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140219¤完结‖【全cp】人间三月百花杀（线索人物：橙兴桃)

<箜篌引>
故事的开端，是那一场玉树梨花春带雨。
花妖归来的那一年有一场六月雪。
他在暮鼓声起时入城来，遇上一场盛大的花嫁。红妆铺尽，洋洋喜气里炮竹青白的烟雾缭绕着冲天而起。
他穿一身白，站在大红的喜色里，风致袅袅。
那样火烧一样的红也压不住他的光芒。
满枝素白最风流，繁华似锦也抵不过那样的清远出世。
他万里跋涉而来，赴一场功德圆满的约。
见到世勋时，他在彤云如霞的风雪中起舞。
青铜的编钟空灵作响，庄重的丝弦礼乐从风雪狂舞的天际远远地缭绕而来。世勋曵着翩跹的华裾做舞，腰肢纤细，身姿柔软，轻佻魅惑，曼妙无双。
葡萄美酒夜光杯，不见沙场，他却仰天醉卧，美得撩人心弦。
他的身影消失在烟雾中，像是未曾出现过的一场幻梦。花妖轻哂着甩了甩衣袖，扫去一身的冰霜，扣起指尖捏一个诀，追入幻境。
街坊间的热闹倏然断绝，世勋藏在雕栏画栋的宫殿里，金碧辉煌却空无一人的大殿中央置着一架无弦的箜篌。他浮在半空，绕着箜篌盘旋，看向花妖时笑靥如花。
“鹿晗，我等你太久了。”他从高处俯下身来，伸长了手，指尖细长，光泽如玉。他华美柔软的丝绸衣袍与瀑泄的长发一同舒展着，缠绕着。它们浮在空气里，像是摇曳着的水藻，又像是迎风招展的游丝，慵懒闲适，优美动人。
花妖看着他，突然便笑了。
他伸出手来牵住他，与他相互凝视。
世勋用力一拉，他便轻飘飘地飞起来扑进他怀里。
他们相拥着穿过那架无弦的箜篌，衣裳缠绕翻飞时如同一对双生并蒂的花。
幻境霎时破裂成碎片，柔和夺目的光彩在那一瞬间自箜篌中绽放开来，漫天星雨。
海市与蜃楼。
不变的是那一树梨花，孑立与雪山之巅，舒展着姿态，孤零零地站在满天飘絮的飞雪里，浪漫而又无所依凭。
雪山上有人以箜篌为引，七言为调。每每他踏歌归来，梨花便开始凋谢，开启一轮新的红尘枯荣。
他回来，世勋就等在这里。
他弹箜篌。无弦，仙乐声。
世人求仙，以为雪山生梨花是天地的造化，九死一生的攀冰崖上雪山之巅。大多数却失足坠崖埋骨在这冰天雪地里，落得个客死他乡的下场。
“可见贪欲的荒唐。”世勋站在山巅，踩着累累白骨，黛青的眉梢妖娆地挑着，侧脸在五色华光里美得迷离。
他因亡灵的怨念而生，心中的魔性与生俱来。
然而他对于鹿晗的执念，也同样，与生俱来。
鹿晗是花妖，琼玉白梨花。
他生在冰雪山巅是为了一场修行，他仙缘极深，那株梨花也就带着些与众不同的灵性。
这份灵气最讨人喜欢。
世勋最爱看的就是他那张冰雪似的、矜持又一本正经的脸。
就像是最高深的佛，慈悲宽容、笑看众生，却神圣高贵遥不可及。
世勋向来乐于逆世与放纵，他是人的欲望、是苦难之源、是私心。
他是恶。
与所谓的‘正道’生而势不两立。
他勾引了这个前途无量的修道者。
切切实实的勾引。
使出浑身解数引着他入海市蜃楼的幻境，看俗世风流，品人间快活。
花妖不曾经历过这样的万种风情媚惑入骨。
抵不住诱惑，一晌贪欢。
芙蓉烟暖春帐宵，他将纤细的手指勾在鹿晗的下巴尖儿上小心地摩挲着。他凑得极近，却又舍不得就这么吻下去，伸出舌尖舔舔唇角，细细的吹出一缕湿凉的气息。
他像是一笔浓墨。温存的化在水里，一点点扩散蚕食，侵染出满池墨黑来。
银发白衣的花妖则美得像是笼在一层寒烟后，虚无缥缈。他睁开眼，目光也像是盛着冰雪之巅的仙光，冰凉灵动。
“你这样看我，会让我觉得我在亵渎。”世勋这样说着，眼里的妖冶却更盛。他叹了口气，将脸埋在花妖肩上，缠绵的蹭着。
鹿晗攀着他的蝴蝶骨，勾着他的脖子，衣袂交叠，发丝缠绕，气息相交。
拥抱。
这是一个相互依靠相互温暖的姿态。
他虽然不解，却又莫名的觉得这样很好。他觉得很开心，亲昵地摩挲着世勋的后背，无声地笑。
“你说你在等我，为什么？”鹿晗靠在他肩上，“你又是谁？”
世勋轻声笑着揽住他，“我太寂寞了。”
“所以才化出了这个海市蜃楼来？”鹿晗说得波澜不惊，听不出语气里本该有的诧异：“竟做的得这样逼真。”
