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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于东学┇【原创】:何宁:后宫-甄嬛传之玄清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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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波不过横塘路(七)
山林里的鸟儿醒的比别处仿佛也要早些,一只只在窗外的枝头闹着吵着,虽是清脆悦耳,到底是扰人清梦了。玄清的眉头一蹙,已然悠悠醒转。抬头看见阿晋正傻呆呆看着自己的睡容,一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表情,不禁微微一笑。
  一觉醒来,倒是觉得有些再世为人的味道。再多牵挂与羁绊,此时都得放下,也许,最明智的做法就是立刻远离京城,以免给嬛儿带来祸殃。
  一想到此,玄清敛然一笑:“阿晋,我们出发罢。随便去哪里都好,只是要快。”
  阿晋迟疑开口:“刚禀告太妃回来。太妃嘱咐,王爷临行前务必前往见一面。”
  玄清微微一怔,也许是母妃舍不得自己远离,想要见上最后一面。  “马车已经备好,一应物事阿晋在十天前就都准备妥当了。王爷随时可以启程。”
  “好”,他颔首,“那么,就去一趟母妃那里罢。”
  青布帷障,灰仆仆不显眼的颜色,马车不大,收拾得倒也整洁。阿晋的手脚利索,一跃跳上前座,将手来拉玄清:“王爷……”
  玄清摆摆手叹道:“还是不要叫我王爷了,你要是改不了口,恐怕还没出城门,我们就要遇到麻烦了。”
  “不叫王爷就叫主子吧”阿晋笑眯眯说,“这回总行了吧。”
  只有由得他去了。玄清摇头轻笑,跨上马车。车身一动,阿晋已然挥鞭,车轮辘辘,向着凌云峰后的安栖观驰去。
  山林间的的雾岚还未散尽,早晨氤氲的青草兀自在山路两旁自由舒展,马车驰过小道,清风细细,吹起车上的帘帷,心神也为之一舒。好似还是那年从母妃处送嬛儿回去的路途,零零落落的丁香杂在野草丛中开得正妍,心中却无半分离愁别怨。
  自清凉台她的病尚未养好就不告而别之后,已经有三个月没有见过她。玄清知道,她在躲他。虽然凌云峰的禅房相隔也不算遥远,可是只要她存心想躲他,还是能咫尺天涯,相会无途的。
  于是每次去母妃那里,总会下意识地携上“长相守”,心底深处,隐隐地、期待地,盼望会有她清逸的身影出现。“长相思”还在母妃那里,只要她一天没取回,总还会有再见她的希望。只是没想到这样微小的愿望,竟然等了三个月才实现。
  当琴笛合奏的余音再次缭绕在安栖观的小小院落,玄清的心如灌春风,唇边微笑盛放,相思再苦,有这一刻的弥补,什么都是值得的。那样心灵相通的琴音,仿佛能探究到嬛儿的内心深处,若隐若现对自己的一份情愫。这答案虽然隐晦,好像就要呼之欲出,怎不令人欣喜动容?满心惆怅,顿扫一空。
  送嬛儿下山的途中,她不自然地避开他话中深意,却瞧着“长相守”好奇询问:“‘长相守’是贵重之物,王爷总这样携带在身么?”
  她果然有心,注意到了。玄清的心跳得似乎有些不均匀,几乎有些气息不稳地开口:“没有,只是每次来这边,才会带上。”
  这样直白的回答,嬛儿你听懂了吗?他的眼睛已经那样泄露自己的心事,全心全意望着她,观察她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生怕错过一丝一缕。今生所有的心神,都被牢牢缚在眼前这个女子身上,挣也挣不开了,也根本就不想挣脱。
  她还是那样顾虑重重,仿佛有些害怕,慌忙之中匆匆道:“王爷对太妃果然深有孝心。”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玄清觉得已经控制不了自己的思维,她的躲避,她的拒绝,不是因为不喜欢,不是对自己无动于衷,只是因为,两人的身份,判若云泥!
  一瞬间,这个认知令他那样欣喜:他的嬛儿,终于有所触动了么?她晓得了什么?她意识到了什么?她在害怕什么?也许,她只是意识到了她的内心,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经有了他的影子!
  她不敢面对,不敢正视,所以,他要帮她。他要她正视,他需要她的回应,因为,那样爱她,已经爱到一个人已经承受不住的负荷,已经爱到极限深处,魂灵无依,千万缕情思延展,甚至都无法呼吸!
  玄清轻轻开口,说出早就想说,早已经在心中重复过千万遍的话:“是因为‘长相思’在你这里。”这样自然而从容,这样的情深意重,这样的理所应当。
  她一怔,连掩饰的笑意都那样勉强:“王爷实在有趣,为‘长相守’而来寻‘长相思’。”
   嬛儿,不要再逃避了,看清楚你自己的心意。你的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挣扎,写着心慌意乱,玄清心中满怀柔情蜜意,凝望着痴痴怔怔的她,一字一句道:“清是‘长相守’的主人,来寻‘长相思’的主人。”
  嬛儿本来几近苍白透明的脸色渐渐雨润红姿分外娇,淡淡红晕在脸颊蔓延,似要开出一对并蒂花,只道:“王爷真会玩笑。”
  他望住她良久,强抑住想要揽她入怀的冲动,摇头叹道:“你知道我不是与你玩笑。”
  她还是退缩了,用一双明月般清冷的妙目回望自己,毫无感情地回答:“可是我,只能当王爷是玩笑。”
  她的眼角仿似有晶亮的泪光闪烁,似乎下了决心要把自己逼到绝境,也把他逼到绝境:“人非草木,王爷的心意我并不是不晓得。……只是,王爷再好,我甄嬛,偏偏不喜欢!”
  这话伤得人真彻底,比那句“感郎千金意,惭无倾城色”还重上千百倍!饶是他已经知晓她将要彻底逼迫自己、斩断牵绊,还是被刺得遍体鳞伤,鲜血淋漓!似乎已经听不见心跳、没有了呼吸,那日的冰雪只冷冻了身子,心到底还是热的;此时却连心也被埋在三尺以下的雪地里,没有一线生机,也逃不出九重生天。
  她那样激动地喘着,背靠石壁,已经没有退路,只能靠着背后的坚硬来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子。要说出这样绝望冰冷的话来,实在耗费了她太多本就孱弱不堪的心神罢?她扭过头去,甚至都不敢看他一眼,手一直藏在身后,生怕泄露了隐藏心中的秘密,这样的自怜自苦自伤,教他怎样能狠下心来拆穿她口不对心的倔强?
  怜惜她星泪弥漫的双眸,却连轻抚她微微发抖的双肩也不能够。他的心,苦似黄连,连笑容也那样苦涩:“你这般说,那么这朵相思甚苦的丁香,看来便要属于我了。”
  眼望着她踉踉跄跄奔去的背影,玄清的心,慢慢,慢慢沉浸无边的海底,没有光明,没有声音,只有无边的荒凉与寂寞,孤独与凄清。世上苍生,洪天幕地,仿佛只余他一个,以等待的姿态静立原地,亘古未变。
嬛儿,我仍在等你,纵使你始终凌波不过横塘路,我却仍盼望,在你孤独害怕的时候,只要回首一顾,就会发现,我始终在这里,一直在这里,等着你!


