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专项调查小组呈上来的检测说明及各项资料之后，作为助理的高洁立刻抱着厚厚一堆文件赶来了总裁办公室。
站在办公室的门口，想到自己前天与季彦在里头发生的那场争执，女孩稍稍犹豫了一秒。确定自己的状态还算正常不会像上一次那样失态之后，她敲了敲面前熟悉的磨砂玻璃门。
一连敲了三下，门禁都没有开启，她也没有听到那声熟悉的“进来”。
她刚刚是看着季彦进了办公室的，尽管只是一个略显蹒跚的背影，可是熟稔如她不可能会认错。所以，她可以肯定此时季彦人就在里头，只是不愿意见她。
难不成还在因为前天的事情生气？
也能不怪他。
是她确实过分了，没有很好地去照顾他的感受。虽然他性格温和，可是这不代表他没有脾气。
是她仗着他对她的宠爱有恃无恐，是她做错了事，说错了话，她应该向他道歉。
这两天她其实一直都有找他，只不过他拒绝沟通。一方面可能是因为他还在气头上；另一方面，他也确实太忙了，说成是焦头烂额也不为过。
网上的言论实在有些可怕，高洁之前没关注还不觉得，最近关注了才发现公众有多不理智：各种她能想到的、想不到的猜测都有。舆论甚嚣尘上，几乎将嗨Work和季彦都推到了风口浪尖，个别暴脾气的人甚至直接在官微和季彦的个人微博问候他的祖宗十八代……
季彦的压力可想而知。
在门口踟蹰了片刻，尽管没有得到BOSS的允许，高洁还是用手机刷码开了门。

他的反应却要冷淡得多：望着面前惊魂未定的脸，他先是有些惊讶，随即不着痕迹地推开了搁在他肩膀的手。
直起身，无视高洁脸上喜极而泣的神色，季彦只是语带淡漠地回了一句：“我没事”。
人在有事的时候，总爱说自己没事，他显然也是如此。
胃里的疼痛随着意识的苏醒愈加清晰，他却不动声色，眉头都不曾皱一下。神色如常地转动手腕活动了一下自己被枕得有些麻木的胳膊，他随即抬手，指了指自己办公桌对面的椅子，示意高洁坐回去。
嘴角还挂着那道蜿蜒的血迹，男人英挺瘦削的脸上是一种病态的苍白。他刚刚一直垂着头时高洁未曾注意，此时抬起头来，高洁才发现他左边的脸上像是刚刚挨过一个耳光，新鲜的红肿十分明显。
不用猜她也知道这一定又是季董事长的杰作。
在这个世界上，能够如此不管不顾顺手给上季彦一个巴掌的，除了他亲爸，大约不会有别人。
无奈地叹了口气，依言坐回椅子上，高洁在替季彦感到难过的同时，也深知面前的这个被她深深伤害过的男人，此时是拒绝她的靠近的。
她也不勉强，只是伸出一根手指，指着桌上那滩血迹，眼含担忧地望着他。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低头瞥见自己面前的一抹红，季彦微微怔愣了一下。随即淡定抬手将染了血的A4纸顺手揉成一团，扔进了脚边的垃圾桶。
再也不会相信任何人了。
他再也不会相信有人会真真切切、实实在在地关心他了，无论对方的眼神看起来多么关切。
他不相信，也不需要。
好奇而已，她只是感到好奇而已。

好奇而已，她只是感到好奇。好奇他为什么呕血，好奇他为什么晕倒，好奇他是不是生了什么病，就算他是个陌生人她也会好奇这些的。
所以，这并非关心，也谈不上什么关怀。
在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人会真的在意他、关心他，好好爱他，包括他的父亲，包括她！
从头到尾，他只不过是一件在需要的时候被拿出来，不需要的时候又被随意丢弃的物件，物件而已，没有什么价值，不值得被人们倾注情感。他们自然也不会对他产生什么深刻的感情。
哪里会有人喜欢孤独，不过是更不喜欢失望。
他已经受够了失望，不敢再有任何期待。独善其身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既然没有人愿意善待自己，那就自己善待自己吧，用冷漠的外表包裹千疮百孔的心，他最擅长。
十分淡定地从右手边的桌面抽出一张湿纸巾，又十分淡定地擦去自己嘴角边那已然有些干涸的血痕，季彦端正地坐好，继续语带淡漠地问面前的人：“什么事？”
低沉的嗓音听起来十分利落，一如他每一次处理公务时那样干脆。男人好像突然又活了过来，刚刚那个昏迷到怎样都叫不醒的人似乎不是他。
不过短短两分钟的时间，他就迅速从一个昏迷不醒、孱弱不堪的病号恢复成了冷静自持、温和淡定的季总裁，角色转变之快让高洁不得不心生佩服。
同时，那疏离淡漠的语气以及他周身散发出来的高冷禁欲的气息，亦让她感到十分陌生。
很久没有见过这么一丝不苟的季彦了，一时之间，高洁似乎无法完全适应。

