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十一年前，房地产还是个热火朝天的行业。
于芬听说村里的王洪光混得老厉害了，自己开建筑公司，年纪轻轻的，开的车都一百多万。
王洪光她熟呀，小学和初中都是同班同学。
于芬决定去找他，让他收她男人到手下打份工。
电话号码她没问到，就直接冲王洪光公司去了。真气派，公司有好几层，楼下有停车场，他的办公室里，一张褐色大班台又长又宽，简直相当于半拉床。对面是招待客人的，一个茶桌上摆着褐色小茶盅，水晶球在旁边咕噜咕噜的滚着，冒着仙气儿。
带她进来的人说，王总，找你的。
王洪光抬了一下头，马上认出她来：“哟，你呀。”他说话很客气，但是脸上不笑，好像每天都要操心很多事情一样，大着个肚子，浑身都是老板派头。
于芬巴结了他几句后，进入正题：她刚生完小孩，家里条件不好，她男人笨嘴拙舌的在外面也不好找工作，只能卖体力。想着反正是卖体力，不如上他这儿来卖？多少是熟人，可以照应下。
王洪光说：“这有什么问题。”
于芬没想到这么顺利，连忙致谢，她窘迫地说来找他时也不知道找不找得到，所以都没带东西。王洪光说这么客气作啥，又不是头一天认识。他问她生的男孩女孩，她说女儿。王洪光说自己家也是女儿，又说你才生完小孩咋这么瘦，我老婆生完小孩胖得跟猪一样。于芬不好意思地说，你们家伙食好。王洪光不由地笑了一下。原来他是会笑的。两个人拉了几句家常，外面又有人喊：王总！有人找！
于芬便退下了。两人互相留了手机号，王洪光说明天会有人联系她，安排她老公进来当个建筑工人，只要干得好，升成组长什么的肯定是他优先。
2，
王洪光的业务特别多，民工们把这场活儿赶完，下场活儿又来了，外地的活儿也经常有。于芬没想到她男人一个月能挣一万多，工地还管吃住，他几乎不用花什么钱。这样一两年她就能把家里的两层小房子翻修得漂漂亮亮。
自然是要感谢王洪光的。第一年过年，她买了一千多块钱的东西去拜年，王洪光不在家，他老婆接待的，说他出去拜年去了，过年是他最忙的时候。他老婆确实胖，又白，在家里也穿金戴银，整个人都发亮。
第二年再去，逮到了王洪光在家的时候，他非要让于芬把东西拎回去，说你搞这些做什么，你这样搞就没意思了哈，你男人挣的是个辛苦钱，要谢也是我谢你们。
于芬千说万说他才把东西收下。但是他把储藏室打开，很实诚地说：“你看看，我缺这些东西吗，你倒好，还花钱去买，你呀，你呀，真叫人心疼。”
于芬当时听得奇怪了一下，很显然，这是一句非正常关系说出来的话，有一点点越界了。但是她并不尴尬，甚至有点受抬举。王洪光要想玩女人，什么样的女人玩不到，竟然向她表露轻浮的一面，让她感到身价倍增。
后来王洪光发微信来，问她天天在家干什么，她说带小孩。王洪光说女人天天带小孩会失去自我，要多出来玩。于芬说不知道玩什么。王洪光说下次我们出去唱歌我喊你。
于芬委身于他，比自己想象的容易得多。在她的幻想里，她应该很害怕、很害臊、推一推的。结果只是一大群人在一起吃了一顿饭，唱了一次歌，凌晨他说去酒店开个房，她就同意了。当他从她身上下来时，她甚至还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你回去这么晚没事吗？”他说：“有个JB的事儿。”
他离开以后，于芬去卫生间洗屁股。她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脸，那热烘烘的笑容竟然还没有褪下去。
后来两人经常约。她男人常年不在家，她也想这事。再说跟王洪光，她又不吃亏，王洪光偶尔给她送个黄金戒指，一件漂亮衣服什么的，都是她平时舍不得买的。
有时候她会觉得忐忑，怕事情暴露了丢人，但她又安慰自己，并不图他啥钱，也不图他婚姻，自己明明是个奉献者好不好。这事只要她不说他不说，谁又能知道呢。
3，
这种关系保持了4年。4年里他们只闹过一次矛盾，是于芬在短视频里听一个“感情专家”说，小弟都想睡老大的老婆，因为那代表一种权力的征服感。哦，这个她倒不怕，她男人睡不着王洪光的老婆；但是后面视频里又说，老大也都想睡小弟的女人，因为那代表小弟是完全属于自己的，小弟的一切都必须臣服于自己。她马上把视频转给王洪光，她说你的小弟那么多。
王洪光说你要是信网上的，你明天就去离婚，你离了婚就能飞黄腾达当上女总裁。
于芬说你怎么反应这么大。
他没有回复她。过了几天找她，他有点埋怨，说她对自己不信任，手下那么多民工，差不多都有老婆，他睡得过来吗？又说自己对她是有特殊感情的，上初中时就对她印象很深，那时候她坐第二排他坐第四排，每天都看到她漂亮的后颈，短短的马尾像个跳跃的逗号。
这个小小的矛盾很快化解了。他们又去做，做完之后她一根一根玩他的手指，她说我觉得你什么都有了，可你还是不幸福。王洪光说幸福是个啥玩意儿，挣到人生中第一个一百万的时候是最幸福的，后面都是被动地挣钱，因为要养那么多人，要操那么多心，又不能让自己在父老乡亲面前丢脸，只能撑着。他还说他欠银行钱，每天一睁眼就是很多利息，工程款又不容易收回来，到处求爷爷告奶奶。那些沙石水泥老板的钱要现结，可是他的工程款又不是现结，愁死人。
