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小舟从水边的花坞撑出来，正是夏日将暑未暑的时节。午后清风微漾，水中生莲，亭亭地漫开，碧色地边；数株荷花半开，然而更多的仍结着莲蓬，好不喜人。
    船尾坐了穿着湖水碧衫的女孩儿，明眸善眯的模样，可称得上是美妙绝伦了；她旁边坐的是个气度翩然的少年，眉目清朗，一袭青衫，与那女孩儿恰似一对璧人。船头持篙的是个疏眉妙目的的女子，却是红衣素裙，比前二人都略长几岁。
     女孩儿挽袖弄水，一面轻轻唱道：“穆穆清风至，吹我罗衣裾；青袍似春草，长条随军风舒；朝登津梁上，褰裳望所思；安得抱柱信，皎日以为期。
     少年微微一笑，意态中竟有说不出的雅媚：“小嘉唱得真好。”
     女孩与他相视而笑，忽道：“我只道檀郎不喜游船，今日却主动要邀我们来呢，我开心得很。”
     少年刚要答话，又听船头女子接话道：“若是延已回了花坞，倒愿意与你同来。
     少年不觉一皱眉：“延己兄也奇了，我在前院坐了许久，还不见他回来，我想你们嫌午后闷热，便到后池牵了船来。”
     小嘉吃吃笑着：”延己哥哥若是知道我同檀郎来游船，肯定是会生气的，不过我偏偏喜欢和檀郎同来……咦，檀郎，你的佩剑呢？“
     少年下意识去摸腰间，却只摸着一块翠色佩玉。他扶额略想了想，道：“是了，我把它放在房中，要么就是放在厅堂里了……”
     小嘉认真地盯着那块玉：“啊，这玉上竟生瑕了。”一边就要解下来细看。少年忙取下了玉。放进湖水里去沁。小嘉还想去拿，这时船身一晃，少年一个失神，玉随随即脱手滑下了水中。
     他微恼着昂头唤道：“樱桃姐，你看你……”
     船头女子不愠不急：“篙碰着石头，又不是我的错儿。”
     小嘉在一旁捞了许久，除了湿了袖子一无所获。此时只得劝慰道：“不打紧，玉丢了罢了。我见你日常带的玉还有好几块，回头我替你打几个穗子串好。”
     少年也就收了恼意，依旧媚然轻笑道：“既然你这么说，我又有什么好生气的呢？”
     “呵，你们这倒卿卿我我的了。”船头女子半是打趣地冷笑一声。
      小嘉微红了脸，掩饰着说：“樱桃姐，船摇慢些，我想摘几个莲蓬子。”女子答应了声，放了长篙，自己也抱膝坐下。小嘉取了船上的剪子攀着莲叶去剪，一时愈有清香四溢。
      少年笑道：“如此风物，甚是有趣。只可惜……可惜延己兄不在，不然又作这些酸文诗句了。”

      小嘉侧着脸道：“我看你是嘴馋了罢。”一面将鲜绿的莲蓬凑到他嘴边，少年也就接过来剥开，一刻无人言语。
      小嘉忽地着前方：“看，有只水鸟！”少年好奇，猛地站起身来——
      事情似乎就发生在一瞬：“船头女子拿起长篙撑入水中，船身向后漂了几尺；少年忽然站起重心不稳，身子歪向一边，船也摇晃起来；与此同时的是“扑通”一声，待回头看时，却只有一片荷花在水波荡漾下摇曳不已，一圈圈水纹向四周荡漾开去，而坐在船尾的女孩儿却消失不见。
      少年顿时慌了。“小嘉！”又转头冲那女子喊道：“快救她呀！”
      女子不慌不忙地调转船头，用长篙在水中探了一会儿；少年都能依稀看到小嘉的湖蓝衫子浮起又沉下，然而水纹已渐渐平静了，长篙搅动的水声也似乎是有气无力
      小船绕着那圈水波打了几个旋儿，终究是什么也没捞到。
      女子轻轻扔下长篙，淡淡道：“池水虽然不深，但怕是被水草缠到了，池底又有淤泥，人决然是无法站定的。”
      少年起先失了神，此时悄然大叫：“你！你为什么不救她！”
      女子索性坐下来，冷冷盯着他：“问得好，你自己为什么不下水去救？”
      少年一时语塞，继而回道：“我又不会水，如何救？！”他秀美的面容透出一丝狰狞的戾意，看得令人生骇，“你嫉恨她！我知道的，你嫉恨她！”他恍恍惚惚地想走向女子，却一步踩在船坞上。
      “啪”女子一耳光甩到他脸上，接着硬生生将他年了回来。
       少年怔了好一会儿，才咬牙道：“你称心如愿了是不是？小嘉她生得比你美，你早就看她如眼中钉了是不是？何况我如今愿意娶她，你看不过眼了是不是！”
       女子冷冷抿唇：“檀弟，你清醒一点罢。你愿意娶她，她就真的愿意嫁你吗？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女子向船中一指：“你自己看！”
       少年扫视船上，除了长篙、橹桨，就只有小嘉先前采下的一堆莲蓬。他不解：“看什么？”
       “难道你没发现少了什么？”
       少年茫然再顾，喃喃道：“……剪刀，小嘉起先用的剪刀……”
       女子扬眉而笑：“檀弟，所幸你不算不笨。你以为小嘉何以堕水？还不是因为她当时正站起来以剪刀刺向你！”
       少年仍然喃喃道：“不……不会……”
       “你那里恰没有站稳，船身颠簸；我又恰巧起身撑船，她这样一时失重，才掉进水里。既是这样，我又何必救这么一个面善心狠的女人？”
       少年呆坐着，一动不动望着水面，就好像小嘉在那里笑着看他一样。女子冷哼一声，撑起长篙划开水波，像是还愿在这里多待一刻。
       莲叶映得日光盈盈，正是一派风雅闲适这景。丝毫没有因为这池塘里刚刚死过一个人而起任何变化。

