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果尔吉府上下不知多少人，哪天换了个丫头给我倒洗脚水都不可知，大事又不曾有过几件，这日子当然就像每日喝的茶一样，喝多了，就索然无味了。本来还眯眼打着盹，脸上的书忽然滑落，刺眼的天光把我弄醒，皱皱眉头，咕哝了一句才缓缓睁开眼。一看吓一跳，本来只有两个婢女伺候着，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奴才在旁边。那人见我醒来，赶忙打千请安，然后不待我问就告诉我，三姐要回府了。于是日子这道普通的茶水一下让我觉得又鲜活了起来，不过几日，三姐就回到了府上。等待的日子里，我思来想去，她回府后一日我才确定要先开口说什么。心思一定，便向她那厢行去。院内外还是不怎么有人走动，仿佛还是像之前八年的日子一样，平淡无奇，我的心情一下也冷了下来，平静地进了屋，看着那抹熟悉又久违的背影，动了动喉头，最后吐出一句）
三姐，你回来了。

（许顾念着老祖宗的面儿，又或是旨意之上加恩叫人添了几分心思，归府之际倒比料想之中要热闹许多。可一门婚事，到底只是青衣旦丑，于人前演好每一场藏掖隐晦那些荒唐的笑话。
搁在从前，自个儿也是喜欢热闹的主儿，如今，只怕是躲避不及。一番执念固深不可测计，甚至余生仍抱此心不变。
入屋过老祖宗跟前磕过头便辞推了众人，方才坐下小歇便应着声传来致承的音。）
“十老爷放着院里娇妻美妾不陪，到我这儿扰人清净来了。”
@果尔吉致承

（她一回头，恍然以为回到了八年前，我鸟儿逗累了，街也不想去上，哥又忙着，便蹦跶着上她这来寻些有趣东西。彼时也是亮堂的天气，我莽莽撞撞坏了三姐的清静，被埋汰了一通，却还是嬉皮笑脸同她耍嘴皮子，说说这个骂骂那个，日子不知怎么就过去得很快。后来她入了宫，老祖宗说祸害就独我一个了，性子倒是沉稳了许多，不敢想从前的毛躁样子竟是我。我想她也变了，只是我不知道变成了什么样，她大抵也不知道我这八年有多安生罢。可并不觉着与她生疏了，便想着不过是年岁增长了些，她出落得更好些，我长得也更高些。屋内一切未变，我依然熟门熟路地捡地方坐下）
我若不来，定是要挨你骂没良心。现下来了，你又嫌我扰你清静。唉，我怎么就这么捡不着便宜。

（放在当年，她这一手我肯定是要跳起来躲开，吵嚷嚷和她闹个没完。其实是知道她不会动真格，但就是爱和她那样玩闹。现在还是笃信她不肯动手，却没心思躲，倒宁愿她用力拧一拧，让我看看眼前景象是不是做梦。顺道也提醒她别忘了我这个人，她的心思我从来不猜，从小到大受她欺负和她吵架，坏事做了一箩筐，知道的秘密从没透露出去半点——现在也是，以后也是。可现在似乎不比从前了，她不说，我也不知道她想的什么）
没脸没皮的是你罢！没来由的，就成了董鄂家的人，弄得老祖宗是又喜又惊，还好没昏过去。

（这话带刺带得，真是第一次这么不中听。不过也确认其中有蹊跷，鼻子里长出了口气，却并不觉得轻松。她那咬牙切齿的模样，少见得可怕。站起来把她安放在最近的座位上，斟了一盏茶摆在她面前，才再坐下。瞧着她又是嗔恨又是不屑的笑容，到嘴边的话一下不知怎么吐出来。双手不禁紧握成拳，装模作样的本事我比不过她，可她受的委屈我还是懂得不少，这会子越觉得她从深深宫墙里走出来着实不易，更不敢随意问话，怕弄得她更不悦。好歹她也是出阁了的人，日后不知何时再相见，此时不问个清楚，怕更没机会。遂鼓起勇气开口，半玩笑的话还是显得底气不足）
你这玩笑开得也真是大，把自己都赔进去了…… 董鄂太医我还我曾谋面，改日得登门拜访，好好看看是怎样把你骗去的。

‘呵，那你还真该去拜访拜访，瞧他能生出什么花来。’
（为什么嫁他，宫里头几个只怕心知肚明，凭他那连自个儿心头上的都保全不了的人，也想将我骗去，可不是天大的笑话。）
‘不赔进去，恐怕这会儿搭进去就是钟粹宫大伙儿的命了，他倒是好本事，惦念了多年伺候着主子爷的人，真是应了那句祸害活千年。入宫时候我便没想过要出来，若不是中间出了岔子，就在宫中了却此生未知不是好事。’
（方才他的神情落在眼中瞧得真切，要说从前年幼无知，那么如今，自个儿那些反常同他的小心翼翼对比鲜明，又如何不晓得我因何入宫他早已知晓。）
‘至少，日后在众人跟前，我与他当真是两情相悦罢了。’

