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悦等待着，和她对望着，“回答我好么……”
　　“滴滴滴……”一阵急促的车笛声响起，一辆轿车迎面飞驰而来，恍然间，韩悦仿佛看到白裙女人静静弯起嘴角，在对她微笑着。
　　来不及问什么，刺眼的白色灯光袭来，韩悦遮住眼睛。
　　“找死啊？”
　　一声大骂过后轿车扬长而去，韩悦放下双臂，瞪大了眼睛，面前竟是空空如也。白裙女人和小伟都消失了。
　　去哪了？
　　韩悦转过身，再转回身来四处张望，她仔细地看着每个路人。
　　没有，没有，没有！都是灰的！都低着头！到底去哪里了？
　　这是梦吗？她的小伟，真的回不来了吗？
　　大雨瓢泼，淋湿了她薄弱如风中摇曳的花儿的身躯，也淋湿了她的心。
　　韩悦终于撑不下去，蹲在暴雨倾盆的街头，不顾一切地嚎啕大哭起来。

晨光熹微，汽车缓缓地行进着，韩悦踏上了归家的旅途。一路行进，映入眼帘的一片片翠绿的树木、农田和古老建筑将尘世的喧嚣抛在身后。
　　这条长长的公路静静地伸向更遥远荒芜的村落，带来城市繁华长卷的一小部分，带走许多淳朴乡村的全部。
　　韩悦靠在车窗上，看着风景，车拐进一个小车站后停下，她下车，然后轻车熟路地找到了那条熟悉的青石板老街。
　　空气微微潮湿，冰凉且清新。韩悦迈着悠闲的脚步，宁静的气氛让她充满安全感。木棉镇还在睡梦之中，街道两边的商店关着门，几十年历史的老街如迷境一般的阴冷，行人很少，大家冷漠地匆匆走过身边。

韩悦提着行李，站在路口，看到家就在不远处。那是一栋两层建筑，被许多小房子围拢着，院子里种着参天的大树，大块的树荫覆盖了静谧的街道。
　　这个木棉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虽说这里曾经承载了她朦胧且温暖的童年。但回来得很少的缘故，韩悦环视着周围的建筑物，只感到陌生。
　　“爸……”韩悦推门而入，伴随一声呼唤。
　　父亲正把一小碟一小碟菜放入竹篮子中，动作不必当年利索。房屋依旧简洁明了，被打理得一尘不染。
　　“回来了啊。过来帮忙。”
　　终于见面，父亲一改电话里的千叮万嘱，安静得很。

一阵捣腾，就可以出门去了。父亲仍然左手提菜，右手提祭祀用品，只让韩悦拿那些轻的纸钱，年年如此，风雨不改。
　　他们沿着小路走着，院子里被开垦出一块地，长满了白雏菊，在这个季节正努力地盛开。母亲生前，最爱这种花。
　　韩悦知道，那是父亲把抑制住的思念，深深地种在土壤里，繁衍成根，慢慢成长，才能这样，开出一地芳菲。
　　家离墓园不远。弯弯曲曲走过几道逼仄的街道，沿着潮湿的石阶缓缓行走。韩悦便看见沿着山坡而建的墓园。

举目所及是一片晴朗的天空。在仅有几片浮云的灿烂春光的天空下，一排排的墓碑朝着小镇的方向展开，像历史插下的书签，苍白而缄默。
　　微风送来花的香气，宛如晚夏的梦。寂然无声。
　　登上小山坡，在那个熟悉的坟冢前站定，表情严肃。
　　父亲点燃了几根香，放一束刚摘下来的白雏菊摆在母亲的墓碑前。
　　袅袅的青烟交杂白色的花粉慢慢扩散开去。
　　树枝沙沙响着，有风自远方而来，纸钱丢进燃烧的火盆，又化为轻盈的灰色羽毛，随风起舞，四散飞扬。
　　“小悦她妈啊，底下冷……苦了你自己一个人了……”

