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好事近
皇城根儿底下连条虫子都知道,应国公家的小儿子是个无法无天的混世魔王,他嘴里迸出过最多的就仨字儿:
“砸了”和“赏”。
别人重欲,是烟花柳巷,才子风流;小公爷重欲,那叫满汉全席,据案大嚼——口腹之欲,如同嗜焉。
但小公爷在此一事上更注重的是品尝而非填饱肚子,因此经常有酒楼一整桌子的菜都赏了楼门口蹲着等些个残羹剩饭的落魄乞丐的,那必定是小公爷的手笔。所以这位其实在列位百姓眼中就是个移动的钱袋子,风评还挺好——如果不是他三天两头打砸,哦,没有抢。
“我们爷说了,就您这几件儿家当,白给他都不要,贴着金镶玉的门脸儿卖着烂柴火,忒损。爷吩咐,砸了!”
在店主看来狗仗人势(实际也是狗仗人势)的小随从一脸刻薄相,三分清秀也能给拧巴出七分的狰狞来。后边儿站着的一溜儿短打穿着的精壮汉子,人手一铁锤,命令一下,二话不说就开砸,任那店主如何的求爷爷告奶奶,铺子还是给砸了个稀巴烂。
待这群人扬长而去后,原本哭天抢地的店主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眯缝着小眼睛冲着国公府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呸!一帮子跟着那个小混账混的不上台面的玩意儿,迟早不得好死!”
这帮玩意儿回府面见混账小公爷的时候,小公爷正在大堂跪着承受老公爷的唾沫星子。国公夫人也是个狠的,端着一身逼人的贵气慢悠悠的撇着茶碗里浮沉的茶叶,在老公爷长达一个时辰的叱骂声中愣是没抬头看自己儿子一眼。
“你说说你,一天不惹事儿就皮痒,今儿把人打了明儿把马车撞了后天是不是就该去拆皇城门儿了啊?!翅膀硬了长能耐了你,今儿老子就告诉你,去了这国公府的皮,你啥都不是!”
小公爷已经由直挺挺的跪着变成了跪坐,一脸的泫然欲泣:“爹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求您,求您别把我赶出去……”
老爷子说要把自己儿子赶出京城没一千也有八百遍了,耐不住小公爷死皮赖脸撒泼打滚的功夫日益精进,这狗皮膏药一次也没成功扔出去过。
国公夫人这会儿终于舍得施舍一点儿余光给小公爷:“真认错?”
小公爷点头如捣蒜:“真的,比珍珠还真。”
“下次不敢了?”
“下次还敢……呃不不不,下次不敢,不是,没有下次了,娘我保证!”
看着信誓旦旦的小公爷,国公夫人一声冷笑:“我要信了你的邪你早该不知道得瑟成什么样儿了,”夫人懒懒一招手,“周德东,东西都收拾好了今天下午就把这小子送到普济寺去,呆上一年半载的,好好儿磨磨他这性子。”
夫人抿了口茶,看着一瘸一拐死活扒着门不肯走的儿子,轻轻叹了口气:
“京都居,大不易,再这样下去,迟早会害死你自己的。”
“啧啧啧,你娘真狠心,就你这细皮嫩肉的,在那没油水的地儿待半个月都能把你磋磨坏了,还一年半载?等你回来是不是就剩一把骨头了?”
小公爷的酒肉朋友很多,正儿八经穿一条裤子的就一个,朝安侯家的少爷陆虞骁。
小公爷瞟了陆虞骁一眼,拈起一块儿马蹄糕慢条斯理吃完,把搭在腿上的毛毯往上盖了盖,懒洋洋道:“无所谓,周德东在呢,少不了我吃喝。我娘这会儿把我往出送,估摸着是京城又要洗牌了。”
陆虞骁看着对面支着下巴看雨的小公爷,笑着摇摇头:“谢斐啊谢斐,有时候我是真分不清楚你到底是假糊涂还是真精明。”
谢斐“嗤”了一声,没搭话,只是右手有意无意在胃腹上按了按。他转头看向陆虞骁,一脸诚恳,“难得你有心还来送我,我眯一会儿,到地儿吱一声儿。”
话音刚落,人就已经整个儿都缩进毛毯里了。
“德行。”陆虞骁翻了个白眼儿,磕着瓜子翻着手边的一本志怪小说打发时间。
行到中途,谢斐把脸从毛毯里露出来闭着眼乱抓,陆虞骁迷迷瞪瞪听到有动静睁开眼,拍了拍人,“说话,要拿什么我给你拿。”
谢斐一脸不耐烦:“汤婆子,搁哪儿呢。”
陆虞骁乐了,“又不是坐月子的妇人,你要个汤婆子做甚?”
“甭废话,有还是没有?”
陆虞骁看谢斐要炸毛了,四下里看了看,拎出来一个包着棉绒套子的汤婆子,“有,已经不热了。”
谢斐撩起眼皮看了一眼那汤婆子,皱眉轻轻“嘶”了一声儿。
“算了不用了,放那儿吧。”然后把身子蜷得更紧了些。
陆虞骁觉出不对劲儿,轻轻推了推小公爷:“谢斐,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谢斐闷了一会儿,才慢吞吞道:“走之前贪凉多喝了几杯果子酒,冰鉴里刚拿出来的,这会儿估计闹腾开了,没事儿。”
别人不知道陆虞骁可清楚得很,别看这少爷一天天的自诩美食大家,誓要吃遍天下山珍海味,因为小时候大病了一场留下的病根儿,打小儿肠胃就不太好。好汤好水的伺候着倒也没事,最最关键受不得凉,从他嘴里出来“贪凉”两个字,陆虞骁就知道这后半程怕是有的折腾了。
“知道自己有这么个毛病还不吭声儿?”
陆虞骁一边嘚吧嘚吧转移谢斐的注意力,一边把汤婆子递出去叫随车的管家添几块儿烧好的香炭,然后把手搓热了再哈一口气,举着手坐过去还一脸的不情愿:“来吧少爷,可把您给金贵的,能让我亲自伺候的除了我爹娘就你一个了。”
谢斐低头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