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
那一天的南京,天气已经开始有些凉。
苏醒那天破天荒的化了一个黑人妆——造型师百般不解,他却很坚持,自己拿了棕色粉饼使劲往脸上扑,头发上也抹了太多发胶,都一簇簇的了还喷。
所有人都茫然的看着他折腾,王栎鑫憋了半天憋出来一句很冷的话:“醒哥,你这是为了掩饰你的脸黑吗?”
如果是平日,苏醒应该会就地反击,可是那天,他没有。
只是直直的坐在椅子上,拿着个五彩的眼影盒,层层叠叠的往眼眉上刷幽蓝的颜色,一下又一下,总也没有尽头似的。
……气氛有些紧张。
没人敢去跟他说话,这是大家的共识,谁会愿意去捅一个火药桶呢?
演出按部就班的进行,我心不在焉的唱完面具,当拯救的音乐响起的时候,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任由自己沉沦进了这首歌中……
我想拯救自己和你,楚生,给我一个机会。
——这是我唱得最为动情而认真的一次。
最后的合唱,我偷偷的看苏醒——他在远端,神情有些漠然和冷清,偶尔仰起头看着远方,目光没有焦距。
楚生也不说话,眉宇清冷不见笑容。
到了才艺环节,轮到他的时候,他沉默的望着话筒,似是斟酌了两秒,才缓缓上前,开口:“我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放弃我姓名……”
如雷的掌声中,我看到苏醒勉强的扯出一个不能称之为笑容的笑,深深的吸一口气,问:“你这算是在求婚吗?”
苏醒的声音淹没在全场观众的尖叫和掌声中,可是我们几个却听得一清二楚,我的心脏瞬间几乎停止了跳动,下意识的望向楚生。
他却淡淡的,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轻声回答:“我又不是对你说的。”
喧嚣声安静下去的时候,苏醒也一起沉默了。
我看着楚生以很小的动作,紧紧的咬住了下唇,本能的低下头去——我的视线移到他的手上,那只修长苍白的手,正无意识的用力抓着吉他,力量如此之大,连手背上的经络都暴了出来。
他自己却似乎浑然不觉。
我也觉得几乎无法呼吸,周围的空气都几乎凝滞。
这是告别吗?楚生……
我移开视线,心思有些恍惚——还真是象他,这样的告别方式,呵。
轻描淡写的来,轻描淡写的去。
就好像从未发生。
我安静的抱着自己的话筒,心想如果被告别的人是我,我是否能有苏醒这样的定力,连眼泪都不落一颗?
我是不是会当场崩溃,连站立的勇气都失去?
我不敢想,真的不敢。
只消起一点点的念头,心脏就恍如被人狠狠抽紧,那千刀万剐的剧痛让我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突然之间,觉得苏醒也不是那么可恶的,我曾经那么的讨厌他,甚至到了痛恨的程度,可是……最后想一想,他也不过是一个男孩,一个和我爱着同一人的男孩。
我们谁都没有错,可是世事往往就是这样。
这一场庆功宴,楚生和苏醒都喝得酩酊大醉。
我一直在旁边冷冷的看着,看着他们一杯一杯的将酒当成水一样往嘴里倒,看着他们言不由衷的笑,那笑比哭还要难看,看着他们最后醉了。
不醉无归。
除了醉得不省人事之外,还有其他办法可以度过这个漫长寂寞的黑夜吗?
是我送楚生回去的,他几乎是挂在我身上,像是一个全然失了力气的孩子,绵软的躯体倚靠在我身上,如果不是我牢牢的架着他的胳膊将他撑起来,我觉得他恐怕当场就会瘫软在地上。
这是我第一次,见他喝得这样烂醉如泥。
他一直都是那么约束自己,云淡风轻的人,可是今天……他醉得撕心裂肺。
热乎乎的鼻息拂在我的皮肤上,他将头枕在我肩窝里,嘟嘟囔囔的一直在呓语着什么,唇因为酒精的关系呈现润泽诱人的嫣红。
费力的打开他房间的门,我将他抱了进去,他柔软的黑发摩擦着我裸露的手臂皮肤,人轻得像是一片云絮。
我将他放到床上,弯腰去脱他的鞋,他却挣扎,不肯配合,我累出一身薄汗,才终于捉住他乱摇的脚,摘下了鞋子。
他蜷缩着身体紧紧的抱住被子和枕头,将脸都整个埋了进去,瘦削的脊背弓着,似乎还在微微的颤抖。
我不知道他此刻是清醒还是糊涂着,我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想哭,更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只知道,让他一个人静一静也许比较好。
温柔的伸出手指撩拨着他鬓角一簇汗湿的黑发,我在他耳边呢喃:“楚生,什么也别想,好好睡一觉,明天吧,明天一切都会过去的。”
错觉吗,我似乎见他的身体有一丝难以辨认的震颤。
我默默的看了背对着我的他一会儿,转身离开。
谁的伤口,都需要时间来愈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