“总比我们这些吃风屙沫的人过得好吧，想开点。”她安慰他。
那天夜里他没有回家，他说他老婆出去旅游了，反正他回不回去她也不知道。
那是他们唯一一次待在一起一整夜，他入睡得很快，睡得那么香，香得让她心疼。
4，
没想到第二天就出了事。
她男人被一块空心砖砸中了。送去医院抢救了十几个小时，然后有个人给她打电话，说你到XX医院来吧，你快来吧。于芬问怎么了，那人死活不肯说，只叫她快点来。等于芬赶到，一个有点面熟又不认识的男人低声问，你要不要去看一眼……人还没有挪到太平间……于芬当场瘫倒在地。
她最终还是去看了一眼，那个失去颜色的男人，头发被剃掉半边，开了颅，后面可能是因为没有抢救过来，缝合得特别潦草。她跪在地上，哭得声音龟裂、五脏充血、四肢打挺。出来时已经被一堆做“一条龙”服务的人围上，问她要什么样的寿衣，后事他们全包。她整个人都是迷糊的，最后随便挑了一个人办这业务。那人在五分钟之内拿了寿衣寿鞋上来，都是很劣质的绸缎，看起来又很保佑后人发财的样子。他们干这些事真是熟，几分钟就把男人的尸身从头到脚打扮好了。她这才想起要通知一下公婆和孩子，她说先别拉走。
那个面熟又不认识的王洪光的员工，脸色有点不好。
那一瞬间的不好，让她想起，这事不能就这么了了，得找王洪光赔钱啊。
于是等亲属全部到齐以后，哭完了，大家开始说赔钱的事。“不赔钱不火化”，他弟说。
“应该找谁赔？”有人问。
然后有人打电话给熟悉法律的人，对方说如果没有工伤保险，就是建设单位全赔，如果分包出去了，合法分包的话是分包单位赔，违法分包的话是分包单位和建设单位一块儿赔。赔偿金额中最大的一部分是一次性工亡补助金，这个是定死的，是上年度全国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的20倍，其它还有丧葬补助和亲属抚恤金等等。
于芬都不知道她男人有没有工伤保险，也不知道王洪光的分包是合法还是违法。她只能给他打电话。
听王洪光的语气是已经知道这事了。他沉痛地说，没有买工伤保险，分包是合法的。然后说：“你先办后事。”
“那就应该你赔啊！”于芬在痛苦之下也用不着动用“委婉”、“情商”这样的字眼了。
“是。”他说。
“那你赔钱，他父母兄弟都在这儿。”
王洪光说：“我一下子拿不出来这么多钱，我可以先给十万，你们把后事办了……芬啊，你知道我的处境，我从始至终亏待过你吗？我难道还会赖这个账？”
倒数第二句提醒了他们的关系，于芬也不希望别人知道这些事，她吸了一下鼻子，告诉大家，自己和老板是发小，他不会耍赖，他说先给十万，让先办后事。
“要是下葬以后他不管了呢？”有人问。
“不会的。”
“你就这么信他？咱应该把人抬到他公司门口，一天不赔钱一天不拉走。”
“别。”于芬脱口而出。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但确实有点怕。这种鱼死网破的场景不是她想见到的。而且她相信王洪光，只要他手头转得开，这点钱他肯定是会给的。
她只好劝说大家，老板跟她很熟，是她小学到初中的同班同学，她男人的工作也是她去求那人才得到的，她了解那个人，那人不会应付她，早晚一定赔。
“这么熟他都不露面？”
于芬赶紧给王洪光发消息：“你得来一趟，自己跟他们解释。”
5，
王洪光来了，很憔悴。
“出了这种事情，我说什么都无法表达我的对不起。”他跟每个人作揖，几乎要哭出来。于芬的小叔子说，你别在那儿假惺惺的，谁知道你这样是因为我哥出事还是因为必须要停工整顿耽误了你的工期。
于芬莫名觉得小叔子有点过了，她发现自己在左右为难。
王洪光到底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他先去看亡者，掉了几滴眼泪，然后安抚大家，钱他一定会赔，就算他不赔的话打官司他也稳输，自己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可是现在公司财务上确实没这么多钱，容他半年，他就可以把钱赔上，利息也算上，他可以签合同。他说于芬的男人跟他干了这么多年，就跟他的亲弟弟一样，人就这么走了，他根本缓不过来。他希望大家给他一点时间。还说如果不信的话，随时派人到他公司查账，但凡他能拿出来钱，一定会拿出来。XX别院的项目，5个多月之后结款，款一到他就支付。
“如果你们想起诉我，现在就可以起诉，但是没有十个月八个月也判不下来呀，你们不了解我，于芬了解我，我绝对不会赖账，我半年之内一定付尾款。”
他说得非常诚恳，还把手机里的合同给大家看，目前他手里进行的有两个项目，确实都是半年左右能结到钱。
“到时候你们拿不到钱再告我也不晚。”他说。
大家都看向于芬。
于芬死白的嘴皮动了动，又攒不出说话的劲儿，她把周围每个人的脸都看了一遍，最后冲王洪光点点头。
“那我先把十万块钱给你转过来，你把卡号给我。”王洪光窝着眼泪说。
十万块钱马上到账了。她婆家那边经过商议，也决定先这么着吧。他们一边办后事，一边找了个律师帮着算账，王洪光得赔76万，年息按4个点算。双方签了合同。