2025-07-28 10:24: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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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回云断雨初晴(八)
夜静林悄悄的山谷,再次伫立在远处眺望她小窗里的微弱烛光。她好像一直睡得很迟,这许久以来,都是快二更天才睡,想必脸色和精神都不会安好。   他低叹一声,疲倦地背靠古树,揉一揉太阳穴,两眼像蒙上了一层霜雪。自己也知道是睡眠不足,精神困顿,幸好不曾被她瞧见这般模样。只是,他尚如此,何况是她呢,这样夜夜失眠,于身体也没有好处,难道非要如此,共向春风两边愁,心却永远不能合而为一,双生并蒂么?
  渐渐乏顿,眼睛已不能视物,好似一片羽毛,轻轻地、轻轻地合上了,实在太累了,就这样睡了也好罢,能守在她的窗外这样安然地睡去,也许,已经是种福气了罢。
  好似没有多久,几乎就在一瞬间,听到一声惊恐的女子尖叫,像是浣碧,还有棍棒敲击声夹杂着混乱扑腾的鸟叫声,玄清霎时清醒,来不及多想,奔向小屋。
  是那几只画眉引来了争食的狸猫,嬛儿被吓得缩在被子里瑟瑟直抖。如果不是他赶到,凭这几个弱女子怎能对付这些凶悍夺食的狸猫,何况,听浣碧说过一次,嬛儿从小最怕猫。
  隔着被子轻轻拍着她受惊的后背,柔声道:“没事了,没事了。”
  嬛儿掀开被子,长发散乱披在肩上,一脸惊恐,像受惊的小孩,乍然看见亲人,紧紧抓住他的手臂,扑进自己的怀里嘤嘤啜泣。一时间温香暖玉满怀,嬛儿的身子单薄,隔着薄薄的衣衫,仿佛还带着芬芳的体香与衿被的余温在微微抖颤。第一次如此贴近女子的身体,带着从未有过的陌生体验,何况,这女子是他衷心爱慕的人。玄清的心几乎全心迷恋着这轻颤的温暖,只盼着这一刻能到永远。
  嬛儿也好像意识到了害羞,轻轻将他推开,低声问道:“自我从清凉台不告而别之后,你是否常常如此守在屋外?”
  像是有秘密被她揭开,他尴尬地垂首不语,教他如何回答呢?难道她连这点权利也不愿意赐给他?他只是怕打扰她,今夜若不是狸猫来袭,大概,他也预备这样一直无声无息地守下去,直守到天荒地老了。
  他淡淡笑道:“我只是想见你睡下了才走。”
  嬛儿的眉毛轻轻拧了起来,轻声叹道:“你是千金之体,何苦这样为难自己呢?”
  他好似只能用苦笑来回答:“比起你那一日的话,能在窗外看看你屋子里的灯光,已是我最大的安慰了。”
  嬛儿的眼眸沉静如水,渐渐凝聚起一点透亮的莹光,两人的脸隔得那样近,玄清几乎能听得到她砰砰跳动的心,这时刻,所有的话语已是多余。他只唯愿,时间能停住不走,让他多看她一眼,哪怕一眼就好。
  良久,她推一推他的手臂,轻声道:“我没有事了。王爷也请回去睡吧,都三更天了。”
  他黯然起身,低头见她的被角已经凌乱地散开,伸出手去,想为她掖一掖被角,嬛儿忙忙地拦道:“我自己来吧。”
  心中骤然一紧,玄清抬头:“很久没有这般做了,就让我再帮你掖一次被子吧。下次,恐怕也没有下次了。”
  是最后一次再这样靠近你了,嬛儿。你不要我靠近,我会遵照你的心愿,一直小心地、不被你发现地注视着你,只是,这最后一次,请允许我为你做这一点点靠近你的小事,让我带走这最后一点余温。好不好?
  她温顺地躺下,却扭过头去闭上眼睛不看他。他最后深深看她一眼,像要把她的样子刻在心里,终于起身,落寞地踏着清冷的月光,走了出去。
  嬛儿真是很怕猫的,那一夜的狸猫想来严重地惊扰了她的精神,此后她整夜整夜地无法入睡,常常在半夜里惊惶地吓醒,窗前的烛光有时竟可以亮到天明。玄清的心,似被整片整片的割裂,他竟无法,也不能将她拥在怀里,抚慰她失梦的夜,受惊的心。这痛苦快让他凌迟了,幸而,他想起了长相守。
  有了长相守的笛音响起,嬛儿应该能安然入眠了。玄清吹起笛音,将温暖安定的笛声缕缕不绝地送入凌云峰的小小禅房,她应该能听得到吧?应该不害怕了吧?应该能好好入睡了吧?
  心里是那样满足,明月清辉,山林空旷,夜风袭来,带来树木的茂盛清气,回忆里还夹杂着那一日怀中嬛儿身子散发的淡淡芳香气息,美好而短暂,却已足够让他微笑,让他袅袅不绝地一直吹下去,一直吹到嘴唇仿佛已失去知觉,却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盛夏的季节里,山中的暴雨往往来得迅猛。今夜果真下起了大雨,闷雷滚滚,雨水击打在地面立刻爆起一片水花,扬起干燥了一天的尘土,像在脚边开出的一朵朵灰蒙蒙的花。
   笛声不能停,因为,嬛儿,最怕雷雨了。没有了长相守的笛音,她一定会害怕,一定再睡不着,那样身子怎么吃得消呢?衣衫早已尽湿,雨水湿淋淋地渗进身上,有什么关系。只要嬛儿能安心入睡,风雪都不怕,淋几点雨又能怎样。
  暴雨如瀑,几乎迷蒙住了所有视线,他只怕是失心疯了,好像是看见嬛儿了。惊雷阵阵,劈过一道闪电,电光骤亮的一刹那,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向自己跑来。雨水打散了她的长发,一张素颜的面孔雪白,只有一双眼睛如明珠顾盼生辉,流转着明艳绝世的光采,使她整个人像洛河水仙,飘摇得似乎随时要随风而去。
  是她,是他的嬛儿!这个扑在他怀里的人,真是嬛儿。居然冒着这么大的雨跑出来,真真实实扑在自己怀里。是在梦中罢?这样大的雨,难道自己脑子竟糊涂了不成?
  他不自信地问出了口:“嬛儿……是你么?”是不是做梦,嬛儿,请你告诉我?我已经奢望太多,上天也许不会给我幸福的机会,它怎么可能这样慷慨,会把你送到我身边?
  嬛儿用力地点头,紧紧揽住他的脖子,泪流满面,又笑道:“是我。我来了。”
  天哪,她身子本就不好,又一直没有好好休息,冒雨跑来,不是疯了是什么?玄清的心骤然抽痛起来,一把扯下自己的外裳,披在她身上,几乎要恨她了。生气道:“你疯了!下着那么大的雨,你还跑出来。自己的身子不要了么!”
