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储秀宫宣慧公主生而灵巧，惯能将话说入主家心坎儿，故恩宠不断。平日里但凡有什么好东西，总是不会短缺了她那份。恰逢惊蛰，宫外送来批春笋，正是笋尖儿鲜嫩的时候，主家命小灶间炖了春笋香菇鸡丝粥，料足味美，添满整一砂锅。主家自是吃不得那许多的分量，就叫我分装了些送去储秀给宣慧公主尝尝鲜。）
（原与公主从前见过，加之我是太后身边的人，出入储秀宫便无人敢拦。入了内院派人通传，不稍片刻就有人来请，门口宫娥挑了帘儿请我往里。入内见了公主座上，笑着一躬身。）
给宣慧公主问安了。

【待雪消天晴，御园里的梅枝落得干干净净，只余下光秃秃的虬结枝丫。好似生了疤的大脑门——玉兔儿将将在绣鸳鸯的时候讲来这一句话，登时，所谓锦绣、戏水云云的美眷用意都顷刻消散了去。】
【诚然，这等温柔用意是额涅加诸于我身，因几位妹妹出降之事惹得她多了几分愁思。愁在何处？我笑与玉兔儿说上一句心知肚明。】
【黛青色山石和春日里特有的鲜绿垂枝环抱着涓涓细水，顺着小园里雕花的石砖砌成的通道流淌。挡不住匆匆脚步声倏至，额涅身边的姑姑便挑了帘子进来传话儿。】
小鹿公公不必多礼
【这是姊妹间口传的一点儿昵称，用以称呼这位慈宁座下的“将军”。笑问。】
都说见小鹿公公抱着东西来的，不知是给我带了什么好东西？

（小鹿？这是哪里来的称呼？莫不是将我当做御花园里豢养的与它给了吃食还能冲着人摇尾巴的奇珍异兽？许是与这位小主子相熟的缘故，不禁失笑，又摇头。）
又是哪位一时兴起想出来的称呼，这可不敢在太后娘娘面前喊呢。
（论礼仪端庄，到底是二公主稳重些的，若换做其他宫里年幼的小主子，这会儿必然已经兴致勃勃去抢食盒子的。让王顺儿把食盒递给面前的小宫娥，随即笑答。）
小灶间新做的鲜笋鸡丝香菇粥，主子心中惦念着小主子，便吩咐我送来给您尝尝鲜。惊蛰刚过，春雷里第一批的春笋尖儿，正是顶嫩的口感。

【这叫法已不知多久，又是从哪个妹妹口中传知的——早已不得追究的门路了，且这一称呼嚼念的顺口，又亲切可爱，同这位笑脸公公亦十分相称，便为这位思想出这般昵称的妹妹辩解。】
自然不在皇玛嬷跟前儿喊，只怕不庄重，可如今也不是在慈宁宫，我们几个姐妹私底下喊一喊的，小鹿公公可是害臊了？
【若说年岁，我是瞧不出的，只知自我懂事起便见他在皇玛嬷左右侍奉，或许还要更早一些，比我额涅入宫还早，那便尚未可知了。再说来他带来的食盒，说的是鲜笋正好，烹煮了粥食，自要头一个谢过皇玛嬷的。】
皇玛嬷大恩了，前儿我还和玉兔说起春笋将生，要吃油焖笋来着
【说话间，左右嬷嬷早已识趣儿的去舀粥布置了，再请小鹿公公坐下。】
都忘了给您安置绣敦子了

害臊倒也不曾，不过是觉着，奴才年事不低，当不得诸位公主一声“小”字——（打建昌入宫至今也快二十年，那时不过总角垂髫的年纪，如今也快到而立。见多的是禁宫内闱的勾心斗角，听多的是紫禁深阁的尔虞我诈，如今七情六欲抛了大半，哪里还有害臊不害臊一说的。）不过老鹿叫起来也着实是难听了，奴才也觉着，还是叫小鹿比较亲切的。
（王顺儿陪着几位嬷嬷去布置，我随了她的话在旁坐下，闻言，轻笑了一声，淡淡的倒也不似刻意为之。）那感情好，主子这回送的还真正应景了——不过奴才觉着，油焖笋总是油多的，春日里吃，口感太过厚重，不是上佳之选。
（又补上一句。）主子这两日还念叨，说不见公主过去问安，想的紧。

【我倒不吝与他说什么老不老了，只是说完了这一句后便没有了，所谓年轻与老迈之类的说辞，我既没有老迈的经验之谈，也着实没有什么年轻气盛的慷慨激昂。】
【小小绣墩子摆在跟前儿，而我与玉兔儿正借着通透的天光做女红，因与小鹿公公算是相熟，并未放下手中的活计，聆他言皇玛嬷想念，抿唇笑了一笑，全当是他的好意了。】
唉，竟是我不孝，这几日忘了陪皇玛嬷说话，累的您来催促，待我吃了这一晚春笋粥就与您同去慈宁宫谢了皇玛嬷赏赐，您便等一等我
【我算不得慈宁的常客，也并非是皇玛嬷心尖儿上的棉袄，镇日或还有这一二分的稳重可做长处，于是又问。】
忘了问，皇玛嬷今儿可在暖阁里呢？

只需公主心中牵挂，便是不曾整日近前陪侍，主子心里也是欢喜的。（惊蛰雷大雨小，天光乍破时，储秀院外的花开得正盛，趁着云雨初霁后，微风带了泥土气吹入阁里的空闲，偷藏在风里一道被吹了进来，嗅了满腔清甜。）公主不急，且是慢着来。
（比宫中诸位妃嫔而言，公主自然更能讨得太后欢喜，不过也并非所有人都如此，恰巧面前人更受宠些，太后待见她，仅此而已。）
今儿是在的，这两日雷雨时来时去的，主子便懒在暖阁里不出了——哎呀，这话可是奴才私下同公主说的。公主莫要与主子说去，否则主子可有得嫌奴才多嘴呢。
（话说时微微一笑，倒也并非在意许多，不过是顺着这时气氛说。）

【瓷做的碗勺轻轻一碰，嬷嬷们便已将食盒里的笋丝香粥烹的温热，盛在画着飞花的小碗中奉上前来。此是慈宁的恩赐，我自然不可与人同享，暂且放下的手中的绣棚，先食小粥。】
【入口是鲜，贡米一颗颗滚圆，被煮的浓稠而绵密，却并不混作一谈，鲜笋清甜，鸡丝却是浓油赤酱的一口，好叫这一碗并不寡淡。】
【一口下肚，不免又添上一口，而后才一并说起这几日的天景。】
这几日的确风又是雨的，小园子里的水渠镇日里都是流水声呢，挨着窗子坐，听得到是一清二楚——我记着皇玛嬷爱出门又爱热闹，这几日岂不是闷坏了

倒也——尚可？（主家喜爱热闹，可谁说阴雨连绵就没有热闹，唤三两个牌搭子，凑一桌叶儿牌，摸上几圈又到午时，用过午膳再小憩片刻，当真是惬意自在的生活。）主子是个能寻热闹的，哪里需要我们在这里替她闲操心呢？公主说是不是？
（见她用粥，伸手递了方帕巾过去，笑着指了指她的嘴角，道。）擦擦？
（知晓宫中女眷大抵都爱美，希望自己纤细苗条才能招人眼，故而送来时就未盛满整盅，这会儿小碗能盛的也不多，她几口就吃干净，待她收拾妥当，才随口问了句。）
瞧着公主也用完膳，不如一道去慈宁宫，想来主子正缺个人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