5，
有两三个月他们没有再联系，当王洪光发消息来说“出来吃个饭吧”的时候，于芬出门就开始哭，一直哭到见面。王洪光也在那里长一声短一声地叹，他说芬啊，你别哭了，二婚能嫁得好的女人多的是，实在不行你还有我，我也不会让你饿肚子。
“6年前我要是不让他上你那儿干活就好了，他还那么年轻……”
“你要是没让他上我这儿干，我现在也不至于愁成这样，但这都是命，这才是我们风雨共担的时候。”
他说这家店有个菜，干豆角烧鱼头，做得一绝。这是个头牌菜，上这个菜的时候服务员会敲锣打鼓，用一台花轿上菜。他想让她尝尝。果然不一会儿，服务员抬个轿子锣鼓喧天的来了，这一份菜就三百多，顶得上一桌子家常菜了。他把鱼头最好的部位舀给她，那是鱼眼睛周围果冻一样的肉。
他对我还是很好的。她心想。
这时他接了个电话，他老婆打来的，他大声说：“我在和于芬吃饭！”
于芬吓了一跳，你这么跟你老婆说话？直接报我名字？
“怕什么，她能管得了我？”
“她不会怀疑吗？”
“让她怀疑去。”
“你不怕……她跟你闹？”
“我怕跟她离婚？”
于芬不作声了。他老婆没工作，全靠他养，怕离婚的确实不会是他。
“这几个月你都没有收入，我再给你两万块钱，你先撑一段时间，再过几个月就好了，等我把全部钱赔上，以后你要是生活困难，你吱一声我还是会帮你。”
王洪光说着就转账，备注是“赔偿款一部分”。于芬收下来，感觉生活又有了着落。
同时她很奇怪，他老婆真的能把“于芬”这个名字和人对上号吗，为什么他可以大喇喇地说出她的名字一点都不心虚？
正想着，王洪光又说别的事了，说地产行业最多还能做两三年，后面可能够呛，他得考虑转行。他说他太累了，天天都有应酬，要牢记那些领导的喜好、生日、他们父母的生日……为了拿项目脱一层皮，要钱又脱一层皮，公司其实根本就没钱，接的项目越多越周转不开，不接又没有一分钱挣，咋办。
于芬想到他还欠自己钱，不知道咋接话。
“好好吃饭，过一天讲一天。”他又给她夹了一筷子菜。于芬吃不下去，他就把手伸过来握着她的手。
6，
半年的时间很快就到，于芬并没有拿到钱。王洪光说项目的钱没有到位，让她再等等。等了三个月，还是没钱。王洪光在床上都开始毛躁，说经济环境不好，说钱难要，说他欠银行一大堆钱，每天累得不想活了。
很快疫情席卷全国，民工解散，王洪光更挣不到钱。他信誓旦旦的承诺成了一纸空言。于芬开始着急，老公总不能白死了吧？可是又该怎么逼王洪光要钱呢？
疫情爆炸的第二年，县里很多地方都封小区、封街道、封高速。幸好于芬和王洪光还不在封锁范围内，他们依旧偶尔约见。有一天晚上，王洪光说，要送她一张一千块钱的乐高代金券。到了约定的时间，却是他老婆出现。
那胖女人把代金券给她，“你好”，女人微笑着说：“我老公今天晚上有事，我来给你送券。”
“哦。”
“孩子还好吧？”
“挺好的。”
“那就好。”
沉默了一会儿，胖女人说：“我请你吃个饭吧。”
“不了，我还要去接孩子。”
“那好。”
女人走了，于芬一肚子气，你不来你怎么不说一声呢，让你老婆出面是啥意思？你不尴尬我还尴尬呢。她一气之下把电话打过去。王洪光说：“我老婆知道咱俩的事。”
“啥？！”于芬惊呆了。
“我们感情早就不好了，我在外面的事，她不管。”
于芬被震碎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把自己捡回来，她问：“咋知道的？那她为啥不离婚？”
“她看到了我微信……离婚是迟早的事，等离了，咱俩在一块儿。”
于芬有点反应不过来，真的能走到一起？也是，自己并不比他老婆差。
虽然他现在资金上有困难，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王洪光的条件可比别人给她介绍的那些歪瓜裂枣强多了。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他这头破产了，可是就凭他横冲猛撞的劲儿，他做别的也是会成功的。
7，
于芬最怕婆家那边问，钱赔了吗赔了吗赔了吗？她只能说，在一点点给。婆家那边又说，凭啥挤牙膏一样，去告他呀。
“只要能在两三年之内给完，不告吧……真告了，执行起来他没钱，不是一样没办法么。”
每次应付他们都令于芬头疼。她公婆想要钱，她小叔子想要钱，于芬偶尔给他们一点，才能把这事缓下来。
钱很不经花，她只好找王洪光要。王洪光也给，一次一万两万的。就这么稀稀拉拉拖着，直到有一天，她给王洪光打电话，他讲他岳父去世了，他在办后事。
第二天她就在网上刷到一个贴子，图文并茂，说本县富翁王洪光，给岳父办葬礼那阵仗比人家办婚礼还阔气，买的墓地在XX陵园，那儿的一块儿大墓可是30万起步的哟。
于芬的心一下缩成一坨实肉。他还说他没钱，看看这奔驰的车队，看看那墓地的豪华，这是没钱的人吗？他还说他在准备离婚，却把岳父一个普通的县城老头风光大葬，这是准备离婚的架势吗？
得去要钱！于芬火了。
“真没钱，”王洪光还是那句话：“过两天我再让财务转两万给你。”
“没钱你给你岳父花那么多钱操持？”
