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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心向长歌】[13.05.24]转载小说《天子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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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谈笑皆兵马  一个人的轻功与耳目之聪敏,与内力强弱休戚相关。木头此时的功力,只需提一口气,便能跃入十丈宫墙,暮色中倏来倏往,如影似魅,浑不可见。趁着酉时初刻换岗,掩入了大内天牢。牢内的侍卫一声不出,已被他尽数点倒。
  能蹲天牢的人,历来不是封疆大吏,就是王子皇孙。古礼刑不上大夫,故尔天牢虽是牢,却是待遇最好的牢,徒然四壁却洁净干燥。木头无声地行到最末倒数第二间,隐身黑暗之中,便看见了铁栏那一面的祁凤翔。
  他优雅地,甚至可以说是万分优雅地抱膝坐在稻草杂乱的地上,将一袭白衣穿出了几分“跌落涂泥不染尘”的味道,正借由一方不及一尺的小窗,翘首望月,不知所思。他左手拇指和食指捏着一根稻草,慢慢捻揉着,稻草在他指间柔顺地曲折团蜷。中指微微曲起,忽然一弹,稻草团白光一闪穿过碗口粗的熟铁栏隙射了出来。
  木头抬手接住,缓缓走进栏杆,水银一般的月光下浮出他俊朗的眉目,星一般明亮的眼。祁凤翔方徐徐回头,看到他时一怔。目光从他的脸上看到脚上,逡巡探究。江秋镝不复是那个沉默冷清的少年,脸廓英挺深刻,身形挺拔矫健,眉宇间却多了一份洞察的平静。
  祁凤翔微微眯起眼睛,脸上神色似笑非笑道:“是你。”
  木头也不说话,打开挽着的包袱,蹲下身将乌金灿然的匣子从铁栏间递进去,放在地上。祁凤翔骤然收了笑,愣了一愣,“你拿到这里来给我?”
  木头并不站起,抚膝道:“不要告诉我你没有暗人随侍来见你。”
  “你以为这里就这么好进?”祁凤翔缓缓摇头,语重心长道:“你不是个自大的人,却总是在不经意间贬低别人。看来这几年虎落平阳也没有磨平了这份傲气。”
  木头慢慢站起身来,“我不是来和你议论人品的。有人愿意把它送给你,仅此而已。”
  祁凤翔平静却不容置疑道:“我不要。”
  顿了片刻,木头方问:“为什么?”
  祁凤翔眸子里的光冷冽如刀,缓缓站起来,走到铁栏前,手足间却有细细的精钢链,淅娑作响。他拾起匣子,并不转身,却一扬手,匣子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精准地从狭窄的窗口飞入了夜幕。须臾落地,空旷地一响。他注视着木头的眼睛,眼里是深不见底的暗色,淡淡笑道:“不为什么,我不要她的东西。”
  木头微愣之下,看出他几分负气,不由说道:“你很喜欢她。”是陈述不是疑问。这不可见的情绪,轻易被他捕捉,出言便直指人心,竟让祁凤翔一时答不上话来。他并不承认,也不否认,却道:“男人之间不必谈女人,说说你吧,现在做什么?”
  木头想了想,眼睛越过他头顶看着灰白的厚砖墙上,一只小壁虎趴在那里,凝固不动,“也没做什么,比你略好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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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凤翔伸开双臂给他看手腕上缚着的镣链,态度是十足的怡然大方道:“我并没有什么不好。一个人无论处在何种境地,都是一种经历,从中可以领悟种种真意。我虽经历起伏,却好过你大事未了,就从此围着女人的裙边转。”
  他收了手,察量木头的神色,颇有几分感慨道:“那年在幽州戍卫营里我问你,清平世界,辅国安邦,可是人生快事?你说乱世之中激流奋击,才为快意。我曾经想,有朝一日天下大乱,你或可做我臂膀,或可做我敌手,却万万没想到你……”
  他开始说到经历时,木头尚露出几分赞许之色,此时却笑了,声音低沉悦耳。祁凤翔也微笑道:“你笑什么?”
  木头微微摇头道:“祁凤翔,时至今日你不替自己担忧,还在想着煽惑人。”
  祁凤翔见他看了出来,也不辩,仰头望着牢顶道:“我有什么可担忧的。我父皇怕内乱要废我权爵,偏生又露出几许父子亲情来,不忍杀我,当真迂腐。身为皇帝,这种事情犹豫不决,能有什么建树。”
  他如此置评令人匪夷所思,木头却点头道:“不错。他实在该将你杀了。”
  祁凤翔悠悠道:“他要将我废为庶人。不如今后我也远离朝堂,和你们一起寄情山水。我们三人在一处,必定十分和睦亲爱。”
  木头唇角抽了抽,却不动怒,道:“有的人仕途遇挫,便心灰意冷,散发弄舟;但你不是,你只会越挫越勇。”
  祁凤翔定定地看着他,默然片刻,收了戏谑态度,道:“那你说现在我该怎么办?”
  木头也肃然道:“半月之内,我救你出牢门,你从此不再招惹她。”
  “我怎么招惹她了?”他反问。
  “那支簪子是什么意思?”
  祁凤翔抬了抬下巴,“世上没有人比你更明白它的意思了。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可不要浪费了。”
  木头冷容道:“倘若我不应呢?”
  祁凤翔带着三分散漫,“别忘了四年前你是怎么重伤到了京城的。此事不了,你别想安宁,昨晚的温柔乡也长久不了。”
  木头脸色愈加冷,“昨夜四更檐外那两人是你的人。”
  祁凤翔笑出几许狎亵,“做这种事需得心无旁骛,才能细品其中滋味。你这样子岂不大煞风景,想必她也没什么趣味。”
  木头终于有些恼了,咬牙道:“再来一人,我便杀一人,别怪我不给你面子!”
  祁凤翔收了笑,指点着铁栏,话锋一转,“我要出这牢门是轻而易举之至。”
  “那你为什么不出呢?”
  “你说呢?”
  木头直言道:“你虽可以出去,却怕名目不立!我能让你出来仍然做你的锐王,掌你的兵权。”
  祁凤翔打量他两眼,“江秋镝,我把你送到三字谷治伤,不曾跟你讲价钱,也不是让你今日来跟我讲价钱的!我已说过,女人的事没什么好谈的,你我都不是吃威逼这一套的人!”
  他这几句话说得十分决断,木头不置可否,默然片刻,却用目光指点着窗口外,淡淡道:“外面是哪里?”
  “出门右拐下一排石梯,是一个校练场。你再不快些,只怕那匣子已送到父皇的御案上了。”
  木头转身就走。
  祁凤翔在他身后懒洋洋道:“只有一种女人我不存他念。”
  木头站住,“哪种?”
  “我下属的女人。”
  木头的瞳仁微微缩起来,也淡淡道:“只有一种男人我杀起来决不留情。”
  祁凤翔已然笑道:“哪种?”
  “抢我老婆的男人。”
  祁凤翔一时哈哈大笑,牢外有大内侍卫闻声而动。他看着木头的身影倏乎一闪,直如幻梦般消失在石壁拐角,手指叩着石壁,兀自低声道:“你比原来有趣了嘛,难怪能讨人喜欢了。”
  窗外微风不起,月凉如水。
  苏离离一觉睡到二更,在枕上细听了听,万籁无声,木头还没有回来。她爬起床来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觉着非得找点什么事来做才好。点了支半截蜡烛,端到厨房灶台上,将一只大红薯削皮切丁,和上稀薄的面浆。烧热了油,用竹漏勺舀一勺,浸入油里炸至面色金黄,便是一块外酥里糯,香甜可口的苕饼。
  她捞起来沥在竹箕里,又炸第二个,心里却有些七上八下。炸到第四个时,听得院子里似有木叶飘落的声音,她放下勺子就跑了出去。木头一身黑衣站在檐下,见她出来,微笑道:“炸什么东西,好香。”
  苏离离细细打量了他两眼,方跑上前去抱了他腰道:“怎么去了这么久?没事吧?”
