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附近的学校又再次响起上课铃声，七点整了。
　　应该是上晚自修的时间。那所中学虽然就在附近，但韩悦对它了解不多，只知道叫香云中学什么的。今天傍晚在路上见到那个叫李梦萤的女孩，就是在那里就读的吧。
　　客厅里的电视机切入熟悉的画面。
　　“欢迎收看新闻联播……”
　　新闻联播是父亲每天的饭后小点心。韩悦蹑手蹑脚地钻进母亲的房间，忽然很想念她，想看看她的照片。
　　“房里的东西不要乱动啊，弄坏了翻脸的啊。”客厅传来父亲不放心的声音。
　　“这都被你发现了……”韩悦忍不住撅撅嘴。

　“那是，都写在你额头上呢。”父亲眼睛盯着电视屏幕，淡定地和韩悦调侃着。
　　韩悦吐了吐舌头，仿佛被父亲的紧张所感染，她小心翼翼地翻动这些东西，这里的衣服、小书籍、梳妆台……
　　井然有序地摆放着，仿佛能从每件物品上，嗅到母亲的气息，仿佛她的魂灵就安睡在这里的每一颗小小尘埃上。
　　韩悦拿出相册，照片上是一个长得和自己很相似的女人，穿着纯白的衣裙，细眉细眼，怀里抱着小婴儿。

　“真的没有事啦。对了，老爸你知道西街104号公寓楼是哪嘛？”韩悦问道。
　　“神神秘秘的，”父亲刮了一下韩悦的鼻子，脸上露出一点不悦。
　　“十字路口往西就是西街了，什么104要你死的。怎么想起问这了？”
　　“啊，没有啦。”西街这么近，直接去看看把，省得睡不着。
　　韩悦一边想，一边对父亲说：“我出去一下。”便拿起手电筒往门外走去。
　　“大晚上了还到处跑，早点回来！”父亲在背后喊。
　　“知道啦……”韩悦拿着手电筒背对着父亲挥挥手。

月朗星稀，韩悦打着手电，一路走到了十字路口。入夜后的街道显得冷冷清清，行人少得可怜，路灯贫乏的照明，树叶的影子在路面上微微颤动。
　　顺着父亲的指示，韩悦很快来到了十字路口。
　　凄冷的风穿过这条荒凉的街道。浸泡在夜色中的腐臭，哀怨，随风飘散开去。
　　她站在那里，有点分不清方向了。
　　一位拄着拐杖的白发老人慢慢悠悠地走过来，颤巍巍的身影在路灯下如秋风中的落叶般萧瑟。
　　“老爷爷！”韩悦叫住他。
　　白发老人抬起眼，半眯着眼，迷迷糊糊地看着她。
　　“西街应该就是往那走进去了吧？”韩悦指向其中一个方向。

　　“西街？对对对……”白发老人一阵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疑惑道：“你去那做什么？”
　　“啊，我啊，找朋友，”韩悦回答道，“有什么不对的吗？”
　　“那儿啊……”白发老人想了想，淡淡地说，“倒也没什么不对，你去了记得早点回家，夜深了看不到路的。”
　　“好的，谢谢你老了。”韩悦向白发老人告别，向西走去。
　　白发老人看着她的背影，依然半眯着眼。
　　他看到，有一个白裙女人，悄无声息地跟在她的后面。她们越走越远，像幽灵一样在黑色的夜色里悄悄隐去，最后只剩一圈模糊的白白的剪影。
　　夜越来越深，街道上保持着阴险的寂静。时间临近八点，只有几家几户的灯，照射在湿润的青石路上，青苔反射出油腻腻的光。