“没钱也得讲究排面嘛，不能让人家看出来穷，不然谁还把工程给我做？搞那些事情我都是借的钱。”
于芬已经不想再信他了，县城里最大的一个楼盘是他几年前做的，肯定大赚特赚，他现在手里还有好多套房子，还有豪车，再不济也不缺她这几十万块钱吧？实在没钱他可以卖一套房子啊？她忽然发现自己以前对他的宽容全是在给他找理由，她恨自己恨得出血——瞧把你轻贱的！一勺鱼头肉，两句画饼的话，就找不到东南西北了！
8，
于芬开始找律师打官司。传票寄到王洪光那里以后，王洪光并没有找她。真奇怪，他怎么不来说好话了呢？
过了两天，王洪光的老婆打来电话。
“一起吃个饭吧。”他老婆说。
“不去。”
“那我就在电话里说了。”
“说吧。”
“你当初不是跟我老公说好了，只要他跟你睡觉，你就不要赔偿款了吗？”
“啥？！”
“你不是从初中就暗恋他吗？你男人死了以后你不是没男人睡觉吗？你自己说的你啥也不要只要跟他睡觉，你男人的事一笔勾销。”
羞耻和愤怒把她捏得喘不过来气。
“王洪光这么跟你说的？他这么说你也信？我们可是签了合同的！”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勾搭他跟你睡，他也跟你睡了，你怎么还要跟他签合同？”
于芬气极，脸也不要了：“你知道个屁！傻X！我俩睡觉又不是因为我男人死了，一六年我俩就睡了！”
“啊？”轮到那女人吃惊了。
“就我第二次上你家拜年那回，他勾搭我。”
“你有什么可勾搭的？”
“他跟我说你长得像猪呢。”
“你放屁。”
“我敢拿我小孩赌咒，你敢吗？”
“我说的也每句都是实话。”
“你的实话不都是听他胡扯淡的吗？”
停了一会儿，那女人说，就在于芬男人死后，她发现了俩人的奸情。王洪光解释，于芬性饥渴，非要跟他睡觉，只要陪她睡觉就不用付她男人的赔偿款。他在银行欠了几个亿，这两年地产生意越来越惨，马上就要破产清算，她为这个家着想，忍了。她说王洪光是个很本份的人，如果不是为了公司利益，他是不会这么作贱自己的。
于芬说：“五六年前的聊天记录都还在呢，要不要我发给你看看？”
女人说你发过来，我手机号就是我微信号，你加我。
9，
于芬把截屏一条条发给她后，她只回了三个字“知道了”。
当天晚上她又打电话来：“咱俩说的话，你别跟王洪光讲。”
“为啥？”虽然她肯定不会讲，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公司要申请破产。”
于芬明白了，她这是准备离婚，把该带走的房子车子什么的先带走，免得将来执行起债务，家里啥都不剩。这个女人，怪狠的，肯定是哄着王洪光说是假离婚，其实是真心不想跟他过了。
于芬说：“你倒是会打算盘，那我男人的钱谁赔？”
“如果我这边操作得顺利，我赔。”
“我能信你？”
“你这个人，这辈子只信渣男是吧？这样，我给你写个欠条，只要家里十几套房子能顺利过到我名下，我卖一套房子把你的钱一次性赔了。”
“行。”
女人又说了一句：“想打官司，你照常跟他打，我这边搞我的，如果我能顺利拿到东西，他赔不上的，我给你。”
挂了电话于芬突然发现一件事，女人只要死了心，就开始长智商。现在，她俩的黑化程度都加载到100%。
开庭的前几天，王洪光打语音来，说了一箩筐自己不容易，于芬懒得听，把手机扔在桌子上任由他讲讲讲。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挂的，反正她懒得听他说话了。王洪光过会儿又发微信：“那你该告告吧，告了也拿不到钱，我已经向法院申请破产了。
开庭那天，王洪光派了一个手下来，那男人焉不拉叽地坐在那儿，纯属应付差事。
这边还没判，那边王洪光破产申请成功，钱赔不下来。但是很快，他前妻把欠于芬的尾款付了。
10，
两年后的一个傍晚，于芬在街上碰到那个女人。她瘦了很多，瘦下来是个美人儿。
“吃了很多苦？”于芬问她：“怎么瘦成这样。”
“吃了苦，也专门去健身房减了肥，终于回到生小孩之前的体重了。”
“吃的什么苦，受的什么罪？你不是把财产都转移了吗？”
“转晚了，把你的钱赔了以后，好多追债的向法院申请撤销财产转移，最后我只剩下一套我婚前买的房子。”
“你们不是还有些项目款没拿到吗？也可以告啊？”
“在告，告来告去的。但是那些钱还是补不了窟窿，主要是疫情之后的几个项目都亏了大钱。”
“哦。”
“王洪光比我惨，本来他以为申请破产后欠的债都不用还了，结果法院说他在破产程序中有欺诈行为，该还的还是得还。”
“影响你不？”
“不影响我，影响小孩，如果他上了征信黑名单的话。”
于芬心里头奇奇怪怪的，对她有同情、有愧疚、有感激，也有抱歉。她拿两只眼睛瞪着她，像个小孩子在研究对方是喜欢自己还是讨厌自己。但对方很淡然，不喜不恶。于芬又觉得这样也好，她是完全放下的样子。她长舒一口气，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身上低贱的本质全部都去除了。
十一年前，房地产还是个热火朝天的行业。
于芬听说村里的王洪光混得老厉害了，自己开建筑公司，年纪轻轻的，开的车都一百多万。
王洪光她熟呀，小学和初中都是同班同学。
