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宁寿宫】畅音阁
https://tieba.baidu.com/p/5546460201
【从东二街始，一路到宁寿宫的朱门扇扇大敞，这是件十分不寻常的事情。一向嘴快的阿林则告诉我，今儿请来了南府的伶人戏班，正在畅音阁为各位主子娘娘们扮戏，可具体唱的哪一出，再问便问不出来了。】
【庑殿旁列行的宫人垂首不语，这样的拘谨于禁宫中并不罕见，但是配上此刻金乌耀灼的璀璨与蒸腾暑热，就看得人有些气喘和烦闷。只将眼风飞快地掠过，而后一阵板弦丝竹、响鼓胡琴的敲打阵仗声由远及近地渡来，我便晓得，畅音阁已然在不远处了。】
【粉墨登场，青衣花旦唱念咿呀，澹澹秋波横凝台面，半晌儿也不舍得挪开。我从前便喜欢跟着阿玛听戏，他常被我戏称为“老戏骨”，本本折子无一不落；而我更怀念的，却是戏楼里百般看客，不拘身份地位，只要是爱戏之人，皆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思绪飘得远了，回神时聆听曲谱，原来是昆剧《牡丹亭》，当下唱得是游园惊梦一折。这部几乎家传户诵的桥段深入人心，起势渐入佳境，忍不住点头合拍。】
【心头犹鼓撞不止，袅窕身段躲藏在红柱瓦檐下的一抹暗影中，而雪靥轻垂，盯着足尖珠穗，不由得跟着曲调哼唱出声。】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402字

【递来的话音携有独特风情，但面孔却与汉人无异，字里行间能带樱香的，思来想去也只有玉扇和春的主人。我很快辨析出来者是谁，笑婉起青黛描摹的一对春山，压肩垂首。】寿小主。
【众嫔御皆端坐座前，未料廊下能与人偶遇，一时惴惴，不敢抬眸相视。】我……我是悄悄来的。【语气淹没在锣鼓声中，人们的视线正盯台上花旦浓妆重彩的面盘，待曲音告一段落，才羞涩地补充道。】畅音阁难得有这样的排场呢，我忍不住来瞧一瞧。
【好在印象中的寿贵嫔性情柔顺，我虽然不是乐意攀谈之人，却也打心眼里愿意同她多讲两句话。事实上，出身异域的女子没有经过北京城的礼条教化，我对待她们，难得不必像对待钟鸣簪缨之门的格格们那样拘谨。相隔一江水的大清与东瀛，催生出两种截然不同的人情和风土，可是我们的面貌、慨诉的情感却是天生互通。她唱起和歌时，我似摇身一变成牙牙学语的稚童，只能睁大一双眼眸好奇地凝望着她。】
我从来没有听过和歌，这是来自东瀛的戏曲么？【稍顿声，替她解答疑惑。】它讲述了闺秀杜丽娘与书生柳梦梅是如何相爱的。二人于梦中一见钟情，可惜杜氏生来多情善感，分别后竟因相思成疾一病不起，直至香消玉殒。故事的最后，杜丽娘化身为魂魄，执意与曾经的爱人共续前缘，地府判官为成全这桩感天动地的姻缘，竟然许她回返人间。
【这出戏我看过许多遍，加之伶人口中亲切的南部词韵，便是台上唱一句，心里就能附和出后一句。彼时尚懵懂于男欢女爱的情事纠葛，只叹初看不知戏中意，再看已是戏中人。】
当下这一折名为「游园惊梦」，演得是他们初次相逢的日子，杜丽娘正诉伤春之情——
【鼓点抑扬顿挫，生动地迎来新角。】您瞧，柳梦梅来了。