逼真到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仿佛他们都是有血有肉的，而不仅仅是一个幻化出来的虚像。
世勋没有回答他，只是痴迷地在他身上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他太寂寞了，寂寞的要发疯。
千百年，他生来就局促在这冰天雪地的绝崖顶上。那些相信冰川悬崖上有仙树的人带着无数欲望而来，又带着不尽的怨念死去。
世勋因怨气而生，食怨气而长，集天地万物日月星辉的灵气日益强大。
他离不开雪山颠。
亡灵在此徘徊，他便身受禁锢，永世难得自由。
无尽的生命和恒久的囚笼。
他做的幻境，每个人都鲜活逼真栩栩如生。
他们有痴嗔爱恨，他们有悲欢离合，他们诞生又死去，他们往生又轮回。
“可他们都是假的。”世勋紧紧地搂着鹿晗，细细的声音里满是空洞：“这里只有我。”
只有他，素手翻弦弹箜篌，守着一株没有血肉的白梨花。

几千年的孤独留给我一个人，你何其残忍。
“我没有见过你。”花妖摇摇头，眼底清澈，装着悲悯与爱怜，一如他俯视众生时的神情。“若我早些见到你……”
“你会爱我么？”世勋勾起嘴角，他笑起来纤媚惑人、妖孽横生：“我看着那些年轻的男女相互爱慕。他们相知相许，入死出生，他们口口声声说着爱，眼里光芒炙热只能看到对方。”
“我觉得爱这个字看起来很奇妙，我羡慕他们。”他说：“他们很快活。”
他没有说，他也希望有人陪着，有人会冲他笑，有人可以和他聊聊天，就像幻境里那些人一样。纵然是虚幻的，却至少不孤单。
他被痴妄消磨的薄凉又妖娆。可越是妖娆，反而越容易孤寂蚀骨。
鹿晗抚着他眼角的凉薄，捧着他的脸微笑：“我爱众生万物，自然也包括你。”
世勋一愣，随即‘嗤嗤’地笑出声来，低头吻了下去。
你瞧，我怎么忘了。
你爱众生，你是要成仙成佛的，无嗔无喜，无爱无恨。
你哪里懂我说的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花妖睁着眼，感受着世勋的贪恋与迷乱。
他有些喘不过气来，却被动的追随着他，相濡以沫。这样的感觉前所未有，就像走在云端，冯虚御风，空灵混沌。
他闭上眼，在交缠间悄悄地弯起嘴角偷笑。
其实魔，也是个很奇妙的东西。
我若早些见到你，兴许我会停留，不会每一次都来去匆匆。
他天马行空的想着。
若是早点儿见到世勋，他一定舍不得留他一个人困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
寂寞也是要人分享的，两个人的寂寞，也就算不得寂寞了。
我兴许会留恋贪欢，舍不得这云山雾绕的冰雪崖巅。
我若早些见到你，也许不会由着你闯下这一场滔天的祸事来。
想到这里，鹿晗突然皱了皱眉头，紧闭着眼，手从他的肩胛缓缓滑下来。
世勋猛地一反手扣住他的手腕把他扯开。
指尖还残存着闪烁的仙光，只慢一步，说不定就能从心口把世勋扎个透穿。
世勋眼里的妖媚化作阴邪，盯着他。“杀了我，这就是你的爱？”
“我爱众生。”花妖神色如常。
他扬手，一阵风暮然呼啸而起，银白的发丝飞扬起来。
随后天地开始摇晃，幻境开始坍塌。
他要毁掉这一座海市蜃楼。
世勋的幻境做得太逼真，每个人都那样栩栩如生。
因为，他们原本就是生魂。
他们万里远赴雪山，攀上悬崖，最后摔死在悬崖下。他们的生魂在此徘徊，世勋把它们收集起来，困在海市蜃楼里。
他被囚在方寸之间，他太寂寞了，所以他收集那么多人，分享他的孤寂。
他因亡灵的怨念而生，怨气越重他就越强大。他奏箜篌引，建起一个幻境。他造出的幻境越强，也就越吸引痴妄的世人前赴后继的前来送死。
这是一个无解的循环。
强拘生魂，坏人轮回，逆天而行。
他造下的杀业太重，这份杀业被雪山之巅的灵气滋养着，假以时日，必成一场灭世之灾。
花妖的最后一场修行就是重返雪山巅，化解这场浩劫。
他要救苍生，却遇上了造就这场劫难的人。
这一处的怨气太过根深蒂固，世勋截断那阵风，把他拉到面前来，细细端详。
鹿晗因着那一吻还些须喘着气，他衣襟散乱，脸色晕红，唇上还带着润泽的水光。
世勋的目光从他的脸上一直落到散开衣领处白皙的肩胛上。
“你爱众生，那我们就来做个交换。”他挑着银色的发丝在指尖缠绕把玩：“用你来换。”
