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贴吧用户_7V15QX9

你跑慢些——【弯钩如月的犀角梳尚滞在掌中，伏卧的狸奴却跑掉了。于我光洁的绫罗膝上狡黠地打了个挺，轻轻盈盈跃下去，朝后园一溜烟不见了踪影】
【每日为这只名唤“乌娘”的小狸子梳理一身如丝如缎的长毛，为我顶爱揽的活计。狸子岁不过一龄期，通体醇黑如墨，而四蹄白如踏雪，因得此名，乃是坤宫内外不二的宠臣。春意转酣，小家伙的脾性随也活泛，搴衣亟追至牡丹园中，正睇见她闷着头扎进藩篱去。吁气停下脚步，懊丧又急切地唤一声】
快出来，哪儿脏往哪去，脚也黑了，一会不准你上坐塌！

（当我遇到那只通体纯黑而四蹄如雪的娇儿时，我尚俯首于牡丹丛的一角，挑选着娇妍的芳卉。纤长的竹剪正摆放至恰到好处的位置，令盛放的花朵可保持最为纤秾的姿态倾落。纤薄的刀刃已然迎着羲和的惠泽落下，却为娇懒的娇啼生生刹住了刀锋。）
你是从哪里跑来的，如何躲在花丛里？
（一双琉璃眼珠儿自葳蕤花草间映入眼帘，于天光下折射出绚丽的色彩。当我拂开丛深的花梗将它捧出时，阳光将它的胡须映射出纤巧的透明，细腻黝黑的鼻尖微微颤抖，恰似百宝箱中最温润的乌云珠。）
真是个好看的小家伙，（那可爱的模样，任何人都不能够抵挡。我伸手点在它的鼻尖，同它絮絮地念叨。）可是这样顽皮，定叫你的主人好找。

【“毋准上坐榻”实是浑无威慑之力的警吓，占尽风光与宠嬖的小猫咪，自然享有凌驾于规矩之上的特权：逮着主子娘娘的裤腿蹭上半刻，遑论上榻，怕是娘娘要躬手将揽在怀里，说几句亲亲热热、羡煞我等的好话。如此，娇嫚忼气的地喊过一嗓，便不再枉掷唇舌，顺着御苑逶迤的羊肠石子路殷殷追去，誓要将这无法无天的狸奴捉归，再摆出坤宫诏笔内官劝服的架势施以薄惩，教她好生尝尝厉害】
【甫来时，鬓翅上新簪的红踯躅尤罥露颗，傍随一阵疾走，想来皆已尽数消弭。小狸子身轻比燕，可称“遁入芳丛无处寻”，心下难免恚恼，略略站定脚步匀着气，却在不经意地一瞥中睇见了那抹鲜亮的白——饶是身被的乌漆几欲与土壤相溶，裹着纨绢的四蹄还是太扎眼了】
【既是踏破铁鞋无觅处，神绪自然亟转晴明，孙行者有翻天擎海的本事，还不是跳不出如来佛的掌心！纤细的眉弯，闪过一痕轻巧的飞扬之色，提裙朝花色浓酽处走去，朝那正在逗弄猫咪的女孩子施了一礼】
殿下玉安，（玉牒所录的帝胤自然不会识得掖庭的每个面孔，然而悉心记下他们每一人的讯息，却是为掖庭司使无可怠谢的责任，我自然识得钦妃膝下的幼女——屏因。在她分暇顾我之际，添得恰到好处的一句）
臣女沈氏，属坤宁宫的柔婉。
【眼风如红蜓掠水，点过自得其乐的乌娘，又逡将向她手中的花剪、和被篽养得极为妥帖的魏紫姚黄，并不急于直点扼要，反而盈盈笑论一句】这花剪开刃十分锋利，匠人用着也需端几分小心，牡丹虽美，您也慎些。