  “没事,甩几个在后面追的人,绕了一圈耽搁了时间。”他解下背上的包袱,打开,仍是那个乌金匣子。
  苏离离疑惑地望着匣子,木头抚着匣子道:“他不要。”
  “为什么?”
  “他不要你的东西。”
  苏离离望着匣子有些默然,愣在当地。木头也不再说,只陪她站着。


2025-07-27 14:00: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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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我看了觉着好,这才转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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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离离乍闻其事,心里突然迷茫起来,木头手里握着这样的秘密,此生如何能得安宁?木头看破她心思,挪近身边,轻声道:“我是什么人,知道什么事,都无关紧要,在你面前始终是木头罢了,你原本想得不错。”
  苏离离像溺在水中被他捞了上来,有些虚弱的犹疑,更多信任的释然,“你怎么会知道?”
  “乌衣的大统领是我父王。”
  “那我们怎么办?”
  木头失笑道:“你傻了呀?什么怎么办,现在在一起,以后还在一起。无论我是谁,那也不过是从前的事。你陪我把这件事办完,我陪你做棺材。”
  苏离离凝神半晌,终于理清一点凌乱的思绪,抬头看他道:“为什么叫乌衣?黑衣服?是夜里做过贼,还是山西挖过煤……”
  木头爱怜横溢的表情顿了一顿,唇角抽搐道:“都不是,那只是个称谓。”
  “你爹怎会是乌衣的大统领?”
  他像说一件极其远久,又不关自身的事一般娓娓道来:“我父王出身少林,后来随征入仕,论功封为异姓王。我从小被送到少林学武,方丈大师亲自教我,却不肯收我为俗家弟子,只说是教一点基本的拳脚。我十二岁才回家,父子之情血浓于水,但亲近有限,我也不太清楚他的事。”
  “那昏君继位之后,听信了鲍辉的谗言,猜忌父王,想将他骗到京城杀死。我父王得到消息,抗旨未去。昏君便说他谋反,父王一时激愤,与朝廷打了起来。”木头裹一裹苏离离的衣服,握了她手捂着,“那个时候皇帝尚存,各路诸侯都打着诛逆的旗号围攻我们。父王寡不敌众,兵败已定。他武艺高强,自己本来可活,却觉得无颜再面世人,终是在阵前自尽而死。”
  “临死之际,我才知道他是乌衣的大统领。他告诉我乌衣这一批军资的事,让我记住,今后以图再起,诛君讨逆,复他名誉。”木头眼神有些激越,像看见群山暮色般的苍莽。
  苏离离静静地等了片刻,见他不说话,迟疑道:“那你要去……去拉起旗号,争雄天下?”
  木头的目光凝聚在她脸上,有些穿透世事的深邃总是极不相衬地出现在他年轻的眼睛里,却从来清濯湛然,不见颓丧,“佛经上说,父母子女是前世冤孽,今生又何必牵扯不清。我杀那昏君,足报父母之仇。至于我自己要做什么,即使我父亲也不能驾驭。”
  苏离离止不住要问:“那你要做什么?”
  木头似思索了片刻,唇角微微上翘,道:“天地广阔,我什么都可以做,只不想做皇帝。”
  苏离离也浅浅笑道:“算你聪明,皇帝可不是人做的,好坏都累得慌。”
  木头道:“这正是我不堪其忧,祁凤翔不改其乐。”
  苏离离被他一提,问道:“祁凤翔怎么知道你能找到那批军资?”
  木头蹙眉道:“他交游甚广,消息来源也多。乌衣本已支离破散,难保没有什么关键人物落在他手里。前年他在京城遇见我,我们在栖云寺密谈时,他问过我军资的事。我想那批钱粮,分储各州,藏而不露总不是了结,祁凤翔素有壮志,给他也不为过……”
  苏离离挤一挤眉,怪道:“所以你就答应了?”
  木头一脸无辜,“我没答应啊,我觉得他并无把握,只是诈我一诈,当时就否认了。但他觉得我父王用尽方法留我在世,必然是有所图,咬定我知道。要说猜度人心,祁凤翔真是世间翘楚,只是当真把别人的心的看透了,自己的心也麻木了。”
  苏离离从皮裘中伸出手臂,抱了他的腰,问:“你父王用了什么方法让你活命?你当初又怎地到了我门口?”
  “我父王跟我说了军资之事,便设计让我秘密逃脱,隐姓埋名,辗转州郡,被乌衣卫和官兵当作叛军残余追杀。我想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便从临州回到京城。当时受了重伤,生死之念,早已抛开。怎么落在你门前的,我也不知道。”他唇角挂着淡淡的笑。
  她看着他明亮澄澈的眼睛,有一刻的恍惚,仿佛那年救他时那种虚弱而又不容靠近的倔强,心已经软了,“那你也不该一直骗着我啊?”
  “我没有骗过你啊,”木头无奈道,“我只是不能告诉你罢了。当时在你家里,若是被人发现,我死不足惜,而你也活不成。就没见过你这样的,不管什么人就乱救,要不看你是真傻,我还以为你别有用心呢。”
  苏离离奇道:“什么?我傻!我难道还救错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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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头抓了她的手按在自己颊上,“没救错,不然我死了,你这辈子怎么嫁得掉。”
  “哈!”苏离离短促地一笑,愤然抽掉手。
  木头笑道:“我一听你叫我木头,就知道你居心不良。一个做棺材的,这辈子除了和木头在一起,还能找上什么。”
  苏离离使力将他一推,没推动,嗔道:“你跟谁学得这么贫嘴的?”
  即使冷静稳重之人,情爱中也不乏风趣灵犀。木头无师自通,坦然招供道:“跟你学的。”
  苏离离却被他贫得笑了,伸手批上他微凉的面颊,却舍不得下重手,捧着他脸道:“明明是个臭鸡蛋,偏要开个缝,现在让祁凤翔那绿头苍蝇盯上了,怎么办?!”
  木头也不顾自己是臭鸡蛋,但听她说祁凤翔是绿头苍蝇就十分高兴,欣然道:“要拿住绿头苍蝇容易得很。比如,我们去告诉赵不折,那位罗将军是谁,那苍蝇就是装成凤凰,也飞不出山陕重围。”
  苏离离被他一提,兴致骤起,“那罗将军是不是那个满脸写着别人欠他钱的李铿,徐默格上次说他随征死了,其实是祁凤翔将他埋伏在了雍州!”
  木头赞许点头道:“聪明,就是他。我倒没想到祁凤翔来这一手,即使莫大哥不引赵无妨进攻祁军,这位罗将军也会攻打祁军的。祁凤翔总能出天牢,只看时机罢了,谁也想不到他有这样一支生力军埋伏在雍州。”
  苏离离伸手掩进木头前襟里,只把他当暖炉偎手,半倚在他身上道:“你上次说他有两个难题,一个是缺军资,一个是需速胜。后者的问题解决了,前者的问题要靠你?”
  木头抚摩着她眉梢,“既然世上只有我能找着,无论给不给他,拿在我手里总不至于被动。”
  “你为什么要给他找钱找粮?”
