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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晒戏〗云何住:一场大雪从山顶落下,落满我的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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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公三十八年十二月二十八:高渠弥x易池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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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渠弥
纪澄舟的信简随一场大雪来,大凡如管事观念,往桌前缓注一杯新烫白水,赞匀笔方圆、墨无杂出。高渠弥上瞧一眼,想老者又添白发,复将约书轻置案头。
“不尽然。往外递话去吧,就说我应下了。”他说时带笑,老者没有再问,缓步退走时,高渠弥闻到那身净衣的新木熏香,如见莽莽松林,青针遒干一起爆裂,滴流迅速老化的汁液。窗外天地渐白、渐黑、又渐白,白与白并不相同,这日雪已化了许久,薄轮被西风吹动,碾出几道红痕。高渠弥走过漆槛,足下尘与隙中灰混交裹坠,泥封不曾长出的芒草。
管事道纪国公子遣人候于前厅,或因营中交锋,又或已有所嘱,他仅在喉内应了一声,转廊回屋先作更洗。庭中树无花可落,无叶声扰,他行见厅外相候的一道影。这时风起了,梅叶和她的裙裾遥映错曳,他忆起一根纤薄的风筝线。
“今全春日之请,仍劳姑娘远登,是我之怠过。”他望到她交拢的掌背,忘了是哪回去质子馆,曾见过这双手,白玉被岁时烘出裂纹。“如觉冬冷,姑娘可乘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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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池春
轻白与朔吹绸缪相舞了半月终歇在岁暮,销雪未濯尽阶石的垢尘便又铺就成洛泽,一行一步皆是碎玉声。来时坊间祭祖的牺牲撕扯着她心头每逢冬末便疯长的瘢夷,她那玉姝小妹终究没越过翘盼了半载的青阳,盖着她的名讳殓入芜秽,才斡旋她原本有恨无寿的气运,留一寸薄命兢兢跌宕在春冰虎尾。
抬目是飞阁雅正,匾上笔走龙蛇,苍枝自檐上迸生细诉着此去经年。劲风扎刺着她手上沉痼的寒疡,她扯过衣袂来掩,竟也滋息出几分客贫思故园的怅惘。而这乘风而来的神思止于一缕缥缈的清冽松香,她济济施礼,谢却了车马之邀:“承蒙高郎将矜恤。不过岁旦临至,街肆喧阗非常,不妨顺道去沾些欣豫。”
她邀人先行,置身右后引路。惯在俗寰中煎熬的人自然不会稚笨地当作赴一场口腹之欲的饕餮宴,而她此刻只是含着笑,稀松平常地浅叙着食事:“纪地民间有一食方风行,于隆冬最是温补暖身。交由新郑的庖厨烹制,虽与旧地大相径庭,倒不似羁客般不习水土,别是一番滋味,故来邀高郎将尝新。公子已虚左以待。”
她好像从未有过意气倨傲的年岁,笄上的锋芒尚未曝露便被诡谲世事逼吓着用泥淤蔽埋,话里总要留三分余地,道得似浮光掠影,其间有意无意交由闻者琢磨。休说这白往黑来的世道,刑马作誓也可沦为似有若无一道笑,何处去寻肝胆相照?而此刻不过是青崖上的一枝素华适时地向东风折了腰,愿奉与一季清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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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渠弥
松梢薄雪早化尽了,一盖绿越老越深、越显成活,地底根蔓或许已长成一座宫殿。人的皱纹也随年岁出长,不比松树之力、松针之宽,不待攀满整张脸,就停止生发了。皱纹通常能判断寿数,但也有少白头、老童颜,若常沉眉不言,人也显得更老到些——不一定是老,譬如他还记得纪澄舟来的那年,生命追不上纪地公子揽力负肩的速度,某个壁火正旺的隆冬,他看到纪澄舟,大概是周遭酒扬袖飘,万相对比之下,就更显独身静默。他乡公子的通身几近被挪空,留下一个窄而高的豁口,屋外的风经此吹进来,反被冷化了。女子同样安静地走近,递一件新绣冬裘。
时日已远,尘风迢迢,楼中人还是人,休管登廊哪位是生是死。高渠弥已忘了后来如何,大约不外乎几句叮询,尔后二人缓然离退,楼上剪影很快被其他人填回,并没有少一块。因而当易池春谈及长街,高渠弥不无意外,显在眉与声中:“姑娘喜欢热闹?”而后他明白这问的荒误之处,遇面新郑之前,鹤壁三四月,夹道桃梨纵不比雪厚,也可戏堪玩,那时她也不过少年。