  嬛儿紧咬着唇瓣,两只眼睛也狠狠地瞪着自己,恨声道:“明明是你不要自己的身子了,这么大的雨,疯了一样在这里吹笛子。”
  是的,就算是我疯了!嬛儿,如果不爱我,不接受我,请别对我这么好,别关心我,我会有错觉的!他颤抖地搂住怀里的这个女子,像搂住一块稀世的珍宝,这样幸福的战栗几乎令他承受不了,想要汲取什么力量,只能紧紧把嬛儿的头抵在他的胸口,柔声道:“你最怕打雷闪电了。”
  贴得这样近,几乎能清晰听到嬛儿的心跳声,怔仲间,好像听见她低低的话语:“只要你在,我就不怕了。”
  心一震,周遭世界仿佛静止,眼前只有她,期待着她的芳唇吐露这世上最动听的话语,像是期待一个久远的梦,一首随风飘散在远处的歌,他甚至开始有些害怕,满心的不确定与害怕:“什么?”
  她仰起头,定定望着他,一字一字,那样清晰,字字入耳:“清,只要你在,我便不再害怕。所以,我一直要你在。”
  不是梦,也不是散在空气中的歌,近在眼前,是嬛儿潋滟生辉的脸庞。那样美,那样真,像初春的第一场雪,朝日下最透明的晨露,耀眼绽放,美得惊心动魄。这样的美,全心全意,为了自己而绽放,不是为了谁,只是为了他!
  这是玄清有生以来听见的最动听的声音,穿过重重雨声,划过沉沉暗夜,渗进枯涸苍凉的心扉,滋润浇灌,环绕不去。然后,慢慢地在心房上一朵一朵滋生出绚烂的新花,蔓延开满心满肺的欢喜。
  他痴痴望着她,眼眸缠绵,情思无限。他的爱情,总以为只有他一个人这样孤独地延续下去了,命运曾经那样阴差阳错地戏弄过他,他以为这一辈子,都只能望而不得,遥遥与她相隔了。
  原来还有这一天!原来竟有这一天!
  只能紧紧地、紧紧地抱住她,那么紧,仿佛要把她挤进身体里去,同生同长,再也不分开。他欣喜地回应:“只要你愿意,我便永远在你身边,不离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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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上芙蕖初并蒂(九)
望着她,看也看不够;握着她的手,温暖与幸福原来可以离自己这样近。两颗心第一次相通,才发现,原来这一步并不远,原来一直以来,他们差的只是这一小步。
  忍不住轻吻她的额头,嘴唇虽然冰凉,心却暖洋洋如度三春。这个折磨人的小东西,竟反复了这许久才对自己袒露心扉:“嬛儿,若你还不对我说,还躲着我,只怕我就要疯了。”
  她自他怀中抬起头,微微有些吃惊,又有些窘迫,半晌才含羞说道:“难道我要对你说的你都晓得么?”
  嬛儿含羞带怯的模样,平生未见,像朵幽幽暗放的睡莲,绽露出娇嫩粉白的花瓣,真是光采耀眼。她真傻,那样克制对自己的爱,竟以为别人都瞧不出来。只好无奈摇头笑道:“傻子,你当我这样傻么,你喜欢我,难道我瞧不出来么。我只是心疼你,这样忍耐着折磨自己。”
  她柔顺依偎在他怀里,低低答道:“清。我心里,总有许多的不能和不敢。”
  他心头一松,已经幸福至此了,那些身外之事又何必去理会:“不重要,都不重要了。要紧的是,你现在在我怀里,对我说这样的话。嬛儿,我盼了多少年!”
  不知什么时候,雨渐渐停了,朦胧晨光中,远处的山峦开始渐现轮廓,天色碧青中微透出一线金红色,飒飒晨风吹拂,他牢牢握住她的手,像握住这一生仅有的幸福与无数美好期待的未来。
  十指相连,根根交握,嬛儿的手心,柔软而娇小,温顺地与他的手心相对。他唇边溢出的微笑只为了嬛儿的那句话:“你在我心里是‘世无其二’。”
  他的回答已经把心扉里最深藏的真情完全为她敞开:“在我心目之中,你便是我的天地人间!”
  她一怔,泪水已经涌出眼眶,断线珍珠一般滚落脸颊。玄清爱怜地为她拂拭泪痕,缓缓把早就想对她说的心里话和盘托出:“得到你,便是得到全部。若你不在,这一切繁华锦绣,于我也不过是万念俱空而已。”他凝视着她,欢喜不尽的样子:“嬛儿,因为你在,从前无论我失去多少,亦都觉得值得了。”
  此时天色已然大亮,两人相偎相依,东边山峰上已是红日初升,霞光万丈。华丽的剪影映出俪影一双,那样迤逦,那样缠绵,两个仿似变做一个。嬛儿突然感叹道:“清,我从没发觉,凌云峰的日出有这样美……”
  他附在她耳边促狭笑道:“ 不如你美。”她作势要去打他,手刚抬起,却见他目不转睛凝望自己的脸,心思一软,羞得把头埋在他怀里,再不敢动上一动。
  玄清见她这般娇嗔模样,微笑不语,只用双臂将她拥得更紧,远望朝日山河,只觉连这日光亦染上了几分柔情,柔柔撒在彼此身上,有蜜糖一般金蜜的光线。环绕不去。
  这样酣恬的时光飞快自手中流逝,转眼又是七夕。宫中循例都要开宴庆祝,玄清待在宫中只觉份外难熬。好在他一向不羁惯了,又藉酒醉不胜体力的由头,终于被皇兄允准提前出宫回府。
  月色如银,淡淡半勾,星斗稀疏,点缀其间。牵着嬛儿的手,走在寂静的山林。仰望银河星斗,心中涌起淡淡的幸福与安宁。
  七夕夜,是牛郎与织女相会的日子,他和嬛儿,终于不用隔着重山迢迢,只在宫宴遥遥相对的位置上,微微眼神交会,又迅即躲闪。她的小手,安静被自己牵在手中,仰头微笑看着自己捉住那些闪着银光的萤火虫放进纱袋。
  漫天闪烁碎钻的夜幕下,甘露长河缓缓流淌,一轮朦胧的上弦月嵌在银河中。轻柔的风儿吹过,拂起水波漾出些许涟漪,像女子的留仙裙上的褶皱,旖旎而暧昧,美好而悸动。
  似乎还是上次在太液泛舟同归的路途,船尾一缕荷香萦绕不去,此时虽没有荷莲,却仍然有她同舟,更何况,有她温柔的歌声为伴。天上人间,琼楼玉宇,仿佛都远在九霄云外,只有她,真真切切在身边,心,贴得如此相近。
  小妹子待情郎呀——恩情深,你莫负了妹子——一段情,你见了她面时——要待她好,你不见她面时——天天要十七八遍挂在心!
  山歌如同琴音,如此直白,扣动人心。他一时停了船桨,挽起她的手。这一刻,嬛儿的影子倒映在山光水色、月朗星稀的背景中,柔顺恬静,美的不真实,长发自在披散,素颜如月清明。他轻叹一声,嬛儿好像已经明白,轻轻将头伏在他膝上。
  他轻笑:“宿昔不梳头,丝发被两肩。”
  嬛儿无限慵懒地随口接道:“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他渐渐收拢手臂,拥她于怀中,手指不由自主抚过她闪着亮泽的青丝,由衷道:“难怪世间女子都这样珍视头发,青丝满头,亦是情思满头。”
  却不料她突然调皮地拽下他额前一根头发。痛得他轻蹙眉头,耳边却听得她道:“你方才不是说青丝满头亦是情思满头么?清郎青丝这样多,我便帮你拔去些烦恼情思,让你少烦恼一些,不好么?”
