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King※130116※原创】《代表，作家，他们的一年》（续）

“高恩，不要……”安东尼沙哑着声音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打断了她，“永远不要说这么不负责任的话……”


“我真的不在乎……”高恩继续表白着。


“听我说，高恩，仔细地听我讲……”他面对她坐着，摸索着高恩的双手紧紧地全部都握住，然后把它们放在两人的膝盖上，“这是一种以粒腺体DNA自体变异或者是母系遗传的眼病，很不幸我和我的母亲都不是自体变异引起的眼盲而是因为遗传，这意味着我身上的基因还会通过精子卵子结合的方式遗传给我们的下一代。如果我们生的是个男孩，这样的遗传患病的机率大概会是30—50%，如果他幸运地没有遗传这个变异的基因，那他的子嗣将不再会遗传到。如果我们生是是个女孩，这个孩子遗传患病的机率几乎是100%，而且这个变异的基因还会在她的子嗣身上继续遗传……也就是说……我们的外孙、外孙女……他们也不可能拥有一个健康明亮的世界……”


“……”高恩沉默了。


“你可以接受我是一个瞎子，也许你也可以，接受你的儿女可能——会是瞎子，可是再下一代呢，再下下一代呢？”


高恩不说话，半晌，她不确定的声音问道，“万一将来会有治疗的办法呢？之前朴医生不是让你去美国治疗吗？”


“朴医生昨天告诉我，从目前他们已知的美国试验结果看，并不尽如人意，只有不到20%的人对这种新的治疗手段有一定的效果。也许未来的确有可以治愈的法子，但我们都不知道，未来是需要等待多久……你知道我的母亲，她等了40年，她仍然没能等到我被治愈的那一天……”


高恩又陷入了沉默，安东尼感觉到了他掌心中的她的两只小手，已经慢慢退却了温度一般，变得冰凉。安东尼心如刀绞，简直恨不得抱着她痛哭一场，可是哭，有用吗？理智和意志，这才是他对抗这艰难世界的法宝。


“高恩……”他打起精神，把她的两只手握得更紧了，“虽然这样讲……对你来说异常残酷，可是我还是得说……我们……拿掉这个孩子吧……”


“不……”高恩突然大声说道，“绝不……我不在乎……即使他100%成为一个瞎子，我也不在乎，我要他，我要生下他！”

“喂，你好，请问找谁……”


“你好，我想找爷爷……”


“你找谁？”


“我想找爷爷听电话，我的爷爷叫南国贤。”


“……”


“喂，有人吗？喂喂……”


“敏英啊……”


“是，我是敏英。”


“我……我就是你的爷爷，我就是南国贤……”


“爷爷，您今天上午有空吗？我，还有爸爸妈妈，现在就在您家的房子外面，爸爸说让我问问您现在是不是有空，如果有空的话我们今天一起去公园玩。”


“好……有空……有空……我马上……马上就出来。”

南国贤迅速拿上外套，还没有和佣人打招呼就出了门，可是在院子里走的时候，他放慢了脚步，近乡情怯，万般滋味涌上心头……


南国贤跨出了院子的大门，看见南云亨和儿媳站在门口，中间牵着的小人儿不就是朝思暮想的孙子吗？


南云亨看着他，不自然的张了张嘴，那个本该脱口而出的“爸爸”两个字，却似乎仍然说不出口，到是儿媳乖巧地唤了他一声：“爸爸……您好……”


南云亨赶紧一拍儿子的头：“敏英啊，和爷爷问好。”


敏英仰起雪白的小脸：“爷爷好！”


南国贤蹲了下来，抚摸着孩子的小脸，：“敏英啊，很久不见，你还认识爷爷吗？”


孩子看了看父亲，南云亨冲孩子点了点头，于是敏英也点了点头：“认识，爸爸说过，爸爸的爸爸就是爷爷。爸爸说您之前出国了，去了很久，现在终于回来了。”


“嗯……”南国贤一把搂过孙子，感慨万千。


“爷爷，您以后还要出国去吗？”


“不去了不去了，爷爷就留在首尔，这样我们就可以经常见面了，你说好不好？”


“好……”敏英点点头，看着老人的脸，“爷爷……您为什么哭了呀？”


“爷爷没有哭……只是太阳太刺眼，爷爷迷了眼睛……”南云亨扶起了父亲，温和地直视着他，“是不是……爸爸……”