他听她说纪地风物,其实他往后大有机会,回不去的是她。还会想纪国?他如是想,又在发问前按下。大概好比他重回演武场,也会忆起彼时苦汗。他心中感慨,在于不必再尝此分苦辛,而她的不幸,恰恰从走出故土那刻才开始。若没有那场变故,她与那对兄妹或许不会有此牵绊,甚至会是敌人。“他要多等些时候了。”他想到席中肃坐的纪国公子,今夜应无举耳嘈然。管事携礼返来,他自老者手中接过束绳,顶端挽成很周正的一个结,被他攥手提了提,步随着踏下去:“应席之礼,兼有赔罪,姑娘瞧够也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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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池春
她如静水般的目光不由得飘向左方,一句短问揭开少时诸多琐碎凝成的飞雪,明澈了不知哪岁正月的上弦。喧天的爆竹被拦在牖外,她操着篆刀刻下一石栖心的宁谧。直到尚还冒失的小妹抱着一枝红梅嬉笑着闯来,一双清眸中流转着藏不住的期盼,谈笑鼎沸与觥筹嘹嘈便伴着清幽的梅香一同泻了进来。她黛眉微垂,暗笑着那时自诩的清高:“谈不上喜欢,昔时甚至算是避之若浼。只是时而觉得,这不可避的浩闹中才可品出活着的滋味。”
厉风磨淬着枯槁却劲韧的朽枝,一如那年催驱着她拖着一身疲尽濒死的骨投向被愁云笼罩的远方。她探听自白丁俗客,周旋于天潢贵胄,才堪堪摸清新郑这一滩迥深的浑水,寻一隅以歇足。她望着世胄与王侯共进馔玉,也曾悖逆地妄想,若旧族阜盛得足以蔽日,如今大抵将是一番别样的光景。
“曾以为故土是一泼翻云鲸波,有人被拍入溟底就此沉寂,有人凭风荡至浪巅。此后才渐觉,风云变幻从未远去,无处不是一旋水涡。那么高郎将会是溯流的弄涛者吗?”她未留隙待人作答,只是摩挲着被朔风刺痛的手背,由衷地喟叹:“高郎将声名煊赫,春常闻雷厉风行之称。若故地有郎将之属的大才,或许得以免俗。”
她不卑不亢地双手托着底接过,摧眉作谢:“愧谢今朝之礼,不腆之酒难堪其重。来日若有缘,春与公子再奉一份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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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渠弥
这条街通往新郑西,走出那道高墙,是灰云无际下的禾田。他忆及岁初少雨,布衣苦肠,锦带愁位。先祖当真听到祭台祝祷,又是因此才降了一场雨?他不知道,大概一辈子都无从知晓,可这又有什么干系?九成人活于茶米计营,没有余力再去记得这些;余下那一成祈来福雨,合该多饮一盅。对于记挂那巫女的人,或许也一并忘了,才是最好的选择。风穿酒旗来,高渠弥看着往来的人群,话音也从他耳前擦过。这菜多少钱?今天背书了没?您倒是一点儿没变……楼上有笑声落下,他往上瞧了一眼,不知阁中坐了几人,冠束如何。待他收目之时,那楼阁已在身后了。易池春续来词句,他没有看她,只猜她说时静宛,应语起于风停后:“我无缘留赏雅兴,只知酒分浓淡,藏启凡差一日,尝味也必有所异。姑娘慧心妙年,仍有百味待记。”
她现在尝了多少?高渠弥无心问列,自猜占了苦甜两头,苦可能更苦,甜应如是,只是尝甜会更难。他未想过以希冀宽慰,纵然什么都不说,她也知道这条路很长,比她的寿数还长,而往年的炉光很短,回神那一瞬就灭了。火上煨酒时,祭望川喜欢指山言海,高渠弥意不在此,他晓得浪不是浪,是人的血。有时候少年的骨头都被扎碎了,等不来大夫,等不到回乡,求兄弟给他了结。她一叹很轻,像十六七岁阖眼前的一息,残阳年年如眼前。
“我倒情愿做个俗人,却怕等不到今日邀约了。”他明白俗不止是俗,她所期望的免俗,是旧梦重修、血雨霁明。纪澄舟或许可以等来拜服,只是等到那时,纪国是否已经俗透了,俗入骨了,旧局日日重演,后来人也只能归咎于他。高渠弥看着那双手,原想自己提着礼,最后还是给她了:“若未等到,便是我今夜有所失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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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池春
豆蔻玉女嬉闹着簇在珠翠铺前试簪,堂倌的吆喝穿梭于一片迷蒙的热气腾骇,糁食的荤香勾人心痒,一切远离着紫绶金章,纯挚而柔暖。而她每一次途径这条长街,似乎都只是观望,鲜少驻足。即便她难以真正走进这熙攘,似乎也觉得周遭的寒冽暂时退却了。
她听人谈杯中物,不如说是一坛此生悲喜酿成的绝响,诸般滋味直到盖棺才可定夺。那时死地转圜的辛呛,又该用什么才能缓去呢?她弯着眉尾应下:“春与故人有约,要替她周览曾未至的靡靡湖山,如今行未至半,前路弥邈,山长水阔尚未可知,不敢止步。”
西行二三里,锦旆飘摇抢去了目光,工巧的楼阁兀起,烛光烁亮,萧缶琴磬的余音从户牖中溢出,明宣着其间昌繁,让人不得不先暂且阖上此刻的闲思。
