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七月初,上海。
学生请愿事件的风波平息下去后,苏暮乔无事可干,便挂职于上海的一家公立医院。日军的飞机还是会时不时的来骚扰一下这座国际大都市的天空,战争,一触即发。
城中的富户多已想方设法拖家带口的离开了极有可能成为战争最前线的上海,许多街巷都搬空了,偌大个上海,笼罩着阴霾的黑火药气息。
这家公立的医院其实只是一个小小的庭院,不能和圣玛丽医院相比,但苏暮乔的工作同样不轻松,在中国大陆上零零散散爆发的战争和争先恐后的流亡造成了大量的伤病,每天都有数不清的受伤的平民百姓进进出出。苏暮乔和同仁们只能提供最初的救治。为避免病人伤势的恶化和瘟疫,她与当时抢救过陈君文妻子的那位中年大夫通了气,由圣玛丽医院提供进一步的救治。所幸卢少典回来了,他的妻子古梦是苏暮乔护校的同学,出色的外科大夫。卢少典虽不懂医术,倒是有一副抬担架的好身板。
“暮乔,我们的盘尼西林快用完了。”古梦到忙得团团转的苏暮乔身边,压低了声音:“其他的药物也所剩无几。”
“少典呢?他回来没有?他说去搞药材的。”苏暮乔早料到会有这一刻,却不想医院的存药连一个月也撑不住,上海很快会变成一座空城,现在哪里还搞得到药材。
“有两个伤患需要马上注射盘尼西林,我将他们带到圣玛丽医院去吧。”
“我去。”古梦回来时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苏暮乔才不敢让她到街上冒险。
劝服了病患,苏暮乔开出了医院唯一一辆铁驴子,战场教会了她使用一切燃油的交通工具。在根据地的时候,她还开过军用大卡。出门的时候,她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走进了医院。
苏暮乔说服自己,专心开车。
回到医院已经是两小时后,刚迈进门槛,就看到陈君文和古梦在聊着些什么,他美丽的妻子站在一旁,带着浅浅的微笑。
院中已没有什么伤患,苏暮乔看着这一切,有些讶异。
“暮乔,你真不走运,白跑了一趟。”古梦在院中招手笑道。
“怎么了?”
“君文才将药送过来,我在背后叫你,没听见么?”
“少典前两天跟我打过招呼,我盘点了一下陈家商行的药材,刚刚才送过来。”陈君文撇撇嘴,“反正兵荒马乱的,也没什么生意可做。”
苏暮乔笑着将手一摊,“陈先生,我们可没钱和您做生意啊。”
“我有说过要钱吗?!白送的好不好。”陈君文摆出一副不自在的表情,“不过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因为,我也穷啦——”他一字一顿的说出来,脸现沮丧。
苏暮乔和古梦都呵呵笑了起来,连那位闺秀脸上的笑容,幅度也变大了些。
“今晚到我们那儿吃个便饭吧。”笑过之后,梅川雅子,陈君文的日本妻子,开口邀请道。
“求之不得,这医院的救济饭,我闻到了就想吐。”古梦热情的响应。
“你那是害喜。”苏暮乔补了一句。
“死丫头,你说什么!”古梦笑着捅了苏暮乔一拳。
“去吧,要不等少典回来,一起去。”陈君文说道。
“别,他那头犟驴,还不知会闯出什么祸来。”古梦了解自己的丈夫,陈君文娶了日本妻子,她和苏暮乔都没觉得有什么,就是卢少典一直接受不了,回来一个月,对陈氏夫妇也一直是不冷不热的。
“等等吧。”苏暮乔道。古梦说话直来直去,卢少典的态度本来大家心照不宣,可被她这么一嚷出来,想解释都难。惟愿少典的思想能早日开通。当下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道,“进屋坐,他应该快回来了”
“号外——号外——”院墙外传来报童清脆的长调般的声音,“北平日军昨日晚占领卢沟桥,正向古都发动进攻——北平日军昨日晚占领卢沟桥,正向古都发动进攻……”
一声声,如啼血的杜鹃,如哀嚎的鹰唳。
开战了。
开战了!
“开战了。”苏暮乔喃喃。
身边陈君文的身子,却突然间软下去。苏暮乔顾不上心头的惊恐,连忙搀住他,梅川雅子和古梦也马上围了过来。
陈君文的脸色一瞬间变得煞白,额上冒出细碎的冷汗,牙关紧咬,好像在忍受着极大的苦楚。双手死死的按住膝盖。
苏暮乔只觉得触手一片冰凉,心头翻滚的不祥之感,夹杂着战争的阴云,编织成一股吞没一切的绝望……
卢灵是被冷醒的,眨眨眼睛,看向身边,原来祖母和自己一样,又一次在新闻联播的时候睡着了。
清醒前的那一番寒冷使卢灵想起了下午才看过的日记:
“帮我们的还是他……
“终于开战了,不知道能逃到什么地方!
“二十六年六月初五,于上海。”
一九三七年七月八日,卢沟桥事变第二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