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艺彤神情松弛,施施然便迈步进了驿馆。 驿馆的长官见新帝驾临,慌忙磕了头,毕恭毕敬的迎了进去。送到上座,亲自奉过茶汤,李艺彤应酬过两句面上的话,便开口奔了主题。 “西炎国送来联姻的使臣一干人等现今于何处?” “启秉陛下,一直于我处起居。因为先齐王殿下有令,不得皇上旨意,不许他们私自出入行止,故驿馆外一直有兵士把守,所以自入住驿馆,并无他举。” 李艺彤闻言略皱眉。这确实非待客之礼,只是连日变故,匆忙间忽略了这里。罢了罢了,自己去见见那无缘称为皇嫂的二公主,言语客气些,也算赔礼了。 “既如此,他们的使官何在?” “就在馆中。” “唤来见我。” “是。”驿馆长官忙转身要去,李艺彤想一下,又叫住了他,“回来。” “皇上还有吩咐?” “不必叫那使官了,你自引我去见见那西炎公主吧。可知居处?” “臣知道,就在驿馆后宅。” “那你头前带路吧。” “是。” 李艺彤便随着那长官,一路往驿馆后宅而来。 转过一个小小花园的曲廊,面前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长官对院门口守卫的西炎武士说明一下,那武士对李艺彤弯腰行了礼,转身进去通报了。那长官便又回过头来对李艺彤禀报说:
“就是这儿了。因为是我国之太子妃,所以下官人等从未敢擅入惊扰,故从未见过公主之面。”
李艺彤点点头,放缓步子,慢慢踱进那院中去。 几个人从正堂里迎出来,对着李艺彤下拜行礼。为首的一个女子,绯色衣裙,行止有度,姿态窈窕。乍瞧着,很是入眼。 李艺彤只觉一股奇异的香气隐约传来,忙道: “不必多礼。公主快请起。” “谢陛下。” 那女子说着便抬起了面容。 李艺彤不禁吃了一惊。虽说已经听孔任描绘过这二公主十分颜色,今日亲见,还是不免叹服。双瞳剪水,修眉镂月,丹唇外朗,皓齿内鲜,身上自有一段说不出的风流韵致。虽不及鞠婧祎婉转精致,倒别有西蕃女子特有的华彩。 难怪那孔任豁上性命不要,也敢独闯驿馆,得此佳人为偶,真个不枉这世间走一遭了。
李艺彤想着,便有些失神。那二公主乍一见李艺彤,心中也是凛了一下。却也并未现出来,看她在自己脸上凝神,忙偏开头去,微蹙眉头,略有疑惑。 李艺彤觉出自己失态,慌忙收回视线,掩饰的假咳一声, “连日忙碌,对公主多有怠慢,还请不要见怪才好。” “皇上客气了。请内堂上座吧。” “好。” 二人在堂中落座后,李艺彤环视一下左右,看这驿馆内宅虽则也清幽雅静,可对于一国公主来说,实是太过简陋。 看看随在那公主身边的人,皆是西炎服饰,与那孔任多有相似。 “贵国风俗人物,皆与我国不同。早年在鞠国与令兄多有往来,今番得见公主,果然闭月羞花之貌,倾国倾城之姿,名非虚传啊。”李艺彤的赞叹出自内心,并非虚夸。 “皇上过奖,让小女子惭愧了。” “只是,我那王兄福薄——”李艺彤言及此,摇摇头,“辜负公主这般人物了。”
那人微颔首,便也不好再有回应。 李艺彤沉思片刻, “敢问公主芳名?” “黄婷婷。” “哦——”李艺彤点点头, “我东桤并非那蛮横霸道之国,此番虽与公主无缘,却还知公主金闺玉质,不容亵渎。朕想将公主送返西炎,与天伦重聚,他日另选佳婿,方不误公主此生幸福。不知公主可愿意?”