“是……的确……”南国贤激动地望向他。


南云亨看着老泪纵横的父亲，心里一阵愧疚和感慨，是的，安东尼说得对，他就算对不起天下人，可他从来没有对不起自己，他是这世界上唯一没有资格唾弃他的人。


南云亨忍住眼中的湿润，把手搭在父亲的肩膀上，使劲地拍了拍。


“我们走吧，爷爷……”敏英乖巧地一只手牵了父亲，一只手牵了爷爷，“我已经等不及要去公园玩了……”


“我们走喽……”南云亨一只手把敏英提了起来，给南国贤使了个眼色，南国贤也赶紧把自己手提了起来。


“呵呵……飞喽……飞喽……”孩子银铃般的笑声随风飘荡。

高恩其实并没有走远，她只是坐在楼梯口，呆呆地出着神。自从春天那次她离家出走后回到这里，看到他衣服脏乱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坐在楼梯口等她，看到他脸上写满的茫然无助，看着他抱着自己时失而复得的激动与狂喜，她就暗暗发誓，以后发生争执时无论再怎么生他的气，绝对不能跑到他找不到的地方。


这个时候的小楼是不会有人打扰的，因为这里基本都是些小公司，平时到是人来人往忙忙碌碌，不过今天是星期天，楼道里清清静静。所以她得以静静地坐在那里，想着他刚才的那些行为和动作，以及他那些行为和动作之后更深刻的含意。


她想起一年前的那个圣诞夜，当他得知自己病情的时候，当他没有赴书店之约的时候，是不是也是一个人静静地待在某个地方，他那个时候在想着什么呢？她想起无数次出门的时候，掩上门的一瞬间总能看见他脸上一晃而逝的黯然，他一个人坐在永恒的黑暗中，又会想着什么呢？她坐在楼道里揣测着，是不是就是那个时候，他决定了独自去承担生活中所有的悲苦与哀愁，决定了一定要放开我的手，让我自由地去追寻我要的幸福？


幸福，她想到这两个字，心里释然了，她低下头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宝宝，我们不要怪爸爸，好吗？爸爸不是真的不想要你，不想见到你，不是真的不爱你。其实爸爸是太爱我们两个了，爸爸担心你，担心你的未来会不够幸福，会和他一样经历看不见的绝望和痛苦，爸爸也担心妈妈，担心他帮不上妈妈的忙，妈妈一个人要把你养大会很辛苦……”然后她抬起头，透过楼梯的护窗看着那一小格晴朗的天空，“可是爸爸哪里知道，宝宝其实是上天恩赐给爸爸的礼物，大概是上天知道爸爸这辈子失去了太多东西，怕妈妈一个人爱他不够，所以派你来陪伴他和爱他的吧。你的爸爸，他是一个无比骄傲的人，虽然他看不见了，可他一直有勇气坚持着，承受那么多痛苦和打击，所以妈妈也会有勇气坚持，把你生下来，抚养你长大，宝宝，你一定要争气，妈妈也一定要争气，我们一定要努力地活着，幸福地活着，为了爱我们的爸爸，我们会成为他的骄傲，我们都要加油！”

不知道过了多久，高恩听到自家的大门打开了，她站起身来，看着他焦急惶惑地出了门，手杖急切地在地上点着，笃…笃…笃笃……不知怎么的，她突然伤心委屈得不能自持，眼泪涮地一下流了下来。她看着他经过自己身边，大概因为慌乱，平时很敏锐的他居然对她站在一侧毫无察觉。


“代表……”看着他快要拐弯，她终于唤了他一声。


他一愣，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谁，谁在那里……”


“是我……”她觉得自己的嗓子已经嘶哑得要说不出话了。


“高恩？”他急切地上了几级台阶，快要走到高恩身边的时候却一个趄趔，差一点摔倒。


她赶紧拉住了他，顺势把他拉到自己面前：“是我……”


“你没有走？谢天谢地……”他赶紧把她拥进自己怀里，却猛然惊觉她的身体已经冻得冰凉，“天……你怎么穿着这么少？身体这么僵……你出门的时候都没有穿大衣？”


她伏在他怀里咳了两声，“出门的时候太生气了，忘记穿了……”


“那为什么后来不进来……”


“不是还在生气么，就这么进来多没面子？”