“不过此时伯虑愁眠恐怕不合时宜。”她躬身为礼请人入酒肆:“望今日的馐膳能合高郎将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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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属地:陕西16楼2023-12-17 22: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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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庄公三十八年十二月三十:易池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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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腊月的最后一天,一场大雪赴约般翩眇而落,惊醒了沉寂着的楼台。她听见六出擦肩过槁枝的窸窣,自庖屋的木牖向外张看,天地霎时一片皎澈无瑕,辨不清身处何方。
    火光黯淡了几分,她俯身往灶坑中添了薪樵,火舌纷拥而上,片刻便燎红了柴木。灶上的釜中煨着豚肉,暖雾升腾,连同着整个屋子都暖和起来,烘得她清冷的目光似乎也软了下来。
    她哼着记忆里不知名的小曲,时而用匕匙轻搅几圈。偶有飞雪自窗牖的罅隙中溜进来,一瞬便在灶台上融作一滴琼珠。釜中将沸未沸,她阖目候于一旁,遥想往日的许多个岁末。旧时她并不近厨下,府中的庖厨自会奉上一席华筵,自然于烹宰之事所知寥寥。以至于初到新郑那年,她与不得不洗手作羹汤,只算得上勉强可入口果腹。此后她又灵光一乍做了蜜饵,将纪澄舟齁得退避三舍。算到如今,二人被岁月与世事磋磨着调烹肴馔,竟也算不分明几载了。
    思及那些令人作笑的糗事,笑意便止不住地从她微扬的眼尾溢出来,而当思绪被放任着渐行渐远时,那不堪回首的旧事总会不由自主地从犄角冒出来,像一场泥泞了半生的凉雨。
    她睁开眼,屋中雾与牖外雪皆是白茫茫一片,眉黛上添了几分哀怨,终化作一声轻吁。釜中汤羹被薪火催出浮沤,她泼灭了燃樵,将汤羹分入三只碗中。
    她多想再目送故人走进春日,却早已成奢望,如此念念不忘,大抵也不过是坎坷途中的一息寄托。逝者已矣,生者仍不得不负着重石拾阶而登,仍值得庆幸的,或许只有他们还不算孑然妒火。她将其中一碗搁在案上,配上匕箸,为祭故人,端着其余两碗走出庖屋,唤人来尝:“我烹了肉羹,公子来尝尝可还是旧时味道。”


    IP属地:陕西17楼2023-12-17 22: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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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7-21 12:38: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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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庄公三十九年一月初三:周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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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岁的新年来的要冷些许,更岁之后,几场新雪清峻,勒得公主府门邸台阶更加深阔。以周狐和姬可矜身份推断,门庭炙热,才为常理。只是这家主人性灵空山,求得是万寂一惬,虽不至冷落门庭,倒也确切省下了数桩不必到应酬。然今日有些格外不同,花璁大马套车数架,喷得门前的铜狮子的眼睛都蒙了细白雾,也就没能看清那位周国元后所出的最尊贵的公主,一双入鬓的鸦眉气鼓鼓地横立,拖着玄朱色的外裳,连好也不问地直冲过周狐身前,等她那风奴托着她那九尺余的织金裙摆,才迈步入了周天子印记的车帘。约莫昨日有人收到白狮子做新年礼物,她哥哥不让养在府中。大抵争执于瑞吉之物,放归等语。好在整府上下都已对小姐脾气见怪不怪。周狐面上连错愕都未现得一分,就上马与可矜并立,女眷多是坐车入宫,但她姬可矜在新郑总是不同。这等特立独行之事,理应少不了周国天上的月亮,但那只小蟾正生周狐的气,一面也不想见他,于是在车内安心坐中招金,吞吐钱币。到底夫妇默契,两匹马步调同一,马鞍他用冷绿,她是翠蓝。左右仪仗大开各陈,年节应隆重如是,或是周太子谨慎谦逊三百六十四日,只蛮横入郑王宫贺岁一日。自晒,心性磋磨,仍缺养气。往后繁礼不赘,只宴畅酣,郑突握着不知谁的手谈玄都过了三轮,郑公的匕首突现——列国众人使。也惯例,也料外,众人谢赐,他起身贺郑公一杯酒,杯中液波摇曳甚巨,映出公子垂眸的一双眼睛。岂用戮首酒,安要人惊惧。妹离,妻离,是提醒。是权柄。王子狐的筷著,幼时宫宴,鲜少下著,因不可食多先于长兄。今日也筷如有千钧,架不起一片山楂肴肉。——我少时蒙邀入郑,脾胃迁俗,竟一时未食出此为洛邑之味,才知伯父待我,是一片体怜真心。举目往去,数国肴色并立,伯父要藏四海之味,狐就贺王上会齐寰区之馔,盛极。 后有巷头歌曰:膏脂入郑公,新郑庖厨贵。