  “倘若他把我的身份随便露一露,我就再别想安宁。正是他有求于我,我也不能不应。”木头站起身来,顺手将她抱起,“我跟祁凤翔是信义相交,这么多年来谁也没对谁不仁不义过。大家守着这个底线,不愿先撕破脸。只因我们都清楚,我不会与他相争,他也奈何不了我,彼此为敌,非为上策。”
  苏离离犹自抱着他道:“那现在怎么办?”
  “李铿自然不会为难徐默格,就在这里等徐墨格送簪子来给我。”
  苏离离仍然抱着不动,“那笔钱……很多?”
  “是。”
  “多少?”
  “不下亿万。”他静观她错愕的神色,温和地煽风道:“你想要么?”
  苏离离缓缓摇头,“不想。我贪小财,不贪大财。我只要自己的铺子和你。”
  木头定定看了她片刻,笑了,“原来你才是最贪心的一个。”
  他说完,俯下身吻她。二人紧密相拥,在初冬的寒夜,缠绵难抑。壁立千仞,无欲则刚。世人能看淡钱权二字者,廖廖无几。这个人还能为你所爱,且爱着你,那是怎样一种幸运,江秋镝怎能不珍惜。
  仿佛有整个夜晚可以用来亲吻,从容不迫,又柔缓旖旎,放下了一切心结。江秋镝回首看去,无论是权贵的家世,还是秘密的身份,荣耀与才干带来的怿悦都像迷离的浮幻的前生。他向着不可知的方向沉堕,一直落向她,他倏然明白,这是他前世的渊薮。
  苏离离扶着他的臂膀,时而极近地看着他的眼睛,又再阖上眼,沉溺地亲近。他的眼睛清明濯净,从来不是捉摸不透的危险谜题。即使他是江洋大盗,即使他十恶不赦,天下人人欲除之而后快,于她而言,他也只是木头。生命之中默然陪伴,虚空般博大充盈,举重若轻。
  从来不去怀疑,不该怀疑,没有左试右探与如履薄冰,因为此时此刻,他们就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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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河畔木叶声  天水市集颇为热闹,街角一家古朴的小书屋整洁干净,青竹杆子挑着细枝垂帘,入画的意境。书屋主人的小女儿一大早正用鸡毛掸子扫着书架,便见两个人远远朝这边走来。一样的青布衣衫,却让那高些的男子穿得有模有样,剑眉星目,似乎带着一点淡漠,目光所注又隐有温柔。
  他身边一人,比他矮了大半个头,衣裳穿得厚些,袍袖宽松却不显臃肿,眼波流转,便见伶俐动人。这人长发随便一束,简洁却飘逸,肩上背着个奇怪的大竹筒。走到近前,但见肤色细腻白皙,方看出是个女人。
  木头衣裾一振,迈进门槛。小姑娘迎上前问道:“二位客官要买书么?”
  木头看了她一眼,随随便便道:“敢问姑娘,周老板可在店里?”
  他态度很正经平常,那姑娘看着他面庞,却微微红了红脸,略垂了头道:“爹爹在后面厢房,公子若是有事,我去请他出来。”
  木头客气道:“有劳姑娘了。”店老板的女儿急急瞟了他一眼,却见他身边那人乌黑的眼珠子琉璃般清透,觑在自己脸上,似乎自己的脸十分有趣。她忙转了身,揭开布帘子到里面去了。苏离离看着她进去,咬着唇笑得诡异,回身捡了本架上的书翻着。
  木头转过头来看她手里的书,却是本《诗经》,禁不住道:“你要补习‘执子之手,将子拐走’?”
  苏离离拇指按着书页边沿,将书翻得哗哗作响,微蹙了眉道:“我爹那些书我也看过不少,诗词什么的作不上来却也读得来。惟独《诗经》我怎样也读不进去,可能没对上我脑子里那根弦吧。”
  她手指一松,正巧停在《豳风》里,入眼是一首《七月》,曰:“春日迟迟,采蘩祁祁。”苏离离愣了一阵,想起那年在言欢的绣房,祁凤翔说我姓祁,就是“采蘩祁祁”的祁,苏姑娘记着吧。她轻轻合上书,笑了一笑,那周老板已掀了帘子踱出门来。
  周老板笑向木头拱手道:“是这位小兄弟找我?”有几分书生气,却带着屡试不第的落拓。
  木头点头道:“正是,我想买本《楞严经》,不知有没有鸠摩罗什的译本?”
  周老板散淡的神色骤然一肃,缓缓道:“没有,只有玄奘的译本。”
  木头道:“原来如此。但愿末法之中,诸修行者,令识虚妄,不恋三界。”
  周老板应声道:“这本经书功德无量。如是持佛戒,身语意三业清净,资粮具足。”
  木头点头道:“这书我买了。”
  周老板看看街边,转顾女儿道:“小梨,看着店里。公子这边请。”说着,把木头和苏离离往里让。木头伸直手掌,稍往后递去,苏离离已握上他手,极其默契又仿佛极其自然,二人跟着那周老板走进里间。
  转过一个阴暗的门廊,又打起一道竹帘,屋里烧着素炭,比外面暖和许多。炭盆之侧是一张紫檀盘螭雕花案几,案上放了些枣果。周老板甫一进门,便躬身一拜道:“在下二等密卫,恭候上差多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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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头徐徐转身,看了他片刻,对苏离离道:“你的簪子呢?”苏离离从贴身口袋里摸出来给他,木头执了那簪子对周老板道:“我要看图。”
  周老板接过簪子来,细细地看了片刻,小心翼翼道:“这确是一对玳瑁簪中的左支,照理应该给公子看。但是图纸现下不在此处。”
  木头抱着手肘沉吟了半晌,莞尔一笑道:“那在哪里?”
  不知是屋里太热还是衣服穿得太多,周老板额上冒起一层细汗,道:“从此出门,沿大道南行二十里,有一条河,溯上游而去再行十里,有座农舍,住了个姓焦的农夫。卑职去年春,便奉上令,将图转给他了。”
  他说着捧上簪子,木头接了仍交给苏离离,看她收进包里,漫不经心道:“南行二十里已入梁州了呀。”
  周老板点头道:“正是。”
  木头也不看他,只对苏离离道:“既如此,我们且过那边去吧。”
  苏离离便顺了顺流云筒,挽了他手要走,周老板迟疑道:“敢问公子尊姓?”
  木头站住脚,在他脸上扫视个来回,淡淡道:“不该你问的,你何必问。”
  “是是。”周老板唯诺道。
  待他二人相偕出门,周老板方松了一口气。女儿倚在木门边问:“爹,他们是谁啊?”
  周老板却默默地看着门外长街,愣了好半天,才摇头道:“小梨,关门收东西。跟爹出去避避吧。”
  苏离离走到街上,顾盼流徕,问木头:“他吓得满头满脸冒冷汗呢。”
  木头道:“这人当着我面撒谎。要是换了别人,他今天是过不去了!”
  “你昨天说他若拿不出图来就是给了人。他若让你去雍州,图就在祁凤翔手里;若是支你去梁州,就是在赵无妨手里。现在看来那图果真落在赵无妨手里?”
  木头沉吟道:“那天赵不折肯轻易放下簪子,我就疑心他们已拿到了图。所以方才没有拿出那一支来。那老板让我们去的地方肯定是不能去的,只能再想办法。”
  苏离离拉着他袖子轻轻地晃,“我记得从前你说谁伤你一刀一剑,你就要谁的命。可我不想看你做恶,那个老板有女儿,有店子,也是诚心过日子的人。”
  木头停下脚步,仍旧将她的手捏到掌心,道:“那周老板因为手中有图,也不得安宁。我何必与他为难,让他和女儿走吧。”
  苏离离慢慢笑了,“若你还是临江王世子,他对你说谎,你会怎样对付他?”