谁想那西炎公主略迟疑下,开口竟是: “人之立世,贵在有信,国则亦然。我父皇既与贵邦缔结国姻,且昭告天下,我断没有再返国之理。” “可是——” “皇上一番美意,婷婷多有感激。可若就此回返,婷婷日后,难立于西炎,还请皇上体谅。”
李艺彤见她竟然不肯回国,想是多半因那孔任之事。便有促成二人美事之意。
“令兄英年早逝,自是婷婷命薄。父皇此来多有妆奁,只求皇上僻一幽静之所,让婷婷聊度残生,便感激不尽了。” “呵,哪里话!公主还是碧玉年华,何谈聊度残生?”李艺彤笑着摇头,“既然不愿返国,朕这东桤虽小,却还有公主容身之所。只管安心留在这里便是。” “多谢皇上。” “哪里。” 李艺彤心里便是舒意,美人面前,却忍不住有献宝之心。 “不知公主,可知——孔任?” 黄婷婷见问,略一思索,竟摇头, “不知皇上所问何人。” 李艺彤瞪大了眼睛,很被这句话惊到。本以为这西门公主听见这个名字定是娇羞窘迫,让自己瞧个景致的,谁知竟是这等回应。 “不……不知?” 黄婷婷依旧摇头。 “可……可他说,与公主是旧——”李艺彤本想说旧情人,想想怕惹恼黄婷婷,便换了词句,“旧相识啊。” 换作黄婷婷瞪大眼睛,“旧相识?旧相识我如何不知呢?也从未听起这个名字。”
旁边的使女突然想起来一样, “公主,不会又是那个疯子吧?” 黄婷婷讶异的问道: “什么疯子?” “就是前年公主生日的时候,在宫里设宴,一个疯疯癫癫的人喝了酒胡乱说话,差点让皇上杀了。公主好心帮他求情,还把太师夫人送的玉赏了他的。” 黄婷婷皱眉,好像记起是谁了。 “就是后来在护国寺冲进我华车里来的那个?” “就是他啊!好几次了冒冒失失想见公主,不知道让侍卫扔出去几次了。”
西门公主很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李艺彤心里开始有些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暗自庆幸,幸亏问起来,要不然,还真错点了鸳鸯呢。这个该死的孔任! “既然这样,朕先告辞了,他日有时间,再来探访公主。” “多谢皇上记挂,婷婷恭送皇上。” “公主留步。” 于是,兴致勃勃而来的李艺彤因为这个突然的变故竟然略有狼狈的匆匆而去了。
出来驿馆,小路子请示,“皇上回宫?” 李艺彤一边往玉辇里去一边吩咐: “出城,南郊坟场。” “出城?坟场?皇上,去那里做什么?如今这毒日头低下,晒坏了皇上我可担待不起。”
“让你去你就去,只管啰嗦。” 小路子无奈,只好吩咐侍卫随从往南郊而去。 而城外的坟场里,一座新起的坟前,韩士钊韩士铎兄弟跪在地上,火烧纸钱的灰纷乱而起,拂过两兄弟红肿的眼睛和憔悴的面容。 远处,还站了两个人,其中一个不顾这暑热,还穿着带风帽的斗篷。 李艺彤的车仗缓缓而来,终于在不远处停下。从辇上下来,李艺彤迈步来至坟前,取了香,恭恭敬敬的上了祭。 “今日乃韩瑞百日之祭,朕来看看他。” “有劳皇上记挂,实在不敢当。”韩士钊头也未回,仍跪在那里,哑声应道。
李艺彤并不着恼,停一下,开口道: “记恨朕了?” “末将不敢。” “分明就是。” 韩士钊不再说话了。 “呵呵。”李艺彤轻叹了口气。“朕知你兄弟心意,也体谅这次你们这番举动的初衷。可是,朕既然做了这皇帝,多少双眼睛看着,实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了。” 韩氏兄弟沉默,却也不得不承认,李艺彤的话自有道理。 “你们带兵而来,朕若不罚,百官面前如何解释?就是这帝都百姓,也要跟朕要个说法啊。”
“是我们莽撞了。”韩士铎声音沉涩。 “人之常情,也并非全是你们之错。”李艺彤轻声软语,“朕也是丧了至亲才登上这皇位,这失亲之痛,朕深有体味啊。” 李艺彤情之所至,让韩氏兄弟又涨红了眼眶。 “朕十四岁到卢兴堡,与你兄弟一处起坐两年有余,多得你们偏护,怎么可能丝毫不念及旧情?这杖责和降官罚禄,实在是无奈之举,你们该体谅朕才是。” “皇上惩戒得当,实是我们兄弟罪有应得,绝无半点怨言。” 韩氏兄弟对着李艺彤倒头便拜,心中再无半点忿怨,决然是铁样忠心了。 “呵呵,真若如此,朕才不至于内疚啊。”李艺彤弯腰扶起二人,“五万军马本来驻防时间也到,我另派了将领往卢兴堡去了。你们如何对付了胡将军?” 韩士铎低下头,脸上颇有些歉意。 “用迷香迷了,绑在守备府了。可是留了人在那里,等我们走远,会松开他的。”怕李艺彤生气,韩士铎又急急解释。 李艺彤叹口气,无奈的摇摇头,“还真是没有罚错你们!”说着对着远处抬了一下下巴,“那可是我们在雪山救的两个人?” “是。” “这日头底下,怎么敢这么站着?” “不瞒皇上,我兄弟开始教他们武功了。他二人在山间生活多年,身上底子不弱,好好调教的话,恐怕将来能为皇上所用呢。” “哦?”李艺彤闻言很是吃惊,“改日倒要见识见识。只是眼下,却还有要事需要你们兄弟去做。”
“皇上尽管吩咐。” “我在帝都寻了一处家宅,置办齐备,就送与你们,带了那二人住进去吧。回头让小路子领你们过去。” “多谢皇上周全。” “而且,你们的官职明降实升,朕要你们带了朕的令牌,到东鞠边界去。那里已经集结我大军,你们此去接下益州、峡州的两处军权,严阵以待。只等我妥善安排好朝政,我们便该,扫平天下了。” 李艺彤说着,双目炯炯,对着韩氏兄弟全然是期望之色。 韩氏兄弟对望一眼,面上是抑制不住的激动神情。 “定不负皇上重托!” “好!” 李艺彤点点头,笑容在阳光下,粲然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