（短短几句话，八年的故事就被她说完了。她那心直口快的爽利劲在我这还是没变，一股脑什么都说了。这头一次听闻宫闱之事，起初觉得没什么特别，细细想来却是目瞪口呆。其实，也还是在情爱二字上打转。只是庭院深深，口手众多，牵扯到性命似乎很正常。本来出宫该是件高兴事，可打她一回来，府里气氛莫名变得拘谨起来，人人都谨言慎行，又做出一切如常的样子。和前八年我过的自在随意比起来，这气氛是怪得很，可和当年她还在时确是一个样。但愿她没察觉出什么）
名分上你也是董鄂家的人了，往后，我也不能再帮你什么了。你过得舒服就好。

嗯，你接着演，演累了就多吃点。
（说着就拿起桌上一块糕点往嘴里送，还不住点头，一副专心在吃上的样子。我最不喜欢她的一个毛病，就是不说真话。像小时候我给送的风筝，明明觉着好看和欢喜，嘴上偏偏要嫌弃，转过背去又和丫鬟放风筝去了。甚者，压根不想赴的宴，不仅去了，还全程一副从容自在的得意模样。我是懂得做人要吃苦的道理，可她这般苦自己的道理，我不接受，只不过是劝不回她，只好任她去）
果尔吉府的天塌下来，没有我这个白眼狼，还有亲哥哥和大哥呢，你啊，哪凉快哪呆着去，别惦记！
（话音甫落就觉着说错话了，本事无奈的心里多了一层恼，于是一块糕点下了肚后气呼呼地一口喝掉半盏茶）

‘那可不成，吃多了要难看的，趁着裁布制衣添首饰的功夫，不可劲儿的把他家败了多可惜。’
（我都快要忘了，从前的自己是什么模样的，喜欢哪版样式、哪家首饰、喜欢哪店小食、哪处果子，唯一记得的，便只有大哥和有关于他的一切。）
‘嗯，你屋就挺凉快的，要不我到那儿待几天去。’
（刻意将他后天的话忽略，就着话头真真假假说着玩笑，心里头却害怕极了，连握着杯沿扣在桌面上的指尖都在抖。）
‘家里头平日是缺你吃喝还是少你玩乐了，怎的一到我这就狼吞虎咽的，也不嫌难看。’

（从前只要我俩凑在一起，一个人说好就是好，一个人说不好就是不好，亲密无间得连哥都咋舌。可惜后来三姐心气太高，宁愿抛开自己也要做到最好，渐渐地就都顺着我的意思，常常即使是我看得出她实在不喜欢我也不管，谁让她不说话。如今三姐倒像是懒得解释，不过在我面前偶尔会泄露些小动作，暴露自己的心思。当年三姐入宫时心是实的，颇有非君不嫁的气势——当然，现在也是。抱着这个顽固的想法，三姐的心也是死的。面前的三姐，若用行尸走肉来形容怕是也不为过）
有你才吃得这么香，否则我为何放着我那凉快地儿跑你这来。

“你这张嘴，骗了多少姑娘的春心，都快赶上宫里头伺候的，难怪致远总说致承一个人就是一出戏。”
（屋内的程设还同走那年一模一样，连床襦都没半分霉气儿，不难看出老祖宗是打实心儿的疼自家孙女儿，屋前仍种着梅树，听说有年就要养不成了，可把家里几个同辈儿的急得团团转。
入屋没多少功夫致承跟闻风似得跟着到，没来得及打量，眼下再来看，楞生生红了眼眶，是自己个儿不孝，叫人忧心，可当初不走只怕要忍不住心思给家中蒙羞，于他更是徒添困扰，又如何忍心。
拿起一块膏往嘴里送，牙印在点心上怎么也下不了口，从前，最喜欢的，如今却再不敢碰。）

独独骗不了你啊。
（倘若我几乎玩笑话能让她信了，她也不至于把那么多事情搁在心里不谈。想起她方才说的宫闱之事，脑袋上的冷汗又快下来了。全然是不敢想有多凶险，单单听到性命二字心立即就提了起来，差点没等她说完就要掀桌子。动静太大招来人紧张兮兮地收拾倒没什么，撩起她心内更多不甘和愤恨才是最怕的。起码她也算离开个是非之地，如今嫁入董鄂府，出了什么事，我出面一站，说是替果尔吉府来了，定是能说上几句话，打抱不平一阵，不至于像老祖宗那样常常捧着一颗心哎哟来哎哟去的。看她犹犹豫豫又感慨的模样，心内波澜起伏更加，一切感受又忍了下来，出生劝慰）
多吃点，外头的味道始终不比家里的好。

“我这儿可没什么好处让你得的，寻思着骗我做什么。”
（眉眼流转，黑白分明的眼珠儿朝着致承横斜瞥去，七弟来信时每每提及皆言其懂事儿沉稳好些，感情是蒙我呢？这越说越没边，越说越发的不像话，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还真没瞧出打哪儿生的稳重。）
“人总是会变得，纵是从前十分稀罕的，时日久了，保不定会好上哪一口。”
（抵在唇边那块小糕终是没能下口，藕香马蹄入口清凉爽滑，香糯甜脆。茉莉络梨酥，两面金黄，内里乾坤蜜酱诱人。桌台小点满目琳琅，好似自个儿在宫里头挨了饿一般，一股脑的堆成小山，备下的人恐怕花的是不下十分心思，可如今，情思难解，情谊、情意，早已在踏进府门前纠缠做一团，只剩心乱如麻。）
@果尔吉致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