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阴抑的午后，厚重的云层遮住了日光，整个城市都笼罩在了一片灰蒙之中。有长队的人缓步穿过广场，他们身着黑衣，面无血色，如同荒野的游鬼。沉沉的脚步声惊起了在地面上歇息的白鸽。它们扑棱着翅膀，势欲飞向天际。
「哭丧着什么呀，人类。」
《天赐恩宠》隐约奏起，我想他们是在哀悼亡灵。他们相信这世界上存在神明，神明能使逝者永享安乐。可还是太天真了。
这世上没有神灵，只有我们——龙——哪怕已经被屠杀殆尽了。我无法使亡魂永享安乐，我能给予他们的，不过是通向地狱的指引。亡灵是我力量的堆积。
我是死神海拉。我凭世人之痛生存，以世人之苦享乐。
这大概也是我出现于此的缘故吧。又一个倒霉鬼死去了。
不一会儿，送葬的队伍停下来了。他们停在了一个肃穆的墓园门口。有洁白的玫瑰铺路，一个中年男子手捧骨灰盒走了进去。一旁的女人们已泣不成声，她们互相偎依着，安抚着。
那男人面色凝重，眉目间流露出的痛苦之色不似假装。他走了墓园的很深处，在一个枝叶荫蔽的石碑前，他将郑重端这的手中木盒细心放好，又抬手抚了抚墓碑上的头像，抬眸温柔地注视着。我隐约看见是一个男人——
但又许是我没看清楚，在暗地里，那放骨灰盒的男人还将一枚钥匙放入了石室。
「陪葬用钥匙也算稀奇事。」
良久，那男人起身退去，甚至还用手揉了揉眼睛。在一旁的金发外国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
蓦地，一阵骚乱袭过——我定睛一瞧，噢，原来是有个女人晕倒了。我玩味地眯起了眼睛。那女人面色苍白，墨发凌乱，双眼紧闭，痛苦不堪。恐怕是精神上承受不住了吧，于这个男人的死。她身边围拥上一群人，手忙脚乱，惊慌失措。
我不禁“噗嗤”笑出了声——人类真是愚昧的生物啊。他们会被所谓的情感所束缚，为了所谓爱欲生欲死。他们崇尚痴情，贬低薄情。他们讽刺那些抛弃旧爱，追逐新欢的人，称之为多情。
多么可悲，自己当作天塌般的事，于我，不过红尘一顾，转瞬即忘。