  木头摇头,“我已不是临江王世子。我想与你好好过,就像他想和女儿过平常日子。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薄薄的阳光下苏离离看他微微翘起的唇角,心意满足言简意赅道:“我喜欢你这样。”
  木头的眼睛骤然睁大,瞪了她一眼,转看街上人来人往,脸色严肃得一本正经。苏离离此言发自本心,没顾虑到环境,见他这副模样,调戏之心大起,正欲再说,后面忽然有人叫道:“公子慢走。”
  周老板急速地赶了上来,脚步一错,魅影般转到二人面前站定,发若疾风,收如静木,一看便是上乘的轻功。木头微微侧身将苏离离傍在肩后,脸色平淡道:“阁下还有指教?”
  周老板疾奔而来,倏而站定,脸不红气不喘,抱拳道:“公子不可去找那姓焦的农夫,那是处陷阱。在下为救女儿,图已给了人了。那人住在下游十里一间木屋,屋侧有一棵大枣树的便是。”
  木头定定听完,回礼道:“多谢相告。”
  周老板也不多说,但道:“公子高义,万事小心。”径自越过他二人又往来路上去了,步履虽急,却一步步走得塌实。
  木头和苏离离回头看去,苏离离道:“他骗了你又来告诉你,你知道为什么?”
  木头侧目看她,“为什么?”
  “我爹常说,大胜在德。正因为你没有为难他,他才肯告诉你。”
  木头笑道:“可惜大德之人大多穷困潦倒,你跟了我,只怕会穷得要命。”
  苏离离手指了自己鼻尖晃脑道:“上苍可怜你有大德,特地命我这样的真小人来扶持你。”
  木头一笑,将她拖走。
  约行了大半日,已到日昳时分,远远看见河曲之畔有间木屋,门前草色衰黄,檐上茅草参差斜矗,正在一棵大枣树旁。木头凝神细听了听,周遭毫无动静,他四面看看,见一丛矮灌木生在不远的土坡之上,落叶掩映下极不起眼。
  木头对苏离离道:“我过那边木屋去看看,你躲到那树丛里不要出声,调匀气息,就不易被人发现,一会我出来叫你。”
  苏离离点头道:“你可要小心。”
  木头应了,看她在那灌木丛中藏好,走出几步又细看了看,方放心往木屋去。他运起内力,提气跃上屋顶,轻若微尘着物,已听出屋里有人,且只有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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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不折短刀在地,木头却不拾,只抓着他衣领淡淡道:“兄台想必就是赵无妨赵将军吧。萍水相逢既是缘分,何必动刀动剑。”
  他二人方才剧斗,赵无妨远远看着,知道木头手上虽无兵刃,内力一送只怕也震碎了赵不折的经脉,因此直盯着他一瞬也不瞬。木头越是说得云淡风清,赵无妨越是捉着苏离离不敢放松分毫。
  木头心里也怕他一个紧张,手一抖就割开了苏离离的喉管,当下一派和煦道:“常言说:‘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赵兄当心了,你要是一不小心划伤了我的衣服,我免不得要断你的手足。”
  赵无妨冷笑一声,“你这件衣服是破的,早让祁凤翔给穿腻了。”
  木头温言道:“我若是这么容易让你激怒,这些年都白活了。”他微微侧头对赵不折道:“尊兄不太看重你啊,你还不如我老婆。”赵不折穴道被点,一点还手之力也无,却大声道:“大丈夫生不顾死,何惜兄弟。老子不是怕死的人,要杀要剐就快快动手!”
  赵无妨却阴恻恻一笑,道:“既如此,我先给你老婆脸上划上十七八条口子,看你天天晚上对着她可还有什么兴致!”他凑近苏离离耳边道:“小姑娘,你是想死呢还是想破相?”苏离离却很没骨气地哀声道:“都不想。”
  得妻如此,夫复何谋?木头摇头叹息道:“罢了,罢了,我老婆怕死,又怕破相,我放了你兄弟,你也放了我老婆吧。”
  赵无妨略一迟疑,见他不似有敌意,方才与赵不折相斗也未尽全力,便道:“你先告诉我,你是什么人,来做什么事。”
  木头喟然道:“我平生最看不惯的人便是祁凤翔,他如今虎落平阳了,我来找你就是要帮你痛打落水狗的。”
  赵无妨道:“你怎么对付他?”
  木头道:“听说你得了乌衣藏军资的图,恰好在下懂得图上的密语。”
  他生生停在这里,赵无妨再深沉也沉不住这口气,问道:“当真?”
  “当真。我可以告诉你图上写的什么,你就不愁钱粮了。”
  赵无妨利诱之下,疑心仍在,看一眼苏离离道:“你为什么要帮我?”当日他亲见苏离离与祁凤翔在一处,如今她和这个人一起,却说要来对付祁凤翔,赵无妨如何肯信。
  苏离离乍听木头说要对付祁凤翔,心里一惊,旋即省悟,他是在骗赵无妨拿图。倘若木头要对付祁凤翔只须告诉赵氏兄弟,那个雍州的罗将军是祁凤翔手下大将,祁凤翔的谋划只怕破去一半。
  苏离离瞪大了眼睛,却是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三分脆弱,三分哀柔,对木头声泪俱下道:“不,你不能这样做。”伤心之状,让人一见生怜。
  木头恨恨地看了她一眼,冷哼一声,“时至今日你还要想着他!”
  赵无妨旁观二人神色,“哈哈”一笑将刀放下道:“尊夫人不太守本分啊。”
  木头拍开赵不折穴道,失败地摇头,“疏于管教,让赵兄见笑了。”
  赵无妨虽放下了刀,却拉着苏离离的手腕不放,刀尖指点言欢和徐默格道:“这两个是谁的人?”
  木头漠然地看了一眼,“祁凤翔的人,暂且留着吧,或许另有用处。”
  赵不折活动一下手脚,振臂接上了脱臼的右臂。赵无妨将苏离离甩到他手上抓着,对木头道:“里面请。”木头也不多说什么,径直跟他进了木屋。赵不折在后,捉着苏离离,对言欢道:“你们两也过来!”
  四人先后进了那木屋,徐默格与言欢站在门边。赵无妨沉吟半日从怀中摸出一张纸来,徐徐展开,两尺见方,密密麻麻记满了符号。他递给木头道:“这就是乌衣的那张图。”
  木头大致扫了一眼,心道这赵无妨当真谨慎小心,工于心计,冷笑道:“赵兄是在试探我?这图上符号颠来倒去,虽是乌衣的密文,却是张假图。”
  赵无妨淡淡一笑,也不置辩,另从怀里取出一张叠起来的旧羊皮,抖开来仍是两尺见方,写满了符号线条,却拿在手上让木头看。
  木头只看了一眼,神色便认真起来,细细察量片刻,眉头一皱道:“不对呀。”
  赵无妨一惊,“怎么?”
  木头指点着图上符号,“这是安康,却标了个落霞山。落霞山在江南,怎会在这里。”他手指沿着那一串符号往下,蜿蜒看了一个来回,皱眉摇头道:“这图上的话有些似是而非,赵兄该不会被人骗了吧?”