      IP属地:陕西18楼2023-12-17 22: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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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庄公三十九年一月初十:郑为x姬雪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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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为
        雪很重,先会听见枝头滑落的窸窣,再是涉雪归来的脚步,深深浅浅,轻轻重重。一张帘,就分出好些静默时候——外间的靴没动,里面的火在燃,如隔万万重山峰,公子为总是越不过:“新郑的冬很冷,夫人,明天不必送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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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姬雪朝
        新岁的贺歌在徐徐拉开的帷幕之下隐隐作响,像埋骨厚土的蝉鸣,婉转而怯弱地放声,此刻噼啪炸开的星火,把年关将过的热闹糅合进尚需远别的离愁别恨里——碎的很干脆。
        我将白生生的手指尖从嵌起一圈绒毛的袖管里探出来,再低一寸,便有烧手之患。
        ——爱欲于人,便如逆风执炬。
        我的眼睫未动,“卫国也会这样寒冷吗,公子?”
        这并不是我的回答,“若我自密返程时,想必府中的灯火要被深雪覆灭了。”
        空荡的院落,雪会委身其中、无孔不入。——而我藏起的未尽之言,是半句谨慎的探问。
        ——归郑之时,可会有人相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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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为
        像一场难分伯仲的角逐,掸不净的雪气,烧不完的炭薪,在两端拉扯着、煎炙着:“卫国和密国,或许都不会有郑国冷。”公子为听着帘里毕驳的焰爆,熬出近乎溃败的、却音线平稳的心声:“姬雪朝。”还避重就轻地出牌,“密的春日有暖煦的青阳,区区一盏烛火…太暗了。”始终没能撩帘入内,不必看这样明显的难堪,“这次你可以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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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姬雪朝
        脆弱的火焰,招张着它羸弱的生机,在深冬的大雪里藏身,然后在春的吹拂里殒命,生死一线——像情人间饱含剧痛的痴缠。
        我阖上眼睛,听着又一朵焰火不知疲倦地牺牲在熊熊点燃的薪柴里,骨碎身亡。
        “你要去找她吗?”
        这好似一句责问,却又并非在言谈中带出凛冽的情绪,我没能如约沉默,“如果是这样,公子本可以更加坦诚。”——像我们约定过那样。
        然而如是一来,这选择便并非由我,而是他安安稳稳地搁在我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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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为
        名为爱欲的利刃,总能剜出某刻口不对心的难堪,一载、又一载地拖成病,竟也讳疾如斯,任凭愧疚永胜仰慕半筹。沉默的盾,逼来质诘的矛,先错愕地:“什么她?哪有她?”他一贯步步退守,但刻下终于退无可退,字就更过几笔,到底掀帘靠近了火:“你想提醒我什么呢?互遇良人,可与和离吗…?”公子为依然笑着,太过平淡地谑说最愚蠢的承诺:“你刻刻警醒,时时在意,无非是想告诉我你从头到尾的决定——我之于你,实非良人,对吧?”嚼着一个互字,“姬雪朝,我会信诺,但你哪怕再坦诚一点,告诉我新郑的冬很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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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姬雪朝
        比起以往帘动因风的柔和,他的来势汹汹让灌进内室的雪气带出利刃出鞘的锋芒,火焰摇荡,我忍不住抬起头,在他惊异的、诘责的、愤怒的目光里找回自己——找回一种也许应当被标的为爱的痛意。
        有那么一个瞬间,我想得到他的答案:我们错在严苛地要求自己不做背信之徒,还是错在不堪于成为承担骂名的磊落君子?
