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挫败些什么呢?不同于捷德自己所认为的——“贝利亚之子”的身份就像血液一样,让他从出生起就背负起偏见,怀疑,恶意的揣测和猜度,他甚至什么都没有做,只凭着白纸黑字的DNA就会让人类在粗糙的判断中将他放在只有好坏的天平上——他更像是挫败自己和贝利亚父子之外的关系。
赛罗和他父亲的纠缠,穿越了几万年的漫长岁月和无数个平行宇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仍旧像恒星爆炸时的那一秒,灿烂而热烈得刺眼,像火山喷发时叫嚣苏醒的岩浆,滚烫地淋漓在他们彼此的身上;或是海啸时翻涌的暗流,带着擂动胸腔的轰隆,他们战斗,流血,甚至牺牲。在一次又一次侵略和解放中将感情发酵成某种相互的认可,在千万年光线的飞奔中拉扯成冗长的永恒。那些捷德没有见过的画面,贝利亚焚烧毁灭着一个又一个星球,赛罗为那些生命拯救过的家园,他们在焦裂的大地上战斗,将武器插进彼此的胸膛里,说着万劫不复的恶毒的诅咒。彼此种种,就像妙不可言的羁绊一样缠绕在他们两个人的心脏上。
他们的感情炙热,就像年轻的太阳,浓烈又耀眼。就像他们属于彼此,一种比伴侣更为坚固的存在。
毫无疑问的,捷德想,他甚至在第一秒就对自己的看法有了坚定不移的认可,赛罗和贝利亚,他们无时无刻不想把对方丢进地狱里,却又在这几万年的追逐里成就彼此。儿子还分亲生的和领养的,他忍不住觉得心里有点酸,他对谁而言,都不是“唯一”的。甚至连贝利亚都不“属于”他。
赛罗当然能看出来他在想什么,年轻的贝塔甚至不懂怎么掩藏信息素所表达出来的情绪。阿尔法为对方愚蠢的想法翻了个白眼,他从来不曾约束的信息素像以凶狠的姿态冲进捷德的鼻腔里。
捷德猛地睁大眼睛,他闻到午后阳光的味道,但是带着一点辛辣感,那就像——他无法形容——赤金的夕阳鞭在海水里,折射出粼粼点点的光斑,夏季燥热的温度扭曲的空气,广阔的蔚蓝大海却平静得像陷入了沉睡,他能听见自己因为炎热而缺少水分的粗重的呼吸,脉搏声像蒙着毯子的雷鸣鼓动在耳边。
而远处开始刮起风暴。
在短短的不到十秒的时间里,他仿佛经历了一次感官高潮。
捷德不可思议地看向赛罗,对方正在为自己居然用信息素向一个贝塔发脾气而感到愚蠢。年轻的阿尔法平复了自己的情绪,那些震撼的画面潮水般从捷德的脑海中退去,他意犹未尽地看着对方,信息素带着某种显而易见的渴望钻进赛罗的鼻腔里——他甚至将自己想要什么都写在了脸上。
“那些就是第二性别的人对不同信息素的获取结果,我刚刚在生气,所以你会感受到一些比较震撼的画面。如果你是一个阿尔法,你会感受到暴躁,并且认为我是侵略者,我们可能会打起来。如果你是欧米伽...你可能会感到恐惧。”赛罗很贴心地为他解释,他伸手拨弄着可乐的吸管,将软性塑料扭出一条条折痕,“但是你是个贝塔,所以你只能看到比较片面的东西,甚至理解错我的情绪,你觉得我刚刚是什么心情?”