  赵无妨自己也低头看了半晌,不知所云,将那张羊皮放在桌上,用手抚平整了,道:“也许密语之中还有暗语。你把它写下来,我们再参详。”


2025-07-27 13:54: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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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头点头道:“这也有理。”站到图旁细看,赵无妨让开了一点,手却按在羊皮一角。木头伸手抚上似要细看,须臾间摧动内力,以内力之中的一股绵劲击上那羊皮。
  赵无妨只觉掌心像有一阵水流涌来,那羊皮像炸开的雪花,“砰”地一下震成了碎片,漫空飞舞,楠木桌子却原样未损,甚至连动也没动一下。这般深纯内力已是世所罕有,使出来却又如此举重若轻。
  变生肘腋,赵无妨猝不及防,一愣之下,木头一掌切向他颈脉。赵无妨不料他说动手就动手,急往后一掠。哪知木头这一招只是虚招,身形一晃,已趋至赵不折身旁。赵不折若是聪明,本当一刀砍向苏离离,然而出乎意料之下,他只能习惯性的反应,一刀削向了木头左臂。
  弹指之后,被木头点中他左腕太渊,已将苏离离拉到身后。赵无妨一抬手,止住赵不折,怒道:“你这是何意?!”
  木头板起一张波澜不兴的棺材脸,“没什么意思,这张图好得很,内容我记下了,留着也无用。”
  赵无妨心下大怒,却隐忍不发,暗想此人武功卓绝,内力亦复深厚,若是真打,两人合力也打不过他,问道:“阁下武艺高强,机智过人,想必不是祁凤翔属下吧?”
  木头慢慢摇头,“不是。”
  赵无妨当即一抱拳道:“就此别过,后会有期。”言罢对赵不折一个眼色,转身要走。
  木头淡淡笑道:“你不想打了,我却想打。”他纵身一跃,晴空排鹤般疏朗,双拳连出,击赵无妨之左,赵不折之右。二赵以刀相抗,木头迎刃变招,仍击他二人左右,双臂所罩不离他二人要穴。
  他自得时绎之内力,又得时绎之指教,临敌之际,应变极快。赵氏兄弟若要围攻他,需得左右夹击,如今被他这一打,赵无妨只得向右避,赵不折只得向左避,二人反越挤越紧,几乎要施展不开。虽有四掌,难敌双拳。
  三人转瞬便拆了七八十招,木头左攻右击,出招越发莫测。赵无妨心下生寒,暗道:我们兄弟今日难道死在这人手里?赵不折右臂刚脱臼过,不能使力,一番勉力支持,已是背后冒汗。
  苏离离但见二人手中刀光在木头身前身后挥舞,一颗心都缩了起来,连眨眼都顾不上。冷不防徐默格悄无声息地站到身后,扯了扯她袖子。苏离离回头看了一眼,顾不上听他言语,仍看木头与赵氏兄弟打斗。徐默格拽了她袖子便往外拉,苏离离道:“你做什么?”
  木头眼角余光已瞥见动静,顺手拈一枚言欢妆奁盒上的花钿掷去。花钿正中徐默格手腕,击得他连忙放手。木头这略一分神,赵无妨缓过口气来,腰带中摸出一枚震云珠,就地一摔。火光炸响,硝烟腾起,木头不由得倒纵后退,烟雾散处,见赵氏兄弟背影已远。他默然站立,看二人去远;苏离离倒是追出去两步,又回头看着木头。
  徐默格看二人跑远,低沉道:“他两人各自受伤,你轻易便可将他们追上杀死。”
  木头方慢慢扭头看着他道:“你主子既在赵氏兄弟身边安插了人,自然知道图在他们手里。他仍然把簪子给我,又让你跟着我们来,便是要我与二赵相斗。最好的结果是我被二人杀死,最差的结果也得趁我不备,让你捉了我老婆去。我说得对不对?”
  徐默格道:“你很聪明,却只猜对了一半。主子是让我来捉她,但也说了,如若你有危急,也当救你一救。”
  木头顿了一顿,才说道:“还有一半你没说。你一路追着我们,迟迟不曾下手,只因言欢不要你捉她。”方才木头在屋里与她说话,言欢说你在此无益,带着离离远走高飞吧,我只有这一句话,别的也无须多问了。她定是知道苏离离有危难,而言下之意又仿佛不愿她被捉住。
  徐默格眼神惊讶之后,转为默认,道:“刚才你们打斗,她不会武功,站在那里未免危险,才想拉她出来。”言欢站在徐默格身后一直寂静无声,此时听了二人言语,神色冷漠中突然透出一股狠气,身子一转,不再看他们。
  木头反笑了,“你主子千算万算没算着你们这一出。”默然片刻,又看了看赵氏兄弟离去的方向,到底不放心留下苏离离与这两人在一起,只得作罢。
  暮色渐临,四人身在梁州,也不住客栈。寻了一处小山洞,木头用内力逼出徐默格肩臂钢针,钢针细而无毒,受伤便不重。两人找来干草,铺在洞底,生了一堆火,铺了两张干燥的地铺。收拾完,徐默格对木头道:“请借一步说话。”
  木头见他说得郑重,起身与他出去了。
  言欢默然倚在石壁上,微阖着眼,仿佛没有苏离离这个人近在咫尺。苏离离看着她侧脸,睫毛的投影映在鼻梁上,叫了一声“言欢姐姐”。言欢似乎困了,侧身倒在干草上,决然道:“睡吧。”
  她一只手,葱白一样干净漂亮,搁在那干草堆上。苏离离侧身靠着石壁,注视她容颜,慢慢伸手过去,触到她冰凉的指尖,诸般生疏与隔世的熟悉渐次在心里回旋。她明知言欢没睡着,想说点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过了半天,言欢才动了动手指,缓缓睁开眼。不知是谁的眼泪先落下来,手却紧紧握在了一起。许多年来各自承受的苦,因为时间长久而疲于陈说,无法倾诉,却如洪水蓄积,终于在这个寒冷的冬夜绝堤。二人一坐一卧,哽咽痛哭。
  哭了一阵,言欢渐渐止住泪,默然半晌,柔声道:“睡吧。”仿若小时候自己睡觉害怕,言欢等嬷嬷们都下去了,便爬到里间床上陪她睡。苏离离依言躺下,仍握着她的手,干草淅娑细微的声音像走过了一地秋黄落叶,波澜尽去,愈觉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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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洞之外,徐默格扶着一株木棉,恳切道:“我有一事相求。”
  木头道:“你说。”
  “我想带她走。”徐默格的声音低沉,却永远透着一股寂静孤单。
  “去哪里?”
  “要人认不出,只能去关外。”徐默格站直了身子,“我想请你告诉主子,我与言欢都死在了赵氏兄弟手里,从此世上便没有我二人。”
  木头听他语气坚决,心中有些触动,慨然道:“你们放心去。”
  徐默格正色抱拳,“我二人此生只怕再不能回中原,大恩不言谢。”
  木头也抱拳道:“不必客气,一路走好。”
  苏离离这一觉睡得并不太熟,恍惚中醒来,火堆恹恹欲灭,山洞里昏暗,言欢已不在身边。她微微一动,触到木头的胸膛,往他怀里缩了缩,问:“言欢姐姐呢?”
  木头抱着她,轻声道:“走了。”
  “跟徐默格?”
  “嗯。”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头发。
  苏离离在他怀里静静地伏了一会儿,山洞外已有些透亮的晨光,天空青白。她似睡非睡,又懒懒地不想动脑子,只觉被他这样抱着可以过完一世。眯了一会儿,方打了个小小的呵欠,看着山洞里渐渐亮了起来,苏离离朦胧半醒,口齿迟涩,含糊问道:“那图里的内容你真记下了?”