  她竟然这样调皮,这样促狭,这小妮子好像在他面前完全恢复了甄家大小姐的本性,扮娇撒痴。偏偏,他听了又那样喜欢,情话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你便把我头发全拔完了,我待你亦是一样。”
  她听了抿嘴只是笑。玄清忽然想起古人说为博红颜一笑,豪掷千金的典故,原来这等心意也并不虚妄。眼下没有千金,就算有,他的嬛儿也不会放在眼里。他只是将袋中的萤火虫一只只放出来拢在她手心里,那些伶俐的小虫儿遍体晶莹,身携浅蓝荧光漫漫在她身边飞舞。
  看着嬛儿又惊又喜的笑颜,心中欢喜之意不绝。忽地怀中一暖,嬛儿一只小手已灵巧地探入他怀,取出了那枚一直随身的矜缨。
  嬛儿的手轻柔地自小像上抚过,银色流苏在月色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就像嬛儿此时的脸,莹润生辉,在月色的辉映下如同透明一般,与小像相映成趣,自在悠然。
  忽然就涌起一阵冲动,想就这样和她依偎到老。这种陌生的悸动令他几乎情不能自制,全心全意凝视着她,温柔低语:“嬛儿,你现在还害怕么?”
  嬛儿的眼睛好似在发光,好像在说话:“只要你在,我便什么都不怕。”
  他几乎能清晰地看到嬛儿的眼中只有自己的面容,彼时星光烂漫,又怎能及她眼中的绝世明光?七夕之夜,情定于夕。他只是个平凡男子,心上人在怀,又兼如此良辰如此夜,焉能不瓦解所有的意志力?心里蓦然跳出一句:如今直上银河去,同到牵牛织女家。
  流萤轻巧飞舞,星辉撒满长河,良辰美景,风动情肠。他心跳如鼓,几乎闻得到嬛儿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清香,粉色花瓣一样的唇已经离自己这样近。一抹绯红倏然飞上她的双颊,嬛儿也好像意识到了自己想做什么,微微地侧过脸去,含羞垂首看月如钩的水中倒影。  他低叹一声,俯下身去。只见嬛儿柔软的嘴唇微微颤抖,好像不堪重负,忍不住地闭上眼睛,月光下只见她一排密长微卷的睫毛细微地战栗,满面飞霞,娇艳胜过宿昔她最爱的西府海棠。
  原来亲吻女子的唇瓣可以美好到如斯地步,这陌生而汹涌的情潮几乎令玄清忐忑而莽撞。细细地辗转反复,唇齿相依,像饮了初次见面时的西域玫瑰醉,香气芳冽,神魂俱醉。
  嬛儿唇内仿佛噙着馥郁的芳香,令他迷恋地孜孜探索下去。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个人都沉浸在深深的亲吻中,嬛儿的身子柔软得不可思议,犹如一滩春水,完全瘫软在他怀里。
  缠绵悱恻的亲吻,无声无息地深入浅出。好容易他才舍得离开她的唇,眼神迷离中却又见她娇艳鲜润的唇色,两人离得那样近,头一低又能碰到她的唇。玄清心中告诉自己,不能太贪心。可是,意识却完全不受支配地再次垂首,吻上她的唇。真是令人迷惑呵,好像怎么也尝不够……
  夜深人寂静,只余月色薄雾笼纱一样罩在甘露长河上,四周虫鸣聒噪,夜风也似沉醉,拂来暖洋洋一阵和风。河面上偶有鱼儿跃起,泛出一小片水花,转眼又归于沉寂,惊不破一对两厢缠绵的鸳鸯。小舟自在游荡在无边黑夜,渐渐荡向芦花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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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海青天夜夜心(十一)
“主子,安栖观到了。”阿晋掀起青帷,低声惊醒含笑想着心事的玄清。
  玄清如梦初醒,起身步出马车。
  推开虚掩的门扉,院内昔日亲手所植的两株松柏,仍然郁郁葱茏,亭亭如盖,更显得华年易逝,时日飞驰。
  后院碧绿蜿蜒的葡萄藤下,母妃安详端坐,似在闭目沉吟着心事,少见母妃这般模样,许是为了近在眼前的别离。母子分离,不是第一遭,只是此次,不知何日才能返回京都,长奉慈亲于膝下?玄清的眼睛微微泛酸,却是忍着,好叫母亲看不见这伤感悲戚,安心看自己离去。
  “母妃”玄清缓缓跪落母亲身边,将头轻轻枕在她膝上。母亲身上的安宁静心气息,淡淡的檀香味道萦绕,仿佛回到了幼时,自己也常常如此依偎母亲身边,感受她的欢喜、温柔与慈爱。
 一只温柔抚慰的手轻柔拂过他的脸,母妃长叹一声:“清儿,你来了。”
 “是的,母妃”玄清语调有些哽咽,顿了一顿,“孩儿来向母妃辞行。”
  舒太妃语调低沉,似有无限伤感:“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天。连他母亲都做不出来的事,他到底还是做了……”
  玄清勉强一笑:“自古功高震主,诛杀宗室的事情并不少见。母妃,请原谅孩儿,您叮嘱我远避政事、善保自身的苦心,我到底是辜负了。”
  舒太妃的眼睛深处隐藏着不可名状的忧伤无奈:“两个痴心可怜的孩子,我知道,清儿,你是为了嬛儿才这么做……”
  乍听这个名字,玄清的身子一震,在温柔善解人意的母亲身边,像个受了委屈的幼小孩子,恨不得将满腹痛苦矛盾挣扎心酸隐忍全部倾诉出来,讲给母亲听。
  然而到底还是忍了,在这别离之即,应该多多宽慰母妃,让她慰然心安,含笑看自己远行才对。遂淡淡道:“她如今已是皇贵妃,孩儿已经了无牵挂。能在江海泛游度过余生,也算不得什么坏事,母妃不必为孩儿忧心。”
  舒太妃的眼睛惊疑地向玄清看来:“你如今竟怪了嬛儿不成?”她慨叹一声,语气渐有些激动:“我早已听阿晋说过,虽是她奉的鸩酒,却也怪不得她,她自有她的苦楚,你也未必知晓。”
  玄清一怔,母亲竟如此了解嬛儿,为她辩解,为她抱屈。虽然知道母妃一向喜爱嬛儿,却不知道原来母妃也如他一般,对嬛儿知之甚深。不由老大宽怀,倒免去他的一层担心。于是微笑道:“孩儿并没有责怪嬛儿的意思。母妃多虑了。”
  舒太妃仔细地看着儿子的表情,审视半晌,终于开口:“想必你心中由始至终有个难解的结在里头,不解开始终会拧成心结。也罢,我来问你,你心中是否一直对昔年嬛儿抛下你回宫之事耿耿于怀?”
