄克打出一桶水，拿出一块灰色的绒布清扫头上、身上的灰尘。清扫烟囱听起来很脏，实际上并不是那样。洗去双手和面部的炭灰，只用了两桶水。
　　清洗过的狄克实际上是个肤色白皙、容貌清秀的少年。他长着一头北方常见的黑发，光洁开阔的前额、挺直的鼻梁以及明亮但略显稚嫩的眼睛，是一个虽不算普通但看上去没什么威胁的南城平民少年。
　　黑色的瞳孔表明，狄克的血统相当普通。金色、蓝色的瞳仁的才是尊贵血脉的外在表现，银色、绿色瞳仁代表实力，紫瞳是皇族的象征。即便由于婚姻、时间以及“各种可以理解的原因”被稀释为淡蓝或银灰之类的衍生色系，也比平民的深褐色或狄克这样纯正的黑色瞳仁来的高贵。
　　他喝了一些水，还是很饿。马廊的隔壁是城堡的厨房，里面黑黢黢的，能闻到烤麋肉的香气。铁甲骑士朝这边看了一眼，他放下武士剑端起一只银酒杯喝了一口。
　　狄克舔舔嘴唇，又喝了一大口水，以冲淡酒香、肉香的诱惑。
　　麋肉这种珍贵的食材不是他能享用的，雪顿城堡地下酒窖里的美酒更加珍贵。狄克希望能快些结束，回到斯特林南城，喝一大杯麦酒，吃掉一大块碳烤雪鱼。
　　过了一会儿，狄克听到管家布鲁斯先生独有带有帝都腔的声音，正站在他的头顶、城堡二层的石阶转角处。
　　“小狄克？”
　　“我在呢，布鲁斯先生。”狄克连忙站起来，让自己出现在风灯照射的范围内。
　　“这是你的工钱。”布鲁斯丢出三枚银币，准确地砸在少年的胸口，掉在石板地上；“红头发的乔，开门让小狄克出去。”
　　“但是先生，已经很晚了。您知道，我要回南城。”少年捡起银币，确定只有三枚后，说道。
　　“啊……很抱歉，是我疏忽了。”
　　上面又丢下一枚银币，狄克捡起来，朝上前微微躬身，算是表示感谢。至始至终，狄克只听到声音，没有看到布鲁斯先生。
　　按照斯特林城的惯例，每天晚上太阳落山之后，图卢河上唯一连接南北城的大桥会被关闭，任何人经过大桥除了必须有“令人信服”的理由以外，还要缴纳至少一银币的“过桥费”，白天的过桥费为男人两个铜币，女人一个铜币。
　　因时节的不同，一枚银币大致能兑换三十枚铜币左右，南城居民的的月平均收入大概五枚银币，除非是“祈祷日”或很特别的情况，南城的平民很少会到北城去，夜晚就更少见了。
　　狄克也不例外，他平时到北城清扫烟囱都会在太阳落山之前结束工作。四枚银币，其中一枚是雇主应付的“过桥费”，另三枚是狄克忙碌两天的酬劳。
　　“科尼.布鲁斯先生，基特可否请您喝一杯？”铁甲骑士微微躬身，高举着银酒杯发出邀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