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初见
往昔的记忆如温暖的潮水般,在梦境的朦胧中温柔地歌唱着,悄悄渗入肌肤上每一处细微的空隙——还带着阳光独特香气的小麦被加工成面粉,和浓郁甜美的黄油一起被烘焙成像云朵一样温暖、柔软而香气四溢的蛋糕,轻飘飘地飞进弗兰西斯那一直在因为自身的空空如也而抗议的胃里;刚刚煮过的、加了在阳光下闪烁着细微光芒的砂糖的热牛奶也轻柔地润泽着他干涸的喉咙,仿佛女神的生命之泉浸润着即将枯萎的桂枝。在近得触手可及,却又遥远得像梦之国的乌托邦一样的地方,传来了夜莺般清澈而甜美的歌声……
“妈妈……”弗兰西斯紧闭着双眼,在梦呓的结尾处用小小的手抓紧了身上盖着的单薄的大衣。苍白黯淡的阳光无情地从他纤长的睫毛缝隙间强行穿过,刺痛了他稚嫩的、因对遥远时光的思念而不争气地微微湿润的双眸。意识逐渐从恍若隔世的虚空之中回归触感真实的现实,眼中的灼痛感却倏然在一小处阴影中消失。那美妙的歌声——清澈得仿佛像铃兰串成的风铃在初夏的第一缕清风中发出的声响,悄悄伸出柔软的、带着纤细绒毛的藤蔓,痒痒地轻触着他的耳朵,将重新席卷而来的睡意放飞到意识中最深处的海岸。
弗兰西斯缓缓睁开双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被阳光映射得几乎透明的粉红色肌肤,仿佛可以看到花瓣的脉络一样的、细小又流淌着生机的血管。小小的双手向着阳光虔诚地张开着,柔软纤细的十指互相交叠,就像传说中为守护孩子们的梦而重叠在一起的鸟儿的翅膀。他讶异地轻轻揉揉眼,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向着那片绵软的粉红色伸出自己的指尖。绵密柔软的触感轻轻在他心中的琴弦上掠过,那淡淡的粉红色像极了幼时在母亲的怀抱中触碰过的那朵蔷薇,却没有晨露在花瓣上留下的冰凉,只有被阳光轻吻过的温暖。
“咯咯……”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将弗兰西斯从回忆中拉回现实。“早安,我还不知道名字的先生!您昨晚休息得好吗?“小小的双手轻柔地握住弗兰西斯的手,它们的主人——一个看起来比他大两三岁的少女正用散发着温柔光芒的湛蓝色双眸微笑地注视着他。她微微卷曲的金发柔软地从肩颈处垂落,苍白的阳光暂时收起了戾气,像无数温顺的蝴蝶一样安静地伏在她的长发上。弗兰西斯看得有些恍惚——他又想起了那个温暖而香气四溢的梦,还未被灰败的尘雾笼罩时纯净空灵的天空,阳光,麦田,蜂蜜和黄油的香气……
突然,一阵细微的抗议声不合时宜地从空空如也的腹中响起,弗兰西斯的小脸渐渐涨得通红。“我……我叫弗兰西斯。”他有些局促不安地坐起来,抓抓自己又粗又硬的深栗色短发,棕黑色的眼中闪过一丝紧张和羞涩。少女清澈见底的双眼中渐渐充盈着越来越多的笑意,仿佛两朵就要忍不住在初春的温暖中绽放的矢车菊花蕾。
“我的名字是克萝蒂亚,收下这个小小的早安和见面礼物吧,弗兰西斯先生!虽然是我偷偷跑出来时带的口粮,但是看起来你比我更需要它呢~”少女重新伸出自己小小的双手,上面静静地躺着一块柔软的黄油蛋糕,从缀满烫金星星的、拥有优美的波浪和镂空样式花边的透明包装纸下面散发着甜丝丝的香气。弗兰西斯支支吾吾地道了谢,轻轻接过蛋糕捧在手心里,就像捧着一个易碎的梦。
“这样我们就是朋友了呢!”克萝蒂亚微笑地在弗兰西斯的身边坐下。弗兰西斯曾在梦与现实交错处听到过的歌声又在他的耳边重新响起,他好奇地转过头,她正用洁白的双臂轻轻抱着纤细的双腿,安静地仰望着天空轻声歌唱着。熟悉的旋律将他带回童年的卧室,母亲用温婉清润的声线轻轻吟唱着同一首旋律,带着他从一个个可怕的噩梦中回到被温暖的橙色灯火所笼罩的小床上。弗兰西斯的脸上渐渐流露出幸福的笑容,他从被磨损得有些严重的军绿色背包中拿出了一块用旧报纸包裹着的干硬的黑面包,有些脸红地递到她面前。
“给我的吗?谢谢你!”克萝蒂亚惊喜地接过黑面包,如获至宝地放进她浅蓝色、绣着雏菊的小包里。“你好像也很喜欢这首歌呢……我偶尔哼着这首歌经过的时候,睡着了的你的脸上突然绽放出了那么幸福的笑容,简直连我自己都觉得幸福了呢~在那个时候,我就决定和你待在一起啦!”
“这是我妈妈在我小时候经常唱给我听的歌呢,我一直都比较胆小,经常被可怕的梦吓得尖叫着醒来,每当这个时候妈妈就会为我轻唱着这首歌,直到那些可怕的怪物和女巫都乖乖跑回噩梦深处为止……虽然我们在不久前一次逃亡的途中走散了,但你的歌声让我感受得到,她还在牵挂着我……谢谢你呢,克萝蒂亚,你的歌声真的很动听,你的眼睛……也很漂亮,就像还没有战争时的天空一样……”弗兰西斯的脸越来越红。“不过……你是偷偷跑出来的?你的家人应该很担心你,快点回去吧。”
“不,弗兰西斯,不……根本没有人会担心我,他们唯一会担心的只有怎么利用我。就连人们送给我的礼物也是看在我父亲的面子上,最终以安全起见的名义被送进可怕的炉子里。谁知道里面藏着什么足以置我于死地的东西呢?”克萝蒂亚的双眸微微黯淡了一下,又重新焕发出蓝宝石般的光芒:“不过,我在这里遇到了会真心实意地送我礼物的人,会和我讲过去的事的人,会听着我的歌声幸福地微笑的人——那就是你,弗兰西斯!你对于我,比那些所谓的家人拥有更真实的温度呢……“
“所以,我们一起旅行吧,一直到世界的尽头,到没有战争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