  玄清心绪纷乱,怨吗?他不知道,只记得嬛儿再次进宫的离别前夜,在甘露长河边,他语带黯然,捉住嬛儿的手不住颤抖,不带一丝温度:“你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便是我才走一个多月,你便和皇兄在一起了。”……  他苦笑面对母亲:“母妃,我不知道,也许是怨过的。可是她为了皇兄的孩子要回宫,实在不能算做错!要怨我也只能怨自己,原是曾对嬛儿许诺过一个月便回来的话,终究是自己没有做到。”
  舒太妃的眼睛漾起水样的哀愁:“清儿,不要总是责怪自己。嬛儿当日的抉择,实在是迫不得已,你和她之间,总有什么是错过的。”
  玄清一震,母妃的这句话仿佛自己从前也对嬛儿说过,也许,这就是宿命吧,只是,那句“迫不得已”从何说起?他有些迷惑的抬起头:“母妃,你想对孩儿说些什么?”
  太妃温柔怜惜的目光不忍地看一眼玄清,像是沉入了一个久远不能释怀的回忆:“当日你的死讯传来,嬛儿悲痛之余推敲细节,断定是有人做了手脚要加害于你。她兰心慧质,缜密筹划,竟一心一意要回宫为你查出真相,洗雪沉冤……”
  玄清怔怔听着,泪意渐起。没有人告诉他!从来没有人!就连她的妹妹玉隐,也从没有告诉过他嬛儿的这番苦心!
  好似心在绞痛,不可抑止,他急急打断太妃的话:“母妃,告诉孩儿,难道嬛儿是为孩儿才设计引皇兄到凌云峰来相遇,然后……”他停了一停,似要不忍说下去,然而还是缓缓说出了口:“然后怀了皇兄的孩子,才得被迎回宫去?”
  舒太妃似还沉浸在忧伤的回忆里:“虽然我不得而知其中细节,然而想必正是如此。那孩子,自己忧伤苦痛到了绝处,竟然还前来宽慰我要保重身体。……”
  他的泪终于一滴滴滚落尘埃:“母妃,是我的不是,我辜负了嬛儿。若我能早日回来,也不至于今日……”
  太妃握起玄清的手,凝视着他清隽消瘦的脸廓,一双带泪琥珀色的眸子如同浸在碧水里的寒玉,莹莹泪光中流露出的伤痛自悔几乎要淹没掉他整个人,不由疼惜地轻抚他的发髻,让他静静倚靠在自己怀里:“所幸你人安好无事,也许,天可怜见,你们还有重逢的机会。”
  玄清倚在母亲怀里,阖上双眼,眼角渗出细细莹光,点头回应:“但愿如此……母妃,孩儿实在是无时无刻不惦念于她。宫中险恶,她每天都活在别人的算计之中,上次静妃的意外,原本就是有人要害她和她的孩子,只是静妃无意代嬛儿受过了。……”
  他回想起那一幕就觉得惊惧,就在他的眼前,嬛儿和她的孩子,差一点就要双双死去,历来温和的面容就渐生波澜:“母妃,后来我不止一次的想:幸好不是她。幸好是静娴。”
  他顿一顿,然而太妃温柔的手抚慰了他的不安与自责,他终于对着自己的母亲艰难地说下去,把心里话一句句都说出来:“母妃,孩儿也明白这么想不对。静娴是我的妃子,我怎么可以如此残忍,不顾她母子的安危反而去庆幸嬛儿的安然无恙!可是,孩儿管不了自己的心,孩儿不能眼睁睁看着嬛儿,或是她的孩子出事……”
  太妃的手仿佛停住了,一句语意缥缈的话传来:“哪怕,那孩子不是你的,是你皇兄的?”
  玄清毫不犹豫抬起头,目光坚定清朗,明白无误:“是。嬛儿的孩子就是她的孩子,跟嬛儿也没什么分别。”
  太妃忽然就微笑了,那笑容温暖和煦,像春风拂面,轻柔在玄清的眼前开放:“嬛儿的双生子是叫予涵和灵犀帝姬吧?那两个孩子,生的什么模样?像你么?”
  玄清微笑回答:“予涵的眉眼清隽温润,倒是不太像嬛儿,至于性子……”他悚然一惊,刹时脸容苍白:“母妃,嬛儿和皇兄的孩子,怎会像我?您说笑了吧?”
  太妃镇静自若,笑意不改:“你只说像不像。”
  玄清的脸恢复了一点血色,勉强笑道:“孩儿与皇兄是兄弟,予涵自然有点相像,也不足为奇。母妃此问用意何在?”
  太妃摇头叹道:“傻孩子,怪道人家说你痴心。身在此山中,不识真面目也是有的,像你这么糊涂的可少有。我来问你,嬛儿可是八月产子么?”
  “不错”玄清颔首,“她彼时是受到猫儿惊吓,提前产子。若非孩儿预备的催产药,只恐……”他眸光渐暗,语调低沉。
  “好”太妃含笑,“我来问你,为何你一去一月不回,嬛儿就急于引你皇兄来凌云峰,偏偏又如此之巧,正好就怀上双生子?”
  仿佛一个惊雷劈过,玄清霍地起身,眸子怔亮,熠熠生辉,他紧盯着太妃,喃喃道:“母妃,您是说……”
  “不错!”太妃亦起身,紧紧握住儿子的手,像要给他无穷的力量:“嬛儿入宫前亲口告诉我,她怀了你的孩子。为了给你复仇,为了替她甄家雪冤,更为了平安保住腹内的那两个孩子,她不得已要借你皇兄的手入宫去!”
  安栖观小小干净的后院,水缸内新注满了水,几朵小小的荷苞还未完全绽开新芽,荷叶田田。这样静、静得听不见一点声音,玄清的心,却仿佛听见了开花的声音,“毕剥、毕剥”,花蕾绽放,露出鹅黄的芯,美好得几乎不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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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海青天夜夜心(十二)
有清爽的风吹过,阳光穿过簌簌作响的树叶,洒下一地斑驳的碎金,淡淡光影在玄清身上流转,他的面容似悲似喜,身形微微发颤,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舒太妃的眉心微动,不无感叹地道:“当日你的噩耗传来,母妃绝望万分,几无求生意愿。是嬛儿劝慰我道,为了她腹中你的孩儿,我的孙儿,一定要保重身体。不是为了她这句话,恐怕当日你回来已见不着母妃了。”
  在玄清的生命中,不论失去了什么,在他温和的面容上都仿佛不会留下痕迹。他已经习惯压抑、习惯忍让,习惯把泪水流回心里。然后,抬起头,用淡淡的微笑面对失去,面对他生命中注定的凄清孤寂。
  然而,就在这一刻,他的世界忽然乾坤颠倒,大悲大喜都不足以用来形容他内心此时的震动与惊喜。荒漠已久的干涸,突然有冰雪消融的涓涓清凉汩汩流入心田,然后嫩芽抽枝、绿茵遍及,无数蓬勃的山花如繁星铺撒,映着一轮温情脉脉的暖阳。这美好的一切,真的属于他玄清的生命吗?
  舒太妃了然地牵起玄清的手,缓缓道:“清儿,我知你心中感受。嬛儿费尽心思才保得那两个孩子平安生下,她不要你知情,也是为你好。怕你关心情切,露了形迹,万一为人所察,必然祸及满门。你不要怪她。”
  母亲的手真切地握着他,表明刚才和母亲的对话并不是他的一场疯狂梦境,他的泪倏尔滚落尘埃:“母妃,是真的吗?嬛儿为我生下了一对双生子?涵儿和灵犀是我的孩儿?”