他摁住花妖俯身扑下来，幻境里天塌地陷满世哭号，就此开始四分五裂。
人们尖叫着四处逃窜时，大红的帘幔荡漾着垂下来。
山峦倾覆河水倒流时，世勋亲着他，伸手解开他的衣襟。
风烟四起巨浪翻天而来时，细碎的吻落在他肩颈和胸前。
雕栏画栋玉宇琼楼倾颓时，他咬着唇，颤抖着伸手与身上的人相拥。
整个幻境在一片尖叫与喧嚣里化作碎片，灰烬与残垣断壁在人们的哭叫中变成乌黑的沙，随风飘逝。
有人在耳畔说：“妖就是妖，何必端庄肃穆？你放荡动情的样子才最销魂。”说的那样放肆，让人在难堪中意乱情迷。
鹿晗的眼里只剩下一片光怪陆离，他看见一场毁灭，整个世界都在晃荡中地崩山摧摇摇欲坠。
他在一场半梦半醒之间抓住了什么，舍不得放开。
再醒来时，是冰天雪地，一树梨花。
头顶的一根枝桠上挂着一只宫灯，大红的垂穗在风雪中随意飘荡，
身上裹着一件厚实的艳红风氅，世勋抱着他，乌丝如云，与银发纠缠着，散在他身上。
“我最初见到你时，你就站在这里。”世勋低头看着他：“我想让你回头看看我，我想你陪我说说话，可我不敢。”
你是天地的宠儿，你是注定要风华倾世的。
我不敢，我其实那样卑微。
“你爱我是假的，可我爱你，却是千真万确。”
那些人为你而来，我因他们而生，继承了他们的怨恨与魔性，也继承了他们对于你的执着。
我是为了爱你而生的。

“你不在的时候我常常想你。看着幻境里的人欢欢喜喜的成亲我就想，你穿红色一定好看。”他自顾自的说着。“我想娶你的。”
他怀里的花妖沉默了一会儿，反过手搂住他的脖子：“我更喜欢黑色。”
“……是么？”世勋笑的赧然。
鹿晗头一次看见一个人可以在妖邪肆意的风情里融入那样毫无杂质的单纯神态。他抬手把他脸颊边的发捋在耳后：“黑色像你。”
然后他们都不说话了。
白的落花和在雪里了无痕迹。
就像一只花妖动了心，轻飘飘的，不露半点儿征兆。
难怪世人要说只羡鸳鸯不羡仙。
他们相互依靠着，在这白茫茫的天地间，只有他们两个。
当年鹿晗辞别师尊下世历练时师尊教他，神爱世人。
可他爱不了世人。他是妖，不是神佛。爱世间万物，要比单爱一只魔辛苦的多，趋利避害，妖的本性就是贪图欢逸，他也不能幸免。
他觉得，如果能这样和世勋呆在一起，不要什么功德圆满也没关系。千万年守在雪山巅也没有关系。
可世勋知道，他终究不能守在这里。
他修行千年，他有不可舍弃的天下苍生，他身上有天地灵气寄予的厚望。
他终有一日会离开。
世勋为他弹箜篌。
坐在雪地里，落花与飞雪飘洒在他身上。箜篌无弦，他以飞花做引。
弹到离愁凄咽处，弦肠俱断梨花雨
一壶离殇一曲歌。美则美矣，却莫名的悲切。
他站起来，举着一坛酒，挑着眉梢：“我以箜篌引送你，这次走了便不要再回来了。”
鹿晗接过酒坛倒了一口，酒水顺着嘴角滑过下巴。
梨花开，香气馥郁。
他站在纯白的雪雾里，仙光映着流风回雪的身姿，他弯起眼笑：“我不走了。”
世勋低头，举袖遮着嘴角，抬眼看着他：“正邪不两立，你留下来做什么？”
鹿晗转过身走到树下，把酒坛挂上树枝，笑着回过头：“我是妖。”
目光相接，这一眼才是恒久的意义。
他们活了百世，辗转红尘，流离颠沛，仿佛就是为了在这一时这一刻，相视而笑。
良久沉默。
世勋低头信手在箜篌上一拨弄，举手投足之间邪气纵横：“你不会留下的……正如你不会爱上我。”
“假仁假义，不择手段，这就是所谓的世间正道？”
“可你杀不了我。”他掩唇而笑，款款的转身，一甩袖，架起一道长长的幽蓝火龙，烧向鹿晗。
鹿晗在惊愕间飞身起来，落在梨花梢上。
不等他站稳，另一道火焰又烧了过来。
地上的积雪被掀起来，恣意狂舞，世勋从白幕中闪身出来，卷出一阵乌墨色的雾，漩涡似的涌过去。
鹿晗跃起来后退，在空中画出潋滟的光幕，凝成一道剑气，‘嗞’地破开那个阵。
他们追赶交斗，对峙中四下炸响，冰屑飞天，鹿晗在奔逃中回过身来，看向世勋。
他稳稳地浮在空中，悬在翻滚的飞雪里。
黑的衣裳飘荡着，像是游荡的一丝烟，阴魂不散。
黑与白，正与邪，虚情假意，势不两立。
“我不喜欢你这样清高正经的样子。”世勋打量着他，语笑里都是戏谑：“你哭的时候才好看。”