　似乎这条街的人不喜欢出门，周围静悄悄的。
　　该到哪了？
　　韩悦的手电筒一转， 看到101的门牌，那么104就在这附近了。她看着门牌一栋一栋地找着，心里有一丝丝莫名的紧张。
　　不知为什么，104附近的这几家，都好像没人的样子。
　　太严肃了。和普通的房子不同，这里都是些两层的旧公寓，据说是由一些废弃的空地上新建起来的，一些机构用来分给一些有职务的人的公房。
　　所以呢，没有像那些地方那么亲切，也就不奇怪了吧。
　　韩悦略微宽心地自己笑笑。
　　104了，楼上亮着一顶小灯，可以看到被岁月侵蚀的斑驳的墙，与隔壁的不同，这个地方明显没有被重新装修过，楼梯扶手略微生锈，墙角楼梯角一样长着青苔。

　是这里吗？204房？
　　韩悦抬起头，望向二楼。二楼的走廊亮着的灯，散开一团模糊的光晕，如迷雾凝聚。
　　韩悦站在楼下，思忖着要不要上去问个究竟。
　　就在这时，“咔嚓——砰！”楼上传来开门关门声。
　　楼梯上一抹身影在下移，好熟悉的模样，是一个女孩，一脸阴沉的表情。
　　奇怪，这个女孩在哪里见过呢？她垂着眼帘，噔噔噔地跑下楼梯，然后看都没看韩悦一眼径直离去了。
　　韩悦微微开口，一声“哎”卡在喉咙中。她又望向二楼。
　　既然来到这里，那就看看吧。
　　她心想道。

一扇老旧的木门，木门后传来隐约的窃窃私语声。
　　204号的门牌挂在房门上面。
　　闪灭不定的廊灯，苦苦维持着黑夜中仅有的一块光明区域。地板下渗出来的潮湿，蒸发成腐烂味道的气体，无色无形地在死寂的夜色中弥散开，
　　房间里似乎有几个人在悄悄议论着什么。说话的声音比嗫嚅还要低声，如同呼吸般的一般。
　　韩悦站在门口，拭去眉毛上的汗珠，经过吃力的一呼一吸，她终于鼓起勇气敲了敲门。
　　“有人吗？”韩悦张口问，安静空荡的楼道飘荡着她的回音，门内的谈话声停了，却无人来开门。
　　韩悦静静地等着，却没有听到更多的反应。这样的时间有点漫长，仿佛落到什么地方，可以听到它一点一滴过去的声音。

韩悦有一种特别不妙的感觉，仿佛屋内的人正坐在椅子上，听到声音之后受到了什么惊吓，在警惕地盯着她。她觉得自己不该来，又不知要找什么理由贸然离去。
　　“咳，你好……”五分钟过去了，韩悦尴尬地咳了一声，如她所料没接收到回应。
　　“我是来……”她想礼貌地道明来意。
　　还没开始，“咔嚓”一声门打开了。是一个清瘦单薄的女人，她唇无血色，刚打开门，先咳嗽了一阵，面容疲惫。
　　韩悦关切地看着她。这是一个生病的女人。
　　“你是？……”女人疑惑地看着不认识的韩悦，下垂的双眉充满了疑惑，她拉了拉披在身上的衣衫，接着问道：“你有什么事情吗？”
　　“噢，是这样的……”韩悦舔了舔嘴唇，内心斗争了几秒钟，决定询问清楚再道明来意。
　　“请问你们这里有在开家长会么？”

“你？”女人垂着的眼帘忽然抬起来，“你怎么……”她睁着眼，嗫嚅着想问些什么却戛然而止。虽然想掩饰惊讶的表情，却没有多么成功。
　　她转过头去看了看背后，又转过身来，眉头皱着，用奇怪的眼神上下打量着韩悦，然后后退了一步，说：“没有。”
　　就要关上门。
　　“等等……”韩悦用手顶住了门想问清楚，结果女人却生气了，使劲地想把门关上。
　　带着剧烈的咳嗽声，她有些愤怒的说：“家长会怎么会在家里开，别烦了，走开。”
　　“我……”韩悦松开了手，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不好意思打扰了……”韩悦只得耸了耸肩，站在走廊上对着关上的房门道歉。
　　莫非真的是恶作剧？
　　在一阵漫长的犹豫之后，韩悦还是转身离开了。她最后看了一眼那个门牌。
　　204号房。
　　她又看了看手表。