  太妃慈爱地拉着他坐下,轻轻用衣袖为儿子拂去沾湿面庞的泪痕:“清儿,母妃从前也没有告诉你,你要怪就怪我,不要怪嬛儿,她实在是迫不得已。”
  玄清恍然摇头,泪落如水银泄地,只是伏在太妃膝上,梦呓一般答道:“孩儿怎会责怪母妃和嬛儿?孩儿若是无法控制情绪而让人看出端倪,被有心人拿来伤害她们母子。那时后悔亦迟了。”
  “我只是,我只是心中难过,她这样为我吃苦受难,我却懵然不知。教她受了多少苦楚……嬛儿对我的情深意重,让我实在无以为报。”
 “何须报呢,傻孩子,嬛儿的心愿,只是要你好好活着吧。”太妃叹道。
  玄清心中一恸,眼神缥缈哀伤:“嬛儿不知我还活着,眼下想必痛不欲生……听阿晋说,嬛儿从桐花台滚落伤了足,以后再不能起舞了。”
  太妃一怔,半晌方叹得一口气,道:“她们姐妹俩都对你情深意重,一个殉情身亡,一个伤心又伤身,清儿……”
  玄清苦笑:“我也不知玉隐会如此,逝者为尊。原来还有的一点隔阂和猜疑,现下也不必再提了。只是,这等时候,我想嬛儿选择独自活着却要比死去更痛苦!活着还有多少责任要担,嬛儿,真是辛苦……”
  太妃有些惊讶地看向玄清:“这是什么话?你对玉隐的隔阂和猜疑从何说起?”
  玄清垂首低叹:“如果我说玉隐跟静妃的去世有关,母妃相信吗?”
  太妃的神情仿佛僵住:“果有其事?”
  玄清敛然不语,太妃喟然长叹:“都是孽缘,那孩子,不想竟变成这个样子。她也是爱你才会如此吧?绵绵地下有知,也会伤心……”
  玄清黯然答道:“从前我总以为,爱是没有错的。自从玉隐和静妃嫁进清河王府,我才发现。其实,爱,也有错。”
  舒太妃看着儿子清隽如玉的面容上眉头微蹙,往昔温暖柔和的声音也渐变得清凉无温:“母妃,爱一个人,不是单单希望自己能得到幸福和快乐的;恰好相反,是希冀对方能得到幸福和快乐。”
  “玉隐和静妃都爱我,只是这份爱,没有令我得到些许释然,反而更让我背上了沉重压抑的负累。孩儿负担不起,更不想负担,却又不得不负担。静妃为了爱我,不惜放下自尊模仿嬛儿;而玉隐,玉隐为了爱我,不惜害死静妃。她们这到底是什么样的爱!爱可以没有自尊,难道也可以没有良心?”
  玄清渐渐有些激动,他一生良善,纵使现在景况堪忧,假死遁世,却还不改本性,在母亲的身边,有些话从来没说出口,现在却不知为何压抑不住:“母妃,孩儿到现在才明白,爱是无私,不是自私。若是自私的爱,那这样的爱,必定是有错的!”
  舒太妃若有所思,问道:“嬛儿知道此事吗?”
  玄清无奈答道:“我曾为此事问过嬛儿,我都能想到,以她的聪慧,自然亦知晓。只是,玉隐是她的亲妹子,她又能如何,她反而极力劝我要相信玉隐。嬛儿说,不要怀疑玉隐对我的爱。母妃,我从不知晓,原来以爱的名义做出来的事,也会如此可怕。”
  太妃紧紧握住玄清的手:“母妃不知道清儿你在府中过的是什么日子。我总以为,嬛儿虽不能陪在你身边,既然玉隐那么爱你,有她相伴你心里多少会好受些,哪知道……”
  玄清对母亲凄然一笑:“母妃,在我心中,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尔。她们都只不过是清河王府的两个客人,只有嬛儿,是我的妻子,绝不会变。哪怕静妃生下了予澈,也没什么不同。”
  太妃叹道:“我明白的。否则不会成婚多年,你从未带她俩来过安栖观见我。”
  玄清眼眸莹亮之色渐起:“母妃,我只带嬛儿看过您。因为,嬛儿,是我的妻,理应带她前来拜见您的。”
  太妃微笑颔首:“我自然明白清儿的心意。”
  玄清含着泪意,笑容却绽放着璀璨的光芒:“母妃,都过去了,孩儿不想提及这些事了。孩儿此时好快活,母妃今天告诉我的话,让我今后的人生不再会有任何些许的遗憾与伤感。母妃,孩儿真的,很幸福……”
  清河王玄清已经再世为人,他心心念念的嬛儿,不会因为他而陷入险境,这是他最欣慰的事。何况,他有了那么一对可爱的儿女。他的予涵,还有灵犀。
  他喃喃自语:“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眼前浮过一对双生儿女花朵一样的笑脸,还有雪魄那孩子,真像嬛儿啊:“母妃,灵犀帝姬的封号是嬛儿取的,我现在才明白包涵何种深意。我真傻啊,竟然会相信她怀着皇兄的孩子回宫!”
  太妃只是微笑不语。玄清今日的欢喜与喟叹,是这孩子余生仅剩的慰藉了吧,她几乎要恨自己为何不早告诉玄清,教他白白伤心了这许多年。从前和先帝在一起时,听他讲过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的故事,可是现在她觉得,嫦娥一定不会后悔,因为碧海青天,每日每夜,生命中毕竟还是有那么多美好与快活的事好回忆,怎么会夜夜伤心呢。
  清儿和嬛儿的心中,一定不后悔相遇这一场,彼此的心中都会温习仅有的美好片断,一直到她这个年纪,说不定还会更久更长远。因为,他们的生命有了延续,幼小的儿女,会承载着他们的希望和爱,绵延不绝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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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气常多秋气微(二十二)
微风拂过玄清鬓上被冷汗粘住的发丝,他沉静目视尤静娴,神色自如微笑道:“静妃果真要探究根源么?”
  尤静娴眼波温柔如水,凝视玄清半晌,忽地莞尔一笑:“玉隐姐姐腼腆的样子真是我见犹怜,不要说王爷,就是静娴也不忍呢。方才只是闲谈罢了,难道王爷为了姐姐竟要跟我较起真来不成?”
  玉隐用绢子捂住嘴,还是噗哧笑出声来:“静娴妹妹方才可不似玩笑,倒像认真吃起醋来的样子。连我也认为妹妹是当真要问这些怪不好意思的事了,更别提咱们实诚心肠的王爷了。”
  尤静娴淡淡一笑:“静娴的玩笑话叫姐姐见笑了。“转向诗绯:“方才叫你预备的东西呢,还不拿来!”
  诗绯瞥一眼玄清,惶恐答道:“小姐,奴婢跌一跤给撒了。本来犯了错该打,看在王爷的面上,饶了诗绯这一遭吧。”
  尤静娴双眉一蹙叹道:“蠢材呀蠢材,难道诗稿也给砸了不成?”