他意有所指，鹿晗莫名的微红了脸，却又觉得看不懂他。他摇摇头：“你说爱我。”
世勋神情里满是深情，口气却不屑一顾：“我依旧爱你。”
那是一个矛盾而又虚伪嘲讽的模样。
他化成一道黑光向上飞去，倏忽消失。鹿晗转了个圈，四下里都没看见他。。
头顶压下来一股劲风，他撑起剑气迎上去，迎上倒转而下的黑色人影。
力道来得狠戾。耗尽生平，孤注一掷。
他们在伯仲之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全力施为时鹿晗并无十足的把握能与他抗衡。
他尽全力迎上去，在对上那股力道时却反而空无一物。
在最后一刻，那铺天盖地的力道突然消弭于无痕，仿佛只是一个声势浩大的玩笑，却在紧要关头不舍得伤人分毫。
一股剑气当胸而过，像是绽开了一朵花，击碎了一只毫无依凭的风筝，打散了一缕无所依附的游魂。。
世勋在空中虚无的飞开，沉重地落在皑皑白雪里。
鹿晗怔愣一会儿，想过去，却先踉跄着跌在地上。他跌跌撞撞的冲上来跪在世勋身边，茫然地看着他：“我不明白。”
“你的师尊来过这里，他说，你成正果的关键是一场天地浩劫。”世勋睁开眼，目光里闪着黑色的妖娆。
“那是我的劫。”鹿晗摇摇头。为什么牵连于你？
他知道有一场天地浩劫，他知道他的任务是要在浩劫降临之前将它化解，他也知道那要以一只魔的死亡作为代价。
可他却不知道，那个人会这样从容洒脱，心甘情愿。
仿佛是个梦。
鹿晗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他怎么会在一天之中爱上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相信了一场持续千年的等待，却要经历一场没来由的生离死别。
反而到最后，世勋疲倦而欣慰的笑了笑：“我说过，我是为了爱你而生的。”
他是恶。
他是花妖的恶。
世人为了花妖而来，却葬身于此。这场罪孽因鹿晗而起，却至世勋而终。
即便是毁掉了海市蜃楼，杀业也不会消减，只有寄主死去，怨念才会消散，这场浩劫才能化解。
这是鹿晗的最后一场修行。
他万里迢迢回来，原本就是为了与世勋相遇，成就这一场功德圆满。
逆世与妖邪、累及天下苍生、造下杀业、千年的等待与守候，禁锢与孤寂……
这就是世勋所说的那个‘爱’字。
殇情而刻骨。
无嗔无喜、无爱无恨的花妖突然流泪了。
“你的生和死，都是为了我。”
生和死，爱和恨，世勋是为了替他成就这场功德圆满而生的，他注定背负这一场罪孽，为了成就他而死去。
鹿晗那位白胡子的师尊来时问过他：你是不是觉得不公平？
“是不公平，可是这样很好。”他这样的人，不该背负罪恶，他是那一株玉树梨花，不染纤尘。世勋远远地看着靠在树下休憩的鹿晗。
只远远看一眼，却也觉得于愿足矣。
没有人知道，他是以一种怎样的心情等待着鹿晗的这一次归来。
他爱的那个花妖，带着杀掉他的使命归来。
他弹起箜篌引的时候是满心伤悲还是欣喜雀跃？
他看着他的时候是依依不舍还是深情眷念？
他的勾引诱惑是为了逢场作戏还是为了心有不甘？
又或者，他其实只是舍不得。
他舍不得就这么走了，这才要留一段昙花一现的过往。
“我希望你记得。”
你记得我，消亡才能算是永生。
这才叫做是……死而无憾。
鹿晗抱着他，在他耳边呢喃细语。
他说：“我爱你。”
今生有缘却无份。
来世吧，一场我爱你，一场你爱我。不掺半点虚情假意，我陪着你。
暴风雪降临时那株梨花盛放了。
梨花香，断人肠，一点相思泪千行。
阴云翻滚中冬雷震震，黑色的魂灵哀嚎着四下逃离，横冲直撞灰飞烟灭。
冲天的五彩仙光绽放开来，瑰丽夺目，惊艳绝世。
尘埃落定。
花妖终究没能修成正果。
他用毕生的修为化解了这一场劫难，换了一只魔的世世轮回。
他用烟消云散换来一魂一魄的转世，去赴那一场相爱相守的约。
他们到最后还维持着相拥的姿态。黑白纠葛，难以拆分。
一场风雪卷起来将他们包裹，花飞满天。
时间在那一刻停顿。
然后风雪在下一秒炸开来，他们在雪雾中化作星辉，烟消云散。
那一株琼玉白梨花生长千年，舒展着光华潋滟的姿态，独立于雪山之巅。
花开如冰玉，花谢似飞雪。片片凋落时，则美成永恒。
再没有人在花树下弹箜篌饮流觞。