  木头也懒懒地答:“记下了。”
  苏离离沉默片刻,怪道:“没想到你也会骗人,把赵无妨骗得团团转。”
  “我当然骗人,只不骗你;就像你也骗人,只不骗我。”
  苏离离沉吟片刻,脸在他肩窝蹭了蹭,轻笑道:“徐默格遮着一张脸,看去都不似活人;言欢姐姐冷若冰霜。两人话都不说一句,想不到竟会结下私情。”
  木头换了换姿势,仍是抱着她道:“我看他们般配得很。言欢过去心里有怨,对你自然生疏憎恶;她如今有了爱人,待人便有了善意。这也是人之常情。”
  苏离离思忖半晌,深以为然,“嗯,那倒不错,你在我身边,我就心满意足得很,看谁都好。”
  木头借着洞口微光,遥望天边一丝微微发红的云朵,缓缓道:“想那陈北光一方枭雄,和方书晴生不能聚首,死在一起;时绎之痴恋你娘一世,遗恨终生。情之一字,有万种艰辛,世间男女,却泯而不惧。如你我今日厮守,已是万千痴怨中的幸事。”
  苏离离嫣然一笑,手臂缠上他腰,“你说得这样通透,可莫要看破红尘,出家做了和尚。”
  “看破之人才做和尚,看淡只能做凡人。”木头眼神专注,心中情动,低下头吻上她的唇。
  苏离离宛转相就,简简单单一吻,却有无限缠绵,她笑道:“肚子饿了。”
  木头以手抚额,笑容纯粹干净,“这件事可没法看淡,走吧,我们回雍州吃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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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离离将包袱整好,打上结扔到桌上,走过木头身边时,被他一把捞住了按在怀里,笑嘻嘻地望着。苏离离笑道:“看什么,我脸上长了朵花儿啊?”
  木头面不改色道:“姐姐,我们很久没有……了。”
  苏离离怒道:“什么很久,也就十天半个月!”
  “那还不久,人家老板娘都知道你是我媳妇,侍夫之礼不可废。”
  苏离离刮着他脸皮冷笑道:“好没羞,既没有娉礼,又没有拜堂,我怎么就成了你媳妇了?”
  木头一脸无辜道:“我是上门女婿,这些该女家办。”伸手就解她衣裳。
  苏离离推拒,“老板娘还没睡。”
  木头更不迟疑,“我侦察过,她睡了。”
  苏离离哼了一声,放手从了。木头脱下她外罩的厚袄子,又解下她里面贴身的棉衣扔在桌上。苏离离知他在情事上素来狂放,必要将她剥光才尽兴,拉他衣领道:“我们到床上去,这里冷。”
  木头一把抱起她来,走到床边,神往道:“三字谷里冬天也冷得厉害,但是碧波潭水很热,泡在里面舒服得很。今后回去,在那里就不冷。”
  “啊?!”苏离离顿时从脸颊红到耳朵根,“你怎么这么不要脸,一说到这个,满脑子都是龌龊念头!”
  木头拉开她里衣的带子,一脸无耻加煽惑地问:“我只对你龌龊啊,你想一想,不觉得那个环境很好么?”
  苏离离想了一想,那样幕天席地,泡在温泉里……身上一阵热又一阵冷,倒把脖子都羞红了。身上衣衫已被他解了下来,皓臂如玉,青丝及腰,木头吻上她肩膀轻吮了一下,手抚着她光洁的背,觉得她好象瘦了一点。这些日子与自己一起奔波,风餐露宿,其实很辛苦。他抱着她的腰贴到自己怀抱。
  苏离离却扣着他的腰带,慢条斯理道:“抱这么近,我怎么脱得下你的衣服?”木头两下脱掉衣服甩开,手臂上肌肉的线条隐隐浮现。苏离离见色起意,一把抱住他柔韧的腰,歪了头在他手臂上咬了一口,仰脸笑道:“我要在上面。”木头微微一笑,捉住她的腰将她放到了自己身上。
  苏离离忙道:“不对。你不能捉着我,应该让我按着你。”
  木头诚恳地问:“你按得住我么?”
  “……按不住。”
  “那不就结了。”
  苏离离怒道:“什么叫结了?”
  “你按不住我,而我按得住你,所以该我压着你。”苏离离尚未反应过来,已被他一个翻身压在了被子里,半陷在厚棉被褥中。棉布细腻地磨在身上,木头的一双手精准地挑战着她身体的敏锐,沿着起伏的曲线,或轻或重。苏离离轻吟一声,想反抗时已无力。亲吻从容恬静,让随之而来的触抚更加撩人。
  他的手指在她皮肤上挑起阵阵细流,如泉水涌动,融化一般细腻,又带着克制的粗暴。身体驯顺地响应着,温热湿润,刚被进入撑开时的胀痛令她蹙了眉,轻吸了口气,尽量放松自己容纳他,直到再无分毫空隙,紧密而充分。像被他戳进了心里,她半咬着唇,脸上绽出艳丽的表情。
  木头的手指拂过她微锁的眉心和睫毛上的湿润,翘着唇角问:“不疼了吧?”他的笑意纯净,甚至还带着几分天真,身体微微绷起,有小心翼翼的克制,看得苏离离柔情涌动,知觉麻痹,却细声细气地赖道:“疼——,我不做了。”
  木头毫不扫兴,双手握住她的腰,鼓励道:“你可以反抗的。”满目温柔里带着征服的霸道强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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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头微微笑道:“一会你看着就是了。”
  二人整理好东西,出来寻老板娘。木头缓缓道:“大嫂,我们要走了,赶回家过年,这几日在此多有打扰,这是房钱还请你收下。”他手上是一块碎银子,约莫有三四两,还有一贯铜钱,都是当初莫大给的黄金兑剩下的。
  老板娘连忙摇手道:“哪里用得着这许多……”
  木头打断她道:“这点钱请你收下,还请大嫂帮个忙。”他将苏离离换下的衣服还了给她道:“麻烦大嫂换上这套衣裙,埋头出门,向右一直走,走到镇边上时再回来。若有人问你,就请你把这张折好的纸条交给他。”
  他态度恭谨有礼,容色俊朗温和,手里银子熠熠生辉,可值一年生计。老板娘迟疑地推脱了一阵,又详细地询问了一阵,最后努力地下定了一阵决心,接了银钱揣好,方道:“好吧,我就替你们跑这一趟。”回屋换了衣裳,又梳了把头,木头又嘱她两句,二人行至门边,木头半挡着她道:“早点回来啊。”
  老板娘一低头,出了门,急急地往东去了。她身材瘦削,高矮与苏离离相仿,穿着那身棉衣裳,背影恍然一看,急切间也分不太清。木头看着她背影,步伐带着苏离离方才的小心翼翼,竟让他恍然以为那真是苏离离。他微微皱了眉看了一阵,方缓缓回身虚掩上客栈小门。苏离离也从屋里出来,与他挤在木门缝间细看外面情形。
  街上一切照旧如常,两个老头下完了一盘,正整棋再战;那提篮子的妇人眯着眼有些瞌睡,就篮子里找了个竹耳挖子挖着。过了片刻,斜倚在石阶旁的乞丐将脸上破帽子抬了抬,似乎扫了一眼这边,懒懒坐起身。帽子垂得很低,遮了半张脸,只看见尖尖的下巴。他端了面前的烂瓷碗,拄了黑乎乎的竹杖,站起身往东去了。走得看似平常,却有一股急促。
  苏离离“嗤”地一笑,又看了片刻,再无动静,低声道:“我们走么?”
  木头沿街再扫了一眼,道:“走吧。前街只怕还有人,把门关好,我们从后面走。”
  二人关上门,背了行李包袱,打开后窗。苏离离一边爬窗一边问:“那人会不会伤害老板娘,要是赵无妨的人呢?”
  木头淡淡道:“他若不跟大嫂去,就是赵无妨的人;若跟了去,必是祁凤翔的人。因为赵无妨不放心的是我,而祁凤翔想捉的人是你。那便好得很。”
  “好得很?你又拿个条子写了什么?”