于芬决定去找他，让他收她男人到手下打份工。
电话号码她没问到，就直接冲王洪光公司去了。真气派，公司有好几层，楼下有停车场，他的办公室里，一张褐色大班台又长又宽，简直相当于半拉床。对面是招待客人的，一个茶桌上摆着褐色小茶盅，水晶球在旁边咕噜咕噜的滚着，冒着仙气儿。
带她进来的人说，王总，找你的。
王洪光抬了一下头，马上认出她来：“哟，你呀。”他说话很客气，但是脸上不笑，好像每天都要操心很多事情一样，大着个肚子，浑身都是老板派头。
于芬巴结了他几句后，进入正题：她刚生完小孩，家里条件不好，她男人笨嘴拙舌的在外面也不好找工作，只能卖体力。想着反正是卖体力，不如上他这儿来卖？多少是熟人，可以照应下。
王洪光说：“这有什么问题。”
于芬没想到这么顺利，连忙致谢，她窘迫地说来找他时也不知道找不找得到，所以都没带东西。王洪光说这么客气作啥，又不是头一天认识。他问她生的男孩女孩，她说女儿。王洪光说自己家也是女儿，又说你才生完小孩咋这么瘦，我老婆生完小孩胖得跟猪一样。于芬不好意思地说，你们家伙食好。王洪光不由地笑了一下。原来他是会笑的。两个人拉了几句家常，外面又有人喊：王总！有人找！
于芬便退下了。两人互相留了手机号，王洪光说明天会有人联系她，安排她老公进来当个建筑工人，只要干得好，升成组长什么的肯定是他优先。
2，
王洪光的业务特别多，民工们把这场活儿赶完，下场活儿又来了，外地的活儿也经常有。于芬没想到她男人一个月能挣一万多，工地还管吃住，他几乎不用花什么钱。这样一两年她就能把家里的两层小房子翻修得漂漂亮亮。
自然是要感谢王洪光的。第一年过年，她买了一千多块钱的东西去拜年，王洪光不在家，他老婆接待的，说他出去拜年去了，过年是他最忙的时候。他老婆确实胖，又白，在家里也穿金戴银，整个人都发亮。
第二年再去，逮到了王洪光在家的时候，他非要让于芬把东西拎回去，说你搞这些做什么，你这样搞就没意思了哈，你男人挣的是个辛苦钱，要谢也是我谢你们。
于芬千说万说他才把东西收下。但是他把储藏室打开，很实诚地说：“你看看，我缺这些东西吗，你倒好，还花钱去买，你呀，你呀，真叫人心疼。”
于芬当时听得奇怪了一下，很显然，这是一句非正常关系说出来的话，有一点点越界了。但是她并不尴尬，甚至有点受抬举。王洪光要想玩女人，什么样的女人玩不到，竟然向她表露轻浮的一面，让她感到身价倍增。
后来王洪光发微信来，问她天天在家干什么，她说带小孩。王洪光说女人天天带小孩会失去自我，要多出来玩。于芬说不知道玩什么。王洪光说下次我们出去唱歌我喊你。
于芬委身于他，比自己想象的容易得多。在她的幻想里，她应该很害怕、很害臊、推一推的。结果只是一大群人在一起吃了一顿饭，唱了一次歌，凌晨他说去酒店开个房，她就同意了。当他从她身上下来时，她甚至还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你回去这么晚没事吗？”他说：“有个JB的事儿。”
他离开以后，于芬去卫生间洗屁股。她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脸，那热烘烘的笑容竟然还没有褪下去。
后来两人经常约。她男人常年不在家，她也想这事。再说跟王洪光，她又不吃亏，王洪光偶尔给她送个黄金戒指，一件漂亮衣服什么的，都是她平时舍不得买的。
有时候她会觉得忐忑，怕事情暴露了丢人，但她又安慰自己，并不图他啥钱，也不图他婚姻，自己明明是个奉献者好不好。这事只要她不说他不说，谁又能知道呢。
3，
这种关系保持了4年。4年里他们只闹过一次矛盾，是于芬在短视频里听一个“感情专家”说，小弟都想睡老大的老婆，因为那代表一种权力的征服感。哦，这个她倒不怕，她男人睡不着王洪光的老婆；但是后面视频里又说，老大也都想睡小弟的女人，因为那代表小弟是完全属于自己的，小弟的一切都必须臣服于自己。她马上把视频转给王洪光，她说你的小弟那么多。
王洪光说你要是信网上的，你明天就去离婚，你离了婚就能飞黄腾达当上女总裁。
于芬说你怎么反应这么大。
他没有回复她。过了几天找她，他有点埋怨，说她对自己不信任，手下那么多民工，差不多都有老婆，他睡得过来吗？又说自己对她是有特殊感情的，上初中时就对她印象很深，那时候她坐第二排他坐第四排，每天都看到她漂亮的后颈，短短的马尾像个跳跃的逗号。
这个小小的矛盾很快化解了。他们又去做，做完之后她一根一根玩他的手指，她说我觉得你什么都有了，可你还是不幸福。王洪光说幸福是个啥玩意儿，挣到人生中第一个一百万的时候是最幸福的，后面都是被动地挣钱，因为要养那么多人，要操那么多心，又不能让自己在父老乡亲面前丢脸，只能撑着。他还说他欠银行钱，每天一睁眼就是很多利息，工程款又不容易收回来，到处求爷爷告奶奶。那些沙石水泥老板的钱要现结，可是他的工程款又不是现结，愁死人。
“总比我们这些吃风屙沫的人过得好吧，想开点。”她安慰他。
那天夜里他没有回家，他说他老婆出去旅游了，反正他回不回去她也不知道。