再没有一只花妖携风带雨万里而来。
箜篌引，七言辞，与卿哭做来生歌。
而我心中有你，不愿成佛。

------------【尾声】
箜篌引，七言辞。与卿哭做来生歌。
金先生咀嚼着这句话，回味着世勋呼吸里的泫然欲泣，突然觉得有些空荡荡的。
春日的雨其实很冷，像针线，一丝一丝的冷进骨头缝里。
金先生走出隔壁家的古董店，回了自家的茶楼，端坐在案前，铺展桃花笺，抄录那个故事。
桃仙进来时就看见他的侧脸，嵌在窗外的一方天色里，映着一桠花枝。
“怎么想起来要自己抄录故事？”桃仙抄着手，站在边上看他了好一会儿，这才开口问。
金先生没有抬头，抬手蘸墨：“是个好故事，总觉得应该亲手抄下来。”
一本好的书就应该尊重每一个故事才对，尤其是像《三月书》这样了不起的上古仙籍。
“作为一本书，也应该是有灵性的。”他这样说。
桃仙靠近书案，一面低头看那个故事一面自然而然地开始帮他磨墨。
“箜篌引？这是……鹿晗的故事？”桃仙有些诧异，“那时很多年前的旧事了，你怎么知道？”
金先生倒是放下了笔：“这么说，你知道这个故事。”
“一点点。”桃仙笑得有些玩世不恭：“鹿晗本来是那一辈的妖里最有灵性最无可限量的，既得天独厚，且生的好样貌，性子又爽气，交游广阔，谁不羡慕那位老尊神有这么个好徒弟？可惜临到了成正果，却在历劫时就这么灰飞烟灭了。”
“这件事本来就蹊跷隐秘，也是老头心口的伤。老头子德高望重，又有个不好招惹的上仙小徒弟，谁敢没事儿瞎问他们家大徒弟的事儿往这二位伤口上撒盐？”
“上仙小徒弟？”金先生迅速的偏离了重点：“那位尊神有几个徒弟？”
“上古尊神，弟子八千，徒孙九万，门下桃李不可估量，你没听过么？”桃仙坐上书案，晃着腿：“不过正经徒弟倒真只有两个。”
一位自然是鹿晗，至于另一个么……金先生脸色一变：“咱们家里那位是位上仙？！”
“你面前这位也是位上仙。”桃仙有点好笑。
“他不是妖么？！”
“！谁告诉你他是只妖了？”
“……再见。”
看一回金先生纠结无语真是难于登天。托房东大人的福，桃仙头一次大获全胜，这么想想果然是有点小激动。
上回听吴世勋的那个故事时金先生光顾着犯困了，也没多想。后来酒醒了，又被桃仙带去忙活西北风的事儿，反而没再细想，现在想想倒能连成一个故事了。
鹿晗和房东大人是同门，情谊深厚。他当年耗尽毕生修为救下本该魂飞魄散的世勋，又留下一魂一魄来还两世缘。
然后就是那另外两个故事里的一场惊鸿一现，和一场世事无常。
这两世缘，一世错了，一世又过了，竟没有一段圆满。
反而又因此而引出了另外两个故事，间接地还成全了卞白贤和西北风先生。
金先生像是在脑海里翻书，飞快地把所知道的模糊或是清楚的信息连成一整条链，条理清晰地复述给桃仙。
桃仙看了他一会儿，突然摇摇头：“我还真是小看了你，或者来日我该去求个其他的活儿，《三月书》光记桃花劫简直是浪费了人才，下次我可以考虑收录个侦探故事。”
金先生噎了一下，最终无奈的白了他一眼，“神经病”。随后又皱皱眉，问：“你和艺兴当年没有出手帮他？”
“我先前不知道。”桃仙苦笑一声：“后来艺兴告诉我，鹿晗的这个劫难，是个情劫。”
情嘛，原本就是要自己爱，自己痛的。
窗外起风了，雨丝被吹得歪歪斜斜。
金先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地笑了笑，低下头又执笔，徐徐书写。桃仙低头看着他，暮然间竟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气息。
而另一边，风吹的窗户缓缓地摇动，发出‘吱呀’的声响。
房东大人睁开眼，惊醒了。
窗外传来细细的‘沙拉沙拉’的声音，他坐起来，云瀑似的发丝缎子一样铺在肩上，淌在身侧。
他赤着脚踏在厚厚的毯子上，轻盈地走向窗边。翻飞飘扬的衣摆层层叠叠的，如花如烟，似云似雾。长长的丝绦在沉睡中拉扯得并不工整，风流随意地耷拉垂荡着。
窗外的树枝尖儿被积水压弯，念念不舍地汇出一个雨滴，‘滴答’地落下来，打在映着水色青天的小水坑里。
青瓦的屋檐淅沥沥地汇成一股又一股的雨珠，连绵不绝的落下来，像是连着天地，拉起一幕流光溢彩的珠帘。
