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馥甄问了嘉桦很多事情。龙城是什么样子的,龙城的冬天是不是也这样冷,龙城的人质朴么。还问了些自己的家事,自己的爹是个怎样的人,平日都要干些什么之类的。陈嘉桦也很有耐心的一一给她解答。然后陈嘉桦就讲了很多茶的故事,茶都是什么样子的,什么样的茶,才算得是好茶。南方人爱什么茶,北方人爱什么茶,怎么采茶,怎么卖茶,被陈嘉桦讲的,茶也变得像是一门艺术。
“那我去了你们家,要做什么呢?打扫还是煮饭呢?”田馥甄眨着眼睛问。
陈嘉桦皱皱眉头:“我不会让你去当下人的,怎么可能。你去了,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安排给你呢。你同我一道,我们试着做茶饼。”
田馥甄第一次听到茶饼的说法,有些弄不懂:“茶饼?茶叶活进面粉里做的饼?”
陈嘉桦被她这种论调逗笑了:“自然不是吃的那种饼,其实这也只是我自己的想法啦。我想有的时候,从南方进来的茶叶,总是会受潮,有好些都要坏掉。而且每次到南方进茶,都要带着好多个大马车,装运茶叶。但若是我们把松散的茶叶,给晾晒压制成硬硬的茶饼,那么就会避免受潮坏掉的影响,也会节省好些个人力物力啊。”陈嘉桦对自己的想法骄傲的很,“我已经研究的差不多了,基本上成功了一个,给罗叔和秦叔看过,他俩都夸我做得好,要我一定给我爹看看,以后应用起来。”
想到前几日还坐在马车上和自己谈笑的秦叔和罗叔,现在已经不在自己身边,脸色又黯淡下来:“可是他们再也见不到那一天了……”
田馥甄自然是知道陈嘉桦在难过什么,可她又不像陈嘉桦那样会说话,只能默默地拉过陈嘉桦的手:“嘉桦,有些事情发生了,我们也只能接受。你若是变得更出色,罗叔秦叔在天上也会替你高兴的。”
陈嘉桦低着头:“我自然知道这些,可是每次想起,我都不敢相信。而且……我其实是不敢回龙城的。不敢回去面对爹,爹肯定会对我失望的。第一次要我跟队去贩茶,就出了这样大的岔子,要知道,爹做这一行,还没有哪一次,会像现在这样血本无归的。家里的那些个叔叔和茶坊里的老伙计们,定是又在那里看好戏,和我交好的子灏和亓萸又一定会为我担心。而我最最不敢面对的……就是那些随我一路去的兄长们的家人,罗叔秦叔的孩子还不满十岁,有的兄弟才成亲没多久,凭什么……凭什么只我一人活下来呢……”说着,竟不觉满眼都是泪,身体都在颤抖。
其实从自己醒过来到现在,自己只要安静下来,脑海里就是秦叔和罗叔躺在那里的样子,就连晚上做梦,都好像闻得到空气里的那股血腥气。有田馥甄在身边的时候,自己可以假装忘记有什么事情发生,可是当自己一人的时候,那些血红的画面,就像断在自己心口的利刃,怎么都去除不掉。
陈嘉桦的眼泪一直掉一直掉,她自小被当成个男孩子教养,爹要她不能动不动就哭鼻子,男子汉大丈夫,天大的事情也要自己扛。她已经努力撑了好些天,每天让自己笑,每天告诉自己事情都会过去的,可是当真的要准备回家了的时候,那些铺天盖地的羞愧和害怕,还是让她没有办法承受。陈嘉桦看着不断砸在自己袍子上的泪珠子,想,大概我这辈子,注定就是个没出息的人了。
陈嘉桦低着头哭的伤心,田馥甄自然是舍不得,她俩相识了不过两日,可陈嘉桦一直表现着没心没肺的公子哥儿样子。让她也一并忘了,陈嘉桦身上是背负着那么深的伤痛,她忘了,其实表面开心的陈嘉桦,内心里,却是个受难者。她承认,看着这样的陈嘉桦,她不忍心了。想跟她说,事情没那么糟,事情总会过去的,可总显得敷衍而又苍白,想告诉她,有我在呢,我陪你一道去面对这些,又觉着自己没那些资格。自己长了这些年,还从没碰见一个如此让自己牵肠挂肚的人,牵挂到,连多说一个字,多做一个表情都要思量几番。既然不知道要说什么,索性紧紧地抱着在自己怀里哭得伤心地陈嘉桦,我不知道说什么,我只有让你知道我在你身边,才能让你感到心安。田馥甄这样想,她看着窗外有些萧索的冬天,心里本来要去龙城的那些忐忑都不见了,只是一心想着陪着眼前这个脆弱的像个孩子一样的陈嘉桦去面对那些浪潮一样的悲伤。
那个下午,陈嘉桦趴在田馥甄怀里,专心致志的脆弱、悲伤。她感受着田馥甄在自己后背的轻拍,心里想,就让我脆弱这一次吧,以后都再也不会了。让我难过这一次,回家之后,让那些悲伤都冲我来吧,我还要挺起胸膛,还要保护田馥甄。哭累了,就趴在田馥甄的腿上睡了,梦里她昏倒在那片草原上,周围的人都渐渐消失,田馥甄走过来,拉起她,然后她和她一直走一直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