（融融地春风抚慰着猫儿柔顺的毛发，蓬松疏散地像是秋日耕织园中新絮的丝绵。我将飞廉扰乱的毛发重新梳理，取下四蹄于草木葳蕤处裹挟的苍耳小球，于那声格外爱娇绵长的嗷呜声中，我听出它的心满意足。）
（它终于惬意地将前爪的软垫交付我手，任我搓揉。拂落业已散乱腌臜的束爪绢帛，粉嫩的掌中连着修剪整齐的指甲，令人置于掌中，爱不释手。来不及开口，继续同这意外闯入的小家伙聊一聊它惹出的麻烦，身侧便见一层蔽日的阴影——环佩的玎玲盖过了春虫的嘶哑，香风拂过，落下几片嫣红的杜鹃。）
沈柔婉，我道这是何处来的娇奴，原是坤宁的爱嬖。（我早不意外它有一个溺爱非常的主人，周到的养护足矣分明它曾受到过的精细照拂。而今意料之外的，不过是这猫儿的主人竟是坤极。）这样爱娇的性子，定是颇得主子娘娘的属意。
（稍至收拾过的狸奴总算不像刚见面时的那般狼狈，既然主家亲至，我便也只得收了手中的爱抚，将它交予它原本的同伴。于此，我这才得以仔细描摹这位不曾谋面过的中宫女史的模样，皓齿明眸、靥似桃花（我猜她定是一路奔波而来），于姚黄魏紫的斗春时节，竟不曾逊色分毫。）
好了，物归原主——如此柔婉可得稍作歇息了？（我亦寻到满庭鹿韭中，所见杜鹃残瓣的来由。伸手取下她鬓角仅有的零落花梗，纷纷红卉早已四散花丛荫道，融于牡丹园中绚烂的春景。）兰蕙娇嫩、姚魏易折，不宜金银错。故而我来此处惯用竹刃，虽有刃锋，未有寻常花剪锋利——多心柔婉关心了。你鬓角的杜鹃散了，可要至此处再择一朵芳卉？

【这位牒序在末的公主，嫮美的芳韶尚未绽至盛极，但显然之于掖庭中赓酬交际已颇得要旨，且小有一番建树了。然则待她的惠誉，因“爱娇”与“爱嬖”的名不副实（女君的渥宠肇源于她的宽和，并非私厚于某一人；而祗应椒闱多多少少的临渊履冰之感，亦使得我潜敛了大部旧日的嗔痴娇纵），我并不能坦然受之。梨涡笑意，因稍添几许端矜】
主子娘娘宗衍将门，天生豪飒英逸，什么娇不娇的，臣女非豁出颜面拚力将这小东西驯顺收服了，才算不负娘娘平素恩宥。
【一岁不满的小狸子拢在怀里，简直是一匹柔软浮光的锦缎。差一点便狠不下心来，朝它琥珀似瞳仁瞪去震慑的一眼，惹得乌娘绵绵怏怏地呜咽一声，许是真受恫吓，又许是卖俏使乖的猫性使然，总归任由我交予随行的奚娥看顾，不再兴风作浪了。如此，方可依言稍作歇息，泓光随转至石案上颐卧的竹刃，雪靥横过转瞬即逝的讶然——在这座最善抟塑人心性的禁庭中成立的天潢贵女，蕙心天成、粹质早著是自然而然的事。与她择花剪洞微的细心相较，自己方刚贸然施予的关切，反是显得傲忽青雉了】
【是以抬手抚上鬓间零落的残花时，香腮赧然的妃色更殷一重】
好罢，是应再择一朵【以内侍的身份，自然不得僭佩牡丹。好在群芳之冠亦需庸色相陪，方可昭彰其魁首睥睨之气概，此际春色正酣，星佐的蔷薇月季同样占尽东风，使人并不愁于拣择。眉山黛色低垂，在尚未芟剪枝蔓的花色中翻看，许久也没能落下主意。沉吟半刻，倏忽抬起螓首，扑闪的眼向她问】
真真是乱花迷眼——瞧来殿下应是谙于花卉之道，容臣女冒昧，能请您为我择一枝吗？

