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置可否。是,她记得那夜,她梦到对自己而言最重要的两个人。其实准确说,是一个人,是自己豁出性命也要守护的两个人。
“对了,这一年关中大旱,你的奏章有没有让我哥送进京?”她扯远了话题。
“送过,我让世民开仓放粮,无论是普通的粮仓,还是战备粮仓,一个都不留。抵御外侮有你我二人,他不必担心,战备粮仓留着也是无用,重要的是能让百姓安逸。”
她微微蹙眉:“这样跟你做皇帝有什么不同?一有大事他就在等你如何说,那又何必费那么大力气发动玄武门之变?直接让你做皇帝便好了!”
他摇摇头:“当然不同,而且是很大的不同。如果没有玄武门的事,天下只能在一人手中。可如今……天下是我们两个人的。”他握住她沁有冷汗的手,莞尔浅笑:“虽然我知道你定然不愿,可我还是想问一句——你想不想,跟我再回一趟长安?”
她一惊,“你是说……难道是他让你我……”
他抬头望向苍穹。
夜色阑珊,万籁俱寂,几盏枯灯下的凌烟阁中,似乎只有虫声唧唧,眼前一切,全部隐入了朦朦胧胧之中。
一个身着九龙黄袍的年轻男子负手而立,透过舷窗面对着沉沉黑夜,柔柔夏风吹起他的衣衫,略显苍白的面容英俊而寂寞。
身后恭敬地站着一位中年男人,看着面前之人似乎饱经沧桑却孤独寂寥的背影。是的,面前这位高高在上的君主权倾天下,翻掌覆手之间便足以撼动九万里乾坤,可这茕然的背影似乎却在说,他也只是个普通人,付出代价之后,他会心痛。良久,方拱手道:“陛下,夜深了,还是回宫吧,若是在此着了凉,而伤了龙体,误的将是大唐社稷。”
李世民伸手向夜色,夜色如水,流入他的手心,如同而今的天下,就握在他的手中,无人能撼动。他没有回头,笑容淡淡:“玄成,如今这里没有君臣,你与朕只当是寻常朋友。你且说说,朕这个皇帝,一年来做得如何?朕,要听真话。”
魏征认真思索了下,“陛下善于纳谏、虚怀若谷,每日三省,一年来我大唐虽然饱受天灾之苦,却因为陛下及时开仓赈灾,百姓仍是能够安居乐业,对陛下赞不绝口,可见陛下深得民心,乃千古圣明之君,前无古人,后也必无来者。”
李世民没有丝毫意外:“他曾说魏玄成最擅长谏言,胆大心细,甚至敢直触龙颜,日后定为唐中流砥柱,为朕肱股之臣,却没想到你也学会奉承主上了。”
魏征有些出神:“陛下,微臣刚刚句句实言,从未想过阿虞奉承,否则如何对得起……对得起建成太子当年对臣的知遇之恩?臣既然当日答应太子尽心竭力辅佐陛下开创李唐盛世之局,就只会为江山社稷着想,绝不行隋大业年间宇文述与虞世基二人谄媚主上、祸乱朝纲之举,望陛下明察。”
李世民又浅浅的一笑:“玄成,不必如此紧张,朕还未说什么,你怎么就像朕要治你罪了一样?朕刚刚说过,这里没有君臣,你我只是朋友,就像……你当年同他一样。”一阵轻柔的风拂过耳际,他痴痴地望向墨色天幕,“玄成,你说,如果现如今是我哥建成坐了天下,成了皇帝,同朕相比……将会如何?”
魏征一怔,思索许久却迟迟没有给出答案。
李世民微微侧头:“但说无妨。”
衣袖被握紧,魏征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沉声道:“建成太子礼贤下士,恭孝仁善,实为民心所向、众望所归,若此时得天下者是建成太子……”他顿了顿,深深一揖,一字一顿:“定胜于陛下!”
原来,自己无论如何努力,如何弥补当日过错,也始终及不上他……
李世民一阵苦笑,从龙袍中如视珍宝般拿出一份奏章:“玄成,这份奏章,你拿过去,一看便知事情究竟如何,只望卿莫要将此事传出。”
“是,臣遵旨。”魏征小心翼翼的接过,却不料只看了一眼,双手便不住的颤抖起来,断断续续的吐出几字:“这……这字迹是……”
“你想得没错,就是他。”李世民点点头,又是一笑,“没想到,魏玄成也有失算的时候。你说若他继位定胜于朕,却不知这天下……本就是他的,如何能胜过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