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中,天一生水。春始属木,然生木者必水也,故立春后继之雨水。且东风既解冻,则散而为雨矣。”
初雨。倦起倚床数细雨,落下无数是长星。
升为楼主后,搬到潇湘楼最高的一座朱楼上,飞檐如钩,能挑明月落天河。凌空伸出一座绣阁,四面青竹开窗,檐悬青铃,壁上绕爬丹藤。
晚冬尚残,已有星点小花攀露其上。初雨来,雨水悠悠漾漾,抹漫空青色如水,不疾不徐,不惊不响。哗啦啦声音清澈连绵,带一丝东风化冻的残寒,带一丝春景欲来的呢喃。
并不觉得冷,将两面雕花白玉窗敞开,让进些许朦胧雨气。雨气有一些清寒,挟卷呼吸化为淡薄白虹,温柔流转,岁月婉长。
斜倚华丽凤翅木丹红大床上,床上铺湘绣单褥,绣迹无痕,柔软可亲。全套的春宫艳图,一样样巫山风雨,些微被雨气浸湿,那龙阳三十六式交合的绣像仿佛吐露清水,活泛起来,能见欢愉的汗珠。
一身青色水纱薄如春蝉,透肌肤润滑凝脂。腰娆腿纤,偏偏有丰阔的背线和健秀的肌痕,小腹坦嫩,中央肚脐诱粉,虽不似年轻美倌嫩得出水,二十六七的年纪,欲老不老逞着风华,别有一种风姿。
侧躺倚在牡丹团圆大引枕上,青丝长过臀线,随意披散,散若星河。不着一点妆容,只微阖眸睫影密落,静如秋水,一双狐眸含星融露,眼角蝶妆微微上翘,淫而不廉,媚而不妖。
仿佛是重重淤泥中生长出的一朵白莲,污秽得心安理得,美不胜收。叠腿微塌腰线,就这么姿势静媚地躺着。手执水烟轻轻地嘬,口中发出水声润诱的吧嗒声,像是无言的索吻。
一丝丝迷离青眼飘摇唇间,噙一点红尘在唇角,似笑未笑。
白日渐渐长了。今年第一场雨下得沉静而丰沛,除去大地上厚厚附着的一层寒尘。冬去春来的躁动化雪为泥,融入漫漫雨雾中,打湿了檐下青铃。
铃声滴答,与雨声交错,大珠小珠落人间。唇瓣一动,仿佛接吻般轻唆了水烟,含了一口清凉烟香,缓缓吐出。将水烟在床边磕了磕,残剩的烟末淅沥沥落下,在金色小盆中汇成一小片劫灰似的青粉。
放下雕玉烟杆,裸身穿一袭青纱裹身,胴腿在外,不惧雨水湿身,就这么赤足踏上半伸入烟雨青空的露台。露台上蓄起薄薄一层雨水,一截软断的藤蔓垂落窗前,细细摇摆。
抬手将藤蔓撩开,打开露台边缘红木护栏,其下是一道绕满了累年紫藤的小旋梯。赤足踩在雨水润泽的梯木上,就像落水的白蝴蝶。阁楼下是一片自己垦出来的小花园。一双紫棠木屐摆在边缘,蹬上去系金丝于纤细脚腕上。
细雨连绵,早把衣裳打湿。湿润的烟纱紧贴在身上,胴体一览无余,胸前两颗茱萸如南国红豆一般,凸出圆满形状,嫩圆可摘。俯身拾起封存在青玉瓮子中的锦囊拆开来,倒出几颗梅花种子躺在掌心。
今日雨水,万物遇水始生,春欲来,宜栽种。习惯了做任何事,狐眸静水,不露精神。平平淡淡,似雨中一缕飞烟。执花锄于小花园中央垦出树窝来,压实周围土块。
将下凹处土壤拨锄松软,小沙子均匀散在细壤中间。俯首,修长指尖压出一圈小孔,将梅花种子埋在其中。青黑色的壤粒微湿,沾在透白的肌肤上,轻松抖落,成粒落下,但见肌肤之腻。
将种子埋覆平整,再盖上一层细土,拾起周围散碎藤叶围住树窝。抬首望雨势密而不急,天青一片,雨雾湿身,轻抚润泽丹唇,眸中无水无波。
支花锄起身,斜倚紫藤下青石茶墩,拂开额前三两青丝。不知念及何事,蓦然一笑。
以一树梅花算一年时令。渐渐地,我将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