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红梅乱
经过那样大的变化，勾玉原以为这一切会压垮她，毕竟她看上去那样的柔弱。可是她却熬过来了。那一次在刑场晕倒后，他照顾了她整整七天七夜，她每晚都做着噩梦，紧紧拽住他的手。他只得一只手忙里忙外，又是敷额头，又是轻拍她的手安慰她，还小心翼翼的给她盖上被子。最后盯着她熟睡的容颜，在不知不觉得睡着了。自从阿蒲去世之后，他就在没有那样安心的睡过觉。每晚都梦见浑身是血的她，然后从睡梦中清醒，透过窗看窗外的明月，或者听一夜的冷雨，是再没有睡意的。望着院中的玉蕊红梅，嘴角竟牵扯出了一丝笑。突地就想起了那天她醒来时盯着他睡颜的样子，其实他已经醒了，只是她或许太过惊讶，竟然没有发现。她轻轻地起身，生怕惊醒了他，套上绣花鞋。他只斜眼一瞥就看见了那双洁白无暇的裸足，她弯下腰的瞬间，满头青丝滑下，露出凝脂般的脖颈。看着她在柜中取出一件长衫向他走来，他又闭上了眼睛，直到那衣衫披在自己身上，而那他一感觉不到她的气息，才开始睁开眼睛，心里竟是暖暖的，可是感觉不到她的气息，他竟有些心慌。慌忙踏出房门，却看见把双足浸在荷塘里玩水的她，一如他初见她的时候，只是那如远山的眉间却添了愁。那一瞬，心里闪过一个念头，他要让她快乐的活下去。于是他踱步走向她，将鞋袜褪去，坐在她身边。
她不解的望向他，复又神色清明，道：
“将军不用担心，我不会寻死，只是想找一个让我活下去的理由。”
“勾玉”听见她对他的称呼，心里划过一丝不悦，于是冷冷说出了这两个字。却听见她好似没理解，迷惑地啊了一声。
他只得尴尬的解释：“我的意思是你叫我勾玉就可以了，真是傻丫头一个。”话音刚落，就听见了她的笑声，看着她捂着嘴笑的样子，他蓦地松了口气。
笑完忽的觉得不对，思索着道：“既然你要我叫你名字，那你也得唤我的名，叫傻丫头我可不干。”
“不行，我是夫，你是妻，夫为妻纲，我说什么就是什么。所以以后你得叫我勾玉，我就还你傻丫头。”说完，他得意的笑了。而她却只是无奈的笑着摇摇头，复而有望着早开得嫣红的荷塘，不再言语。而他就这样陪着她，偶尔和她搭搭话，就这样一直坐到了夕阳斜挂。她说她有点累了，于是套上鞋袜，起身就要走。他却拉住了她，言语清洌，像珍藏了多年的女儿红，醇厚绵长。他说出了心中的话，如果你要一个活下去的理由，那我给你，好好地做勾玉的傻丫头吧！

她垂眼看着他的时候，那里面竟含了泪。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向他到了声谢。然后他放了手，看着她快步离开。而他回头继续望着荷塘发呆，知道暮色沉沉，才离开。
自那日以后，她认真的做着他的小妻子，看着她为了他忙里忙外，他就有一整天的好心情。每天她为他束发，用雕琢成镂花的象牙梳将满头青丝聚拢，再挽上朝冠。再和她一起吃她亲手端上的早点，有时她也会自己下厨做。
每晚她都静静地在石榴树下看着医书等待他的归来，再和他一起吃晚饭。天热的夜晚，两人经常坐在荷香小筑中赏月，喝一杯冰镇酸梅汤。而天冷时，他在书桌上看兵书，她则在烛光下缝他的冬衣。每晚拥着她入眠，睡的香甜。这样的平静的日子，他竟从未有过的满足。日复一日，几个月一晃就过去了，仿佛一眨眼，就到了红梅遍开的时节。傲雪而开的红梅，或三两一枝，或并着花苞，开得透的梅花露出里面的玉蕊，偶尔白雪飘落枝头，覆着满树的花枝，满树的花，可等雪化了，树上的红梅仍然红艳明丽。这红梅，还真像他的小妻子，傲雪而开，看似娇弱，内心却很坚强。其实就这样走下去，未必就是坏事。
沈青衣取了披风出来就看见了站在院中望着红梅发呆的勾玉，她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为他披上披风。又扶了扶他眉上的碎雪。她看见他的眼中闪着光辉，好似鸿雁飞过的秋天暮色，彩霞如锦，流光溢彩。一时间竟忘了收回手，就这样生生停在了眉间。他的手拂过她如丝的长发，她才恍惚回神，羞红了脸赶紧收回手。
轻咳了两声，望着院中红梅，看着胭脂红的梅瓣上新落上的雪，她竟急切地想看看这样的严寒，那些冰雪中的红颜是否枯萎了。提起裙角踏入雪中，雪太深竟让她不自觉的踉跄了一下，勾玉要伸手扶她，她却拒绝了。勾玉只得淡笑着说果真是傻丫头，别总是什么事都靠自己，你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发现，我一直站在你身后呀。
说完，她已经走到远处的梅树下，小心翼翼地拨开梅花上的白雪，那双眼紧紧地盯着雪下的红梅，怕是一眨眼结局就会改变。她的手也不知觉握成了拳，也许是害怕梅花没有自己想像中的坚强。可是当看到雪白下的嫣红依然充满生机，甚至红得更艳丽时，顿时松了一口气，捏紧的拳头随即放开，然后冲他甜甜的笑了，梨涡也在这样如沐春风的笑容中升起。而勾玉愣愣的出神，却是看呆了。
沈青衣看着他呆愣的模样，埋首看见雪地里留下的脚印和满地的积雪，调皮的一笑。随意的用雪做了个雪球，直直地抛向勾玉。勾玉却准确的接住了，沈青衣却不甘心，又站在梅花下扔了好几个，当然无一例外，都被勾玉接下了。正当沈青衣扫兴而归时，耳边呼呼风声，只听砰的一声，梅树上的雪伴着梅花落了一地，看上去好似下了一场梅花雪。
“现在该我了，傻丫头，你刚才是在谋杀亲夫。现在让你尝尝夫君我的厉害。”说完，执起一个雪团子扔向她，她却险险地避开了，还没来得及反映，下一颗雪球已至。她只好在梅林中乱跑，才不至于被雪球砸到。躲得急了，她也开始反攻。于是两人你一球我一球，时而伴随着尖叫声和笑声，在这漫天飞舞地梅花雪中，像山间解冻的泉水，流淌出了一种温情，脉脉难抒，从此刻在了两人心间。
沈青衣很感激勾玉，他为她所作的一切。逼她看清真实，面对现实的他；刑场中温柔安慰她的他，细心照料她的他，给她生存理由的他……他总是在她最需要安慰、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给她温暖，又细心照顾。其实在他给她活下去的理由之前，她就已经心动了。她不奢求很多，只要静静地陪着他就好。但是之后的平静生活，两人之间的互动越多，她贪念的就越多，越来越害怕失去他。
他兴起时执了眉笔，蘸了螺黛，细细地为她描摹远山黛的模样。他想尽办法逗她开心，哄她吃饭的摸样。他为她买回的碧玉簪、胭脂、花钿……所有的一切她都细细的珍藏，怕有一天真的会离开，那这些都将会成为她回忆他的宝贝。他总取笑她傻，可能她真的很傻吧，愿意守护那份永远不可能开花的爱情。可是至少她快乐过，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她都很满足很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