补个1
【岁及初夏，紫闱中一派绿肥红瘦，阳光流转于浓酽的叶片间，也如跃金，为吐青呕绿的沃泥镀上一层薄薄的纱。蜂蝶在此刻最为活泼，当雀头履碾过油青油青的小草时，它们就追着你的裙，亲吻你的襟，像一位位痴情的小女儿，哪怕情意绵绵的春业已逝去。彼时，再穿金戴银，用些珊瑚红、樱绯、洗朱乃至洒落杮、纁色都不合适，只平白替天地间流动的翡玉作陪衬，若讲应时节，还属白绿、水浅葱、群青这般寡淡清和的颜色最妙，只见水灵灵、冷澹澹，不至于眼花缭乱。】
【纵千里不同俗，人对美的评判却不因国别的迥异，彼时南府在畅音阁开唱，往来诸妃泰半用些疏落的碧色、月白，除却领首袖尾各具巧思，绣些不重复的花纹，远远瞧去，仿佛落到一片翡翠境中，我在抄手游廊间顿一顿脚，生怕溺死在绿浪里。】
【可我也是一片绿啊。戏尚未开场，只见几位优伶由大太监引着，给惠妃为首的诸嫔嫱请安、递上戏折，我既不耐烦这种场面，又对清国的戏没半点积蕴，往年畅音阁开腔，也都只听囫囵，索性藉口去更衣梳妆，也省得我与隔座的嫔主子同样一片豆绿的袖黏成一袂。】
【泷山是极纯粹的东瀛人，回至阁中，戏早已开场，她悄悄附耳，弯起两叶眉、吊起两线眼，“听着很喧嚣呢”，我没做声，良久，才用母国的语言回她，“还是不要这么说”。婉立于乌泱泱的人群后，无人在意我们的密语，两厢无言，我撑掌遮额，远眺台上的窈窕淑女，很奇怪，即使我听不懂生僻拗口的方言，也能从她幽宛惆怅的眉目里，听出一二分少女心事。】
【黛蛾不禁抿作小丘，也是此刻，我听见廊柱边传来轻声的和唱。稍倾柳腰，杭津氏的一张桃靥一半溶在阴影中，显然，她也注意到了我这位不速之客。】
杭津女官，【畴昔在御前侍墨时，也有一面之缘，对待这位乾清宫的跟前人，谁也不能免俗，要客气三分。】你也来听戏？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止能毫无技巧地重复一遍】若我不曾猜错，她唱得是春情无人偕赏的寂寞？东瀛有首和歌，【如幽诉般的调曼曼吟来】“わが恋はむなしき空にみちぬらし思ひやれども行く方もなし”，——春心漫天际，无尽相思意，无人寄——也是一样的多情。
【顿了顿，目色沈静，仿佛咽下一口幽悒，又仿佛从不曾为谁叹息，偏颐与她交视】这出牡丹亭讲得是什么呢？

【杭津氏有一双很青涩的眼，轻而易举地把她和我们区分开。且瞧诸妃，眼白儿净净的，眼仁儿也似一潭幽泉，可要动起来，总有种说不出的暮气沉沉，长长的宫道，怎么走都没有尽头，就像怎么走都无法圆满的一生，在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蹉跎里，怎么生出一双脉脉含情，永怀希冀的眼呢？】
【错开的视线重新落回前首的戏台上，追逐着扬着袖的伶官，她的眼呢，我踮踮脚尖，很可惜，没看清。一壁扼腕，一壁接上小杭津的话。】偶尔躲个懒，也很好。
【是两阙曲的间隙，余音尚在绕梁，我重新站稳，额尖的璎珞在眉心投下一线晃悠悠的影，锣鼓暂歇，不必刻意提声，答她。】和歌是东瀛的诗歌。
【天穹是一汪水润润的蓝，几日前方息的淫雨，把苍旻都泡软了，鸟飞不上去，云也挂不住。这样的好天气，也许该踏翠郊原、寻芳野涧，总不该挤作一堂听戏。胡思乱想着，小杭津却不曾有半分不专心，见她沉醉其中，更觉几分可爱，连千篇一律的故事也有了可看之处。一声莺啼刺破堂下乱糟糟的喧闹，戏又开唱了，还是闺中少女无限的绮梦，总也不想醒。】
【梦是戳不破的。】既然是有情人，又为何分别呢？
【好似红尘嚣嚣中的所有爱情故事，总逃不过离别二字，也总逃不过惨淡收场……一声轻嗤不及溢出，我暴露了自己的无知：竟不是悲剧吗？】
【万分诧然地侧过雪螓，耳畔的东珠划过两道圆弧。】人死复生……
【恰是时，不知哪处栖枝的杜鹃，声声长啼，声声泣血，声声折磨着脆弱的鼓膜。】哪有这样好的事啊，【齿尖磨着舌】现实中，总是无法挽回的结局更多。

