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望海潮》
东南形胜, 三吴都会, 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讞清嘉。 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她没有等来那一句“钱塘自古繁华”,殊不知,他早已将这天下的繁华,尽数予她眼中。 ——《陵子崖手记》
一、
“慢走不送。
陵子崖一句逐客令送走池烁,嘴上虽无情,目光却随其背影,直至人远去。
侍儿复关厢门,月华一个呵欠张开血盆大口,脚掌伸张,头枕在主人膝上,喉咙里呼噜声不断。
案旁红泥火炉慢燃,陈酿正温,陵子崖将杯中残酒倒去,重添新酒执掌中,靠近唇畔抿尝。
忽有暮鼓自东来,惊飞群鸟,她抬首望向窗外,只见天边晕染绯色,烟霞笼罩宫墙高瓦。
恍惚间,似交叠了时空,插入一段本不属于自己的记忆,耳边隐闻有人道:“东南形胜,三吴都会——”
二、
空无一人的观潮楼,临窗一张摆满菜肴的桌案上,正中放了道微焦的烤乳鸽,桌旁坐了位客人,看样貌不过二十,却是银发如霜,令人生怪。
更怪异的是,这人自落座后,便命老板驱走楼中其余宾客,点上满满一桌菜肴。有几样菜,甚至数十年前便不再做,早无人知晓,她却熟稔地如常客一般,张口便来。
因人出手阔绰,且看面相不似个好相与的主儿,掌柜提个心眼的同时,唯有照做,而在下楼时,他听见那人说了八个字,什么“乌兴”、“会读”的,却是半点没听懂。
菜肴由热慢慢变凉,并无客人前来,而那人也未动一筷,只是眺望着窗外,再无其他。
“该不是个疯子吧?”
三、
她已经十余年没回过墨城了,恰逢宣城公主之女出阁,算是有了勉强说服自己回来看看的理由。
现应如何称呼她?
是千面?还是煜后?又或是玄荻王?
这种种身份皆已成过往,就连原本的名字,也因当年的一句诺言,疲于提起。
她坐在窗前,一手托着下颌,只望了一眼皇城,便将目光久久停留在另一头的沧海,茫茫雾中,不见船帆。
随着桌上菜一点点变凉,热气一点点淡散,本就不应有的可笑期盼,以无声告终,提起的心,自然也慢慢沉下。
“...钱塘....自古繁华....”
注定无果的等待,她终是自己将这后半句词接了下去。
如今,再无人会蓦然出现,续下那段《望海潮》,道一句“钱塘自古繁华”。
四、
“嘶——”
陵子崖的心口突然无故作疼,携着唇齿一片冰凉,不禁吸了口凉气。恍然回神,才发现自己方才执杯神游,久到连酒也凉了。
置杯在案,陵子崖起身远眺,只见碧树高台,琼楼玉宇,俯看往来行人商旅不绝,灯火初上,夜市方开,一派盛世好景。
她嗅着空气中桂香浓郁,不知怎地,也将那《望海潮》随口吟来。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
不等她道下半句,厢门便被一把推开,而门后那人,更将后半句接下——
“钱塘自古繁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