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別院是我多年來最喜歡的花園,種有一些特殊品種的卉木,這時節,應該盛開的是--
滿架薔薇一院香。
那位梳著馬尾,正輕哼小曲的人正說出我想的那句詩。
嗯?
穿著的衣服不過簡單的原色,青春的肢體剛好齊整,應是二十芳華。打扮也是西化的:合身素白上衣、線條勻稱的長腿套在整齊的牛仔褲裡,正直起的身子手裡挽著竹編籃--這跟十年前就流行的網美照相比也沒什麼特別。只是她抬起臉時,那張「古典美人」的臉卻使我不得不起心贊嘆:杏臉桃腮楊柳腰,是真的存在的。淡淡的眼睛比我看過的潭水都深,使她的氣度更加不凡。明明穿的也是多年來不變的學生常見便服,但那畫中人的眉目被這種「俗裝」反襯下,更顯得質深靈動。
「解董事嗎?」
柔軟的聲音輕輕吐出時,我雖是受過多年訓練,也不免一怔。
真的說話好聽極了。
「小姐是?」
生生將「姑娘」改成「小姐」以便符合時代,吳邪知道大約會笑我。
「我是戲迷。」女子輕輕一笑,就彷彿水波漾起。
真的是很懂得談話的人。
當我陪著她採滿修剪了待給大廳插的那籃花時,倒也驚訝我跟她能聊著大半個小時居然沒想過探問什麼,誠心覺得這女子確實如陣清風般自然而美好,相處起來舒適而潤意。
可惜啊!
瞬間有種相似的感情。
「雨臣先生,還是解當家,花兒爺?」
女子跟著我回廳時,微笑地,彷彿無意卻又很上心地問:「下回若能再見,怎麼稱呼才好?我想,您的秘書才叫您董事吧?」
--解小九爺不愧是老九門新一代最強的。同時有二爺的身手跟九爺的頭腦。--
--花兒爺您就別計較哪,小的也照顧小三爺挺久啦!--
--花姑爺您來啦?老闆在後頭。--
--喂,當~家~的,你別咱兄弟出門也有意見成不?--
--小花?怎麼了?--
--父親,您有看到哥哥嗎?他答應跟我玩的。--
--雨哥哥,理我下嘛!我不過也才叫了兩聲花姊姊。--
我,確實有很多種稱呼。
雖然是用濫的俗套,但在進屋前那盈盈回眸的一笑,讓我相信「眼如秋水眉橫黛」並不只是詩人用語當下,套一句我曾在王盟偷著上網(吳邪抱怨過)中瞄到那句聲優界贊美名言:「令人耳朵懷孕」--能被這樣的人喚出名,可不枉來白老闆這付費多年。
「如果有機會--」
我才剛想說些什麼,回憶卻翻開了極久遠的那頁。
甚至在他肯喊我「雨臣」之前。
--大花!大花!喂,回應下啊!大花,你在哪?--
不怎麼好聽到有些喑啞,卻滿滿是憂急而焦慮,將我放第一位的關切呼喚,或許是我除了童年時父母的著心憐惜、少年期二爺的稱許疼愛外,最最在乎的心動之聲。
到如今,吳邪對我總是平日用小花、在兩人獨處時才會用親密聲低喚雨臣,沒再像當年一樣叫錯。
「小姐的聲音如此美麗,想必稱呼都好聽的。」想著那如今總是充分表情達意的人,我笑笑道:「哪個能被唸出口個都是榮幸。」
女子微微睜大眼,注目我好一陣子,才輕輕嘆口氣。隨即又笑起來:「先生。」
白老闆從另一區的門出現,撫掌道:「卯時她正在等花,你去指導她一下吧。」
「我就去。」
女子回應著,向我致意就離開。
「解當家這回倒聊很久了。」
白老闆走到我身旁,看我拿手帕拭著指尖葉屑,道:「記得您總不特別愛聊天,說來這是歇養元氣的,不過我看您跟小解也站園裡要一小時。下回不妨回屋坐著喝茶聊,比較舒服。」
「小戒?」
我微一沉吟:「還是,解?那位是三元之一的解元嗎?」
「果然您記得排行。」
白老闆咳了聲,道:「三元、三才跟三光合為九品,專為『官人』而設的。這一組可很受歡迎,每三年就有代新人。當年解當家只隨點『群芳譜』裡的忘憂等人交友,沒能推薦,不過今年度的新人也不錯。」
想起她既能極度清純的學生感打扮卻又散發無比吸引力地跟人說話態度,忽地變成又敬語又有禮又不著痕跡將人隔離,我倒也心裡有數了:「確實是很能掌握談吐,也令人愉快的人。既是三元,她是屬於有才的?」
「有才要能不傲物,才令人喜歡。小解排末,因為她還太急性,不過資質佳,待學位到手就更好。」
白老闆忽地看向我,又是有意的笑了:「小解今天倒是久違的受挫,不過她懂得那句名言,也知道她還不能無往不利,有得練習。」
「名言?」
我來這的日子也不算少,但沒想到有什麼話多有名。
「解當家剛用了『榮幸』一辭,不是嗎?」
白老闆拍拍我,笑道:「都聊這麼久,不打算問她名字,也不特別讓她稱呼專名,還用個客套的『榮幸』,標準是心有所屬而且完全連曖昧餘地都不留給人的。我可是做『人力派遣』工作,這個若不合您胃口,再派別人也成。」
聽出白老闆的意思,我倒笑了:「我只是來借用休息區,多付錢也無妨。從古到今都有只想消遣的人。」
「若解當家再大二十歲我倒相信,可現在--」白老闆打量我幾眼:「二爺昔年帶您初訪時比我現在年紀都大,仍會招蝶相繞,花兒爺就算獨個兒,有個『剪燭烹茶』者難道不好?」
「二爺是禮數周到,心不在焉。」我想起昔年同行的場景,輕輕搖頭:「但我跟二爺不同。」
即使有天只剩一人,我也喜歡獨處,何況今天是帶兒子來的。若是待在身邊的人──
正想著,手機微微震動。
--吳邪?