估计是提到了父亲，她的面色沉了下来，口气却软了许多。趁她不注意，我轻轻触碰了一下墓碑，霎时，零碎的片段在我脑海中闪过——一个西装着身的男人笔直地站在讲台前，双唇微动，似乎在说着些什么，台下一群半大不小的孩子聚精会神地听着。下一秒，那男人的视线偏转了，穿越朦胧，他竟是朝我看来。我触电般地脱手。
心有余悸地磨搓着自己的掌心，我不禁嘲笑刚才的愚蠢，这不过是一个死人的记忆。这即是我的天赋之一，触摸死者生前相关的事物，便可知晓他生时所经历的种种。刚才的愚蠢，却是如此真实，恰是视线交汇。可这又怎么可能，我先前并未见过这个男子...
「我以前很喜欢去听楚教授的课。」
我继续着表演，眼前的女孩却当了真，溢出了一丝笑，
「没想到父亲那么冷冰冰的人，还有学生很喜欢他的课。」
大概是“年龄相仿”，我与这个女孩在花坛边坐下，聊了许多。这大概是一个家里很宠的女孩，虽然略显冷淡，却很单纯。也很好骗。
她与我说，父亲是因为心脏衰竭而去世，哪怕他今年不过50岁；父亲死前有过一段抑郁，总是翻来覆去，彻夜难眠；父亲总是看着窗外，喜欢发着呆，听风声...
恰时，一阵风略过，她微微一颤，似乎意识到，与我这个陌生人，讲了太多了。她歉意地一笑，掩饰着尴尬。我想要说些什么，却闻见了窸窣的脚步声。她回头，只见是一个中年女子。她稍带责怪的目光落在了女孩的面上，
「楚禾，你怎么跑这里来了？你路叔叔可急坏了。」
楚禾只好谦意地拽住女子的衣角，歉意地撒娇般地说：
「茜姨，这不是碰到了爸爸之前的学生嘛，我们聊了一会儿。」
「这样啊...那学生呢？」
被呼茜姨的人微皱眉头望着楚禾，楚禾则是满眼震惊。我明明活生生地站在她们面前，确切来说，是她面前。震惊转而化为恐惧，我赶忙在唇前竖起了手指。她也乖巧，强压下恐惧，糊弄般地对眼前女子道，大约是回去了吧。
我也没细听她们究竟讲了什么，便看着她们渐行渐远，最终又只剩我一个人。我凝视着墓碑上的人，不经弯了嘴角，
「你的女儿真有趣啊，楚子航。」
我再次蹲下身来，指腹贴上相片，却似电流蹿过脑海——
我看见了火车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女孩俏皮地向男孩做着鬼脸，男孩则是一脸的无奈，领着她转身走去；画面变转，他们坐在摩天轮上，男孩低头说着什么，女孩嘲笑他的不解风情；又是，女孩邀请男孩去她家吃饭，男孩站在大镜子前，别扭地挑选衣服；最后，在一间破旧的寓房里，只剩男孩平躺在床上，紧握着一只风铃。
一切似乎都与我无关，我的心却像被人狠狠地揪住——我发现了，那个女孩与我如此的相似。
我无措地站起身，甚至后退了两步。记忆中似乎有什么被唤醒了，那些不愿忘却的。像是有沧海欲从之泄出，却被屏障隔膜，顶多漏出两滴水。
头脑胀痛，我不得不双手捂住头部，分明是忘记了无法忘记的事，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悲伤蔓延。

很快入夜了，我终究敌不过心底的迷惘。我想，那个叫做楚禾的女孩，便是楚子航的女儿，可以给我答案。
我疾速飞行着，似乎很久没有如此急切过了，沿着她留下的气息，我停止在了一栋别墅前。只有星星点点的灯还亮着，门口的风铃孤独地响着。我起身，悬浮在空中，略过个个窗口，最终停在了那间，还亮着灯的房前。透过玻璃，我看得见，女孩如猫儿般蜷缩在床上，被子裹得紧紧的。
心头一紧，薄薄的一层玻璃又怎能阻挡我，瞬时，我已来到她的窗前。微微弯腰，落入眼底的是楚禾憔悴的娇容。
姣好的面庞苍白无力，眉头紧锁，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不知怎地，头脑一热，伸手替她盖好了被子，不料被她抓住了手，她喃喃喊着父亲，我不禁轻笑。抬手覆上了她光洁的额头，抚了抚她的留海。
一股奇妙的能力吸引着我，探索她的回忆。我也任凭这股力量拉扯，深陷漩涡。