　风把视线吹得一片苍茫。墓地四周十分安静，飞鸟掠过山坡的上空，翅膀剪碎一地的阳光。
　　韩悦拨了一下凌乱的头发，她享受这一刻，当她决定抛弃一切烦恼的时候，她心中的悲伤像一场喧嚣已久的雨水，悄然静寂下来了。
　　就在那一瞬间，平静的空气突然乱了，有什么陌生的声音突兀地出现在这片安静的墓园。
　　“窸窸窣窣……”好像是踩在那些易碎落叶上的声音。
　　有人出现吗？

韩悦心一动，集中注意捕捉那个声音，来自右前方，好似踩过一个坟头，又路过小林子，衣服划过，那样轻盈神秘的声音，飘渺地充盈着整片空气。
　　她抬起眼睛，慢慢地巡视着墓园。
　　或许，是别人也来拜祭死去的亲人了。
　　她想着，又听到了。
　　“窸窸窣窣……沙沙……窸窸窣窣……扑腾……”这次好像有孩子摔倒了。
　　有人来了。
　　寻找的视线依旧在慢慢移动着，然后，韩悦停了下来，注视着某一个角度。在她右前方的丛林中站立了一抹倩影，背着身，那样熟悉的白色衣裙子。
　　韩悦的心脏在瞬间跳了一跳。
　　难道是她？

又是那天见到过的白裙女人。那一刻，韩悦似乎觉得自己全身的每个关节，都凝固不动了。
　　她看到，白裙女人手中牵着的那个小孩，穿着一件熟悉的背心。背心上面有一块兔子形状的污迹。
　　“小伟？”韩悦不确定地大喊一声，并向前走出几步。
　　白裙女人似乎受到了惊吓，拉起小孩，要拖着他离开，小孩再次扑腾摔倒。
　　是她！她又出现了！一定是她！
　　“小伟！！”
　　韩悦又一声大喊起身要追去。
　　正在抽烟的父亲一阵惊醒，拉住她：“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说话的当儿，白裙女人已经牵着那个小孩，雾气一般消失在了树林深处。

　“爸！我看到小伟了！一个白裙女人带着她，就在那！就是刚刚那女人！”韩悦焦急地指着女子离开的地方。
　　“什么也没有嘛……”父亲疑惑不解地伸脖子望向远方，那儿空空荡荡。
　　“有的，刚刚就在那路过，那小孩还摔倒了！”韩悦无辜地解释着
　　父亲再次看了看那块一无所有的小树林，好似什么事情都了然于胸了，便又转过头来，意味深长地看了看韩悦，安慰似地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们回家吧……小悦，你别想太多了，小伟已经死了。”
　　“可是……可是……我真的看到了……”韩悦又重述了一次。

一天过去得很快。转眼就到傍晚时分，夕阳下的街道影迹斑驳，太阳继续着沉落的轨迹，黄昏仿佛在哽咽。
　　木棉镇外的田野，被拖入一片空旷的金黄色之中。
　　走在街道上，韩悦寻找着父亲告诉她的蔬菜店位置。待会儿要准备晚饭。
　　一边想着要做的菜式，一边打量着路边的商店招牌，她对这里感到很陌生。
　　从小便离家，每年回家逗留的时间很短，关于这个小镇的记忆少得可怜。跟其他的乡下不尽相同，木棉镇的发展很快，赶得上大城市的繁华。
　　双车道的街道上行驶着各种小车，红绿灯下等候的人们显得步伐匆匆，附近应该有一所中学，放学的学生们或步行，或骑着单车从身边经过。