“你……”他赶紧把自己的大衣解开，把她裹了进去，两人互相搀扶着往家门口方向走去，“赶紧回家吧……再这样下去你会感冒的……”


“代表……”她还想说什么。


“先不说别的……”他打断了她，“我们先回家……”


走到门口，她却突然停下了，紧紧地抓着他的衣服抬头看着他，“代表，我们留下这个孩子吧，好不好？我真的很想留下这个孩子，我保证，我们会过得幸福的。”


他没有说话，只是拼命用大衣把高恩裹得更紧，想用自己的体温去捂热她。


“再过两天就是新年了，他就是上天给我们的新年礼物啊！”


他沉默着。


“求你了……”


他仍然沉默。


“我这辈子就求你这一次，也不行？”


他摇了摇头，终于说：“高恩，什么事都可以答应你，就是这个不行。”


“虽然代表说不行，可……可毕竟孩子在我身上，我想你也没有办法拿掉他，所以我一定会生下他的，一定！”她埋在他怀里倔强地，咬牙切齿地回答道，“咱们走着瞧……”


他的脸在她的头顶，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的眼睛里写满痛苦和怜惜，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高恩进屋子后很快就暖和过来了，可是中午她的鼻子就开始有些曩，到了下午更是咳嗽了起来，身上也开始酸痛得要命，要是在平时她还可以胡乱找些药吃，可是现在为了肚子里的小生命，她只得忍一忍了。


其实对于现在的她来说，真正难忍的是其它的事。难得的星期天下午，以前的这个时候都是温馨快乐的，可是这一天两个人限入冷战，各做各的事，除了必要的一两句，互相都不再说话。高恩想起托尔斯泰的话，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却各有不同，现在可以改为：热闹快活都是一样的，可是难堪却各有各的难堪。


等到傍晚，两人默默地吃了晚餐，高恩收拾好了餐具，然后又走到小卧室，收拾了半天，拿了个小包准备出门。


“代表……”她看着他坐在电脑桌前。


“什么事？”他仰起头。


她看他毫无察觉的样子，差一点心软说不出口，不得不定了定神，然后说：“我想去我的工作室住几天……”


他一愣。


趁他还没有说话，她赶紧继续说道，“那个……我需要赶写一个东西……这次的东西特别着急……晚上如果熬夜白天在这边人来人往的又睡不好……”


他张了张嘴，半天，终于吐出一个字，“好……”


“如果晚上有什么需要，给我打电话……”她鼻音沉重地补充道。


“好……路上小心点……”然后他又低下了头。


她凝视着他，他没有戳破她，也没有挽留她，她很满意，可是，又有一些失落。


“还有什么事？”他又抬起头。


“没什么……”


她的确也不知道该再说什么了，于是不再看他，穿过了客厅，快要关上门的瞬间，她仿佛听到他说：“对不起……”


一阵风吹过来，也许听错了，她摇了摇头，关上了门。


（第六十五章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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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星期一，离新年还有两天，公司照常忙忙碌碌，安东尼并没有和往常有什么不同，开会、安排工作，一切按部就班。只有周东锡察觉到了他平静下面的隐忧，可是毕竟人来人往，他什么也没有说，一直到下午他和安东尼开车出门的时候，才有机会问起。
“什么？作家她……作家她已经搬到工作室去住了？”周东锡简直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看来作家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东锡，如果公司里有人注意到这几天作家不在，如果有人问起，你就说高恩去她母亲那边住几天。”
“哦……知道了……”
“之前让你物色房子的事，有眉目了吗？”
“嗯，我就说过两天给代表汇报呢，目前从资料上看，有三套房子都不错，有一套离我们公司最近，三居室的，可是租金最贵，据说房主装修的时候花了大价钱；还有一套性价比最好，两居室，但是离我们公司大约有三站的公交车路程；还有一套也是两居室，紧挨着公共绿地，离超市啊儿童乐园啊很近……呃……”周东锡突然打住，“不过我都还没有来得及去看看，等我亲眼看过了以后再给您汇报。”
“你没有告诉高恩吧？”
“当然没有，您当时就说要给作家一个惊喜，所以我一个字都没有说，我连公司其它人也都没有说过。”
“东锡……再拜托你一件事……”
“您请说，代表。”
“你这几天，每天都抽空去看看高恩吧，随便找个什么理由就行，看她需要什么给她买过去，尤其一日三餐不能总吃那些没营养的东西……哦对了，她昨天好像有点感冒，看看她需不需要买药什么的……我现在无论是身体还是立场都不太方便，有机会多帮我照顾她吧……”
“代表，您真的就不打算劝她回来？”
“现在这种情况下，该说的都说了，大家相互冷静几天也好，她会明白的。”
“可……可是作家要是一直不同意拿掉这个孩子呢？”
“我会想办法让她同意的。”
周东锡忍了半天终于没有忍住：“代表……您真的舍得这个孩子吗？”
安东尼没有回答。
周东锡从后视镜里看着他，阳光在他戴着墨镜的脸上投下阴影，半明半暗。
“东锡，你知道什么是人生吗？”
“……”
“人生就是一连串你慢慢学习人生就是这么一回事、你慢慢接受人生就是这么一回事，和你慢慢失去人生就是这么一回事的过程……”

