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月**日（9）
学员内爆发群体疾病。
学员A向我坦白，他们因为饥饿难耐偷吃了A女士给禽类准备的饲料，因而生病。
饲料主要材料为麦糠，纵然导致腹泻，却不该引起发热症状，因此我到禽舍实地调查。发现大量鼠粪，推断学员因吃下含微生物之鼠粪而致病。
我命学员饮下海水后扣喉咙呕吐洗胃，用清洁的水冲洗全身、暴晒衣物。然后今日休息一天。
指挥站的补给仍未送达，因此我驱车前往，取回食物和药品若干。
回到营地后将食物及药品让学员服下，学员的精神明显好转。
我指派学员A为本批学员的负责人，负责组织和监督学员的日常生活。

7
**月**日（11）
今日多数学员已基本正常，年轻的躯体恢复速度很快。但仍有三人十分虚弱。
其中一人学员B向我请假一小时，未予准许。另有学员A似乎为请假者的朋友，表示愿承担前者的工作，请求我准假一小时，未予准许。
下午，之前的请假者学员B因为神志不清误触地雷引信，爆炸导致双臂损毁，伤势严重。因营地设施简陋无法救治，只能简单包扎后送往指挥站的伤兵营。
我本对受伤学员存活的可能性不报希望，但诸多学员一致央求，我不得已而施救。
对我而言，这些学员本身就是用以消耗的耗材，对指挥站而言恐怕更是如此。

8.
**月**日（12）
今日是行动展开第十二日，指挥站终于将学员的口粮送达。这也是托K施加压力的结果。
虽然只有粗粮且分量不多，但是至少能够保证学员有体力去完成排爆工作。
目前我们面临的主要是反步兵地雷，排爆方式为在沙滩上使用铁钎匍匐探索，找到地雷后徒手挖出并拆除引信。这一方式虽不及金属探测器高效，但在资源有限的情况下，只能用此等简易排雷法。
所幸学员学习很快，此刻排爆已经接近计划中速度，且没有更多人员伤亡出现。
目前沙滩上已经清理出一片安全区域，相信第一阶段最终结束时间，不会比预计中推迟很多。

9.
**月**日（20）
今日是行动展开第二十日，总体工作约完成五分之一。沙滩上的安全区域面积已经颇为可观，因此拟划出一片区域供学员操练运动。
我去往指挥站汇报行动进度，会见了K及军官F，军官F对我的行动进度表示赞赏，K为我多加美言。
在指挥站我欲顺便探视之前受伤的学员B，获悉学员B已于几日前死于伤口感染。此事并不出我所料，但为了不影响学员们的士气，我谎称学员B正在康复。
学员A似乎对我带来的消息并不信任。于是我在四下无人时，对学员A通报了学员B的死讯。他对此事表示理解，但事后在我不注意的地方哭泣了很久。

10.
**月**日（29）
今日天气晴朗，海滩温度适宜外出放风。因为一个月来行动进展速度让人满意，我决定给学员放假一日，以休息放松身心。
学员多为少年，在沙滩上组织足球运动玩耍、以及跑步竞赛，心情十分欢愉。我认定适当的休息和娱乐对于提高行动效率是有益的。
下午指挥站又送来两人，以补充学员数量。这些学员之间相处得十分融洽，此时我感到管理这支队伍的难度并不太高。这让我积累了宝贵的经验。
现在战争业已结束，或许我们不该一直将这些少年当做敌人对待。

11.
**月**日（30）
今日是黑色的一日。
我带领M犬于滩头巡视时，在安全区域触发了地雷。因为躲避及时，我未受重伤，但M犬却在爆炸中丧生。
我询问学员的时候，他们说已经仔细检查过所有爆炸物，和指挥站上提供的材料中数量一致。这说明指挥站所提供的材料数字也许并不准确——又或者，这些学员存在混淆视听、甚至消极怠工的行为。无论原因是哪一个，我都知道，此刻的海滩安全区已经并不安全。
我想我对于他们的管理过于松懈了，在朝夕相处的过程中我渐渐淡忘了他们是敌人这一事实、忘记了这些地雷正是他们和他们的战友亲手埋下的。负责这一区域的学员被我亲手处决。
我要求他们并排手挽手走过他们所清理过的所有区域，以保证这片区域的彻底安全。一名军士表示抗议，我亦当场将他处决。其他人不敢再有怨言。
这些学员走过他们清理过的区域后，没有再次出现爆炸。我想他们今后会对自己的任务更加认真。

12.
**月**日（40）
学员A向我汇报，他发明了使用铁框分割沙滩的方法让工作更加严密、保证万无一失。我对这个方法并不感兴趣，但还是同意推广。
我更中意的是用他们的双脚去探查他们所排查过的区域，这样就算为了他们自己负责，也不敢对自己的工作有所懈怠。
这些少年只是些孩子，也许他们对于自己在战争中犯下的罪过不该全权负责。我知道他们和我一样，只是遵守命令的军人。但我无法确定自己到底该不该相信他们，以及能信任他们到何种程度。
毕竟他们和那些我在战场上杀死的、以及杀死我的战友的人们，是同一群人。我不会再心怀友善地去对待他们。

13.
**月**日（50）
这些天的行动进展平稳，距离预期目标只剩下一半了。我向指挥部汇报了工作情况，指挥部对我的工作表示赞赏。
K表示十分期待工作结束后能再和我并肩作战，但我觉得可能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一个原因是这里的战争已经结束，我们的战功足够我们晋升到中层军官，不必再亲临战场；另一原因是因为这些天的工作让我感到十分疲惫，甚至比我所经历的一线作战更糟。我甚至考虑过能够在适当的时候解甲归田。
但是我知道K是那种向往战场的人，他的心中充满了战斗的荣耀，肯定不会想象退役之类的事情。所以我并没有说出我的想法。