蔬菜店在一条相对安静一些的街道上。她好不容易看到了，走了过去。
　　蔬菜店不大，除了蔬菜，还摆着水果和肉类。一两个家庭主妇正一边挑菜，一边和四十多岁的店主聊着家常。
　　看到韩悦到来，店主客气地招呼了一下，便继续和家庭主妇们刚才的话题。
　　韩悦慢慢挑选着合适的蔬菜。白菜的价格不算贵，西红柿外表也亮丽动人，所有蔬菜看起来十分心想。
　　果然是乡下地方啊。在大城市生活已久的韩悦心中感叹道。
　　今天晚上就做西红柿炒鸡蛋好了。打定好主意，她便细心挑起西红柿来。
　　忽然间，她感觉到周围好似被关了静音一般，鸦雀无声。
　　店主和家庭主妇们的交谈，不知为何哑然而止了，她们用很诡异的目光看向这边，嘴巴张得很大，而且很紧张的样子。那充斥着惊恐的目光，像藤蔓一样地缠上来，韩悦不由自主地绷紧了全身的关节。

怎么了？我有什么不对吗？
　　韩悦四下检查自己，没发现有啥不对劲的地方。她本想开口问问对方在看什么，但想了想还是没说出来。
　　赶紧买完西红柿和鸡蛋就回家吧。
　　韩悦收回视线，继续挑摆在货架上的西红柿。她的手刚放到一只西红柿上，另一只陌生的手同时也放了上去。
　　两只手不期而遇了。
　　韩悦的手缩了一缩，另外那只手也缩了回去。抬头一看。那只手的主人也看着自己。
　　“还是你要吧。”韩悦客气地说道。
　　站在她身边的是一个高中年纪的女孩子。这个女孩梳着两条长辫，红色套裙，红色小鞋子，肤白如雪，大大地杏眼灵动可爱，嘴唇好像小樱桃，生得虽然不算倾国倾城，但也蛮清秀漂亮。

只是，女孩子的眼神里有一丝冷漠。只看了韩悦一眼，便继续低头挑西红柿。
　　“西红柿多少钱一斤？”女孩清脆的声音响起，眼睛看着蔬菜店店主。
　　“啊！”店主从呆愣中惊醒，瞪大着眼睛，像害怕着什么，脸上的肌肉一跳一跳地抽搐，“两块五……”
　　“那你给称一下吧。”
　　女孩挑好了西红柿，递给店主。店主和身边的家庭主妇面，露恐惧地往后退了一退，韩悦对此感到很奇怪，很显然，这些人害怕这个女孩子，而且，她们刚才并不是在看自己，而是在看自己身边的这个女孩子。
　　这是为什么呢？
　　韩悦一头雾水。只见蔬菜店店主，诚惶诚恐地接过装着西红柿的塑料袋，粗略称了称，便放回到货架上，仍然和女孩子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五块六……”
　　“五块六……”女孩子打开钱包数了数，掏出五块纸币，嘴里喃喃自语道：“咦，奇怪，我明明记得还剩下几毛零钱的……”
　　“那六毛钱不用了！不用了！五块就行了！”
　　蔬菜店店主迫不及待地说道。
　　女孩子抬起头，眼神里闪过一丝疑惑。店主仿佛被她的眼神吓坏了，用力地在工作裤上搓了搓手上的汗。
　　女孩没有多说，轻轻放下十块钱，拿起西红柿的袋子，便转身离去。
　　等她离开去，韩悦发现店主和家庭主妇们，不约而同地转过身，盯着越走越远的女孩背影，目光不由自主地随着那袭红影移动而移动着。
　　这个女孩到底有啥特别的……

骆阳茂，没有你，我贪恋这人世有什么用呢？我要你们永远记住我！
　　薄薄的血管破裂了，源源不断的鲜血喷涌而出，白白的手臂之上是刺眼凛冽的红，我望着自己的作品，发出了阵阵冷笑。
　　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我渐渐地哈哈大笑起来，却发觉那来自于生命深处的恐惧，随着泛滥成灾的血液与疼痛涌出，为什么只有我自己一个人……
　　好冷……好痛……我开始有点后悔了……
　　我害怕地蜷缩着身体企图寻求一点温暖，却无济于事。
　　“妈妈……”我的呼唤在空气中轻飘飘地散开，巨大的困倦袭来，那是那无尽的黑洞，把我吸了进去……
　　那天晚上，我自杀了。
　　两天前，我又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