眼见周东锡走了，高恩松了一口气，一步三挪、脚步沉重地扶着楼梯回了作家室，刚一到家，她就仰躺在床上，用尽最后的力气解开了头上裹的大围巾，脸上显现出不正常的潮红。其实昨天半夜，她就发起烧来，由于工作室暂时没有体温计，她只能凭感觉烧得厉害了，就爬起来冲温水澡进行物理降温，反复了两三次，后来感觉好一些了才迷迷糊糊的睡着。直到现在她才出门买了些吃的，一瓶酒精，还有温度计，她知道感冒前三天，发烧会反反复复，尤其是晚上就会加重，所以她得提前准备好。刚才那一路，她一直头重脚轻的，如果从药店到家的路再长一点，如果周东锡再和她多说几句话，她差不多就快要露陷了。
她量了体温，目前还好，只有37.6度，她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感觉自己恢复了些力气，于是爬起来热了速食的粥，又给自己蒸了一个鸡蛋，虽然胃口并不是太好，可她仍然强迫着自己全部吃干净了。等肚子吃饱，她烧了一壶热水放在床边，拿了毛巾、小半盆冷水、还有酒精放在一旁，然后脱了衣服爬上床，昏昏沉沉地继续睡。
也不知道睡到了什么时候，直到她被手机吵醒。
“高恩啊……”
“妈妈……”
“这两天感觉怎么样啊，马上新年了我这店里忙得不可开交，也没来得及过来看你。”
“挺好的呀，才7周而已，不用那么担心的。”
“怎么鼻子听着像是不通气一样？”
“……呃……刚才在电脑上看了一部特别感动的电影……你知道的啦……我一直泪点低……”
“那就好，千万别感冒啦，尤其是头三个月，也不好吃药的，吃药会对胎儿成型有影响。”
“知道啦！”
“他呢，对你好吗？”
“当然好啊，一会儿怕我吃多了，一会儿怕我穿少了……我在家里就像……就像女王一样的日子呢……”
“那是他应该的啊，你也就这9个月当当女王了，今后你可是得当一辈子的奴仆呢……”
“哪有那么惨……”
“对了，也没有恶心呕吐什么的吧？”
“没有啦，能吃能睡的！”
“那就好，想当初妈妈怀你的时候，都7、8个多月了还在吐，那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所以妈妈才生了你一个……”
“妈……我想问你个事……”
“什么？”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的外孙或者外孙女生下来就有残疾，比如说少一个手指头啊耳朵聋啊或者有先天性心脏病啊什么的，你会不会嫌弃他？”
“高恩，哪有这么诅咒自己孩子的娘啊！”
“不是啦不是啦，主要是最近看了许多讲优生优育的书，那个……即使是现在科学这么发达的情况……也不能100%保证孩子一定健康完整的……”
“唔……如果老天实在要这样做，也没办法，我当然不会嫌弃啦，无论他是什么状况，只要他是你的血脉你的孩子，妈妈都会和你一样爱他的……”
“妈……”
“再说，生孩子本身又不是为了享福的，任谁家的孩子，都是苦一半乐一半，如果是个有缺陷的孩子，不过苦多一点而已。”
“呃……妈，你说的话好像一个印度大诗人说的话呢，要感动哭了……”
“嘁，又来嘲笑你妈！”
“真的真的，是泰戈尔的原话，他说：孩子是上天的礼物，但是最好的东西从来不是独来，他带着所有的东西同来……”
“哦……听得我云里雾里的……”
“妈妈……我爱您……永远永远都爱您……”
“傻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