【金乌赐下的光芒璀璨，自琉璃瓦间折射出一段焕焕耀眼的流彩，尚未到一年中最热的时候，溽气散浮在空中，徒将朱墙内的生机浸润得缓漫粘稠。垂枝在熏风中踌躇，说话时，恰有一缕钻入袖口，携来丝缕舒畅的清凉，使原本沉闷的心情骤然松朗起来。】听起来好美，真希望我也能听懂东瀛的语言——
【话及此，倏地灵台一顿，隐约猜出她“光明正大”地躲到檐下的原因。吴侬软语在异乡人的耳中想必是晦涩难懂的，我虽被和歌所溢出的神秘吸引，可终究是相隔天南地北，文化之间的鸿沟无法轻易逾越，只能短暂地停留在欣赏与旁观的边际。】
【飞鸟徘徊于晴空，台上唱念做打仍旧热闹喧嚣，言语归转回伶官身上，蓦地一顿，吐息也像叹息。】杜丽娘是在梦中与柳梦梅相遇的，或许她真正所爱的，只是在镜花水月中所倒影的虚幻罢了。【听起来只是寻常作答时的平静口吻，然而心间平白生出的意绪起伏如潮水，趁势将我淹没，从头到脚弥生出凉意。】
【昔日在雨幕中互相依偎的清癯影子，终究还是渐行渐远了，我不该在这时候想起他，只是为自个儿徒增烦恼、败坏兴致。贝齿轻扣，在短暂沉默后，我慢慢抬起眼眸，两道至清的目光流眄，仿佛露出了些许水色。】
月有阴晴圆缺，人亦有悲欢离合。【尾音轻轻掷下，是在评价这件残忍的事实。】正因现实中有太多不遂人愿的故事了，所以人们才愿意看戏台上演的美好结局吧。

【子规叫得好凄凉啊。明明国未破山河在，明明暮雨早歇，也明明吟遍了不想归去，可一声又一声，杂糅在“春情难遣，怀人幽怨”、“如花美眷，似水流年”里，乐情哀景，只让人想一哭再一哭。这种常年游荡于山野的鸟儿，缘何在今朝飞向皇庭中的欢笑场呢？而这一派喧腾里，怎么就只有我听得心神烦躁？】
为镜花水月般的爱情献出生命，【惯爱操着温吞的调子，仿佛字字句句都是从齿缝间挤，彼时语速却如溅珠，哗啦啦一盘。】值得吗？
【如琥珀般净透的阳光自翘檐上飞溅而下，在脚边流淌出光影一片片，隔着虚幻的时空，我真的很想问他，值得吗？为永远晚到一步的爱情，为一个无法与他共赴黄泉碧落的女孩，为在他死后仍心安理得地在异国安享荣华的薄情人？花盆底太高，重心从一脚牵至另一脚，旗头也好重，压弯了脖颈。】
【几近六载逝水，我仍记得那一日，也是这样晴好的一天，风平浪静。我从后院悄悄遛回近卫邸，一进门，空气里全是血腥味，平直的眉尚不及蹙起，母亲抓过我的手，眼里满是歉疚，“我带你见他最后一眼，但你不要出声”。迷茫使我张口无言，我被她引着，一步步走到前院，血腥味愈发浓重，像雾，走进去，就是永夜。屏风耸立，我偷偷探出半阙脸，先看到父亲，然后是他忠心耿耿的随从，最后是他们手里凝着血珠的、反光的刀。呼吸被扼住，目波下移，一滩又一滩鲜红的血业已渗入木缝，——他死在父亲刀下，那一双不肯闭阖的眼睛没有了平日中的柔和与多情，惟剩青筋与红丝。我想尖叫，想号啕，母亲却似有所预料般狠狠捂住我的嘴，在那惊人的一瞬，我早没有力气挣脱，只有一道又一道泪，汹涌地淌下。】
【在六年后忆起此事，早弗有当年身作囚徒的绝望，眼中惟是死寂的。子规仍殷勤唤着“不如归去、不如归去”，我遮了遮耳，没有看向小杭津。】
有时看着故事里的人情圆满、皆大欢喜，与现世中惨淡的结局一比，反而会嫉妒，会不甘心，会想问“凭什么呢？”