  诗绯如梦初醒,慌忙从袖中取出一卷帛纸捧给尤静娴:“诗绯愚笨,小姐的诗稿是万万不敢有误的。”
  尤静娴缓缓展开帛纸,双手递与玄清:“静娴昨夜忽有所感,赋得一首《思王孙》,还请王爷雅正。”
  玄清见纹饰精美的帛纸上,一手卫夫人小楷跃然之上,诗云:萋萋芳草兮年年绿,幽幽菡萏兮岁岁开,袅袅兮秋风,凛冽兮寒冬。思王孙兮无计可消愁,盼相顾兮此心乃天知!
  玄清心中一叹,却是无语良久。
  玉隐见此情形,转头低语吩咐了玢儿几句,后者答应着去了。她方伸颈望了一眼诗文,感叹道:“静娴妹妹的诗,真是别致。”
  她笑意盈然,目视玄清道:“妾身虽不甚通诗文,然平日里也多聆长姐教诲。她常道,世人作诗,立意为先,能打动人心就是好诗,竟不必去理会什么平仄韵脚了。我瞧静娴妹妹这诗,倒有点长姐说的意思在里头。”
  玄清抬起头,眼眸中光华流转,盈盈然凝视玉隐半晌,方回神道:“正是这个道理。玉隐你评得很是!”
  玉隐羞怯垂首,露出白玉般的脖颈,一缕红晕自耳根处蔓延开来。
  尤静娴一愣,似有所悟。勉强笑道:“昨夜王爷评我的和词,说是委婉华丽,典雅重彩。静娴受教,故而作一首明白浅显的古风诗来请王爷雅正,不想竟被姐姐点拨斧正了。”
  她停一停,似带恳求,轻声道:“眼下并无惊鸿之舞与琴笛合奏,静娴自然不敢贪求王爷赞誉。只是静娴私心希望王爷也为静娴今日之诗曲赋诗一首,聊慰寸心而已。恳请王爷成全!”
  玄清闻言触动,他匆匆移开视线,目视亭外一簇开得正艳的秋海棠,随口吟道:“日滟水光摇素壁,风飘树影拂朱栏;皆言此处宜弦管,试奏霓裳一曲看。”
  尤静娴原本有些黯然苍白的脸容蓦然一亮,喃喃自语道:“多谢王爷,静娴的琴本来弹得并不好,是王爷过誉了。”
  玄清望一眼瑶琴道:“我瞧你弹琴时日并不长,倒像是弹过几年箜篌的样子。术业有专攻,乐器跟人一样,适合才是最好的。”
  尤静娴双目陡然灼热晶亮:“王爷果是静娴的知音。静娴自幼练习箜篌,倒是比琴更熟练些,改日再请王爷赐教。”
  玉隐半日插不上话,甚为默然。恰在此时,玢儿手提食盒前来,玉隐用帕子按一按粉妆,笑盈盈道:“说了这半日,合该王爷也乏了。大家就在亭子里用午膳,又凉快又敞亮,胃口也好呢。”
  玄清轻轻点头道:“玉隐费心了。”
  玉隐笑容满面,将袖子轻轻挽起,亲自为玄清摆布碗筷,手腕处套的两个镶绿宝石掐金丝缂云纹镯子,不时轻碰,发出细微叮呤之声。尤静娴将玉隐动作尽收眼底,云淡风轻一笑道:“还是玉隐姐姐想得周到,什么事都亲历亲为,怪道王爷情有独钟!”
  玉隐手腕一僵,金镯相撞,发出清脆一声响。她面上似羞似恼,强忍了半日,方冷笑道:“静娴妹妹真要了解王爷喜好,也别光嘴上说说,倒是跟着我学起来的好。”
  玄清平静望着眼前两个陌生的女子,清晰的痛楚袭上心头。也许,这府里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只是,这一切,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他的两位侧妃,为了他的欢喜而殚精竭力。然而,他苦痛时,想得到的抚慰来自另一个人;欢喜时,渴望分享的也只是另一个人而已。齐人之福,他做不来也做不到,却又不得不去做。
  不得已,他按住玉隐微微抖颤的手臂,和言道:“叫玢儿来做吧,何用你亲为?”
  玉隐凄然苦笑道:“玉隐身为侧妃,理该服侍王爷。做这些小事,是用不着王爷为我赋诗吟句的。玉隐只想王爷高兴,难道王爷怕玉隐另有什么目的不成?”
  玄清叹气道:“我知道,只是……”
  尤静娴已然徐徐起身,敛容施礼道:“静娴不懂事叫玉隐姐姐伤心了,静娴知错,给姐姐赔罪了。”
  玉隐似笑非笑,轻描淡写道:“静娴妹妹知书达理,出身大家,哪会不懂事呢,是我多心了。大家还是用膳吧。”
  她殷殷看向玄清:“眼下虽是初秋天气,白日里暑气还重,近来瞧王爷胃口不大开,我特意吩咐小厨房做了一碗汤,王爷喜欢可要多进些才好。”
  玄清怔怔望着汤碗,白莹莹的碗身,几乎透明薄脆的质地,汤色碧莹莹如整块蓝玉,笋片和香菇丁点缀其间,好似还是那年小屋里她亲手做的那碗汤,半点也没有改变。
  玉隐觑着玄清的神色,意味深长道:“王爷请尝一尝吧,这汤要配着白饭吃才不失味道。”
  玄清浑身一震,双眼目视玉隐,眼眸中隐隐有一层浅浅水气弥漫开来.
  玉隐微微一笑,拿帕子轻轻为玄清拂拭额角的细汗,仿佛不经意间拂过他盈泪的眼角,笑嗔道:“王爷,这天可真热。”。
  玄清有些尴尬地避开玉隐的亲密,尤静娴安静端坐,恍若未见,只抿着唇喝了一小口汤。
  她讶异道:“玉隐姐姐这汤,味道清新脱俗,静娴闻所未闻呢。”
  玉隐秋波频顾玄清,只对尤静娴浅浅一笑算是回答。
  尤静娴瞥一眼玉隐,仿似漫不经心道:“玉隐姐姐,这汤做来颇费心思,该是有个名字吧?”
  玉隐俏脸一红,斜觑过去,见玄清手中银汤匙已缓缓送至唇边,脸容如沐清风,眸中一片温柔和煦之色。心中一宽,粲然答道:“便叫清气长存。”。
  “当啷”一声,玄清手中汤匙陡然坠落,溅起星点汤珠,衣衫顿时斑斑点点。他浑然不觉般只将眼眸直直转向玉隐,一簇晶亮的焰芒在琉璃色的瞳仁深处灼灼燃起。唇角微抖,然而终于抿住。
  玄清的语气淡然到仿佛可以忽略,只道:“不错。你们先用膳,我去换件衣服。”
  他转身离去的背影,淡然消逝在渐起的秋风里,悲伤被模糊成一团难解的丝线,缠绕在心头,久久不能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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缠绵思尽抽残茧(二十三)
清河王府,惨白的月光照入窗棂。
  红尘万丈喧嚣,纵使是在庭院重重的宗亲王府,也总有那么一个角落,是适合在寂寞中被遗忘的。
  玄清静静凝望月光,被撕裂的过往时光,寸寸凝聚在一张脸容之上,抚触不到的忧伤,近在咫尺的相思相望,已被玉隐这些日子有意无意的触碰给逼得隐退至了极处。
  清气长存?他难以自禁的苦笑出来,没有了嬛儿的日子,何以能够两心相印,清气长存?他甚至不敢去想象尤静娴到底知晓了多少,那个同样七窍心肝的人,恐怕已将他今日的失态尽收眼底。只是,怎样才能不失态?他只是凡人,与嬛儿有关的一切,他怎会不心痛、不失常,又怎能不声色不动,面如平常?