房东先生倚在窗边，鬓边的发丝飘出窗外，睡眼惺忪，一股慵懒风情。
人间门口的锦绣繁花间有一棵枝桠拉碴的枯树，箜篌音起的时候它开始发芽，琼玉洁白，一树梨花香。
房东先生出神地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
他们还是在一起了。
时过境迁。
终于，他弹箜篌，寂静守候。

我耗竭心力，一睡就是三天三夜。醒过来时师尊看着我笑，慈祥和蔼：“悟了么？”
我摇摇头，“饿了。”
师尊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他在叹什么，不过大约是嫌我太笨。他说：“去吧，去凡世。”
我问他：“吴亦凡呢？”
师尊画了个玄光镜给我看。
我被关进炼狱图后吴亦凡就开始追问究竟，师尊把那些有去无回的话都说了，吴亦凡便开始后悔，求师尊放我出来。
是真的求，跪下来，一遍又一遍地磕头，额头破了，血流了满脸也不停下来。
我想起最初时他一脸骄傲的样子，才觉得这样难得的卑微越发感人。
“后来呢？”我看向师尊，他捻着胡须，微微的眯着眼。
“我也同他打了个赌。”师尊背转了身，踱了几步：“赌他敢不敢以命换命，从悬崖上跳下去。”
他跳了。
玄光镜里我看得明明白白，他说请尊神信守承诺，然后转身从悬崖上纵身而下，面不改色毫不犹豫，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情深意重。
他神色泰然，模样比那些天神更俊美。
云雾和水汽融成茫茫的一片白，将他的身影吞噬。
我想，我就是在那一瞬间起，爱他入了骨。
我突然找到我坚持入炼狱图的原因了。
原来我只是为了给他找一个理由，让我爱上他。
我赢了这场赌。
“他回凡世了。”师尊拍拍我的肩膀，“去凡世吧，去找他。”
于是落花又飞舞起来。
河水开始倒转，在瀑布下流成一个漩涡，我从悬崖上飞身下去，穿过漩涡，落在朱漆的宫门外。
长门殿，白玉阶。帝王站在金瓦琉璃顶的宫殿前，睥睨天下。
我来的迫切又匆忙，甚至没来及束起睡得凌乱的发丝，它们被奔跑的风带起来，长长的曳在脑后。
赤脚踩在地上很凉，可我奔跑时却不怎么觉得，卷着繁复层叠的袍裾，匆匆的登上高阶，就好像我是跨越千山万水披荆斩棘一路奔波终于来到他身边，停在他面前。
他比原先更见成熟了，也多了些帝王才有的霸气。
可他看见我时眼里的欣喜与热切从来未曾变过。
他还是那个吴亦凡，愿意为了我去死的那一个。
拥抱时，我觉得天下也不过如此，整个世界都被我揽在怀里了。
那时我并不知道，这才是悲剧最初的样子。
天上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我在仙乡躺了三天，凡世却已经过了三年。
这三年里，吴亦凡从一个被人追杀得慌不择路误入仙乡的落魄皇子，逐渐长成了新的一代帝王。
如今他富有四海，君临天下。
我见到了他说的三千繁华相，也见到了他富丽堂皇的宫殿和殿前繁花似锦的海棠。
还有……
海棠花树下那个花一样千娇百媚的美人。
他果然夜夜烧高烛照着海棠春色，可和他秉烛夜话如胶似漆的，却是另一个人。
我渐渐的听说了她的事迹。
她是怎样的才情惊绝，又是怎样的艳压群芳；他们如何倾心相爱，她又如何宠冠后宫。
这一段英雄美人的佳话在世人口中争相传诵。
他们说她当初在海棠花树下与他一见钟情，他们说他为她亲手搭的秋千架，他们说她为他奋不顾身地裆下刺客的刀剑，他们说他不顾性命以至尊之身为她亲自试药。
我听在耳里也觉得这真是个感天动地的故事。
原来我是他镜花水月的一个梦。
梦醒了，他又在这花花尘世的洪流中浮浮沉沉。
他要娶娇妻美妾，要子孙满堂，要四海归心，要号令天下。
他是天之骄子，是要成就一番千古霸业的。
而我是一个牵扯他的旧梦。
我们在梦境里结一段缘，爱得再缠绵也无伤大雅。可一旦梦醒了，世俗礼教家国天下都在他心上，他不再是我的了。
我并不在乎这凡世间礼法，什么叫人妖不可相恋？什么又叫男子不可相爱？
好没道理。
我原本就是个恣意妄为的妖，爱就是爱，旁人哪里管得着？