        溃败的弦线崩塌碎断之时,只有讷然的、喑哑的回音,“公子何必动怒。”
        我的眼睛望向他,彼此咫尺之遥,有如横亘一轮月亮,“没有她,公子为何留宿别院、整夜不归。”这声线平静到甚至没有疑惑的尾音,“这里不是我的家乡——从开始到现在,纵然公子疑心怨恨我并未真心实意与你夫妻连理,那你呢?于公子而言,我难道不一样是天威施压、父母之命下勉强的选择吗?”
        十年岁月,把细碎的矛盾积聚,如沙成塔,轰然倾塌。
        “而我,似乎也从来无权责问是谁——让新郑的冬一年胜过一年的寒冷刺骨,不是吗?”
        于是刀有两刃、伤人伤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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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为
        “哈——”就此剥去相敬如宾的假象,夫妇二人用十载种因,今朝得果,然后苦会漫溢,撕剩了的一点体面:“数载心知肚明,却不发一言。你看,母后替我,聘了一位多么宽惠、贤良的大妇。”话也被炉火烧得滚烫,种种难言苦衷,似乎已成心烬了,不必言明、无需剖白,区区疑心怨恨的猜度,才伤人最狠:“是啊,是有那么一个她——别院的她,让我长长久久的眷顾、彻夜不归的看护。”太过哀漠地看住那双眼睛,一番说真也真、说假也假的托辞,“敏慧勤谨的密女公子,称职得体的郑公子妇,你还可以选,我许过你的依然作数。”自嘲地附上一串末之又末的注笔,说得太轻巧:“但如果你会在密国熟悉的春天里,想知道化雪迎春的新郑是什么样子,那我也会带你去见那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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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姬雪朝
        “心知肚明吗?”便有一声轻俏的笑,与无力发问的漠然一起终结在两人之间,“这心知肚明,却使我不知公子、让公子不知我。”
        火该熄灭了——这一簇熊熊滚烫的心火,枯等半生,最终偶逢一场让天地寂寂的大雪。
        “郑为,”我觉察到自己眼角的湿热,久违的哀恸,使我在近乎平静的绝望里,又自虐般沸腾起一种饱含恶意的讥讽,“其实你才是那个最大的骗子。”
        这似乎是无比怨毒的咒骂了——我责难着他的同时,一样不留情面地鞭笞着我自己。
        在夜色笼罩的漠漠冬风里,我再一次、慎重地与他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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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陕西19楼2023-12-17 22: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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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庄公三十九年一月十一:姜祝瞻x姬云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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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祝瞻
          当瞻的睫片坠下时额心那枚精描的梅花就越发显目了,雪覆之中终于披上绒白大氅,不甚明晰的腰段仍被勾一笔窈窕,抬掌敛去半道眩神的珠帘,将瘦小的颌角埋进领内,侧歪着首,一双眉目不分明地闪烁笑意:“小娘子,你明日是要走了吗?是否今日需一曲折柳送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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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姬云衣
          如流光、彩云拘捕所有目光,在雪色恍了密女薄黛水目的一刻,她枯守半日的哀风絮语才被褶皱起来。“瞻…”,衣的音色一贯柔约,她的眼终究落于焚烧在纪姬眉间的一团秾浪,倾倒了元月雪迹。颔首却又将步摇微动,手弄一支玉笛要放到唇畔:“可惜现在没有柳,却有许多柳絮。其实,不一定要折腰为柳。”飒沓高鸣的几声振出,敞开散在雪絮里,“吹白玉笛,作惊鸿舞,一座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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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祝瞻
          琴筝不必解意,仿佛那些在指尖流逝的歌水都再次以雪露的约式出现。瞻看她时,隐约间还能望见当年己身的影子,于是好轻地附和了:“舞是为坐客而起的,衣非客,不如听我一首琴曲吧?雪飞纷纷,”女御识相地支起一扇木窗,任游絮漫吹,淌在案沿摊开的谱本。但拨几声弦丝,随心而问,“虽不合景,但能聊解些许苦思。难道回家不高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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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姬云衣
          雪的争辩都淹没在百年诗舟里的一片冰心,要涉过芙蓉江水才能把铜箭掷入眉间一笔朱砂。一苇杭之,衣踮起繁缛绣色覆纱的足尖便能窥窃一二。迟缓流淌的琴笛和鸣,就如此际密女与碎玉同声的断续:“都是周土,也不过同一幅风景。”落絮轻沾扑在瞻、衣的发丝、琴笛上,她漂泊向撷取软绒的枯瘦,兀自一句抛出:“若我是个男子,回去定是喜忧参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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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祝瞻
