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崩溃。

刘姰
幼时刘姰还是渭河边一头雏鹿，不知忧伤地食野之苹，绕襟深衣的师夫人面容平静而美丽，她俯低身来弹剑而歌：“呦呦鹿鸣，食野之芩…”我握着垂在腰缦间的瑗璧，正如切齿握着您交我的干将、莫邪剑，而一只箭镞正沿着渭河的岸滨向你游来——飨宴最华丽的椒壁，帝王最拗疑的眼睛，竟是由一个女人的鲜血涂红！您告诉我鹿覆之以蕉的那场梦已经散了，您告诉我父皇是天底下最英武的帝王，可我为什么还感到我正被烹食？从眼睛开始，唇齿、舌头、四肢，宫娥垂鬟的帝王、朝臣俯颅的天子、百姓英武的君主，无数张唇舌中投射出一个高大而傲慢的影子，父皇，你曾高举着祀鼎的双手覆上我颅淹春草的发顶，我的面容便开始栩栩腐烂——从眼睛开始，唇齿、舌头…父皇，刘姰正是被你所烹食。如今我牡袆行走在凤翣之中，鬓赩隙间嵌满无数只眼睛，殿中燎燃的足焰是怎样沿睫行走，腰缦间飘动的一枚玉玦又是如何膝行拂动，而她再也没有看见一张低着咬着泪水的面庞——刘姰，那场飨宴结束了。

刘姰
…你该俯仰起头颅来，正如千年前颍水边烂漫的春草葳蕤般；你应该直立起跽跪的双膝来，正如闾城的勾践从马厩的跪侍成为英武的主人；你应该嫽告我你的双目如何澄澈，如何铺满屈子缦带间的香草。而不是头颅撑起一个瘦小的影子，要怎样掩在我堆满蕙草的裙衫之下？刘姰的指尖沿着你的轮廓行走，赩丽的月光又是如何从她的指隙间落到裙衫，成为你作为臣下那一双不肯抬视的眼睛，那又为何要拭我衣襟？刘姰应当教导你怎样才是真正的侍奉君主，怎样又是奴颜婢膝的谄恨，颍君需要的正是一柄执柄穿心的利剑，而非裹衣珰响的金玉，她再次在月光中对你施令：“站起来。君赠礼以谋事，不是十分正常的事情么？窦绾，告诉本宫你能做什么。如果仍不事直膝挺脊，从这里出去。”

刘姰
我的眼眉是如何衔住嵌在鬓边的那条殷河，我又是如何从那条铺满眼睛、牙齿、唇舌的深赩色河流中出逃的？夜宴的开弓之镞没有告诉我答案，于是我又回到了长安。刘姰幼时希望双手抓住那只布满香草、蕙兰的长镞，而此时却只想化身成一只鬃雪的白马，永远、永远地死于颍川。她眼前再次浮现出一只燎燃馨馥的大鼎，一双手掌翻覆其上，如拊住我的双肩，刘姰看着它逐渐消散的情景，那种附骨之疽正如潮水般如驰流走…而颍君的意识却逐渐分明：“无瑕，汉宫繁鸦声声报响，只怕没有好时候了…”

刘姰
眼睛、耳鼻、唇齿被分食的声音清晰可见地在大殿中响起，燎燃的牡火吞没刘姰的口鼻——那一只跃过颍川的箭镞再次带她回到了曾经焚嫽焰火的汉宫，而刑具仅是父皇的一双眼睛。月光只是洗去了颍君公主的泪水，而十二年前的刘姰还在哭泣。刘姰佻起一双嫽睫，雪颈上立发有垂，殿中却薰香如燃：“即使梦寐——无瑕来访，岂有不扫榻之礼？”

刘姰
临高台，关弓射鹄，愿我良人寿万年。刘姰是踩着颍水回到汉宫迎接她不可逃离的命运，多年前那支冰冷的长镞已经错轨，而如今这个颍川兰泽的芳草正葳蕤、湖岸的沙鸥正扑棱美丽的翅羽之时，刘姰预感到泛着寒光的剑快要落下，刃的冷光照亮了她的眼睛——回去。刘姰今日站在神仙台上，师夫人那双漂亮的眼睛告诫她不要在祭台上说谎，被风吹起的衣衫下异心恍如无踪，是吗：“高公，高台之上，不怕我推你下去吗？”

