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舞对金钟大而言其实不是什麼痛苦的事,真正痛苦的从来都是因为身体迟钝的跟不上脑子里想的所带来的挫折感。
不,这些挫败感其实也不算是什麼,早在决定踏上这条路之前,他就明白自己要为从前的迟疑不前付出代价。
是他曾经驻足停留任由时间消逝浪费,在别人已起步的时候独自懦弱的动荡不安。
不眨眼的看著镜子里的自己,一副狼狈的样子。
19年来没有多运动半点的身体缺乏肌肉,更别提什麼坚持住舞蹈动作的肌耐力了,在别人尚且游刃有余时他早已气喘吁吁,全凭藉著自身不服输的好胜心硬撑了下来。
老师教的基本舞蹈动作其实很简单,他也并不是不能完成,但是在缺乏练习培养的情况下每次的动作都做不到位,他缺乏爆发力、不知道该如何节制与收敛力道,一个动作往往不是太过就是不及,即便是好不容易做到了也不维持,并且每次做起来的感觉都不一样,导致他很难和他人配合。
更多时候,他其实已经腿软站不住了,脚抽筋的突突跳著,却又一次又一次的重来一次,曲著脸练习。
好不容易跳完了第一节,总算有点能看的样子,不那麼像随风吹摆的枝叶,第二节的第一个音符一跳出来,他发现他又跟不上拍子了。
死命的跟著紧咬,烦躁又难过的低吼一声,加快动作期望能追上失去的那些节奏。
事实是,他的努力其实根本不值得一提。
在这里的人哪有一个不是在玩命?一天几乎没睡几个小时的大有人在,总是练习练到受伤又拖著身体继续训练;比他来的早练习的久的人更是不用说了,他知道自己根本没资格抱怨。
这些日积月累的东西是骗不了人的,像是他从前学钢琴时什麼曲子都弹的顺畅,就是没有办法完好的全是萧邦。
夜半才是这座公司真正活络起来的时分,彻夜的灯火通明,各处全是紧绷的气息,好像稍不注意就会被扭断脖子的窒息感。
他是很幸运的。他有自知
有些非准出班的学生想要练习还进不得练习室,只能待在顶楼受凉吹风,更别提什麼练习质量的保障。
并且更令人难过的是这样的他们,搏命的演出甚至没换来一点怜惜的目光,没有人会在意他们。有些人甚至一辈子就这样栽了进去却在某天晚上突然惊醒,发现得到的只有突然发现白头的自己镜中的样貌。
即便如此,他们还是义无反顾的朝火坑扑去。
而他这般的软弱又算是些什麼呢?
重播了一次音乐带子,口乾舌燥,想咽口口水却发现滑动的喉结只让他吞下了一大口空气。但此刻也顾不得那些,他又用力地跳起了舞,要是一有不顺畅,就重头复习一遍基本动作。
他是真的没有时间虚耗了。
长长的睫毛上挂著几滴欲落不落的汗珠,模糊了他的视线,但他根本停不下来。
『不是这样的。』
跳起又落下,努力稳住脚步,即停。
『还要再多一点。』
迅速地跪下往前滑,然后靠下半身的力量撑住让自己挺身站起。
『再多一点。』
憋住呼吸使劲的。
『再多..』
就是这样。转身,提膝。
『再多....』
「啊啊啊-」
金钟大的声音突然划破练习室内的音乐,难以自持的尖叫了起来。
过度的用力让他抽筋了。
可是他再没有别的力气强迫自己伸展。
没法支撑、就直直的倒在地上,也没有半点保护动作,头重重的嗑到地板上。
「哦啊..哈...啊啊-」双腿的神经又麻又痛,大小腿的肌肉一并抽搐了起来,他只能用手环著腿,却使不上力,任由自己伏在地上痛的身不如死。
隔音的效果太好,外头跟根本听不见教室里的动静;一个人没有解决的办法,只能边叫著边祈祷这痛楚赶紧结束。
痛楚太猛烈, 大喘著又想尖叫,没有办法好好呼吸,唾沫却硬生生的又给分泌了出来顺著嘴角流下。
不经意的看见镜子里的自己,他没有办法再用语言形容这种惨样,大张著嘴努力挣扎著,看起来却像曲折著身体扭动。
「这就是你的能耐阿」
「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的样子,现在总该知道我们是为你好才想尽办法要赶你走了吧」
「趁早认清现实对大家都好不是吗」
其实练习室除了金钟大以外空无一人,他却在极度的痛楚间陷入近乎迷幻的状态,四周像是出现了那几个高个子练习生冷漠嘲讽的眼神。他看见他们蹲下身子像是要往他身上踹去,大笑了起来然后又皱著眉头像是要对他吐口水。
忍俊不禁,哭了出来。
动弹不得只能被动的挨著这种折磨了好久,好不容易忍到难捱的感受过去,早就没有力气站起来,更不想看见自己的现在的样子。
金钟大把自己的脸埋在臂弯间,遮著大哭大嚎的样子缩了起来,卷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的哽咽,没缓过气来,打起了嗝。
久久只是如此的与自己僵持著。
最难以忍受的从来不是那些挫败感,而是他以为自己是战战兢兢的走在薄冰上,一低头才发现早已被尖锐的冰锥刺穿;
他以为落下水后会有人伸出手拉他起来,抱著他给他温暖,却发现是有人硬生生的把他拖下水去的。
他期待著朋友与互助的情怀,但是总是得到冰冷的眼神。
他觉得自己受的住恶意,却发现压根没有人把他放进眼里过,视若未睹的待遇,让他比自己幻想中的样子更加悲惨。
不能怪这世界太冷漠,因为它本来如此,但谁又宁愿承认是自己太多情?
哭了好久才终於坐了起来,盘著腿揉著自己浮肿红通的眼睛,呆坐著吸鼻子,努力的不和镜中的自己对视。
他是真的难过,也是真的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