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七月的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音乐会后的第三天，季晨坐在窗前看着被雨水洗刷过的街道发呆。右手食指在轮椅扶手上无意识地轻敲着——这是他为数不多能自主完成的动作之一。
电脑屏幕上是一个新建的文档，标题只有简单两个字：《囚徒》。过去两周里，每当夜深人静时，他都会艰难地敲下一些片段——那些不敢对任何人言说的恐惧、愤怒和隐秘的希望。这不是他以往擅长的虚构小说，而是赤裸裸的自白体文字。
门外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这个时间应该是王叔来帮他做午间护理和翻身。他迅速关闭文档点开一个新闻网页伪装成在浏览的样子。
"猜猜谁给你带了礼物？"
出乎意料的是林小满的声音。她今天扎着高高的马尾辫,穿着浅绿色短袖衬衫,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纸袋,整个人散发着夏日特有的活力。
"...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季晨试图掩饰自己的惊喜,声音却不由自主地柔和了几分,"不是说要准备期末考试吗？"
"复习太无聊了！"她做了个鬼脸,从纸袋里取出一个小巧的蓝色盒子,"看！我找到了一家专门做无障碍设计的商店。"
盒子里是一支特制的触控笔,可以绑在他尚有微弱握力的右手上,通过手腕运动操作平板电脑或手机。更精巧的是笔尾端还设计了一个微型吸盘,不用时可以固定在桌面上防止滑落。
"...这...很贵吧？"他盯着这支笔,喉咙突然发紧。这种专门为残障人士设计的产品价格通常高得离谱。
"学生折扣啦！"林小满轻描淡写地摆摆手,已经蹲下身开始帮他调试设备,"而且你想啊,有了这个你就能更方便地写作了,说不定下一本书赚的版税就能还我钱了！"
她的头发随着动作垂下来,发梢扫过他的膝盖——那个早已失去知觉却依然保有触觉的区域。一股微妙的电流似乎从接触点扩散开来,让他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这种细微的感觉在过去两年里几乎已经被他遗忘:一个年轻女孩无意间的亲近带来的心跳加速。"...试试看？"她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将绑好触控笔的右手引导到平板电脑前。手腕轻轻一转,屏幕上的光标果然流畅地移动起来。虽然动作还很笨拙,但比起之前用残缺的手指费力戳按已经进步太多了。季晨试着点开一个绘图软件画了条歪歪扭扭的线——那是两年来他第一次能够自主完成这样精细的操作。"...谢谢。"他说得无比郑重,仿佛这两个字承载着比字面意义重得多的情感。林小满似乎被他的认真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哎呀别这么严肃嘛！对了..."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翻找背包,"我还下载了几个语音输入软件你可以试试哪种最顺手..."她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演示各种功能时不经意碰到他的手背——温热的、充满生命力的触感与他冰凉萎缩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那一瞬间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微微缩手却又默契地假装没注意到这个小插曲...阳光透过纱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远处传来孩子们嬉戏的声音房间里只有平板电脑偶尔发出的提示音和林小满耐心的讲解声...这个平凡的下午不知为何在季晨记忆中定格成了某种永恒的画面——那种他在车祸前从未真正留意过的、简单却珍贵的幸福时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