刘姰
…可来年燎燃蕙艾的祀鼎壁上失去姰的名字，能如恶草繁拊于铸铭的只有颍君。刘姰被砍去头颅时告诉我，应正如伍贠不瞑目地悬浮于闾城址上般，将她的双眼嵌在永远燃烧的祀鼐之上，让她切齿看着耳鼻、四肢怎样被火烹食——汉宫这样迎接它的公主，而刘姰，那位无时无刻不被口舌烹食的颍君，命运如来年葳蕤的春草在她平静的眼睛与疲惫的四肢间燃烧，我预料到我躺于墓茔的日子正踩着颍水走过，如今夜的月影般趋近我的轮廓。这位语焉不详的国公，你听到了吗，奇异的鸟叫正从姰的鬟发后徐徐升起，姰正微笑着看着你：“那么由姰来告诉国公，国公最好不要让她活到百年后丧身入棺的那一天——那时她学会拊箭，你会成为她靶向的第一个人。”

刘姰
那张弣红大弓的箭镞该定谁的颅骨为靶？沿颍江行走时，应以麋鹿不知浥伤的眼睛为靶；禋瘞祭天时，应以帝王下绣着宗彝、黼的下裳为靶；而面对诸葛磬，应该以长满蘅芜、薰草、白䓘的兰圃为靶，从此只能腰垂恶草，或以国公的眼睛作为靶向之矢，你只能流出千年前月光洗不尽的泪水，而非恶劣的鸣磬之音。刘姰垂嫽下睫心，仰视的角度让她整张脸蛋看起来拢在美丽的浓鬟间，如兔俯颅般，抚闭上诸葛磬的眼睛——弓弦奔走于双臂的谖水，而你的睫齿正置于我掌心跳动，她幽然微笑着：“卫后、武帝，我，谁的颅骨能作为国公的靶心？”

刘姰
你清楚地看见姰的赩发霓衣怎样被月影洗得水波潋滟，她微张的唇齿间又是如何含浥露一般的泪色，而姰环在你腰间的双手却将环腰的绶带轻轻取下，那么高遮，你垂下颅来，俯望这朵绀发中笑地幽艳的王城牡丹——赩炽的绶带正如绕藤般缠在你的腕间。“高公，请这样回去吧。”

刘姰
这朵栽植于汉宫的魏紫牡丹恐已看不清多情的露水是怎样沾湿衣袖，又怎会知道颍君是如何以一个乘露的姿态倚在堠雪之间呢？这双如春池涨满了嗔痴的眼睛，乖怜地嫽下睫毛，让夜光可以顺从的挂满睫珠，从而不让你看到春池中寂寂流走的别的情绪。“秽乱宫闱…高公，你僭越了，当有一罚。”

刘姰
王都与颍川的距离被椒殿中一场飞斝夜宴的月光连在一起，刘姰殷而秾艳的裳衫上如湿花交叠，她鬓间赩色正被大汉一场连绵不绝的雨水洗透，仅留下眉鬟处一颗多情的殷痣。赤舄在萝茑叶蔓的履走中沿行至尽头，是否该说一句好久不见？而刘姰的双手却没有握住那根放绔的旖艳带，而是虚环住高公的腰，轻嫽起眉睫，恶劣地：“怎样才好…？我并不知道呢。”

刘姰
…为了逃离被烹食。刘姰的衣衫正如月光流水般堆叠于履上，正如她初至封邑、沿颍川之水行走的一个春夜，麋鹿、椋鸟被她因湿水行走而响动的足铃招引，颍君公主的衫襟被落花风吹开，她望着麋鹿温驯的眼睛——而此时，季节、地域，都在无声中变幻了，唯一不变的是她望向你的、一双闪着幽荧眼睛。“饮金撰玉的夜宴太过无趣，夜色溶溶，又哪里比得上高公？”

刘姰
“你是卫后的人。”刘姰说出这句话的语气就如颍川的水鸟掠过水面那样轻，她知道此时注视你的眼睛是如何地残忍，正如你曾如一只张翅的灰鸟离开颍水的臂膀，刘姰站在颍水的岸边望着寿君淌着月色的影子逐渐消散，那时她等待香草涨满水池时你便再次归来，寿君，河间王妃，可如今我们必须背道而驰。刘姰最讨厌汉宫，十二年前的箭矢令她不再可以是一只不加忧思的稚鹿，十二年后的蛊纵又将我们再次吞食，刘姰低低眨动眼睛：“我们应该回到颍川，对吗？汉宫少有禅声，可是一到了汉宫香草便变成恶草，琴音便不成旋奏。这次再也不是你可以归来、我能够等待的颍水，那条河流已经开始殷殷流动了…”

刘姰回家宝贝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