冷漠的态度让她把到了嘴边的关心生生忍回了肚子里，原本想问一句“要不要送你去医院”，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这是专项调查小组刚刚送过来的资料，您看看。”
伸手将刚刚放到一旁的文件重新拿起递过去，她也恢复了自己总裁助理的角色，并且全然忘了对面的人刚刚还吐过血，直接公事公办地说起了正事。
“问题出在公司最近更新的软装上。”她简明扼要的挑出了重点。
对面的老板显然有些惊诧：“软装？你的意思是空间里甲醛超标是因为软装材料有问题？”
语气里是难掩的讶然，季彦满脸都写着难以置信。
目前与嗨Work合作的几家软装公司几乎都是由他亲自筛选的，产品的质量和价格也是由他亲自把关的，要说这个环节出了问题，他万万不敢相信。
随手翻阅了几页助理递上来的材料，很快，目光锐利的总裁发现了问题所在。
“我们的软装公司什么时候换了？”在合同那一页停了下来，季彦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人，语带淡漠地问她。
“两个月前就换了。”高洁回答，同时提醒自己的老板：“合同走的是线下特批流程。”
“线下特批？”
这四个字似乎很值得考究，季彦很快蹙起了自己好看的眉，继续语带淡漠地问自己的下属：“谁特批的，我吗？有没有经过你？”
他一连问了高洁好几个问题，语气突然间变得冷酷到有些吓人。
高洁感到惶恐，BOSS的话分明在告诉她合同有问题。

83.
“太清？”
虽然已有预料，在明确听到表弟的名字时，季彦的心里还是忍不住“咯噔”了一下。
语气是难掩的惊讶，下意识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在震惊的同时，一种无法言说的感觉瞬间击中了他：他的人生难道真的会这么无情而又可笑吗？
每一个他身边的人都在想着怎样背叛他！
呵，呵呵。
太可笑了，实在是太可笑，也太可悲！
心底隐隐察觉到了不安，不安的同时，胃腹的地方也像是被这种情绪牵动开始变得异常难受了起来。
抬手捂住胃，徒劳地想去抵挡那种刺痛的感觉，面上季彦依然不动声色，只是继续用那种平淡温和的语调询问高洁：“是你让太清进了我的办公室？”
纵然心中已有答案，在找到充足的事实依据之前，他并不想妄加揣测。因此，他将自己声音里的情绪很好地隐藏了起来。
虽然并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然而从老板反常的平静里高洁还是瞧出了一些端倪。
深知问题可能比想象中更严重，她亦毫无保留地和盘托出了所有：“两个月前某一天下班的时候，太清说你让他去你的办公室拿份文件给季董事长，我给他开了门。”
仔细回忆，客观陈述，高洁确定自己说的都是事实。
季彦却紧紧盯住了她，并且很快问了她另外一个问题：“已经过去两个月了，为什么还能记得这么清楚？”
像是正在进行一场审讯，男人严肃的语气跟派出所里录口供的警察没什么两样。
事关他的家人，高洁知道他不可能不紧张，也不可能不慎重。因此，她没有介怀，诚实回答：“我能记这么清楚是因为一般这种情况你都会直接给我打电话，可是那一次你并没有。”