那是他们唯一一次待在一起一整夜，他入睡得很快，睡得那么香，香得让她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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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第二天就出了事。
她男人被一块空心砖砸中了。送去医院抢救了十几个小时，然后有个人给她打电话，说你到XX医院来吧，你快来吧。于芬问怎么了，那人死活不肯说，只叫她快点来。等于芬赶到，一个有点面熟又不认识的男人低声问，你要不要去看一眼……人还没有挪到太平间……于芬当场瘫倒在地。
她最终还是去看了一眼，那个失去颜色的男人，头发被剃掉半边，开了颅，后面可能是因为没有抢救过来，缝合得特别潦草。她跪在地上，哭得声音龟裂、五脏充血、四肢打挺。出来时已经被一堆做“一条龙”服务的人围上，问她要什么样的寿衣，后事他们全包。她整个人都是迷糊的，最后随便挑了一个人办这业务。那人在五分钟之内拿了寿衣寿鞋上来，都是很劣质的绸缎，看起来又很保佑后人发财的样子。他们干这些事真是熟，几分钟就把男人的尸身从头到脚打扮好了。她这才想起要通知一下公婆和孩子，她说先别拉走。
那个面熟又不认识的王洪光的员工，脸色有点不好。
那一瞬间的不好，让她想起，这事不能就这么了了，得找王洪光赔钱啊。
于是等亲属全部到齐以后，哭完了，大家开始说赔钱的事。“不赔钱不火化”，他弟说。
“应该找谁赔？”有人问。
然后有人打电话给熟悉法律的人，对方说如果没有工伤保险，就是建设单位全赔，如果分包出去了，合法分包的话是分包单位赔，违法分包的话是分包单位和建设单位一块儿赔。赔偿金额中最大的一部分是一次性工亡补助金，这个是定死的，是上年度全国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的20倍，其它还有丧葬补助和亲属抚恤金等等。
于芬都不知道她男人有没有工伤保险，也不知道王洪光的分包是合法还是违法。她只能给他打电话。
听王洪光的语气是已经知道这事了。他沉痛地说，没有买工伤保险，分包是合法的。然后说：“你先办后事。”
“那就应该你赔啊！”于芬在痛苦之下也用不着动用“委婉”、“情商”这样的字眼了。
“是。”他说。
“那你赔钱，他父母兄弟都在这儿。”
王洪光说：“我一下子拿不出来这么多钱，我可以先给十万，你们把后事办了……芬啊，你知道我的处境，我从始至终亏待过你吗？我难道还会赖这个账？”
倒数第二句提醒了他们的关系，于芬也不希望别人知道这些事，她吸了一下鼻子，告诉大家，自己和老板是发小，他不会耍赖，他说先给十万，让先办后事。
“要是下葬以后他不管了呢？”有人问。
“不会的。”
“你就这么信他？咱应该把人抬到他公司门口，一天不赔钱一天不拉走。”
“别。”于芬脱口而出。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但确实有点怕。这种鱼死网破的场景不是她想见到的。而且她相信王洪光，只要他手头转得开，这点钱他肯定是会给的。
她只好劝说大家，老板跟她很熟，是她小学到初中的同班同学，她男人的工作也是她去求那人才得到的，她了解那个人，那人不会应付她，早晚一定赔。
“这么熟他都不露面？”
于芬赶紧给王洪光发消息：“你得来一趟，自己跟他们解释。”
5，
王洪光来了，很憔悴。
“出了这种事情，我说什么都无法表达我的对不起。”他跟每个人作揖，几乎要哭出来。于芬的小叔子说，你别在那儿假惺惺的，谁知道你这样是因为我哥出事还是因为必须要停工整顿耽误了你的工期。
于芬莫名觉得小叔子有点过了，她发现自己在左右为难。
王洪光到底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他先去看亡者，掉了几滴眼泪，然后安抚大家，钱他一定会赔，就算他不赔的话打官司他也稳输，自己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可是现在公司财务上确实没这么多钱，容他半年，他就可以把钱赔上，利息也算上，他可以签合同。他说于芬的男人跟他干了这么多年，就跟他的亲弟弟一样，人就这么走了，他根本缓不过来。他希望大家给他一点时间。还说如果不信的话，随时派人到他公司查账，但凡他能拿出来钱，一定会拿出来。XX别院的项目，5个多月之后结款，款一到他就支付。
“如果你们想起诉我，现在就可以起诉，但是没有十个月八个月也判不下来呀，你们不了解我，于芬了解我，我绝对不会赖账，我半年之内一定付尾款。”
他说得非常诚恳，还把手机里的合同给大家看，目前他手里进行的有两个项目，确实都是半年左右能结到钱。
“到时候你们拿不到钱再告我也不晚。”他说。
大家都看向于芬。
于芬死白的嘴皮动了动，又攒不出说话的劲儿，她把周围每个人的脸都看了一遍，最后冲王洪光点点头。
“那我先把十万块钱给你转过来，你把卡号给我。”王洪光窝着眼泪说。
