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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后的第一天,她一觉睡到大中午都没有等到那颗基本每天不礼貌地闯进她房间掀她被子喊她起床的猫耳朵的星星,看了下时间铁定迟到了,她就没去上学。其他的安排像是世界忽然倒退三年,她被命运带回了久远的安宁,却不再安宁。抽时间去看教材,却看不进去,换了一本又一本的书,从教材换到故事书,书籍在地上凌乱摞起,到最后好像成了一场泄怒,但她其实没有愤怒,她只是有些……躁动而已。
烦乱的心绪终止在翻到某人的歌词本时。是前段时间这家伙跑来这里训练补课顺便留宿时落下的。她放在书架的第二层的中央,可以很快看到然后抽出来递给某个怪叫的人。这里也不会被灰尘覆盖,恰到好处的位置。
笔记本表面整洁,署名的字迹圆润幼态,笔画灵巧地设计成连在一起的样子,构成一个调皮的五角星。市谷有咲忽然想起来某个人刚设计出这个签名便第一时间凑到自己面前骄傲炫耀求夸夸那眼睛闪闪发光的样子。于是她忽然感觉上面洋溢这希望与光明的歌词十分烫眼,像是烧到了眼睛,烧到了指尖,刺痛了掌心。她逃避一般猛地合上,塞回书架的动作却微妙地卡顿。两秒钟后,她又换了比较轻柔缓慢的动作。这次终于放了回去。她先闭上眼,才扭过头,声音在脑中尖锐嗡鸣。
之后几天也差不多一样。
popipa另外三个人没好到哪去。里美哭得最惨,眼圈通红,她现在倒真的像一只兔子了;多惠呆在那里没有表情,抱着自己的吉他沉默,像是一截静谧到失魂的枯木;沙绫一次又一次徒劳地扯出笑脸伪装平常,然后一次又一次地失败。
但她们依然抽出时间来关心她,真心的、诚挚的、也疲惫的。她也回答:“我没事。”
她的确不会有事。
但是练习的确停止了,无法进行。没人有心情在以往的地下室练习。而四个人呆在地下室什么也不做也很奇怪。沙绫想说不用太难过,因为香澄也不希望她们难过。可是后面那句话她自己说不出来,她自己都知道这不能起到安慰人的作用——即使这是实话。
那个人绝对不希望任何一个人因为她而难过。
只是有些事情不是只要是“的确如此”就可以轻易说出来轻易接受的。
沙绫看着沉默的空气和沉默的众人,自己也沉默半天,最后终于从苦涩到近乎呕出胆汁的喉咙中挤出一句干巴巴的话。她说:“不用太难过”。
有咲没头没脑地回她:“那你呢?”
你难过吗?你可以不难过吗?
对话终止,本就死寂的空气更加窒息。有咲慢半拍地察觉不对劲。这句话太有些不给面子了,不该是这样的,因为没有人开心,没有人能放下,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接受这面温柔的纱布其实也不错。可是她做不到,她做不到接受。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做不到。她不懂怎么说。她难以维持思考,大脑空白,好像浮在无重力无氧气的太空,无法呼吸、无法存活,像是一块从星球上剥离的陨石,什么都感受不到。
她沉默,片刻后捡回一点理性。她补上一句:“我知道,我没事的。”
也不知道有谁信了。
多惠先抱着吉他走了,说这里练不了吉他,她在家里练,说她还有兼职,理由很多。她就像只敏锐的懂得趋利避害的兔子,离开了不再可以作为栖身之所的令人有些窒息的地方;沙绫家里还要帮忙,零星的安慰话语倒腾个边,什么都说完了,她也没有时刻陪伴的时间,所以没理由留下了。重重的责任压在她的肩膀上,在那个愿意无条件跟在身后接住她的人消失之后,她依然需要前进;里美哭得眼睛都肿了,但是却是陪有咲最久的,即使她也说不出什么话,但是有咲不在意,这已经很好了。她拿着纸巾看着里美,忽然有些羡慕,羡慕她还能哭得出来。
最后在一次如常的、她也不记得是在哪日哪时的分别时,里美忽然走上来牵住了她的手。有咲看着她,那双干净漂亮的红眼睛依然带着湿润的哀伤,但很坚定、很平静。最先哭出来的人通常是最稳定的,因为她的情绪系统还在正常运作,哀伤可以通过泪水发泄,郁气由此抽离心魂,不至于积累压迫心与喉连同魂灵。小兔子一样柔软的女孩下定了决心,她将要向前。但在远行前的最后一刻,她停下来,拉住自己那位落寞到将要消散的友人。
她依然说得很轻,很安静,声音像是春日落在发梢的樱花,微微沙哑但依然柔软。
“小有咲……你要好好的。
“你要……照顾好自己。”
有咲沉默了好久,最后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