  “没什么,跟他说正事罢了。”木头揽着她一跃出去,两人声音飘远。窗外黄土上突兀地长了两棵白杨,光秃的枝干,笔直,却迎风而立。
  东面街上老板娘渐渐走到镇集尽头,出了村廓,越走越荒,欲要顾盼,却因木头嘱咐,不敢回头看。约行了五六里地,旁边有块荒野人家的废磨盘,她索性坐了上去歇脚,却埋着头不敢抬。
  那乞丐远远尾随在后,身手灵敏,越瞧越觉得不对劲,缓缓走前往她肩上一拍。老板娘惊得“啊——”地一声,摔在磨盘边,却是个四十上下,一脸风霜的民妇。乞丐一愣,蓦地把头上破草帽抓了往地上一摔,露出十方刻意抹黑了的脸。他目光锐利地将她上下一扫,转身欲走,老板娘连连叫道:“哎哎,大兄弟,你等等。”
  十方站住脚步,默然片刻,方缓缓问道:“大嫂有事?”声音深水般低沉舒缓。
  老板娘站起来,抻了抻裙子,又掠了掠头发,再上上下下看了他两遍,忽然一笑道:“嘻嘻,这兄弟也俊,怎的是个光头,倒像个和尚。”
  十方轻轻摇头道:“我不是和尚,我会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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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娘吓了一跳,笑容顿敛,抖抖擞擞在衣裳上下摸索了半天,先是摸出一块银子,看看又揣好;复又摸出了一贯铜钱,摸摸再揣好;末了方摸出一张折了三折的纸来,拿在手里看了一会儿,畏缩地递过去道:“那住客给我银子,让我穿了这衣服出来,如果有人找我,就把这个给他。”
  十方接过来慢慢展开,看了一遍,又抬头看了她一眼,老板娘一脸老实胆小。他皱了皱眉,转身便走。老板娘看他去远,抹了把后颈上冒出的冷汗,叉腰叹道:“吓死老娘了。”
  三日后,这张纸条子放在了祁凤翔军帐的案桌上,上面寥寥数语曰:“祁兄少谅,勿再盯梢。正月十五,铜川成县,七里村见,大事可济。江字。”祁凤翔斜倚在坐椅的扶手上,默然读了三遍,略换了换姿势,抬眼问十方:“然后呢?”
  十方道:“因为怕被江秋镝发现,派的人手很少,剩下两人没有盯住。属下回去查看时,人已经走了。后来又命人在那一带暗寻了两日,也没找到。”
  “人在眼皮子底下都溜了,不在你眼前你当然更加找不着了。”祁凤翔轻轻将那张纸抚平在案上,看着那一个个字,不愠不火道:“徐默格跟人,跟得自己不知所踪;你身为线人总领亲自去跟,跟的人不知所踪。你说,我要你们来做什么?”
  十方波澜不惊道:“属下办事不力,听凭王爷处置。”
  祁凤翔眸色阴晴不定,似有恨意,又有激赏,手指轻扣着桌子,沉吟良久,方道:“他既约了我,不跟着他们也罢。你随我多年,向来得力,此番小败当以为鉴,今后多加小心。自己下去反省反省,跟着该跟的人吧。”
  十方躬身道:“是。”退出军帐时,才觉手心起了一层薄汗。
  木炭静静地燃着,祁凤翔手一送,那张字条轻飘飘落上去,火苗一亮,烧成灰烬。
  此时苏离离与木头已然北上,正在一户山村农家讨水喝。老农用瓷碗盛了一碗清水出来,木头道了谢,先喝了一口,方放心递给苏离离。苏离离一边喝着,一边瞟着他道:“木头,我素来不喜那些阴谋,你可莫要学得鬼鬼祟祟的。”
  木头知她意有所指,道:“第一,我不愿被人跟踪;第二,我不想杀人。可这些尾巴又甩不掉,不得已才施点小计罢了。以彼之道,还治于人。”
  苏离离留了半碗水给他,“你说得也对,难得不伤人。我只是有点怕他,若是把他惹恼了,我们也别想安宁了。”
  木头接过碗一饮而尽,放在农家小院的石台上,牵了她漫步而行,道:“方若行义,圆若用智,又何必拘泥。你不用担心,他有百种计谋,我有千般对策。当初在幽州戍卫营,我和祁凤翔推演兵法。推了整整一天,直到各自难以下手,倒头睡觉为止。那时难分胜负,今日再来,他也未必就胜得了。”
  苏离离蹙眉笑道:“兵者诡道,你两人切磋诡计还很光荣似的。”
  木头道:“你可知道那年一遇,祁凤翔便时常给我书信。我知他有意招揽,虽未表明过态度,但他的人品心性还是了解的。他这个人当狠时能狠,心地却还算磊落,不比赵无妨阴险狡诈。”
  “是么?”苏离离神色有些黯然,“我见着他就没什么好的,不是墓地就是青楼。后来他利用我,想要我爹的天子策。狠倒是挺狠,一箭没要了我的命。”她猝然住口。他还娶了个老婆,让她郁闷了一回;又救了个于飞,让她欠了次人情。
  木头的声音沉郁悦耳,带着一些了然,缓缓道:“可你也不讨厌他呀。”
  他神色坦诚清晰,永远不是祁凤翔的捉摸不透。苏离离捏了捏他的手,展颜一笑,百般温柔,“我要讨厌也讨厌你。”话音尚未落定,只觉一阵头晕,她正诧异间,却见木头转顾四野,神色一肃,一把将她抱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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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离离渐渐感到了脚下土地的悸动,一阵站立不稳,整个人挂到他身上,惊疑道:“这是怎么了?”
  木头也有些震惊,“是地动了。”他忽然想起一事,问:“今天十九?”苏离离想了想,点头。木头站在略微稳定下来的土地上,缓缓道:“上次李师爷推太乙数,说到十二月十九甲子日有天劫,难道是说的这个?”
  仿佛回应他的话,地下猛地一抖,木头足尖飞快点地一掠,抱着苏离离跳到一块开阔平展的岩石上。地面山间都扬起尘埃浮土,天地间有一种极低的鸣响,沉弱却浩大,仿佛置身在了另一个世界。大块的岩石从山上滚下来,苏离离身在木头怀抱,倒也不觉害怕了,对木头道:“我们不能在这里,快离开这山崖。”
  木头依言背负了她,朝山外跑去。身边的树叶簌簌而落,鸟惊飞,猿哀鸣。大地摇晃,人像被放在了筛子里簸着。饶是木头身手矫健,反应敏捷,也几次险些摔倒。苏离离紧紧抱着他脖颈,仿佛他是这动摇世界里唯一的依靠。
  一路飞驰,离了山道,行至阳关大路,半个时辰进了一座城镇。半日时间,日星隐耀,山岳潜形。满眼都是惊慌的民众,携老扶幼挤在街上。有的房屋倾斜坍塌,路上也裂了大缝。苏离离牢牢地拉着木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木头道:“若是太平丰和之年,遇到这样的事,朝廷还能有个应对。如今这四分五裂,各自为战,可就麻烦了。”
  入夜竟飘起了细雨,淅沥不停。苏离离缩在木头怀里,躲在草棚下看着檐边雨滴。大地时不时地颤抖,虽不如白天,却仍然吓得人人不敢回家。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苏离离悄声问木头,“地为什么会震啊?”
