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我静静看着他深幽的眼睛。我还是没有哭,我只是一件一件地讲给他听:“三岁那年,安姨来到我家,六岁那年,我半夜发高烧,咳个不停,家里人都睡下了,爸爸不在家,妈妈出去打牌,是她大台风夜背着我去看病,路上她告诉我,实在难受就咳到她身上,病就可以传给她,这是她们家乡的风俗……”
“九岁那年,友铂弄丢了爸爸最喜欢的一枚田黄冻印章,他很害怕,央我顶下来,爸爸气急了,拿那种很粗的藤条一鞭一鞭打我,是安姨用手臂护住了我,打到后来,爸爸还是很生气,随手丢了一个水晶烟灰缸过来,砸到了安姨头上,砸得她头破血流,可是,她一声都不吭。”
“十五岁那年,我跟嘉瞳一起去学国画,后来嘉瞳不学了,家里人也不让我再学,安姨很生气,她暗中骂我,骂我脾气太犟,不肯低头不肯辩,可她后来又说,这样也好,做人不能软骨头,我知道,她一直不喜欢我们家……”
“再后来,有一天,我放学回来,突然就看不到她了……”
言承旭一直安静地,耐心地听着。
我的眼光,落到了脚旁的那个小盒子上,“我曾经想过,我要拼命赚钱,总有一天,我可以凭自己的努力把她从疗养院接出来,请专人服侍她,照顾她,”我抱起那个盒子,轻轻放在膝上,“可是,我上辈子没好好积福,连这样的小愿望,也实现不了。”
我一遍又一遍摩挲着那个小小的盒子,不再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那只手臂依然轻轻环着我。
言承旭的脸与我的几乎近在咫尺,他注视着我,“十五岁那年,我爸爸去世,十六岁那年,我妈妈也病逝了,我跟承阁没有回国,按爸爸生前的意愿留在美国继续念书。”他侧了侧头,神情很是平和,“十年很长,却也很短,还记得那年,纽约的冬天真冷,地上满是厚厚的雪,我带着发高烧的承阁冒雪穿过唐人街去看病,一转眼,一夕之间似乎也就过来了。”
“一念地狱,一念天堂,”他顿了片刻,转过头去看窗外,淡淡地,“若当真论起挫折伤痛,嘉桦,你只怕还远远不够格。”
我抬头看他,他也回眸看我,他依旧神色清冷,言语简洁甚至冷漠,可是我明白,或许,他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安慰我。在安姨安葬前后,我一直恍惚,从丧礼安排,到琐碎细节,乃至挑选墓地,完全是他一手操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