十万块钱马上到账了。她婆家那边经过商议，也决定先这么着吧。他们一边办后事，一边找了个律师帮着算账，王洪光得赔76万，年息按4个点算。双方签了合同。
5，
有两三个月他们没有再联系，当王洪光发消息来说“出来吃个饭吧”的时候，于芬出门就开始哭，一直哭到见面。王洪光也在那里长一声短一声地叹，他说芬啊，你别哭了，二婚能嫁得好的女人多的是，实在不行你还有我，我也不会让你饿肚子。
“6年前我要是不让他上你那儿干活就好了，他还那么年轻……”
“你要是没让他上我这儿干，我现在也不至于愁成这样，但这都是命，这才是我们风雨共担的时候。”
他说这家店有个菜，干豆角烧鱼头，做得一绝。这是个头牌菜，上这个菜的时候服务员会敲锣打鼓，用一台花轿上菜。他想让她尝尝。果然不一会儿，服务员抬个轿子锣鼓喧天的来了，这一份菜就三百多，顶得上一桌子家常菜了。他把鱼头最好的部位舀给她，那是鱼眼睛周围果冻一样的肉。
他对我还是很好的。她心想。
这时他接了个电话，他老婆打来的，他大声说：“我在和于芬吃饭！”
于芬吓了一跳，你这么跟你老婆说话？直接报我名字？
“怕什么，她能管得了我？”
“她不会怀疑吗？”
“让她怀疑去。”
“你不怕……她跟你闹？”
“我怕跟她离婚？”
于芬不作声了。他老婆没工作，全靠他养，怕离婚的确实不会是他。
“这几个月你都没有收入，我再给你两万块钱，你先撑一段时间，再过几个月就好了，等我把全部钱赔上，以后你要是生活困难，你吱一声我还是会帮你。”
王洪光说着就转账，备注是“赔偿款一部分”。于芬收下来，感觉生活又有了着落。
同时她很奇怪，他老婆真的能把“于芬”这个名字和人对上号吗，为什么他可以大喇喇地说出她的名字一点都不心虚？
正想着，王洪光又说别的事了，说地产行业最多还能做两三年，后面可能够呛，他得考虑转行。他说他太累了，天天都有应酬，要牢记那些领导的喜好、生日、他们父母的生日……为了拿项目脱一层皮，要钱又脱一层皮，公司其实根本就没钱，接的项目越多越周转不开，不接又没有一分钱挣，咋办。
于芬想到他还欠自己钱，不知道咋接话。
“好好吃饭，过一天讲一天。”他又给她夹了一筷子菜。于芬吃不下去，他就把手伸过来握着她的手。
6，
半年的时间很快就到，于芬并没有拿到钱。王洪光说项目的钱没有到位，让她再等等。等了三个月，还是没钱。王洪光在床上都开始毛躁，说经济环境不好，说钱难要，说他欠银行一大堆钱，每天累得不想活了。
很快疫情席卷全国，民工解散，王洪光更挣不到钱。他信誓旦旦的承诺成了一纸空言。于芬开始着急，老公总不能白死了吧？可是又该怎么逼王洪光要钱呢？
疫情爆炸的第二年，县里很多地方都封小区、封街道、封高速。幸好于芬和王洪光还不在封锁范围内，他们依旧偶尔约见。有一天晚上，王洪光说，要送她一张一千块钱的乐高代金券。到了约定的时间，却是他老婆出现。
那胖女人把代金券给她，“你好”，女人微笑着说：“我老公今天晚上有事，我来给你送券。”
“哦。”
“孩子还好吧？”
“挺好的。”
“那就好。”
沉默了一会儿，胖女人说：“我请你吃个饭吧。”
“不了，我还要去接孩子。”
“那好。”
女人走了，于芬一肚子气，你不来你怎么不说一声呢，让你老婆出面是啥意思？你不尴尬我还尴尬呢。她一气之下把电话打过去。王洪光说：“我老婆知道咱俩的事。”
“啥？！”于芬惊呆了。
“我们感情早就不好了，我在外面的事，她不管。”
于芬被震碎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把自己捡回来，她问：“咋知道的？那她为啥不离婚？”
“她看到了我微信……离婚是迟早的事，等离了，咱俩在一块儿。”
于芬有点反应不过来，真的能走到一起？也是，自己并不比他老婆差。
虽然他现在资金上有困难，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王洪光的条件可比别人给她介绍的那些歪瓜裂枣强多了。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他这头破产了，可是就凭他横冲猛撞的劲儿，他做别的也是会成功的。
7，
于芬最怕婆家那边问，钱赔了吗赔了吗赔了吗？她只能说，在一点点给。婆家那边又说，凭啥挤牙膏一样，去告他呀。
“只要能在两三年之内给完，不告吧……真告了，执行起来他没钱，不是一样没办法么。”
每次应付他们都令于芬头疼。她公婆想要钱，她小叔子想要钱，于芬偶尔给他们一点，才能把这事缓下来。
钱很不经花，她只好找王洪光要。王洪光也给，一次一万两万的。就这么稀稀拉拉拖着，直到有一天，她给王洪光打电话，他讲他岳父去世了，他在办后事。
第二天她就在网上刷到一个贴子，图文并茂，说本县富翁王洪光，给岳父办葬礼那阵仗比人家办婚礼还阔气，买的墓地在XX陵园，那儿的一块儿大墓可是30万起步的哟。
于芬的心一下缩成一坨实肉。他还说他没钱，看看这奔驰的车队，看看那墓地的豪华，这是没钱的人吗？他还说他在准备离婚，却把岳父一个普通的县城老头风光大葬，这是准备离婚的架势吗？
得去要钱！于芬火了。
“真没钱，”王洪光还是那句话：“过两天我再让财务转两万给你。”
“没钱你给你岳父花那么多钱操持？”
