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底森林
01
天好像快要黑了。
我这样在心里想道。于是我多走了几步路,重新回到这片森林里或许是唯一的一片空地上。这里就像是我以前的家一样,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让我隐隐约约地觉得好安心。也许是因为只有这里才是完全属于我的吧。
空地的右侧有一棵高大的阔叶树。无数的叶子在已渐微薄的夕光中摇曳着,边缘之间的缝隙透出淡金色的光。这棵树的树干在很低的地方就分出了树枝,看上去很适合爬树,所以我经常到那上面去。望着森林以及远方的城镇,或者,干脆什么也不做,只是安静地发呆。现在生活在这里的我已经不需要所谓的时间概念了。
我顺着树皮的纹路爬到一根高枝上,然后交叉着双腿,安稳地靠在这根仅能容下一人的枝干上。晚风中枯萎的叶子哗啦啦地响着,周围没有别的声音了。我想现在一定很冷。我像着森林外面张望的时候,感觉就连很远很远的村庄也能看得一清二楚。不过当我偶然低下头的时候,目光却必须尽力避开树木一旁的那口石井。
周围几棵树的树根互相交缠在一起,把那口井完全掩盖像是藏匿着一个秘密。矮矮的石头杂乱地堆砌着,在空地上显出模糊的轮廓。我有点害怕那口井。它的存在似乎在提醒我一个不可改变而自己却极力避开的事实。
很久都不再有人来这里取水了。因为井水已经变得脏臭不堪,仔细看的话还有死掉的虫子漂浮在上面,连阳光都不能让它反射出一丝光亮。
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让我非常难过。这是我的错。
?
在卡斯托鲁的记忆里,自己懂事之前父亲就不在了。据说是在回家的路上突然倒下的,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关心他的死因。他们家并不富裕,迫于生活的压力,母亲不久就改嫁了。
继父一家毫不掩饰对他这个额外的负担的厌恶。这大概也是理所当然,卡斯托鲁自从搬进了那个新家后就再也没有笑过,一张单薄的脸上只有冷漠在凝结。那个男人对他做了很过分的事,母亲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想说的话最终也没敢出口。他一想到母亲因为担忧和愧疚而失去血色的脸就觉得好心痛。
几年之后,母亲因为积劳成疾终于卧床不起。他在简陋的木屋里为母亲守灵,脸上并没有露出过多的悲伤。于是为了能够活下去,他开始在这个与他不再有任何亲缘关系的家里做事。
继父认为村子里的水源被污染了,所以命令他走上很远的路去山上打水。朝向村庄的那一面山坡没有溪流,但是卡斯托鲁却意外地发现在森林的深处有一口井。
他皱了皱眉,心想如果不是幻觉就多半是已经弃置,却抵挡不住仅存的希望的诱惑,向那里走去。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什么人所挖出的一口井。
也许是曾在荒无人烟的森林里试图开垦的农民。也许是为了避难而逃亡至此的旅人。经历了漫长的岁月而静静地伫立在时间停止的地方,早已失去了最初被创造的意义。古旧的白色石块反射着安静的光线,水面上浮动着一层暗色的落叶。
它也许本来应该就此长久地孤寂下去的吧。卡斯托鲁这样想着,手指碰到了冰冷的水。
他下意识地缩回手去,一模一样冰凉虚弱的触感让他想起了母亲弥留时紧紧抓住他不放的那只手。
这时候水面上现出了月亮的影子,碎掉了的苍白的光顺着水波一起一伏。卡斯托鲁伸出双手想要把白色的光捞起来。即使明知道透明的液体最终会顺着指缝一点一点地流走,他还是睁大了眼睛安静地看着。来之前的恐惧感现在已经非常微弱了,他感到一种无言的安慰。
天已经太晚了,于是他提起桶,慢慢地朝山下走去,月亮在桶里一摇一晃。
?
风停了。旋游在半空中的叶子骤然失去了助力而纷纷落下,像是一首突然被打断的协奏。这样一来什么声音也没有了。我有点无聊地调整着自己在树枝上的位置,果然连风也厌倦了嘲笑我的行为。
这里既没有鸟也没有其他的动物。也许是因为听到了什么奇怪的传言的缘故,来到这座森林里的人也越来越少了。这座森林里现在大概只有我一个了吧。
这样的生活刚刚开始的时候我曾经有些害怕。时间一长,我发现自己作为人类应有的常识和拘束再也得不到回应。于是,最初色调浓重的恐惧和不安也遗留在几乎没有过快乐的过去里。虽然我几乎也已经忘掉了自己过去生活的世界。
月亮终于出来了。我不用抬头去看就能感到带着凉意的光线倾洒在森林里。树木因为有了充足的养分而长得很快,浓密的树叶在上方投下的阴影几乎把我的身体完全盖住了。晚上相比白昼更加单调,除了偶尔的晚风吹拂发出的响动以外什么都没有,但是我怕被实际并不存在的外来者发现所以不敢安心入眠。因为害怕被人看见,我也不能离开这里。
我不知道应该干些什么,于是就在昏昏沉沉中终于恍惚地闭上眼睛。直到第二天的到来,从未改变的风景再次映入眼中。
就这样,我在几乎凝滞的寂静里一日复一日地仰望着一成不变的天空。
然后某一天,那个少年来到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