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江的长椅上,坐着一个将双手架在椅背上的懒散男子。 面朝长江,眼神空洞,仿佛是一尊望着“什么”归来的雕像。当然,他只能看到浪涛翻滚的无尽水平线,在落日时所映衬的奇妙光景。 这个男人喜欢坐在这里。被重庆市久违江风吹拂的感受,很棒,仿佛旧友的再会。 背井离乡多久了呢?男子自己都记不得了。他只清楚的记得,现在与当年的立场,已是完全不同。 “完全不同……好好好。”男人叹了口气,才注意到长椅后面不知何时杵着几个人。 那几个人衣着破烂,虽谈不上褴褛,却也有些时日不洗了。假如是以前,应该会有一个月一次的换洗吧。 流浪汉。男人回想起这些家伙,若是肯工作,给哪里打打下手,应该能够苟且过上生活。不过“时代变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几年不见,这些懒家伙们倒是很自信呢。”长椅上的男人自忖。 对着长椅之后的几人说道:“不介意吧,诸位兄台,拙者这里借个宝地,稍微歇个一晚上,还请成全。” “不介意个屁。”流浪汉中的头儿气急败坏,“近些年连苦工都没,饭都有上顿没下顿,兄弟的睡觉地方是你小子想抢就抢的?” “好吧好吧,各位兄台。”男人并不回头,喃喃说道:“拙者四处游历,今年终于返乡。一直很喜欢看海,吹吹海风,奈何此处仅有一江,但坐看江景,实属惬意之事。只此一晚,不知能不能行个方便。” “看来是新来的,但是你不知道规矩吗。新来的先睡三天河滩再说。”那头儿又说。 ——看来是没办法了。再这么闹下去,别说安静的下午,安静的晚上都享受不了。“三位不听劝,休怪我……算了我今天不错,还是客气点。”这么想着的浪人又说道。 这是宣言。 流浪汉们方才意识到,长椅上架着一柄入鞘的日本刀。而之前刀是否就在了,他们并没注意到。 “是柄好刀吧,呵呵呵呵”男人笑道:“是我祖上传下来的野太刀。不过这刀没名字,我要不就随便取了一个……叫:浪人切村正,如何?” 一瞬,三人的上衣被削出两道交叉的裂口,露出脏兮兮的腹部。 依旧头也不回的男人又说道:“惜命的话……就滚,然后将拙者之名流传出去。……吾名‘十六’。”男人从怀里掏出一瓶“什么”,打开盖头便喝了起来。 男人依稀记得,迫不得已给自己起了个中二名字,是在三年前的事情了。假名这种东西吧,一旦定下来,便不打算再改。 他依稀记得自己的假名叫“十六”,是个曾经欢乐过的青年,不过现在并不如此。 无论在何时,他都不能忘却两样东西,他是为何变成现在这般,以及……他不太会喝酒。 在确定流浪汉走后,他将口中的酒吐到一旁,随后打开酒壶,倒个干净。 “啧,弄点度数低的?”十六无奈自己并不适合:“果然还是可尔必思比较好,有益身体健康。” 这种论调毕竟只是自欺欺人,事实上他并不会喝酒。不过十六依旧十分想把自己灌个烂醉。 毕竟喝酒这种事情,对他来说也是颇为“风雅”的。 没有什么比吹吹海风喝喝饮料,摆弄摆弄长刀更为“风雅”了。在这个世道作为一个放浪形骸的剑客存活,想想也是拉风——十六一直这么认为。 刀技师承何处?名刀何处而来?为何在现代社会当个剑客?这些对他来说并不重要——在这些疑问之上,“十六”的名字,已经传递开了。 “就靠那几个邋遢鬼就够了?我想是够了。”十六如是想到。若是单单靠切三个人的衣服来让全城的人知道自己的名字,好达成自己的目的,那还真是大赚。正所谓打草惊蛇,运用“恐怖”以驱使人,实在是很有意思。 不过十六并没想过,“恐怖”要运用到何种程度才算是能让人为他所用的地步——很明显,恐惧之前,有种名为恼怒的状态。 华灯夜下,海边的路灯幽幽而立,空旷的沙滩上吹拂的海风,径直扑向十六的长椅,以及其之后的人们。 天色渐渐暗淡,长椅背后的人越来越多。 他们多为衣着褴褛的壮年和中年,身体多数还是偏壮实,偶有瘦弱的,缩在人群的后方。 不用猜想许多,那三人怕是叫来了一群同类吧——流浪者们根本不打算掩饰他们的气息,正以他们的影子,向吹着海风的现代武者进行宣告。 ——这里没有你的容身之所。 “容身之所……这个词语很巧妙。”十六喃喃说道。 恍恍惚惚的流浪者人群对这句话并没有什么反应,然而十六仿佛听到了喃喃的低语。 ——趁还没有出什么事,赶紧走吧。 “走?我从这个地方滚蛋了近3年。回来了,就没打算再走。更何况……还有些事情没办完呢。”他恍恍惚惚的起身,竟觉得有些酒意。 ——你和他们一样,都是丧家之犬。 脑中的那种逼真的声音,似乎并未放弃劝退。然而,这些都是徒劳。 望着那些自己曾经不屑一顾的那类人,如今自己实际上也成为了他们的同类。想到这里的十六早已是败了兴致,将刀鞘插进沙土里。 “你们可知道,在几年前,‘杀了整整一个社团的人’,它成为了一个栽赃嫁祸的借口。而现在,我则用它来作为勋章……” “说什么呢你个**宰了你信不信啊!”流浪汉中掷出了这样的语句。 “‘恐怖’是什么?立于尸山之上,长刀浸血,我才意识到死者逝前的哀嚎,便正是如同传染病一般的绝佳‘恐怖’。这种感觉,或许并不差……你们很幸运,因为再也不用担惊受怕。恐怖,给我便是了。”十六双手握刀,摆出架势。海风拂过刀背,如被撕裂一般,分成两段。 “我想……我们都是听烂了大道理的人,那么就没什么好说的了……那么。”男人顿了顿,如同宣言一般,将刀慢慢撇至身后。 “Let’s dance.” 声未至,人已消失无踪。 今夜的重庆河滩,终将回归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