【嗫在唇齿中的唱词戛然而止，眸扫畅音阁情景，宫阙的礼条教化缚以诸人重重枷锁，除却品摹赏鉴的自矜神态外，很难再看到其他别样情绪。荔腮含蕴的两抹笑意浅藏，煞一摇首，斩钉截铁地接过疑问。】
我瞧着不值当。【婉转旖旎的戏腔遥递入耳，青伶回眸频频，一板一眼恰到好处地讲述恩爱不疑。殊不知台下观众自有一番考量与偏好，入戏出戏不过一刹光景，尚难与她此刻共情。定睛所睇处，是台上男女演绎得真情意浓，戏谑道。】实在太傻了，哪有什么比自己的命还重要呢。
【这折戏业已听过数遭，从前仅是闺帷淑媛的情窦向往，未尝过爱恨离愁，便生出满腔无畏的热血与羡艳。而今是头一回与人共论世俗遗憾、人伦纲常，恐怕汤显祖也不曾料到，他所描绘的爱情可歌可泣，但细细刨析辩白，竟然也是如此的缥缈，惋惜与不屑。】
【好在我曾是一名体贴的看客，曲中陈情令人动容，便也顺势为故事中人辩驳。】可此情之于杜丽娘，或许重若泰山，与其活着忍受相思折磨，还不如不如一死了之的好。
【乌珠一转，观瞻这段与自己相去甚远的人生，好似人间千万百态都浓缩於四方小小的戏台上，看客换了一轮又一轮，敷铅抹脂的角儿们唱了一遍又一遍。我不禁生出疑惑，台上的戏伶们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去演绎这些与己截然不同的故事的呢？偏目望向寿妃，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欲言又止，峨眉又渐在清明中舒扬。】
皆大欢喜也好，悲伤离别也罢，都是作者一笔一墨编成的故事，用来迎合看客喜恶。现实中浮生若梦，无人执笔告诉你结局离合，才生出这样许多的遗憾和不甘。

【耳廓冰冰凉凉，掌心的血液仿佛就此凝滞。冷眼看戏场上的情浓意好、相依相偎，只觉满腔酸涩，这其中的感情太复杂，有不甘的诘问，“既然世上能有那么多恩爱夫妻，缘何不能再添一双？”；也有滔浪般的嫉恨，“我们阴阳两隔，你们又凭什么死而复生，携手终老呢？”……子规的啼鸣极具穿透力，五根指挡不住声，耳缘拢得愈紧、愈紧，泛出一片胭脂粉。可是每一唤每一问仍然如刀，把心首搅得血肉模糊，我徒劳地垂下臂膀，玉钏落在腕骨间，犹如千斤重坠，要把人拖下阿鼻地狱，生生世世受情的苦，爱的罪。】
呵……【牙关松开，唇齿间泛滥着血的腥甜，最终盘桓于灵台的也只漫无边际的疲惫与自责，“你为什么不替他报仇，为什么不和他一起离开，为什么还能高坐玉堂？”当年我没能握住他早已僵硬冰冷的手，是以至今也不知道他是抱着怎样的情感离开人世。倘使他有恨有憾，合该化作杜鹃，在每一个春尾向我索命。】
【满怀嘲讽。自东瀛来的藤原氏，向来如晚樱般平淡优柔，今日却很犀利。】相思最苦。如此痴情客也很罕见，大多数人都在趋利避害，知道相思难，相思要命，就不去念，不去想，久而久之，就好像忘了情，也不再爱了。
【也实在没有规矩，身居掖庭的妃嫱，怎能与旁人堂而皇之地谈论情情爱爱？可是爱与被爱的感觉睽违已久，一旦尝过，总要人在某年某日、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把它痴痴想起。】
【黏糊糊的调子停了，戏又换场，杜小姐从大梦中醒来。还是在他死后，很长一段时间内，我无法出声，好似母亲的那一捂，直接掐断了我的声带。弗是不想讲话，每每启唇，都像有一个拳头堵在喉咙口，继而空气聚在舌心处形成屏障，每一次用力，只换来难竭的疼痛。我也尝在山月横斜的夜，把刀的利锋对准家远大人脆弱的脖颈，或是自己瘦伶的手腕，但除了一道不用一月就能愈合的血痕，我什么都没有留下，诚如我从这场爱情中抽身而退，逃到山林中的古刹苟活，假装佛祖慈悲，能保佑每个人。】
【即使我不虔诚，甚至懦弱、自私、寡情、神经质。】
【我偏颐，杭津氏仍展眉，却又宛如暴雨过来，更深邃更幽静的潭泉。】所以寺庙里总是香火昌盛，因为无法书写结局，只能祈祷上苍。【淡淡一弯眼】抱歉，我讲的这些，很唐突。

