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女王篇)
(6)
戴上銀腕錶、款式低調的垂鑽耳環,小森唯打量著全身鏡中的自己:亮麗的淡妝、富有少女味道的大馬尾、露腰的白色短背心、淺藍色的貼身牛仔褲、布鞋,再罩上一件杏色的短外套,一身佻達青春的氣息。可惜她一臉木然,缺乏少女應有的活力。
反正,她也不是少女。
踏出房間時,外面已是夜色四合,一星期以來,她都是挑這時間出門。
「吶,唯醬,要到哪裡散步嗎?」
她瞥向聲源,在陰暗的走廊裡,只有水晶燈幽幽的黯黃光芒,一個穿著連帽黑外套的男人靠在牆上。
是她六位丈夫之中,繼修之後最不好打發的一位,逆卷禮人。
「要順道給你摘一把鮮花嗎?」
她笑了笑,若無其事地經過他身邊,冷不防他攫住她的手腕:「我對你的愛情,只值公園裡一把野花嗎?真冷淡呢,唯醬。」
「那不然呢?你想要什麼?禮人,」唯以手背揩著禮人的臉,黑丹蔻上的水鑽熠熠生輝,襯著禮人玉白的俊臉,妖異絕倫:「『我愛你、一直一直愛著你』——這麼廉價的愛,比公園的野花更沒價值,不是嗎?」
「咦,這可是你第一次跟我說這句話,」禮人擁她入懷,臉上卻無興奮之色,墨綠狹長的眸子藏著警戒與慍色,他以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量說:「連續一周將準備晚飯的差事交給水島君、打倒我的使魔——你到底去了哪裡?」
說起來,前晚唯發覺有人跟著她,她立刻意識到那是男人身邊的使魔。思及此,她故意把使魔引到人跡罕至的巷子,打了一記響指,喚出自己身邊的三四名使魔。她還是喝過藥後才發覺奇怪:她身為逆卷家的當代女主人,居然沒一個可供使喚的使魔,出入只有司機接送,平日負責保護她的人有六名使魔,但那都是分別從屬於男人的。是以,她聯絡了卡爾‧海因茲,那個老頭子對於她的變化感到很有趣,毫不吝嗇地給了她一批盡責、忠心的底下人,供她差遣。
她的使魔打倒了五六個人,當中有的比較頑強的,由她親手教訓,大概只是斷了手腳,不是什麼致命傷。
「原來那是你的人,我早該猜到,畢竟有這種惡趣味、那麼喜歡窺探別人隱私的人,也只有你。」唯的話雖重,臉色卻柔和起來,她踮起腳尖,香了香他的臉,輕說:「我們都做了這麼久的夫妻,你們怎麼老是不信任我。」
「不是信任不信任的問題,但是現在的你跟平常不一樣……」
「所以說,要我重覆多少遍,」她捧著禮人的臉,認真看著他的瞳仁深處,發誓似地說:「我是你們的妻子,絕對不可能跟你們以外的人,做些什麼無法外道的事。偶爾也讓我去做一些我想做的事,這是可以的吧?」
若唯變成科迪莉亞那種風騷沒下限的女人,禮人能毫無困難地應付,可是,她偏偏變成了這麼一種難以應付的女人——強勢、溫柔,但並不下流,給他們恰到好處的挑逗,欲拒還迎,將他們當成在掌心中把玩的小東西,最後才給他們滿足,令他們有種被憐愛與珍惜的錯覺,一切感情與動作都被她掌控。她清楚知道他們每個人的不安,看透他們夫妻關係下的暗湧,然後彷彿對症下藥似的,給出精準的安撫。
對於這樣的小森唯,他無法像以前那般、把她當成純真的小羊,拐到床上好好欺負。應該說,他不太懂得對付這個女人。那是因為他在乎她,多於她在乎他,在一段感情中投入更多的人,往往免不了受到對方的控制,落於下方。換著科迪莉亞看到他如今這種不濟的樣子,應該會得意地大笑起來吧?
禮人眼神複雜,撫著她的髮,偎入她的肩窩,汲取著清淡的芬芳:「話說得漂亮的很,是權宜之計,用來哄哄我們而已嗎?」
「是真心還是假意,禮人應該最清楚,」她每說一句,佐以一記蝶吻:「因為你自小對於人的感情就很敏感,到底是真誠的愛,抑或由慾望而生的甜言蜜語,你心底裡明白得很。」
「但是唯醬……」
她不欲再辯解,索性以吻封緘他的唇,禮人微閉著眼,享受她難得的主動。一吻方休,她俐落地撤離,禮人的臉泛著紅暈,不滿低叫:「喂,你這樣就打算離開了嗎?把我挑弄成這個樣子……」
「這裡,」唯側著身子,指著自己的唇邊:「你這裡稍微弄髒了,要好好擦乾淨才出門。」
禮人愣愣地站著,下意識揩拭著自己的嘴巴,果然見到手背上有一抹淺桃紅。
是唯——他的妻子——留下的顏色。
回神過來,走廊只有淡淡的罌粟花餘香,那個攪亂一池春水的女人,老早不知竄到哪裡去了。那個可惡的老頭子,居然給她一批精英級的使魔,即使出動到禮人的使魔,也無法近她的身,他們完全不知道唯最近去了哪裡,只知道她大概天色微明才回來。
「這種工作,要是讓那群善妒又傲嬌的男人知道,可就麻煩得很。」
唯看著夜幕上的繁星,低嘆。她並沒有利用吸血鬼的能力,而是像個普通人般,去搭公共交通工具,輾轉到了她工作的地方:一間位於六本木的女公關夜店。這店經營近兩年,老闆娘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美婦人,本來有十多個美麗年輕的女公關,生意很好。然而好景不常,老闆娘開罪了一些江湖人士,這半年來不時有人來搗亂,女公關相繼離巢,只剩下五六人。
上周,唯一時心血來潮,進了這間店,看店裡氣氛幽靜、陳設高雅,坐了大半個小時,又有四五個小混混來搞事,她見老闆娘的樣子柔美可憐,忍不著挺身而出,吸血鬼天生的力量使她不費吹灰之力,把幾個男人的肋骨也打斷幾根,他們落荒而逃。
了解老闆娘的事後,唯沒多想就自薦,便在這店當起女公關來。說是女公關,她其實不用陪客,大部分時間在台前彈鋼琴,有人鬧事就把人引出去解決。也就是說,她披著女公關的外皮,實際上是琴師兼打手,莫說是跟別的男人有不軌之事,基本上連話也不用多說半句。
不過,她心下明白,這件事早晚要被那幫男人發現,到時候少不免花一番工夫去安撫他們。不,或者先發制人,乾脆把他們帶過來,總勝過他們不知怎樣私下發意、亂加臆測。
「中川小姐。」
唯彈畢一曲,找上身穿淡紫色和服的老闆娘:「我今晚可以帶六個人來嗎?」
中川先是頷首,和顏悅色:「當然可以,是小唯的朋友嗎?」
「不,他們是我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