          裙罗、钗穗在诗行中被述以风雅,实则随瞻的低睫,一切都影绰了。侧疏的垂发被吹抚着,已能遮去绿眉弯的弧度。歌别的柳支还环在心间,灯花一帐里,为她别首:“不必说这样假设的词语。眼中一般的景色,心中也同样吗?回家去看看吧,”流弦并不止歇,长慢地、绕梁地,微濛的絮帘中应笑,“情总不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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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姬云衣
          玉笛被绫绸环止轻灵,捧出了一串飘无的风与泠絮拂过密女的镜湖。袖上绽放的蘩蕊擦过纪姬眉眼,衣透过漫篇乱絮去读自己的心章,无波眉黛并不能彰显她的神色,更不必谈楚楚二字,语也冷情:“众生皆为虚相,家和新郑的权力场,不值我一面妆成。”长黛微扬,衣抚着凌色厉妆:“只盼密人之情能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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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陕西20楼2023-12-17 22: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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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庄公三十九年一月十二:姬云衣x姬雪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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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姬云衣
            滚动在冻土上的木轮是否会留下车辙呢?大概如大雁飞去、青葱不居,密女如是想到。她撩起一角帘布,凛风一股脑地灌进相依偎的匣子里,衣梳冠整齐的鬓髻被吹出几绺,大多横在她粲熠目光与两豆软涡间,不顾被流苏勾住的三两,“姐姐,你想家吗?”口吻与衣绽开在面容上的笑花相悖,很是平淡地陈述,“近乡情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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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姬雪朝
            数千日夜在行经不停的车轮里碾过,十年,像是漫长无聊岁月里弹指一挥的瞬间,我的目光再次落定于车马之外摇晃的故地太阳时,只有眼睛感知到微不可察的刺痛。
            ——这是否理当是近乡情怯的体味呢?
            我将那道帘搁下,摇晃的轿辇之外,还裹挟着故土难离的巽风。
            “音书未绝,我知道母亲和父亲始终挂念着我们。”——也许有人记挂,便始终离家未远,“虽经远别,好似近在眼前,何有怯意?”
            若无心挂念,咫尺相对,便如千里相别。
            于是忽然之间,我在颠沛的故乡,无比想念起郑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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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姬云衣
            连零星黄叶都未曾能挽留下,重复着枯燥乏味,严冬又会滋生出嫩芽,周而复始,一个轮回该结束了。就像没有任何隔阂的亲密,娴熟地倚在朝的肩头,解下系在绦间的环佩,拨弄吹去,未有鸣音。“那郑为会写信吗?”十年横亘在衣和朝的中间,也是朝和密国的中间。“卫君长什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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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姬雪朝
            我很遗憾,却将遗憾习以为常,于是坦荡地摇摇头,“从未,”
            “至少从未交递于我。”
            我们是怎样的弱者?不曾执笔的,或是不善言谈的——都不是,我们长于用一杆笔去抒写,慷慨激愤、百转柔肠,只是从未落于我和他之间命途多舛的书简。
            故地也有雪乡,隆冬的寒意把车马劳顿的疲倦穿透了——我却还有功夫在她眼前顽笑,“两只眼睛,一个鼻子。难道青胎赤发才能做得主君?”
            ·
            姬云衣
            “哦,那怪没意思的。”大抵万物寻常,无论是郑为的书信,还是卫君的容貌。“我们能在家多久?”密女并不太急着回到郑国,哪怕她如今的珠簪、环佩、裙裾样式,甚至是最擅长的妆花都是新郑流行的。她也内心自嘲一下:十六个密国的冬天也抵不过一年新郑。“你呢?”,于是想到自己八岁时就离开密国的朝,“你还能习惯密国的一山一水吗?”
            ·
            姬雪朝
            “你想一直留在密国?”
            这是出乎意料的答案——在我心里,她也许应当情愿生生世世离开,把那片固守在家乡的阴翳,永恒甩脱在她骄傲又高贵的背影之后。
            然而似乎没有。
            我未免欣慰,“你可以永远留下,我想——假使你愿意。”
            我呢?十年、十年、十年——无数远离故土的十年,是姬雪朝可见一斑的一生。
            “骨血之亲,生死不忘。”
            ·
            姬云衣
            “不用被任何人牵连而已。”也不用被冠上别的身份,衣只是衣,绝不会是零、是别的。她也自把朝排除在外,从容随言:“母亲一个少使,我牵连她还差不多。”此际垂目叹去,薄烟消散在呼啸的北风里,“姐姐也清楚,我愿意,父亲不一定愿意。”弱小的密国被夹在郑、宋之间,姻亲是最稳固的合作,也是最容易悔约的事情,所谓必齐之姜,不就是郑忽缔造的吗?