可他抱着我温言软语言笑晏晏时，我总是想起，他一转身，也会抱着另一个人这样体贴恩爱。
他可以为我跳下万丈悬崖，也可以为另一个人以身犯险。
他爱我，情深似海，我笃信不疑。
每每他看我时，眼里的神色都一如从前，没有半点虚假。
他用情极深。
可不只是对我，也对旁人。
深而不专，这四个字才是我最大的悲哀。
我还是舍不下他。
动心容易，要把心收回来却是何等的艰难。我毕竟年轻，丝毫不知道深浅，却已经一头扎了进去，泥足深陷。
我向来固执。
师尊说的不错，我少经世事，终究浅薄。我不明白凡世间的情之一字，原来竟然是这样复杂的。
我也不明白，爱得深并不一定会输，但爱得固执了，却注定是要被辜负的。
人的心就是那样奇怪的东西。
我曾经以为我赌赢过，可从那一刻起，我其实就已经输了。
输的彻彻底底，一无所有。
我不明白这个道理，以为执着就会赢。
那一年边关叛乱，吴亦凡御驾亲征，我跟着去了。
那场仗打得很艰难，吴亦凡受了重伤，几乎全军覆没。我替他疗伤时他求我帮他，我答应了。
然后就是天地变色血流成河尸殍遍野。
我是妖，打赢一场这样的仗简直是轻而易举。可我从来没有杀过人，我也不知道原来战争会这样凄惨。
当一身白衣被染得透红时我才知道，为什么在世人心中妖都是坏的。
我从他的眼里看到我自己，红的，凄厉的，宛如恶鬼站在修罗场上，满脸满身的血污，妖肆邪魅。
看得我心惊胆战。
我听到师尊的叹息，在天地间回荡萦绕。压得我抬不起头来，跪在地上。
千年的修行抵不了这一场罪孽深重。
我在那一刻被师尊斩断了慧根，从此与仙无缘。我永世都只能是妖，遭人唾弃，受人轻视。
我看到无数的人涌上来摁住我，叫嚣着：“妖怪！抓住他！杀了他！”
没了法力的妖连凡人都不如，我没有能力放抗。
吴亦凡站在人群外与我遥遥相望，他说……等我。

可我没有等到他。
在我最悲伤的时候他没有来，在我最无助的时候他没有来，在我最恐惧的时候他也没有来。
我等来的是一场火刑。
他们要烧死我。
冲天的火焰将我包围的时候，他还是没有来。
失望慢慢变成了绝望，爱恨交替间，心如止水。
我终于承认，是我输了。
我想起那时我下凡世初见他，我那时就应该告诉他：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至少那样，在分离时，我们还相爱。
吴亦凡最终没有来。师尊却来了，踩着祥云，五彩的仙光瑰丽夺目。
他看着我笑，慈祥和蔼：“悟了么？”
我看了他良久，笑了。
刹那之间火焰变成飞花，枯枝长出藤蔓，遍地狼烟化作了腾腾瑞气。
一念之间拈花微笑，立地成佛。
身边的一切都如水中的虚像一样摇晃起来，涟漪一层层的荡开，终于支离破碎，化作飞烟星光，消散而逝。
真真假假，浮生若梦。
我仍然站在仙乡的悬崖顶，海棠花开始凋零，花落离枝，下成一场雨雪离殇。
师尊拿着那卷炼狱图，笑而不语。
吴亦凡就站在我身边，他看着我，情深意切。
我伸出手时他却突然化作了云雾一点点碎去，烟消云散，徒留我手中一把沙。
海棠花解语，玲珑剔透善解人意，最能识人心。
我抓着那把沙，突然看见了我入炼狱图的那天，吴亦凡是怎样跪在师尊面前一遍遍磕头求他救我，又是怎样答应了以他福缘和余生化入炼狱图，渡我出生天。
他爱我，可以为我去死。
我现在才知道，这句话的分量究竟有多重。
我勘破了一场人间炼狱，得悟大道，成仙成佛，却永失所爱。
原来这才是我的劫难。
仙乡的风景极美，玉宇琼楼，流泉瀑、雾岚山、锦霞云。
我站在险崖之巅，海棠花下。凭空而来的流水汇成瀑布，水声隆隆。
我想起第一次见他，飞花漫天如絮似雪，我衣袂翻飞的落在他怀里，他看着我笑。
或者故事该在那时就戛然而止。
尚未开始就结束。
一眼万年轻，那才是我们最好的时候。
张开手，飞沙随风去。
风起云涌，日落月升，花木枯荣。
满脸都是冰凉的泪。
怅然之间，我却笑了。

------------【尾声】
讲完这个故事时，房东大人眯着眼，安然恬淡，像一个垂暮的老者，把所有的惊天动地都说得轻描淡写。
世人都说神仙好，长生不死。可金先生看着房东大人，却反而在心底叹息摇头。
这样的不死不老不叫长生，叫做煎熬。
房东大人的长生，其实就是初见的那一眼。