这里是医院吧...四围洁白一片，毫无杂尘。过道里的医生来来往往，我隐身人潮，向前走去。忽地，听见了婴儿的啼哭。我不自主地靠近，只见病房内，年轻女人躺在床上，年轻男人守在一旁，见婴儿哭了，连忙起身。男人望着哭闹着的孩子，一时竟愣住了。手足无措的他，只好硬着头皮将小小的孩子抱起，搂在胸前，轻声哄着。婴儿一时竟然不闹了，起劲地玩起了男子衬衫的纽扣，不一会便咯咯地笑了起来。男子舒了一口气，低头看着稚嫩的女儿。他笑了，嘴角有两个小巧的梨窝。我依稀辨得出，此时他的目光，温柔得能沁出水来。
我扒在门口看着，男子突然抬头，我一惊，赶紧往旁边一躲。寂静了许久，连空气都沉默了。最终婴儿再次哭起，打破了凝重。年轻的爸爸无奈地再次哄起了女儿。
眼前画面一转，下一刻我便到了林荫之下。阳光透过树叶间的间隙，斑斑驳驳却又落了满地。远处传来孩童嬉闹的笑声，如同银铃清脆，愉悦了年岁。幼稚园门口，伫立着一对年轻靓丽的夫妻，他们等待着他们的女儿，小步小步地向他们跑来。小姑娘冲进了男人的怀抱，男人顺势将她抱起，举得高高的，逗得小姑娘一阵欢笑。女人安静地站在男人的身旁，笑着看着她的丈夫，和她的女儿。她大概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我有些许羡慕。
那家人的背影渐渐淡去，霎时我又回到了病院。与上次遍布阳光不同，刺鼻的消毒水味令我反胃。我侧耳，是年轻女人哽咽的声音，我走近，啊，是楚子航的妻子。旁边是她少女模样的女儿。女人身边的医生一脸肃穆地与她讲了什么，她的身体不停地颤抖着，双手捂住了嘴巴，泪水依旧吧嗒吧嗒地落下。她女儿试图安慰母亲，自己却也眼眶泛红，咬紧嘴唇。我似乎知道了些什么，身躯一阵，失了魂地冲进了病房。只见病床上的人带着氧气机，身上插着管子。他与上次见时，苍老了很多，刚毅如他，此时便像一枝风吹便折腰的矢车菊，脆弱不堪。俗命易逝。我按住了心口，那里，似乎被匕首割开。我慢慢靠近床沿。楚子航奋力地支起了眼皮，看向我的方位。他对我笑了。能看见死神，他命不久矣。源自记忆深处，我觉得他不应是如此不堪一击，他应该坚锐似剑，挥刀斩魔，他的某中应闪耀着傲人的金光，而此时，却是软弱的栗色。他艰难地开口，音似蚊吟，我却一字不落地听见了，
「你来的真迟啊...」
语毕，他竟含着一丝笑，合上了眼睛。如同冰雪自头顶欺凌，我想要哭着冲上前去，却被莫名地被牵制住，越来越远。最终置身虚幻。

清醒时，已是泪水满面，我依旧覆着楚禾的额头。我仰起头，妄图使泪水倒流。我为什么要哭呢，为什么...心口传来阵阵刺痛，忽地想起当年，便是被一把折刀贯穿，破碎。那时的他如同困兽，紧抱着我，他固执地说，我是耶梦加得，不是他的女孩...
似乎一切都清晰起来，回忆如涌潮，击打着我的灵魂。当我回到墓园时，已是日升。我跪坐在他的墓前，额头抵住他的相片，泪水一滴滴沿着铭文的凹凸滑下。一瞬间，灵魂再次穿梭。
是遍布白玫瑰的教堂，唱诗班咏着神圣的曲调，红毯上，他挽着她的手，他们满脸幸福与柔情，款款走向神父。最后站定在了众人面前，二人相对。楚子航眸中倒影出身着白纱的妻子的模样，神父庄严开口：
「Zihang Chu，Do you take Zhuang Xu for your lawful wedded wife, to live together after God’s ordinance, in the holy estate of matrimony? Will you love, honor, comfort, and cherish her from this day forward, forsaking all others, keeping only unto her for as long as you both shall live?」
我站在新娘身后，静静地直视着楚子航。他凝视着自己的妻子，我却一怔，他分明错过妻子的面孔，目光透了过来。一次隔绝世界、时光的对望。他满目深情，我泪水盈眶，却硬是挤出一抹微笑。他也笑了，笑得解脱。他开口：
「Yes,I do.」
我终究泣不成声，我此刻庆幸，他们是看不见我的。
如果岁月重来，我也会身着白纱。可是岁月无情，你我终成陌路人。
墓园里有脚步声渐近，我转了身，见那个被唤茜姨，扶着楚子航生前的妻子。
她们立在了我的面前，苏茜惊得说不出话来，凝滞了许久，颤巍着吐出两字，
“夏弥...”
End.

我们终是凡胎肉体
我们总是很快老去
此躯即死
吾心犹存

嗯完了这里渣词文庄斐我就问问有没有小姐姐来扩列

qw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