  木头叹道:“书上说地震是因为‘阳伏而不能出,阴迫而不能烝’。君以臣为阴,父以子为阴,阴阳失衡所以地震,是子逆父,臣逆君之徵。”
  苏离离慢慢道:“不知道莫大哥他们怎么样了。”伏在他膝上朦胧睡去。
  一夜风声鹤唳,都没有睡好。
  是日,祁焕臣驾崩,消息由京城飞鸽传到潼关。天明时分,祁凤翔的前军便与朝廷的兵马打了起来。他太子大哥早有防备,当日登基,便饬令各部平叛。之后数日,没有一天停息,两方都打着诛逆的旗号,在这一带辽阔平原上一通混战,属地参差,早没了界限。
  苏离离与木头折而向东行了十余日,这边灾况稍减。这天正坐在路边歇息,苏离离摸了干粮出来吃,没吃两口,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有些畏缩地挨过来,看着她手上的饼子。苏离离见他眼神百般渴望,便掰了一块要给,木头似乎想阻难,顿了顿又止住了。
  那孩子接过来,三两口吞下去,又眼巴巴地看着她。苏离离见不得他那样神色,看一眼木头,木头毫不迟疑得把饼子收了起来。苏离离摊手道:“你看,我也没有了。”那孩子像看个大恶人似的看着木头,满脸控诉,泫然欲泣。
  这时,身后一个布衣农夫过来唤了一声,牵了孩子手道:“小毛不哭,爹爹换了一把粟米,咱们回家做饭去。唉,就是没水。”
  木头道:“是井水沉下去了么?”
  农夫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容貌出众,气质清贵,叹道:“先生不知道,我们这里没井,祖上就守着一条河。就不知为什么,前两天河水突然没了。从上游逃来的人还说,那边连日下雨,可这几天连河底都露出来干了。”他指一指十数丈外,“喏,那不是。”
  苏离离抬眼看去,那里一片土色,有一带宽宽的凹槽,颜色新黄,竟是河床。他们所站之地低矮,竟在一处河弯之上。木头沉吟半晌,忽然站起来,看了那河床半晌道:“这河水平日流得急么?”
  农夫道:“急啊,虽是冬天,河下暗流却也多,有时候打渔撒网,一拽就知道劲大力沉。”
  “那冬天也不结冰?”
  “要结几日,不过是一层薄冰。”
  木头再想了片刻,断然道:“这位大哥,这里住不得了。”
  “怎么?”
  “河水突然断流,必是因为前几日地动,山石阻住了水路。上游连日下雨,河水正该暴涨,不出几日便要冲破阻石。到时流下来,这里地处河弯,又在低洼之地,会被河水淹没的。”
  农夫瞠目结舌,半晌摇头道:“那……那怎么会,我祖祖辈辈都住在这里,又没个近亲,叫我搬到哪里去。”
  苏离离听得明白,从旁劝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房屋冲掉了可以再建,只要人没事。”


2025-07-27 13:48: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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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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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哼哼,不错,大逆不道,当诛九族。”
  祁凤翔仰天长笑道:“九族?我九族之中,以你血缘最近,你杀不了我,却杀一干妇孺。这也叫为君之道!嫉贤妒能,猜疑兄弟,胸中策不满百,笔下言不满千,你何德何能来参这为君之道!我今日叫你一声大哥,只因你今后听不着了。兄弟情分,今日捉住,你死个痛快!”
  皇帝陛下似闻奇谈怪论,静了一静,方大笑道:“我是听不着了!今日我众你寡,你的士卒连饭都吃不饱,你纵然想胜,也难比登天。是我让你死个痛快!”
  祁凤翔长剑出鞘,剑尖斜挑,微指他大哥道:“好,你来决此战。”
  他大哥尚未答话,欧阳覃已是双目凛凛,布满战意,听了这句暗语,大喝一声,三军惊愕,只见他长刀一抡,凌空划过一道圆弧。
  阳光下白刃一闪,从皇帝陛下颈上挥过。方才那生龙活虎的嘴巴,金光灿烂的头冠瞬间跌入尘土。鲜血飞溅,身首异处。身后军士瞬间俱骇,祁凤翔同时地将剑一指,手下军马排山倒海般压了过来。
  欧阳覃叫道:“快走!”
  苏离离奋力一打马,随他冲出了阵去。她从未如此接近地看一个人被砍掉脑袋,方才的景象仍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短短数十丈的距离,却似跑了半天。后面有箭射来,在耳边呼啸而过,她左腿上一阵钻痛,夹不住马鞍,身子便往地上坠去。欧阳覃一把将她抓住,单手提了飞驰。
  片刻之后,迎面有人伸臂捞住她的腰,欧阳覃松了手。那人将她死死地按在胸前,用力之巨仿佛要把她肺里的空气都榨出来。她的脸偎上他冰冷的铠甲,记忆中的畏惧疏离与隐约迷恋撞入心底,她再也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人流在身边涌过,那是他万千功业的奠定,在一步步累积;那是压抑他心志的家族身份,在他手中挫骨扬灰。主帅已失,敌军摧枯拉朽般瓦解,胜利华丽而盛大,快意绝伦。手中的人却是意料之外,希冀之中的贺礼。
  祁凤翔静静抱着苏离离,在这舞台大幕后,轩昂默立。
  一见祁凤翔,小命定遭殃——对苏离离而言,这是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
  苏离离这一觉睡得昏沉,忽冷忽热。仿佛又看见昨日急流中,他注视着她的眼,身影湮没在水里。苏离离轻声哭道:“木头。”脸上有绸布细滑地蹭着,鼻子里闻到一阵幽香。
  她缓缓睁开眼,眼前有些模糊。苏离离拭掉睫上的泪,摸到柔软的枕头,一张标致的脸庞,半尺之外凝视着她。祁凤翔一肘放在枕上,手支着头,侧身躺在旁边,看不出什么神气儿。苏离离也无暇去看,吃惊地一退,后脑正撞在墙上,疼得“哎哟”一声叫,这才觉得浑身酸痛无力。
  祁凤翔伸手抚着她的头发,举止温柔,语气冷淡道:“你乱蹦什么?”
  苏离离半趴在床上,露着侧脸,手拉了拉衣领,吃了一惊,不由得死死拽住了。自己全身的衣服都被剥掉,却着了一件丝寝衣,衣带不系,裙裾松散。被褥厚实温暖,心里却生起一种恐惧,咬牙道:“你……你……”嗓子干哑,却说不出下文来,半天才迸出一句,“你脱我的衣服!”
  祁凤翔躺在旁边,似将她阻在床上,无形的压迫感随着他手臂一动,遍布苏离离全身。他扯了扯被子将她盖好,温柔的态度将她心里那个极大的恐慌轰然点着,眼泪迸在眼眶,牙齿几乎都要打颤了。祁凤翔看破她心思,莞尔似笑道:“衣服是找附近民妇给你换的。你腿上中了箭,军医来敷了药,又一直发着高烧,天黑的时候才褪了热。”
  苏离离迟疑道:“是么?”
  祁凤翔语气诚挚道:“你若是疑心我对你做了什么,那大可以放心。我要强暴你,必定会在你清醒的时候,那样才能让你印象深刻。”
  苏离离现在便清醒得很,对他的印象也足够深刻。她看不出他究竟是喜是怒,是玩笑还是当真,是想将她留在人世还是扔进地狱,当下不敢反驳嬉笑,只得低低地“嗯”了一声。
  祁凤翔唇角扯起一道弧线,微笑道:“我忙了一天累了,顺便在这里歇了歇,看着你却又睡不着。你这人看着软弱,性子却又硬又坏。这么蜷在床上,外表温顺畏惧,心里却不知在打着什么鬼主意。定然在骂我吧?”
  苏离离看着他的眼睛,溶溶如秋水般流滟,轻轻摇头道:“我没有骂你,你一直待我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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