            ·
            姬雪朝
            在姬云衣的答案之后,我才终于领悟:每个人的身上都有一把锁,这锁链未在肩头,便在心头。
            何日能挣脱这把禁锢魂灵的枷锁,便是万山迟停的解脱了。
            ——静而又静的窄小空间里,只听见滚滚车轮倾轧过雪的残骸。
            “新郑太冷了——是吗?”这一句无由的追问,从郑为开始,一直到如今,仍旧没有获得一个想要回答。
            -


            IP属地:陕西21楼2023-12-17 22: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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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庄公三十九年一月二十一:高渠弥x郑为
              -
              高渠弥
              若没有鹤壁城中那一刀,我或许还在新郑。他们今年给府上送来什么,母亲与雍夫人坐了一回还是两回。不会更多了,最初的母亲可能有些一意孤行,且不乏天真,认为自己的倚向就能划开一道濠梁——先是她与邓后,然后涟漪般圈展,漫及高府与郑忽。不能说毫无奏效,倘郑公随老昏聩,她大能在庭中叙情谊。可八围红墙白瓦,处处都是眼睛与嘴巴,狼的眼,鸦的嘴,倒是茅草更干净些。就算只为自己清净,她也需省下几程车马。况且,雍夫人多半也不愿如此往来。
              我的母亲,被牺牲了幼年,又牺牲了中年,在屈指可数的岁月与寥寥无几的大事里,她从没有选择。所有人束臂缚脚,只有言夫人一脉轻省些,从选择密国到置身于外,每一步都不见血刃。宋国公子入郑,郑为避无可避,但他和姬雪朝实在聪明,至今仍如无风不动。因此,我此行并非全因前事,郑为彼时帅军援齐,现在也无需我多看护。
              想通这点,事情就简单多了。他走在我前面,隔了一轮落日的距离,夕照冬风下,笼屉的热气还在往上升。酒铺老伯手艺尚可,小壶饮尽泰半,他衣上的竹摇摇欲坠。不是我醉,而是风先饱吹,一路晃到驿馆,新换的旗跟着舞肩。
              “晚上还出来吗?”他在城中想看什么,尽兴随他去。我瞧这街巷与郑国无差,可惜人不是牲畜,哪怕早晚要死,也惦念着哪里曾是家。
              ·
              郑为
              穿过新郑那片寂寂的白,化了雪的朝歌,也还是很冷。张狂的风,或许带一些溅红的腥味,很不客气地劈了过来,但胄甲的客人有恃无恐,大可毫无顾忌地压逼过这股风,然后揽收像也不像的风光。所以膺冠使领的公子为先看了看地、又瞧了瞧天:“出,怎么不出?中郎将一道去吗?尝尝卫国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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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渠弥
              与田肆野郊相比,我们说出的话大多漂亮,涵天廓地列百万,赋辞总不致难堪,坐满大雅之堂。可见了鬓影觥香,我们简直比割稻筑房还孔武有力。去,去,这袋钱扔去,这瓶酒拿走,这样的口味也能上桌?农人埋头躬耕,牧童骑牛过垄,一碗水就算厚重不尽的心意,说出来倒要脸红了。
              我们如若脸红,多半是喝酒喝的,趁势再敬一杯,提携之谊没齿难忘。浮世塔的正中间,或者再往上一些,没有纯粹的友与敌,也说不出交情深浅。我与公子为,不疏非亲,对谈与不谈有十足的默契。
              “我已有一壶,但活不到晚上。公子喜欢淡些的,还是烈酒两盅?”酒在壶中晃,像上下飘摇的船,划出一道月桥。天上月未出,西风替它开道,车驾掠过使馆长街。我在他身后进门,炉中火烧得正好:“这便暖了,卫人办事倒妥帖。”窗前几尺昏光,我住他对面,看不到这条街。街上人还是这么多,那是哪国的使臣回来了。“这时候,去陈国与密国的使臣也该到了。”太阳被挡在屋瓦后,谷河冬野前,又是一轮残照。
              ·
              郑为
              驿馆向来是最好的帷布,将诸国百态现遍了,供心思各诡的来客相互窥伺,然后门户一闭,凭一张草草的台幕遮掩住,心知肚明的,也显得欲盖弥彰了。而无论郑公计算何如,三子只是将使臣的身份扮好,做一贯爱做的事——比如喝酒。于是他会绕过又一炉的火,偏过头,不看另一团火:“淡些吧。”公子为立在窗前,并不在意避开炉火的动作有多刻意,然后哈哈地笑开:“鹤壁城刀锋剑利,我量小如斯…”啧了一声,“醒着些神好。”然后剩下避之又避的一个字,撇开了:“新郑鹤壁,走卒、食饮,大差不差,想来陈亦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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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渠弥
              冬日行军最需要两样东西,水和火。浇热不容的东西,被人分与拿取,这一夜很快也就过去了。回想此前数年,其实我从未走到粮涸水绝那一步,郑国的禾地沃枯几成,那些军士比我更清楚。有时我穿过营围,柴上火比舞乐的裙裳更红、更艳,实实在在地燎人体肤。男人的年岁差了十几春秋,说家中钱粮、老少营生。融暖一新的使馆内,我想到哪夜黯月昏风,或是几千晚夜拼凑而成的,总是极冷、极寂,独临大川望东流。
              “好啊,这一夜睡得舒服,想必忘不了祝好。”与他对站木窗两侧,投目望去时,方发觉窗上并不全是一种花。有什么用?就好比逢面好话说七八,从这人脸上的笑,就晓得首尾如何,能收拾做事去了。我看他笑,也拓来一半,侧看街肆石碰水流:“公子放心吧,我适才瞧了一回,倒是炖肉更引人侧目。”久不至陈国,也忘了模糊音容,于是问他:“公子,多久未见幼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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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为