食之无味，思之如狂。骆阳茂和杜盈盈相依相偎的影子，在李梦萤的面前不停地晃来晃去，这顿晚饭吃得好没滋味。
　　她心不在焉地咬着筷子。心里好像被谁给了一记闷拳，快要难受死了。哎，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梦萤？梦萤……”回过神发现妈妈在叫自己，李梦萤抬起头看着妈妈。糟糕，竟然在妈妈面前发起呆来。
　　“你怎么了？好像不高兴啊？”妈妈担忧地问道。
　　“哦，没什么事……”李梦萤苦笑着摆摆手，“我是想，今天好奇怪哦……”
　　她很敷衍地把今天街市上的事情告诉老妈，并假装很苦恼的样子。
　　其实，这不是她最关心的。她现在一心想着怎么报复那两个背叛她的混蛋。

“噢……”妈妈静静听着，低头吃着饭，没有多少怀疑的表情，却看起来有点心事重重。
　　我又让她担心了吧。李梦萤内疚地心想。
　　明明答应过不让妈妈再替自己担心的……
　　李梦萤看了一下手腕，那道仍隐隐作痛的伤口，如一条蜈蚣盘旋在皮肤上面。她勉强动了一下脸上的皮肤，假装轻松地说，“妈妈，你放心，我没事的。你看，我吃得可香了。”
　　说着，她胡乱地扒了几口饭，假装很好吃的样子。
　　“傻瓜……”见及此，妈妈微微笑了，“吃饱了饭，心情要是不好，就出去走走吧。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也是好的。”
　　“嗯，好的。”李梦萤轻松的说道。
　　吃过晚饭后，她便走到玄关处，穿起鞋子。
　　就算不出去走走，也是睡不着的吧。

“那我就出去了哦！”李梦萤抬起头对妈妈笑着挥挥手，妈妈坐在椅子上轻轻地点了点头。
　　走出房门的那一瞬间，李梦萤的表情随即垮了下来。
　　她忽然很失落，心里空荡荡的。
　　天色已经黑下来，大地昏暗。城镇里只有寥寥微弱的灯光，在夜色里浮沉飘零。
　　荒芜的人间，何处是归宿？
　　李梦萤叹了一口气。说是去散步，实际上她没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只是为了不让妈妈担心。她站在门口想了一会儿，思考着一会儿要去哪里。
　　公寓外那盏悬在高处的陈旧的路灯泛着荧荧微光，飞蛾乱舞在灯泡下，投下的光圈在昏暗的街道中试图拼命地扩展自己的领域，却被浓重的夜色无情地吞噬。
　　一个女人出现在公寓外。她好像在找门牌，向这边看了过来。
　　李梦萤看了那个女人一眼。
　　感觉有点眼熟，像在哪里见过？但她的大脑却马上闯入了另一个想法。

她想到了。她要去找骆阳茂。
　　这样想着，李梦萤咚咚咚地跑下楼梯。途中她和那个来访的女人擦肩而过。那个女人似乎想叫住她，但李梦萤径直走了过去。她加快脚步，朝骆阳茂的家走去。
　　走在被黑暗和路灯分割的街道上，她的眼圈慢慢有点湿，鼻头有点红。
　　她想哭了。
　　骆阳茂的家门前有很多漂亮的无名小花；骆阳茂每天喜欢早早起床去跑步，然后买街口的豆奶喝；骆阳茂笑起来的时候嘴里有一颗小虎牙；骆阳茂甩掉她的时候背影却一样潇洒利落，像一把磨得锋利的匕首，深深地插进她的心脏。

骆阳茂，我以为我会忘记你，可是我发现好难……
　　心像被拧紧了一样难受，李梦萤撒开双腿开始狂跑。跑过街道，跑过十字路口，跑过一栋又一栋的房子，最后还是在骆阳茂家停了下来。
　　这时候她的泪忽然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看到熟悉的一切的时候，再也忍不住。
　　骆阳茂，来到了这里我发现自己原来无时不刻地在想念你，没有你的日子我真的好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