捷德愣了一下,他缓缓绷直唇线,眼神却十分迷茫。
“对,就这样,你没感受出来我生气了,对吧。”
年轻的贝塔感到更加挫败,朝仓陆低下头,蔫蔫地将冰凉的碳酸饮料咽进肚子里。他不想成为贝利亚的儿子,也无法成为他的宿敌,甚至不能和他进行第二性别上那些不能用语言形容的共鸣。
就像他除了DNA,和贝利亚再没有任何交集一样。
朝仓陆趴在桌子上,在赛罗眼里,他的味道就像一个大写的“挫败”。
阿尔法真的很想把他揪起来揍一顿,哪怕用信息素都可以。
第二性别在M78漫长的科学探索中被证明是完全不可控的存在,它就像上帝赐予的神秘礼物,无法选择,无法丢弃,无法拒绝。
上帝无法预知第二性别对于每个人不同的含义,他这样来安慰年轻的贝塔,上帝给予的礼物总会在暗中标有价格。在赛罗传奇的宇宙旅行中,第二性别给他带来的幸运和麻烦几乎一样多。
红莲火焰并不是M78上标准定义下的阿尔法,但是他好斗且富有激情,甚至会感受到赛罗的信息素并且产生暴躁的感觉,就像碰见一只同类踏进他领域的雄狮,他会下意识地伸出利爪。红莲身上带着硝烟和火焰的味道,他兴奋时会呛人,暴躁的时候会更呛。赛罗并不反感自己的队员是阿尔法,但是同时也不可避免地产生一些需要用武力和汗水解决的摩擦。就算起因只是一块特里斯星举世闻名的蛋糕,阿尔法和阿尔法信息素的碰撞也会把两位英雄的脑子丢进水池里,然后让他们用暴力思考。
红莲和赛罗并不介意打斗,甚至小小的受伤,他们之间深厚的友谊让两个阿尔法可以在战斗中交付后背。
但是他们不能不顾及镜子骑士的存在。
归功于埃斯梅拉达血统中的敏锐感官,镜子在生理构造上趋近于M78上所定义的欧米伽,但是仅限于对正统阿尔法信息素的契合程度——他可以敏锐地感受到赛罗和红莲火焰的信息素碰撞出强烈的攻击意味。
第一次,当两位战友的脑子被第二性别支配的时候,两种充满燥热、叫嚣着控制的信息素洪流一般倒灌进他的身体里。近乎在一瞬间,镜子骑士从天空中跌回地面,太过剧烈的气味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那些包含着纯粹战斗欲望的信息素过于浓烈,一秒内他的脑海中闪过九千帧画面,埃斯梅拉达夜晚璀璨的星空,斯塔里星上壮观的火山喷发,他目睹着一个星球的文明崛起又湮灭,观望黑洞捕食光线,平行宇宙塌缩再从奇点爆炸。
他昏厥了整整二十一个地球时。
为此赛罗和红莲产生深深的自责,这个团队以一种让人觉得哭笑不得的方式保持着基本的平衡。
“尝试着把它当作一种天赋,而不是束缚。”
阿尔法试图指导这个年轻的贝塔,他不能去单纯地评价这个性别有什么遗憾,正如捷德和贝利亚是不同的,他们从本质开始分化,就算彼此的举动上依旧有对方的影子,两个人俨然已经踏上了不同的道路。赛罗很简单直接地区分了他与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他会跟捷德坐在公园里分享一杯可乐,也会把头镖插进贝利亚的胸膛。
早年间他也曾经不解、愤恨过自己的第二性别。阿尔法的天性让他在碰到同类时变得好斗和愤怒,甚至做出“把脑子丢下身子冲上去”这种愚蠢得太明显的举动。他也羡慕过贝塔在任何环境中都不受信息素影响的冷静和理智,甚至具体比划过怎么切除自己的腺体,让自己成为自己所认为的“真正的自己”。在宇宙黑市里,赛罗也为那些散发着诱惑的欧米伽气味放弃理智,最后被抢个精光。斯塔纳的蛇人拥有甜蜜的味道,她们依靠美貌和气味诱惑那些没有自制力的客人——待宰的羔羊——阿尔法对于这种类似发情期的欧米伽的味道毫无抵抗力,生理性别摧毁理智所构造的堡垒只需要一秒钟,赛罗毫不犹豫地踏进了温柔乡中,在感官达到奇幻的满足里被抢了个精光。他也曾被同类的信息素激将掉进那些显而易见的圈套里,在充满着性张力和血腥气味的角斗场里,阿尔法的本能让他意气用事地选择了强悍到无法打败的对手,最后在满腔血沫里接受来自队友的“嘲笑”。与生俱来的“天赋”在给予他极高战斗力的同时,也慷慨地给予了他不可拆分的缺点。
后来,年轻的阿尔法学会在与天性的拉锯战中磨练自己,直到他能用意志来抗拒兽性,在阿尔法拥挤的信息素中保持自己的冷静,甚至拒绝欧米伽的诱惑。这些天生的软肋并没有打败他,而是成就他。
捷德仍旧有些疑惑,年轻的贝塔并不能真切地理解他所说的,展在他面前的只有一个蔚蓝的地球,那些未知的宇宙和故事,那些色彩斑斓的星云和令人震撼的战舰,那些决定着一个维度生死的无边战场,混合着血肉厮杀的古老传说。
他的路还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