花妖艺兴的长生，始于那一刻，也终于那一刻。一个瞬间便走完了所有的悲欢离合，剩下的，只有一场旷日持久的消亡。
在余生里留下无尽的浑噩。
成长的过程里，原本就是带着欢欣痛苦的，也注定会失去一些东西作为代价。
“有得必有失。”房东大人轻声说：“师尊当年说艳极易殇我不相信，可到了后来才知道，竟然是一语成谶。”
金先生看着他，一双眼睛里蕴着阅尽世间百态的深沉，笑着说：“你现在可真是一点儿也看不出当年那样劣性轻狂。”
他的相貌很温和，嘴角微微地翘着，看起来笑意温润又总显得疏离而别有深意。
“都过去多少年了。”房东大人轻哂。
这话说得很符合他一贯的作风，清然出尘看淡浮华，一股子的仙气儿。仿佛时间真的就是一剂灵丹妙药，既冲淡了痛苦，又陶冶了性情。
可房东大人低下头笑时却使劲儿眨眨眼，眨碎了纤长的眼睫下遮着的一汪亮晶晶的潋滟。
藏在心底的往事，大多不会是什么团圆喜乐的故事。
其实若为往事悲伤，倒也还算有所寄托，怕的是风轻云淡悲无可悲，反而不知要如何自处。
房东大人站起来，打算趁着倦意上头回去睡个回笼觉。
他的背影纤纤如画，像一幅黑白铺陈的淡墨山水。他依旧灵动惑人，可金先生却头一回觉得，他的脚步并不是轻盈生莲，而是带着一股行将就木的沉重。
感慨地扭过头来，金先生却看见桃仙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
刚喝过酒的桃仙脸上红润极了，眼眶边沿也泛着淡淡的粉色。雨打桃花醉三分，美人如玉，神态撩人。
金先生抬手捏住他的下巴，左看看右看看，最后愤愤地撒手搓了搓手指。
真是好看得招人恨，妖孽。
“咳咳。”眯了眯眼掩饰自己的羡慕嫉妒——主要是恨——金先生扬起下巴瞥了他一眼：“你在想什么？”
“几回沧海平，山雪别云岫。一眼万年轻，唯此心如旧。”桃仙含糊迷离的笑了笑，支着下巴懒懒地靠在桌沿上：“一眼万年轻，其实是句很缱绻的诗呢。”
“什么？”
“我说……”桃仙勾起嘴角，笑容显得有点小坏，很迷人的模样：“你想错了，他其实并不像你想的那么悲伤。”
一语中的。金先生一愣，开始怀疑窥世瞳的功能是不是能传染……
“开什么玩笑，窥世瞳仅此一份好么。”桃仙撇撇嘴，显然打定主意要当他肚子里的蛔虫。
“我认识艺兴已经几千年了。”他顿了顿：“要看出他是开心还是难过，我多少还是有这个本事的。”
金先生眉梢一挑，干脆不说话了，好整以暇地听他说。
“在我们看来，似乎了无生气是因为心如死灰。”桃仙看着窗外：“可是他的世界是回忆，他想要的，都已经装在心里了啊。”
不是消沉绝望，而是了无牵挂。
他的悲伤和欢乐早就交织缠绕，融为一体了。
无欲无求，所以才云淡风轻。
金先生讷讷地想了一会儿，觉得桃仙说的有道理，可又觉得他说的有什么地方不对。“这样的话，他不就困在过去里了？”
“没有人锁住他。”桃仙站起来，倚在门口。
想离开的时候，谁也拦不住他。房东大人呐，毕竟是个被惯坏的野性难驯的家伙呢。
金先生眨了眨眼，懒得再跟他呛声，安静地跟着站在他身侧往外看。
他们好久没有这样肩并肩地看过雨了。
清明时节的风雨烟雾迷蒙，它从千年前某个风雨飘摇的烟雨朝代款款而来，落进光阴缱绻的洪涛里。
长安老街上依旧人来人往，雨伞像花朵一样拥挤推搡着。
清明一过是谷雨，紧接着夏季就要来了。
“三月暮，春天要过去了。”金先生笑了笑，喟叹似的舒了口气。

【末】
长安老街上有一间叫做人间的茶楼。
里面住着老鬼，住着桃仙，还有一位奇怪的房东大人。
桃花开时，东风翻动《三月书》的每一笺书页，它们开始絮絮地讲述那些凄美又伤情的故事。
黄昏与白昼交替时，桃仙看见有人站在街口。
穿宽袍广袖的衣裳，撑白底描花的纸伞，孤零零的站在光影交错的位置。烟雨飘渺缭绕地包裹着他，层叠繁复的织云锦花朵一样地在空中翻飞起来。
金先生的样子，和桃仙头一回见到他时一般无二。
空中飘荡着寻不到出处的呼唤，他回过头来笑，顾盼生辉。
景色像是画在旧宣纸上的画，疏忽间开始模糊泛黄。
回首处是一场人间三月，百花凋零。
----------<完>
By 长安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