我取出手機滑動,簡訊寫著:
『小花,胖子說老婆回娘家幾天,正好可以來咱們這兒敘舊。可以吧?』
胖子一來,吳邪肯定就住外院了!平時同意他的條件,讓姓張的獨住在外院由我們看管,至少因為姓張的可以協住看日曦跟吳靈,倒也不差。可胖子一來吳邪肯定去做「兄弟促膝夜」。
我心裡微微哏聲,卻在看到訊息下方的附圖:吳邪抱著小靈雙手合祈的模樣好笑出來『不管日曦這回有沒交到「好友」,別讓他就過夜!你要帶他回來啊!當父親的。』
「您家的那位?」
白老闆意有所指。
「日曦也見識夠了。」我收起手機道:「申時會掌握分寸吧。」
「當然。我的人您放心。」
白老闆微微點頭,忽地又道:「說來,解當家可留意到,上代老九門能成功的關鍵雖然人人不同,但有一個點倒是一致的。」
我正回主廳收拾,聽他話題來得莫名其妙,微微好奇:「是?」
「不管是決定政治聯姻、割捨舊情另嫁、一見鍾情不改、寄託日深成家--咱們祖上的九門,倒人人都是在感情上認定就不會動搖的。」
放慢了腳步,我在心裡衡量一遍,點點頭:「這是人力派遣專家看出的人性?」
「能認清自己,也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當然會成功。二爺也只是用風流分心而已,不是嗎?」
白老闆在主廳聯絡了,因此待我們再度步向另側外廳時,日曦已帶著開心爽朗的表情候著我。
「而您,很清楚。」
「所以成功?多謝美言。」
深知白老闆上頭的那位女士之事,我示意日曦好好行禮道別後,出了白老闆的獨門別院。
費了點功夫到自家車能接的路上,我沒特別問日曦聊什麼,日曦倒主動跟我說跟申時談的事。聽起來,申時是位善於傾聽跟同理人的心輔師級人物,日曦從小被刻意訓練多項能力,雖然都咬牙撐過,但也因此養成硬氣悶話的性格,被適度引導後反而自在,因此特別能聊開。
有時還真要「易子而教」。
我也是白老闆多年客戶,對他的安排頗滿意。倒是無意遇見解元這事讓我思考這是安排還是機緣。平心而論,有時在白老闆處休息久了,我也挺想有人聊天。雖然如今的秘書也是他那兒挑出的人才,但秘書的性格不是能隨便聊的。該花錢時不必吝惜,外頭心理師跟律師,一個小時的的鐘點費都是四位數起跳……
斟酌中車行到家,停車開門後看到在院裡玩的人時,原先計畫便一股腦兒了。
那才是我心心念念的惟一之處。
「父親!」正站樁的吳靈一見我就喊,吐納收操後直奔過來,按禮問安就撲向日曦:「哥哥,爸爸有買蛋糕,說要等哥哥回來才能吃,我們現在吃好不好?」
「呦,花兒爺回來啦!」簷下廊上的胖子在吳靈拉著日曦走開才向我搭話:「看來身段還維持挺好。」
胖子這幾年安定後,中年發福特多,最近顧嬰兒才稍瘦個幾斤,仍是滿油的。我想著要損他幾句,一轉眼看到姓張的仍在廊下倚柱而睡,膝頭趴著胖子的娃,那景象跟他當年帶小靈時倒極類似,心情好些,決定暫時不針對胖子,道:「你倒需要多練練。」
「哼,胖爺是福氣高大,長壽在望的人,不勞費心。」胖子咂了聲:「我還沒說哩!你頭髮該去挑染吧!」
這讓我又有整胖子的惱意:我家本就是動腦多的,加上幾年前日曦青春期到,我又繼吳邪後踏入不惑之年,費心事一多,額角鬢稍就難免泛起白光。
好在胖子真如他說的「福大」,因為吳邪正從廊底間踏出,手中捧了茶盤:「小花,咖啡跟茶,你要哪個?」
當我們在廊下一道坐著,等日曦切分蛋糕,看小靈又窩去「張小哥叔叔」那,胖子忙著替娃娃換睡醒後的尿布,我想,這還是另一種自在跟熱鬧。
「小曦還好嗎?」
吳邪在一片喧嘩中小聲問我。
「沒什麼問題。」我說:「我倒不好!被你兄弟說老了。」
「胖子比咱們還老得快的,虧他有臉。」
吳邪白了正在逗弄的胖子一眼,道:「雖然有時我也挺羨慕小哥啦!」
我能明白。在被一片人聲吵醒時,姓張的只是將湊到他身邊的小靈拉到身前,護住後又閉眼去。倚柱的他側臉光潔、黑髮濃密,除了衣著,跟我當年第一次知曉他時所見的照片,完全相同。
看向吳邪,他正低頭倒茶,項後的肌膚已乾澀些,手指間的粗痕也比我們在新月飯店重會時來得陳色--不過當他遞杯抬頭時,望向我的眸中神采仍是光潤如昔。
「怎麼了?你想要咖啡?」
「都好。」
接過吳邪的茶,昔年在美國養傷時,在醫院休閒區讀的英文詩集封面名句跟茶香一起飄起:
與我同老,快樂時光猶有未盡。
或許就如白老闆閱歷所言,我清楚而想要的,就是現下的事物。
那些還在玩耍的少年們,有天會知道這感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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