【情之一字，让人患得患失、作茧自缚，变得不再像自己。她似一位长辈在耳提面命，字里行间中满是相思情事的责令，这并不难理解，闺中娇艾尚要遵循世故礼教，不可将情爱轻易挂于嘴边，想来在干系体统寡廉这类大事上，出身东瀛的嫔御也不在例外。】
【妙目慢渡，在听得她低声细语时，窥见几分看不懂的情愫。】所以如此痴情种也只能活在戏本中，戏里与戏外，终究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天地。
【未刻意收声敛腔，鹂音清越，终免不了被台上锣鼓喧嚣分去一耳。刻时捉到后话，长吁一息，温声。】不会，您说的令我受益匪浅。
【原来东瀛人也是佛的信徒，我因这份共通处而又生出几分亲近之感，或许应该说凡世间里任何人，都难以脱俗皈依心门的归宿。颌首应和此言，花旦仍旧在婉啭歌啼，夹带昆语的柔情似水，令看客如痴如醉。显然，虽业已将此折牢记心中，我却还是像一位初听者，逃不过戏中柳绿春红的风景，固然也理解了缘何贵阀高门乐意沉耽于这声色犬马中。】
【直待柳生退幕，孤零零的杜娘独坐寝榻，我也如梦初醒一般，骤而咬下唇珠。】糟啦，看得入迷。【两手搅在袖管里，可见地蔫了气。】乾清宫还有差事，我若出来太久，几位苏拉大人找不见，该是要心急了。
【谈戏时二人尚可以各抒己见，而当下，这便又将我与她的区别显现了出来——并非怀揣什么不敬之情，只是此时此刻羡慕她能自由来去。一折落幕，后堂小生穿梭忙碌，目光也从台上收敛，做回戏外那位御前女官。】
寿妃娘娘，恕我先行告退。

受益匪浅？我宁愿你不知道这些……【很缓很缓的一句脱口，我立直身、偏过雪螓，才惊觉身侧业已无人，这声有违规矩、超越界限的殷望，其实只付予了澹风。模模糊糊中，我似乎有听见一声“告退”，可那一刻的我应当尚无法从识海汹涌的回忆里全身而退。】【实则后面的剧情我亦记不清了，诚如我的自我剖白，我自私，善于趋利避害，也在一年的深山苦修里习得自我和解，然后暂时与家远大人握手言和，虽再未同他讲过半个字，但表面上的相安无事我们都伪装得极好。近卫邸仍是那座魔窟，春日樱花败、夏季杜鹃死、秋天蝉鸣灭、冬时万物落，这里以家远大人的意志为第一奥义，他是不可撼动的权威，我、我的姐妹，甚至母亲，是他的刀，随时控制、随意折辱、随手丢弃。】【但我已经不想激烈地反抗、不想徒劳地逃亡了。随遇而安是我命格中难以略过的注脚，似乎能被称赞为劲草般顽韧，但诚恳来讲，是因为我没有一根直挺的骨。】【“镜花水月般的爱，转瞬即逝。”彼时深想，我第一次见到他，也如今日，我遥遥站在人海之后，他在金碧辉煌的舞台上。我看不清他的一颦一笑，惟听他用蜿蜒悠长的调唱出一句悲歌，人群在最后一节音落下时为他精巧的技艺爆发出海啸般的欢呼，我没有为他鼓掌，反而觉得他很落寞、很难过，也引得我想哭。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但那一刻我们四目相望、心意相接，也只要那一眼，后来所有的故事都顺理成章了。】【而如果你今昔问我，在已知注定惨烈收场的境况下，还会踮起脚尖，执意去看那一双夜海似的眼吗？我会沉默很久，然后告诉你，是的。我很自私卑劣，享受爱，也享受被爱，而在我今后的生活中爱注定寡缺，是以，每一次，都弥足珍贵。檐角一只伶仃的蜘蛛，在声色犬马中执著而专注地结起一片又一片细腻且洁白的网，我痴痴地仰望它，但一阵并不算猛烈的风吹过，蛛网便如风吹絮，散成一缕又一缕，糊在灰墙上。它不死心，一次又一次地重新织网，瘦骨嶙峋的肢干里有无穷无尽的气力，再被吹落，再次起势，不知尽头。】【而我也不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