14.
**月**日（56）
今天发生了意外的事情。
B小姐，也就是A女士的女儿，独自外出玩耍的时候误入雷区。当A女士发现自己的女儿坐在隔离线之外和洋娃娃玩耍的时候，她吓得魂飞魄散——虽然那个小女孩离隔离线只有二十米距离。
而此时的我正在指挥站听取关于下一阶段行动的简报。
当我回到营地的时候发现学员宿舍里只有一个人，躺在床上面色抑郁地望着仓库的顶棚，他就是学员A。
我问他其他学员哪里去了，是不是逃走了。他不说话。
过了好一阵子，他才说，在滩头。
我赶到滩头的时候，看见那些学员们都在那里——正在用他们每天都在练习的技能，试图在隔离线和那个小女孩之间清理出一条安全通道。他们已经排出了两颗地雷。
虽然他们都知道只要耐心等待，最终每个人都会是安全的，但那个孩子似乎已经失去耐心了。她不断站起来又坐下，只是因为她母亲的苦苦哀求。我认为她已经不会在原地呆太久了。
这时候学员A站了出来。他不顾危险地走到了小女孩身边，开始和她说话，安抚她的情绪。
十五分钟后，安全通道建成了。一个学员过去把那个孩子抱了回来，但学员A却没有过来。他直直地走向了海边——那边是一大片没有经过排查的雷区。
他无视我们的呼喊漠然地走着，终于在走出二十多米后，被一颗地雷炸成了碎片。

15.
**月**日（57）
所有的学员都被学员A的死震撼了，低落的情绪在学员之间蔓延。也许每个人都像学员A一样，丧失了活下去的希望，只是没有表现出来。学员A的自杀一幕让他们积累在心头的绝望开始爆发了。
我只好让他们放假一天，并对他们进行动员和鼓励。
我终于意识到，对他们来说，战争还没有结束——他们依然都在每天面对着死亡。可是在这场还在继续的战争中，我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呢。
我曾经以为他们只是一群用于消耗的耗材，但是我发现我错了。也许对于我来说的确如此，但对于他们来说，我是他们初入战场时带队的中士。
我想起了自己还是新兵的那些日子。如果中士已经不顾手下新兵的死活，那这些士兵该是如何的绝望呢。我对自己的行为感到可耻。
无论如何，我们的工作已经进行大半，这是唯一给我安慰的事情。军官F曾经承诺工作结束后这些人就可以回家，我认为我可以完成这项工作。
我想起那时我的带队中士，也就是如今的军官K说过的话：如果你不能带领你的士兵走向胜利，那么至少带领他们回家。不该有更多人在这里死去了。

16.
**月**日（70）
这两周里又有一名学员因为事故而死去，但我一直在鼓励他们、他们也在鼓励着自己。
这不是任何人的过错，既然战争还在继续，那么出现伤亡总是难免的。
这是一群优秀的军人，虽然他们是如此的年轻，虽然他们曾经是我的敌人。这群孩子纵然在夜里因为想家和害怕而哭泣，但是在面对白天的战场的时候，也从不退却。
第一阶段的行动已经接近尾声，回家的愿望正在驱使他们努力前进。我希望他们每一个人都能顺利踏上归途。

17.
**月**日（82）
今天事故再次发生了，有三个学员在装卸已经拆除引信的地雷时牺牲。
那堆本来应该安全的东西因为不明的原因发生了爆炸，三百多颗地雷把方圆百米范围内的一切都炸成了灰，而我们永远无法知道到底是他妈的为什么。
他们已经离回家只有一步之遥了，我昨天还在听他们谈论回家后要做些什么。
真他妈的混蛋。

18.
**月**日（85）
所有的爆炸物都已经排查干净了。今天是我这三个月以来最为轻松的一天。
我请求A女士为我的学员们做一些可口的饭菜，她欣然接受了。我用自己的军饷支付给她报酬，她不肯收，但我还是把钱塞到了她手里。
我在饭桌上为他们祝贺，那些孩子们喜极而泣，让我也不由得心里为之触动。
明天我就去向指挥站汇报，学员们已经开始准备自己的行李了。

19.
**月**日（86）
今天我到指挥站汇报工作，顺便了解了一下第二阶段的行动。
下一阶段的工作重点是N39地区，依然是滩头。不过这次可没有B13海滩那么简单了。那里部署的都是些构造复杂的地雷，而且海滩十分泥泞，也没有爆炸物的准确数字。
另外，我的学员们将不被允许回家——他们作为有经验的排爆人员，将继续他们的任务，一直到Q市海滩上的爆炸物全部排除，或者全部阵亡。
真是讽刺。我其实一开始就该想到这一点的，活下来的都是经验丰富的士兵，战斗还未结束怎么可能让他们退役。
指挥站的人们，他们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有打算让这些孩子活着离开。他们不仅欺骗了那些战俘，还欺骗了自己人，因为最真挚的表演就是要自己也深信不疑——这种事我早就了然于心，却不肯相信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20.
**月**日（87）
我虽然反对指挥部的做法，但是和F的交涉没有任何结果。他说这一切都是上边的意思，无论是我、是他还是K，都没有选择的余地。我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K也劝我顺其自然，不要过多考虑那些于己无关的人，但我不能不考虑。纵然他们曾经是我的敌人，但现在已经是我的战友。我从不抛弃战友。
违抗上级命令显然是错误的，可是如果这命令本身也是错误的，又该如何抉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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