“没钱也得讲究排面嘛，不能让人家看出来穷，不然谁还把工程给我做？搞那些事情我都是借的钱。”
于芬已经不想再信他了，县城里最大的一个楼盘是他几年前做的，肯定大赚特赚，他现在手里还有好多套房子，还有豪车，再不济也不缺她这几十万块钱吧？实在没钱他可以卖一套房子啊？她忽然发现自己以前对他的宽容全是在给他找理由，她恨自己恨得出血——瞧把你轻贱的！一勺鱼头肉，两句画饼的话，就找不到东南西北了！
8，
于芬开始找律师打官司。传票寄到王洪光那里以后，王洪光并没有找她。真奇怪，他怎么不来说好话了呢？
过了两天，王洪光的老婆打来电话。
“一起吃个饭吧。”他老婆说。
“不去。”
“那我就在电话里说了。”
“说吧。”
“你当初不是跟我老公说好了，只要他跟你睡觉，你就不要赔偿款了吗？”
“啥？！”
“你不是从初中就暗恋他吗？你男人死了以后你不是没男人睡觉吗？你自己说的你啥也不要只要跟他睡觉，你男人的事一笔勾销。”
羞耻和愤怒把她捏得喘不过来气。
“王洪光这么跟你说的？他这么说你也信？我们可是签了合同的！”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勾搭他跟你睡，他也跟你睡了，你怎么还要跟他签合同？”
于芬气极，脸也不要了：“你知道个屁！傻X！我俩睡觉又不是因为我男人死了，一六年我俩就睡了！”
“啊？”轮到那女人吃惊了。
“就我第二次上你家拜年那回，他勾搭我。”
“你有什么可勾搭的？”
“他跟我说你长得像猪呢。”
“你放屁。”
“我敢拿我小孩赌咒，你敢吗？”
“我说的也每句都是实话。”
“你的实话不都是听他胡扯淡的吗？”
停了一会儿，那女人说，就在于芬男人死后，她发现了俩人的奸情。王洪光解释，于芬性饥渴，非要跟他睡觉，只要陪她睡觉就不用付她男人的赔偿款。他在银行欠了几个亿，这两年地产生意越来越惨，马上就要破产清算，她为这个家着想，忍了。她说王洪光是个很本份的人，如果不是为了公司利益，他是不会这么作贱自己的。
于芬说：“五六年前的聊天记录都还在呢，要不要我发给你看看？”
女人说你发过来，我手机号就是我微信号，你加我。
9，
于芬把截屏一条条发给她后，她只回了三个字“知道了”。
当天晚上她又打电话来：“咱俩说的话，你别跟王洪光讲。”
“为啥？”虽然她肯定不会讲，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公司要申请破产。”
于芬明白了，她这是准备离婚，把该带走的房子车子什么的先带走，免得将来执行起债务，家里啥都不剩。这个女人，怪狠的，肯定是哄着王洪光说是假离婚，其实是真心不想跟他过了。
于芬说：“你倒是会打算盘，那我男人的钱谁赔？”
“如果我这边操作得顺利，我赔。”
“我能信你？”
“你这个人，这辈子只信渣男是吧？这样，我给你写个欠条，只要家里十几套房子能顺利过到我名下，我卖一套房子把你的钱一次性赔了。”
“行。”
女人又说了一句：“想打官司，你照常跟他打，我这边搞我的，如果我能顺利拿到东西，他赔不上的，我给你。”
挂了电话于芬突然发现一件事，女人只要死了心，就开始长智商。现在，她俩的黑化程度都加载到100%。
开庭的前几天，王洪光打语音来，说了一箩筐自己不容易，于芬懒得听，把手机扔在桌子上任由他讲讲讲。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挂的，反正她懒得听他说话了。王洪光过会儿又发微信：“那你该告告吧，告了也拿不到钱，我已经向法院申请破产了。
开庭那天，王洪光派了一个手下来，那男人焉不拉叽地坐在那儿，纯属应付差事。
这边还没判，那边王洪光破产申请成功，钱赔不下来。但是很快，他前妻把欠于芬的尾款付了。
10，
两年后的一个傍晚，于芬在街上碰到那个女人。她瘦了很多，瘦下来是个美人儿。
“吃了很多苦？”于芬问她：“怎么瘦成这样。”
“吃了苦，也专门去健身房减了肥，终于回到生小孩之前的体重了。”
“吃的什么苦，受的什么罪？你不是把财产都转移了吗？”
“转晚了，把你的钱赔了以后，好多追债的向法院申请撤销财产转移，最后我只剩下一套我婚前买的房子。”
“你们不是还有些项目款没拿到吗？也可以告啊？”
“在告，告来告去的。但是那些钱还是补不了窟窿，主要是疫情之后的几个项目都亏了大钱。”
“哦。”
“王洪光比我惨，本来他以为申请破产后欠的债都不用还了，结果法院说他在破产程序中有欺诈行为，该还的还是得还。”
“影响你不？”
“不影响我，影响小孩，如果他上了征信黑名单的话。”
于芬心里头奇奇怪怪的，对她有同情、有愧疚、有感激，也有抱歉。她拿两只眼睛瞪着她，像个小孩子在研究对方是喜欢自己还是讨厌自己。但对方很淡然，不喜不恶。于芬又觉得这样也好，她是完全放下的样子。她长舒一口气，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身上低贱的本质全部都去除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