低沉的嗓音依旧是那么温和，那么令人感到如沐春风。停顿了半晌，季彦突然垂下头来，疲倦至极的叹了口气。
“你先出去吧，”他对高洁说：“顺便把宋太清叫来我的办公室。”
“太清，太清他……他请病假了。”高洁支吾，越往下说，她越觉得这事儿铁定跟宋太清逃不开干系。
听她这么说，季彦也有些惊讶。抬起头，他苍白病态的脸上已然挂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什么时候的事？”他咬牙问道，似在忍痛，语气带上了明显的颤音。
高洁都有些不忍心往下说了。
“就是这两天，一直休病在家。”
“行了，我知道了。”季彦摆手，眉头紧锁，重新低下头：“你先出去吧。”
“你……”
看得出来他不是很舒服，高洁并没有起身离开。
这样的欲言又止令季彦再度抬眼凝视着她，疑惑的眼神里同时写满的还有隐忍和痛苦。
那样的神色令高洁心忧，她无法坐视不理。
“我送你去医院吧，你刚刚吐了血……”她站了起来，前倾身体，隔着办公桌向他凑近，却在即将碰到他的时候，被他下意识地闪避。
“没事，我等会儿……就去。”近乎逃离般地后退一步，季彦避开了高洁伸过来的右手。
高洁望着他：“我陪你一起……”
“不用。”他拒绝了她，“我一个人就可以。”
言毕，丢给她一份文件：“你查下这家公司……顺便看下财务部的汇款记录，资料发我邮箱。”

胃疼得实在有些过分，来到公司楼下，季彦感觉自己的身体完完全全脱了力，不得不撑靠住路边的一棵法国梧桐，痛苦地闭上眼。
身体异常虚弱，车是肯定开不了的，他只能来到路边拦的士。此时正值下班高峰期，打车的人特别多，忍着凛冽的寒风艰难地站在街头等待了许久，季彦一辆空客的出租也没有拦着。
绝望之际，一辆眼熟的黑色路虎车停在了他的面前。缓缓摇下的车窗里，副驾驶的位置正是那张他所熟悉的面孔：“季彦，上车吧，让言哥哥送你去医院。”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带着令人感动的关心，可是，季彦觉得自己不会再感动了。
他不敢再感动。
冷漠一点吧！
就请冷漠一点，为自己覆上一层坚硬的保护壳，他绝对不要让自己千疮百孔的心再度被人伤害。
季彦、言哥哥……
果真是亲疏有别啊，分得那么清楚！
至此，季彦才算彻彻底底地明白，许晨阳和他，在高洁心里的位置根本就是云泥之别。
“云”，自然是许晨阳，高洁的言哥哥；
而他，只不过是一滩遭人唾弃的烂泥。
“季总，既然着急去医院，就快点上车吧，不要跟我客气！”
兴许是他半天没反应令场面变得有些尴尬，许晨阳亦在驾驶座低下头，透过副驾的窗户朝他看了过来，满脸都是温良得体的笑意。
可是他，显然无动于衷。

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看向任何人，季彦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路上来来往往的车流，试图找寻空客的出租。抬起的脸上，除了最初那点隐忍痛苦的神色，什么表情也没有。
即便许晨阳的笑容看起来真诚且善意，可是身上最后那一点可怜的自尊并不允许他接受这样的善意。所以自始至终，他一言不发，用冷漠如霜的外表很好地维持住了体面。
好不容易拦到了一辆出租，招呼都没打，他就迅速钻进后车厢近乎逃离般地关上了后车门，在司机师傅的疾驶下朝着医院的方向飞奔。
而留在原地的两个人，许晨阳是一脸意味不明的笑意，高洁则是一副无奈落寞的神色。
捂着胃坐在的士后座缓了许久，季彦才缓缓睁开自己已然痛苦到有些失焦的双眼。
昼短夜长的时节，天黑得向来很早，不消片刻，路边就华灯初上、霓虹闪闪。忍痛的人靠在车窗，却无心欣赏这绮丽华美的夜景。
无论这个城市的夜色多美丽，此刻都与他无关。
他不过是黑暗的角落里那只落魄到了极致，也渺小到了极致的可怜虫，无人问津，无枝可栖。
晚高峰的交通向来拥堵，快到十字路口的时候，车速明显放缓了下来。心知一时半会儿到不了医院，季彦思索片刻，还是从大衣的口袋里摸出手机，准备给表弟宋太清打一个电话。
那孩子现在很明显是在躲避。
不确定表弟究竟是受人蛊惑误入歧途，还是遭人陷害替人背锅，季彦觉得自己暂时还不能打草惊蛇，应该先探探口风。
万一表弟属于后者，自己直接的质问搞不好会吓着他。
电话拨通没多久便被接起，少年清脆的声音在季彦耳畔响了起来：“哥，找我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