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脸熟悉又陌生。自上次一别，已有五年。
哪怕已经跟宋公子订好了良辰吉日，此刻的孟婉儿在张潇雨看来，还是那般明艳动人。他的内心对她提不起一点点恨意。
张家衰落，明面上有多少阳谋，背地里又有多少阴谋，往日的荣耀，都已经过去。张家上下一百零八口人，除了他，现在全部被埋在葬剑山的山脚下。
此时的他，孑然一身，若不是机缘巧合成了镇北王李仁的客卿，他肯定会走遍这中州大地，一心浸淫剑道。
好鞍配好马，门当户对的道理他都懂。只是看着这张曾经被自己亲手捧在掌心里的绝美面庞，多多少少会心有不甘。
自嘲一笑，张潇雨举起黑龙玉精心雕刻而成的酒杯，一饮而尽。这几年的剑道大成，悲痛、伤心等等负面情绪，似乎在他心里已很难再勾起一丝涟漪。
只是今晚的他有些不胜酒力，小半斤陈年花雕下肚，脑袋竟有些飘起来。
来自绝望雪原的杜十九看着跟自己在冰沧湖同生共死的过命好友，轻声道：“少喝点，明儿还要回军营，要不我扶你回去休息？”
张潇雨抬头望向大堂，咧嘴苦笑：“醉倒是没醉，就是这后劲有些大。再待会吧，难得有机会，我再多看两眼。”
很少沾酒的杜十九随手取了一坛，叹了一口气，接着就“咕噜咕噜”往嘴里灌。
张潇雨漏出欣慰笑容，心情好了许多。
北川城的未婚女子是可以抛头露面的。不仅下得厨房，战场上她们的身影也算寻常。
闺中好友出嫁，孟婉儿真心实意的高兴。陪着大堂里的长辈世伯们小酌几杯，她的脸蛋润了一层红晕。
出了大堂透气的时间，看到外面一桌有两人还在吃酒，孟婉儿有些好奇。
宴席早已接近尾声，大多数宾客，远的早早回去客房休息，离北川城近的也已经在回家的路上。
看二人风雨劳累似有疲惫的样子，应该是迟来的客人。
孟婉儿的性格不像她的名字，虽说不如新娘子那般豪爽干练，但比起江南女子来还是开朗大方许多。
自认为算表兄家半个主人的她，回去提了一壶好酒，来到那二人桌前，行了一礼，给自己倒满一杯。
一袭白衣的男子从左眼至脖颈处有一道狰狞刀疤，但这对曾跟随表哥去往妖族地界的她来说，残肢断臂她都未曾惧怕，何况一道伤疤。只是这位年轻男子眉宇间隐隐透着一股子愁意，心想他一定有什么烦心之事吧。
举起杯子，孟婉儿微笑道：“二位公子，府上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包涵。不知二位公子贵姓？”
刚才见孟婉儿提着酒过来时，张潇雨和杜十九就各自倒了一个满杯，等她来到桌前，两人正好站起来。过程中张潇雨心里百味杂陈，杜十九则是马着张脸。
这会听她言语，好家伙，没认出来。
直肠子的杜十九有些忍不住了，抬着酒就是不喝，瞪着孟婉儿，不善道：“你是真的还是装的，这么大个人，认不...”
他话没说完，就被张潇雨抬手拦住。
孟婉儿看着杜十九，对他莫名其妙的话语表示诧异，听起来他们好像认识自己。
张潇雨眸子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拍了拍杜十九的小臂，转头对孟婉儿说道：“孟家大小姐的美名，在我们镇北军中还是广为流传的。在下是军中人士，姓名就不足为道了，你可以叫我隼先生。”
杜十九到嘴的话被憋回肚子，又听好友这番没盐没味的自我介绍，没好气道：“我姓白，名眼字狼。”
言毕又瞪一眼孟婉儿，也不等二人，自顾自把酒喝完，嘀咕一句“晦气”，很没修养的提着他那把血红长刀就走了。
杜十九自知惹恼了好兄弟，尴尬一笑，也不敢多逗留，看一眼孟婉儿，歉意道：“这一路赶得辛苦，白眼...不是，白先生他情绪不稳定，孟小姐莫往心里去。”
再度从她迷茫的眼神确认没有认出自己后，杜十九仰头喝完，“孟小姐，时候不早了，明天还有事，在下先行告退。”
抓着他那把儒家涯山学宫赐的君子剑，行了一礼便去追杜十九。
孟婉儿被这两个性格迥异的男人弄得心情很差，看着二人离去，直接将手中杯子扔在桌上。
可当再次看向那个白衣男子时，发现那个自称隼先生的人回首微笑着跟她挥手。
这一刻她如招雷劈，埋藏在心底深处的那个人，没有死？如果真的是他，最在乎自身仪表的他，怎么能如此从容的面对那道狰狞伤疤？怎么能见到自己后如此镇定？
孟婉儿下意识的想要追出去问个清楚，可是只看到白衣在转角处的衣摆一闪，如同一只透明的手，轻轻摁了她的心脏一下，让心跳慢了半拍，最后带着属于他的那一部分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