       船前行了一段，来到塘中最深处，女子抬起手腕看了看天色，道：“待延己回来，就他去把小嘉的尸体捞回来吧。”
       少年闻言。如梦初醒一般：“不，你现在就去把她捞上来，她……她……”他竟有些哽咽了。
       “檀弟，”女子居高临下似的看着他，“你怎么不去想一想，她为何要杀你。
        少年哑然，紧紧绷着脸，眼神中混杂着暴虐与冷冽：“你说。”
        “呵，”女子唇边隐隐泛出冷意，“你以为，她当真喜欢你吗？她真正喜欢的，是延己才对！”
        “你胡说！”
        “她唱的那首诗，就是延己最喜欢的。你平日里不爱读书，又怎么能听懂其中的意思？”女子慢慢抽回长篙，“不过，这些都不大重要了。重要的是，你为何要让我去捞起她的尸身？”最后她说得一字一顿，少年不觉心悸起来。
        “我，我是觉得她不能一直沉在水下……”
         “是吗，那么咱们现在就回去年年延己回来了没有，若是回来了，就叫他来捞小嘉吧。”
         “不，还是你先去捞她上来……”少年竟有些手足无措了。
          女子站直了直身子，轻声道：“怎么，怕延己今日不会回来——抑或今后都不会回来了吧！”
          少年直直地盯着她，不肯再开口。
          女子也不以为意，自顾自地说下去：“你说自己在前院坐着乘凉，却忽地跑来邀我和小嘉去游船；自己爱不释手的佩剑离了身，也不知道哪里去了。这样的景况，谁能不生疑呢。延己前日里说好今日午时回来，是对小嘉说的，断不会食言的，”她轻轻苦笑了一下，接着说， “小嘉是个玲珑心肝，她如果不是察觉到不对，根本不会出来同你游船。你的佩玉若真是生了瑕，又怎么会莫名其妙放到水里去沁？恐怕那不是瑕，而是血迹吧。”
          少年沉声道：“何来的血迹？”
          女子古怪地一笑：“自然是你杀了延己的血迹了。”

         少年冷笑一声：“我杀延己？我若说我今日根本没有见到他呢，我若说我的佩剑只有丢失了呢！”
          女子摇头：“檀弟，何必嘴硬。你这些话空间是真是假你比谁都清楚。如果那佩玉上不是血迹，你又怎会在心慌之下索性抛它入水？更别提平日连我们都不许去摸的佩剑丢失了，你居然连一丝烦心都看不到，反而还有兴致来游船。我许是比常人更懂得你更多，你心里其实是知道延己中意小嘉的吧。延己不在的这几天，你自然觉得轻松不少，如果他一回来，你在小嘉面前献殷勤的空子也少了很多。你一向争强好胜，岂会容得下他！”  
          几只水鸟吱吱掠着水面飞过，隐隐约约衬出夕阳的影子来。
          “于是你趁他刚刚回花坞的时候，用你那佩剑杀了他！你怕被我们知道，急忙跑到后院，假意要我们出来游船。可惜小嘉太过于聪明，她想替延己报仇，却不小心反噬其身，我想延己还在后院躺着吧，不知道他是不是睁着眼，致死都不明白你为何要杀他。”
          少年依旧冷笑：“你说完了？”
          女子静静地看着他道：“这一切不过都是我想出来的，那块玉已经掉进湖水里，比小嘉的尸身还不好找，我根本没有任何事物可以指证你。”
         “其实你也一样聪明，”少年脸上又浮起那种扭曲的戾意，“你看出小嘉要杀我，也不阻止，等到她堕水，你再来告诉整件事来龙去脉。你其实也是恋着延己的，所以才那么不情愿去救小嘉！”
          女子微微一点头：“我是不是很自私？”
          少年逼视着女子：“我没有看错你。延己如今一堆尸骸而已，我本是好言相劝他离开，谁知道他竟然对我说他已经跟小嘉私订终生，你叫人气恼不气恼？你我本是一样的人，笃定了是自己的，必要不择手段得到。确实是我的手，可那又如何？
          女子摆手道：“我与你不同，你是亲力亲为，我不过坐享。你看，小嘉明明是自己落水，与我何干？”
          少年跨前一步：“果然，你心肠歹毒我远不及。你放任小嘉去死，竟也一丝不顾及到延己泉下……”
          女子嘲讽似的扬起唇角：“檀弟，你怎么还有脸面提到延己。我是爱慕，可既然得不到，我何不予他相同的恨！”
          少年恨恨地看着她：“你真是打得好算盘……你好狠！”
          女子云淡风清地笑：“过奖。”
          “可是你不担心我如今要你的命？”少年站起直视她，“你以为你知道了这么多秘密，我还会看在你我这么多年情谊上放过你吗？”
          你一边说，一边步步向女子逼近。
          檀弟，檀弟，你好痴。
          女子手持长篙，心里默默地想。
          这里是在湖塘最深处，我掌着船，而你，却不会水。
          一片朦胧的暮色里，又一次“扑通”的击水声显得愈发得清晰。此时暮色四合，垂云凝金，正是倦鸟归巢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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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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