              其实道密往陈,东绕行、再去西,称不上顺路二字,但郑为和姬雪朝,一东一南,偏也默契错失了新郑化雪的光景。此时客在鹤壁的他已然辨不清,高渠弥话里多久未见的,是宛丘的仪,还是豫西的朝?这样困难的、解不开的术算题:“仪吗?”公子为哑然,多称职的兄长,“我只记得他质陈离郑的那一年,下了很大的雪。”也在看,窗格上一段磨钝了的花雕,“那是一个比去岁还冷的冬。”最后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沉默也成倍地放大,“或许陈不会那么冷,仪也是。”这样的恍惚间,已然进到了推杯换盏的另一处沉酣,几杯酒下肚,到底哪个冬更冷?郑为想,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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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陕西22楼2023-12-17 22: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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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庄公三十九年一月二十三:郑突
                -
                枌栎吟娑,天河夜明,朔接翠帷,飞列参星。阶有沉履踏积雪,吏臣由幕告入,栗冽的寒飔趁此相侵,摇欺他案头的烛灯。缣帛素展,竹聿虑悬,他不曾错分余光,只注目于寥寥止处的“如晤”,闻吏例告云:夕慰王姬,曰躬安。
                向未知于王洛之曜珠,而轻豢骄厉于质邦者,何为朝夕而遣见问讯?王子狐之托耳。恰彼岁之元初,幽人新移梅干数条,苍枝疏阑,未生新苞,唯有玉粟降凝冰魄、绽雪葩,茶芬泉冽,景幽炉暖,以饰清谈。坐中托妹切切,嘱若长别,使他暗嗟暗吁,望亲妹之侧坐,陡生怍然。返而自照观之,则昆仲之思未友甚于行路,伯叔之谊更闻于诸国,信焉推是心之女弟:虽多顺爱,然未付忧悬于先路者——他为之稍嗤,或该谓脱凉心于意切。吏去夜寂,漏断的初静客园中,栎枝不堪负未春之余雪,摧折的偏支,簌簌跌落了半树碎絮。由是寤于杂感,复起匀研枯墨,竟察沉怨:冬应坎水,其时主藏,况外陈蔡从卫吁,宜慑宜戒;内诸室之有身,何当赴公嗣于四疆,而使宫妇之长归?致来既望而归逾朔,雁未渡而书难频,复牵念而枯煎。
                复浸聿末,竹节应风,惟觉长情之诉为浅,而愧怍之忧弥坚;本兴姻于机巧之心而少从情之外乎巫山,是以于陈事当称疏,于陈情则足耽。然而驿吏披星,将引骥北向,时之不给也。终提笔数十言,仍不过预归期、托勿念之陈词。兼又分书告母,于问躬禀归之外,切嘱照看内妇云云,并皆托付驿使,如是方休。


                IP属地:陕西23楼2023-12-17 2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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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7-21 12:32: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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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次晒戏到此结束,被吞楼层随缘吧,感谢阅读


                  IP属地:陕西24楼2023-12-17 22: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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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陕西来自Android客户端25楼2023-12-17 2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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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安派大星


                      IP属地:陕西来自Android客户端27楼2023-12-17 23: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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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陕西来自Android客户端28楼2023-12-18 1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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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陕西来自Android客户端29楼2023-12-18 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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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陕西来自Android客户端30楼2023-12-19 09: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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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7-21 12:26: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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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陕西来自Android客户端31楼2023-12-19 2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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