（滴水不漏的遣词造句，八面玲珑的仪态风姿，使得我对中宫的弥怀敬慎、凛遵内则有了更为深刻的体悟。分明也正是韶华年纪，同宫闱间的长姊们年纪仿佛，然而那份谦和且自矜的模样，矛盾却又于她身上异常兼容，我从未在天生傲骨的帝胤中见得相似的形容。）
你呀你，这样的夸赞何不当至娘娘面前说去，娘娘定会嘉你尽职尽责。
（她这样着急着端肃中宫的形容，竟也令我反思起先前是否一时兴起打了诳言诳语。那样近乎虔诚的辨白，总叫人想起宁寿梵华宫里，每日勤谨打扫，务必令佛塔一尘不染的僧尼。我非佛陀的信客，亦不曾受过神明的恩泽（我同中宫交情之浅薄，大抵只剩下旬月坤宁前遥遥的问安与回履），然眼前恰是佛前最虔心的居士，我敬她执着，谅她职责所在，故而并不欲与之驳斥。）
（唇角辗然，转而以笑语化解。我应庆幸此刻总角的年纪，能容得我以玩笑的方式转移话题。）同我这样说，我可不会替你转达给娘娘，为你讨糖吃。
（狸奴在她怀中寻到了最为舒适的姿势，自在的匍匐在锦缎重绣的宫裙上。天光正好，暖风熏蔚，正值得一场酣畅淋漓的午眠。于是，当我重新将目光落在这引发了一切事端的罪魁祸首身上时，它已然懒懒嗷呜两声，以肉垫托腮，迅速地迎接周公的到来。这样的小东西，我以为爱娇二字，实在是恰如其分。）
五月花信，牡丹为魁，旧唐谓之花中之王。而同期余容稍逊，唐人称之宰辅。又有踯躅、山茶共韶，寓西施貂蝉二美。余者，皆未在盛期。今日已叫西子零落，不宜复择，那么余容、山茶，柔婉可有更属意者？
（我将竹剪花篮重拾，同她并行于阆苑仙葩之间。正是春深花繁，光怪陆离、华庭生色，接天连地的芳蕊令人应接不暇。我将苑中合适簪鬓的花卉同她点出，复而又将选择重新放入她手中。是愿期宰辅之职，亦或只欲镀得金身、冠以芳名，我侧眸睇她，等候着回音。）

唔……
【是我似笑非笑地缄默着，凝睇向她微含戏谑的脸容。若非她笑语点化，几欲忘却在宸阙之内，已有多久未曾有过贪索与忮求——那是少幼别家之际，出身高阊的母亲警赠的危言：这是一座处处琳琅、处处诱惑与机阱的孤城。多施与，少索求，莫要汲汲于蝇利，低头做好自己分内之事；能够平安顺遂地活着，已然是一种丰厚的赏赉了】
【然而这一缕隐秘的私怀，注定无法由她察悉与共情。血脉赋予她宫禁内、乃至四海中予取予求的权力，永毋需为此忧心。觉罗氏与庶民之别，显见于此】
【遂佯作未闻这段插叙，只专心择于芳饰。一番析理之言。颇为婉顺和畅，拂面一阵诚服之感，踟躇的雾障旋即云开】余容花冠盛大，簪佩难免显得隆重。春日衫薄，取山茶之空灵姣美才合衬。
【眼观她掌中竹刃轻裁，剥得含苞欲放的一朵，又细细剔去绿萼旁枝，倏忽觉得在这山河秾艳、迟日融融的春，柔婉的官阶太过疏冷与寡味。篽苑也好、林野也罢，我俱是我——一个普普通通逐春而喜的女孩子。在接过那朵颤袅的山茶时，决意舒眉笑与她道】
论来宫中柔婉女官不少，臣女闺唤渝衷，若公主不弃，便唤我“小渝”吧。

（这是生养我的紫禁，却也困囿了我妄图涉足更远处的脚步。四角高耸的红墙将兰殿的女眷拘束在四四方方的十二座宫阙，这使我不得不将远眺的目光重新放回禁庭的内围，去穷究重围中更深的隐秘。于是，我发觉了锦绣裙下的裂帛，平安缸中的暗礁，御花园中的败草，以及藏匿在甬道青砖每一道缝隙中，难填的欲壑。凭籍一处简单的破绽，将隐秘的思绪抽丝剥茧，毋需在意结果的好坏，仅凭过程，便是寂寂空庭里最能打发时间的游戏。）
玉茗虽未有余容媚欺桃李色、香夺绮罗风的艳名，花期却是比余容久远地多。
（她说得委婉，却足叫人听得分明。我并不会去斥责攀援的凌霄有多么不自量力，亦不会嘲笑垂落的迎春不曾有昂扬的心气。人心百性，我早已于兰殿见过太多品类各异的性情。诚然重重心机能给予我更多拆解的快（和谐）感，然我却更欣赏毋需过分遮掩的，坦荡的心胸。我并未驳斥她的选择，亦不曾同她细究二者的优劣，只是顺着她的话头将玉茗的优越补充，这也是我于她诚挚的祝福。）
宫中的公主可远比女官要来的更多，你的一声殿下，倘若放至重华的轩室里，不晓得能引得多少帝姬的回眸。
（这样潋滟的春光里，鲜花与美人是再相衬不过的组合。古往今来多少文人骚客，皆倾倒于这融融醉人的薰风。我顺着她指点的所在，去择那花丛间最明艳的玉茗，用竹剪绞至最称意的模样，亲手簪在她发鬓的一角。仍是夺目灼然的嫣红，却有别于踯躅单薄娇弱的花形，重瓣映蕊，别有艳骨。）
我尚未承蒙赐封，不曾有尊号，不过，你可叫我年年，这是我母妃予我的别称。

【方刚几语慧辩，很轻易地，便勾人想起“伏久者，飞必高，开先者，谢独早”的箴铭。刀剑有鞘，不为杀、而为藏，若想于漩涡流涌之中免为剚刃，则需了悟“藏”的真谛，方可得保久长】
【如此古怪地思忖着，我垂下纤楚的颈子，就她为簪裁好的山茶】钦妃娘娘，臣女识得。【软嗓停了一折，复而赓续】年年，往后无人之时，臣女便僭越啦。
【又提及重华宫帝姬金笄齐聚之胜状，不由漫笑】
重华宫的少主虽多，却各有风致长处。观者若清心静眼，其实很好辨识。【中宫膝前无有血亲娇女承欢，是以重华宫办差执事的机缘无多，却不碍我贮记下帝姬们千秋各异的翦影。是着意为当差谋些便利，亦是自幼窥观人貌人心的秉性使然，总归今日的沈柔婉，绝不会因忆海漫漶而为短暂的宫掖旅平添波澜】可惜宫中锡号悉遵成式，择懿字为封，于史笔则美矣，于生人（尤其是轻凌凌、活泛非常的女孩子）则短些乐趣。若依我之见，
【这一次，“臣女”、“拙见”之类冗藻也摒弃得干净，施施然扬颌弯眉】圣上当判公主为“花御史”，参维四时花事纪度，司理开谢之庶务，罔逾天时，才是合契的好尊号。

（当我将最后一抿散发绾上鲜花的枝桠，山茶已然于鸦鸦乌发间寻觅到了最得宜的位置。乌发红唇、皓齿明眸，女官的装束不曾遮掩了容颜的秀美，我仍以为于牡丹园的煦煦春风里，除却姚黄魏紫的七分独占，她应得其二。这正是我所偏喜的明艳、鲜丽中不可或缺的一隅，如何不令我，心生欢喜。）
那么，本殿下是否该予你一句“允小渝时常僭越”呢？（当我不再将她当做是揣摩窥探的对象时，那些暗藏机锋同口舌明辨也再无穷究的意义。于是，我重新做回了宫闱间乖顺得体的女儿模样，宽和而有小小的调皮，懂事却仍不缺童真。这是一位尾生的幼龄公主，所被期盼的模样。）
有这样的本事，你得空定需得教我。四十四位长姊，便是亲手描摹丹青，也足得经年的功夫才得分辨千秋。（我曾听闻过宫婢们分辨主子的方法，除却衣着纹饰间的区别，多数有赖于棍棒的威慑。当延迟的分辨会招致训诫、责打时，丹青的区别便会随着痛楚一道深入灵台。我并不欢喜这样残忍的方式，故而盼着另觅他途。）
前头这样谨言慎行，当下如何又出打趣圣人的诳语来。群芳自有牡丹领首，开谢皆尊花神法谕。我呀，只盼当个莳花司英的小史，能得览群芳冶艳，敬惜花时，便足以。
（同她说笑几语，未己，见那狸奴醒转，放她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