  “王爷,妾身打扰了。”尤静娴斜挽云鬓,只披一件素锦披风出现在眼前。有那么一刻,玄清几乎以为是嬛儿了,她最爱这种素淡的颜色,也仿佛只有这种颜色能配得上她的风华绝代。
  他微微移开视线,有些不自然的相询:“何事?”
  尤静娴迎住他一瞬间的恍惚,回顾身上衣衫,略一迟疑,还是答道:“妾身身子已经大好,近日想随王爷同去拜见太后娘娘,以敬孝道。”
  玄清道:“这也是应当的,母后挂念你身子,前些时日赏下了不少补品,你本也应当去进宫谢恩的。”
  尤静娴温婉道:“王爷,静娴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既是特意前来,有话不妨直叙。”玄清坦然面对她探询的目光。
  尤静娴微笑道:“白日里见王爷与玉隐姐姐似乎生了一点嫌隙,静娴满心想要开解王爷,怎奈心有千结,却不知结从何起,焉能抽丝捉茧,拨云见日?”
  她终于疑惑,终于问出了口!玄清心中一凛,抬眸望向尤静娴,她眼中闪过晦暗复杂的神色,似在期待,又似在忧思害怕他的回答。
  玄清镇定心神,轻笑道:“这话从何说起。今日是我想起母妃,以致心神不宁,与玉隐何干?”
  尤静娴亦笑道:“果是这样,那是静娴多虑了。只是,玉隐姐姐只怕也误解了王爷之意呢,今日王爷走后,我瞧姐姐的眼眶都红了。也怪静娴嘴拙,竟不知说什么话来安慰姐姐才好,还特特跑来为姐姐鸣不平呢!”
  好机巧的应变!玄清再次审视尤静娴,暗自为她叹惋,她将满门心思俱用在一个对她毫不在意的人身上,不知是可悲还是可叹!
  尤静娴话锋一转,忽道:“有时候静娴真是羡慕玉隐姐姐,不独得到王爷的百般爱重,还有三位姐妹可以倚靠。要是王爷果真给了姐姐气受,她还可以去找姐妹谈心排解;不像静娴,只有孤身一人,也没有个姐妹可以有商有量的,想想也叫人伤心呀。”
  她这话半真半假,多少也有点自伤身世的意思。玄清叹道:“你要想念家中父母,其实随时可以回府探望或是长住的。”
  尤静娴眼中盈泪,含嗔道:“静娴自嫁进王府那日起,就视王爷为天,清河王府已是妾身的家,又怎会想要回国公府去长住?王爷误解静娴,才真真叫人伤心呢。明知妾身只是在感叹自身无福,欣羡玉隐姐姐的姐妹缘分而已。”
  这是她第二次把话扯回到玉隐的“姐妹”身上了。尤静娴果然观察细致,心思玲珑!在王府的这些时日,只怕她已隐约猜测了什么,知晓了什么,却又在不确定什么,害怕着什么。她想要一个答案,却也最怕这个答案。只是这个答案,没有人会给她!
  玄清勉强笑道:“原是我把话说错了,你别多心。既是明日要去拜见太后,还是早些歇息吧。”
  尤静娴欲言又止,觑着玄清神色,终于无声叹息,福了一福,款款退下。
  太后自然是极喜欢尤静娴的。她自己出身名门,如今身为太后,自然把出身与教养看得更为重要。尤静娴的端庄娴雅,谈吐举止都甚为讨她欢心,玄清并不意外。对比起来,玉隐仿佛更愿意在王府中料理各项事务,反而少有进宫。
  时日流水般辗转,接近年关的时日,玄清携尤静娴进宫向太后请安。未进宫门,远远已听得笑语喧哗,原是庄和德太妃携了玉娆正在陪太后说笑。
  太后一见尤静娴,顿时欢喜,唤道:“静妃这边来坐。”
  尤静娴步履款款,裙带迤逦,深深施礼,方自起身,在太后下手一张绣凳上坐下,玄清一笑,与太妃见过礼,也自在下首坐了。
  太后赞赏道:“这孩子,就是这么懂礼数,不愧是大家出身。”玉娆听了这话,细细打量一番尤静娴,方抿唇对玄清笑道:“姐夫,你好久不来了,好容易来一遭,也不把二姐带来,叫我如今倒见不着二姐的人影了。”
  “这孩子,心心念念就是她自家二姐,心眼儿也忒实诚了。这么大剌剌说出来,叫静妃听了心里不好受呢!”太妃假意嗔道。
  玄清但笑不语,尤静娴忙起身答道:“原是我不理家事,不如玉隐姐姐能干的缘故。她在府里操劳,不能随同进宫,静娴心中本就惶恐,叫九王妃见笑了。”
  玉娆笑生双颊,却也不答话,只理一理袖口风毛。她满头秀发绾成望仙髻,只用郁金步摇银约指点缀压发,鬓上插一支碧莹莹通体剔透的绿雪含芳簪,映着一侧的御制芙蓉绢花,更显得十分秀色,灵气逼人。
  太后笑道:“老九倒是真疼自个儿的王妃。前年千秋节皇帝给我献了一只绿雪含芳簪,我一看是好东西,自己没舍得用,送了庄和太妃。敢情太妃用来当娶儿媳妇的聘礼了。”
  太妃笑道:“哪里是我想着把太后赏下的东西当聘礼呢,是汾儿成亲后瞧着这个好,吵着跟我要了来送玉娆的。太后赏我的东西,倒给他当了人情了!”
  一语既出,合宫俱都笑了。玉娆羞红了脸,道:“实在不知是这个缘故。原也是为了他欢喜看这只簪子才常戴的,早知这样,不戴也罢了,也免得如今被太后和母妃取笑。”
   太后笑道:“这就是了,一只簪子换得你们小夫妻和和睦睦,我们这些老婆子看了也欢喜。你要不戴,岂不违了老九的美意?今儿个我高兴,传我的话,再赏九王妃一只御制卿云拥福簪,与先头的簪子配个对才好。”
  太妃忙携了玉娆谢赏。这样说笑了一阵子,太后也乏了,就告退着出了慈宁宫。
  玉娆走了几步,回眸笑对玄清道:“姐夫,汾在府里老念叨好久没和你骑马射猎了,等过了年下,只怕就要来找你去围场比骑马射雪狸呢。”
  尤静娴目光闪闪,望向玄清,见玄清神色温煦,脸容笑意盎然,如泛春水涟漪,和声道:“你告诉九弟,眼下雪还积得厚,还是等开了春再一道去罢。”
  玉娆点头应了,忽想起一事,道:“姐夫回府告诉二姐一声,大姐姐赏下了过新年裁制新衣裳的料子和玩意儿,我才刚叫人一并拿了,回头打发人去送给二姐。”
  玄清心猛一跳,唇边呼出的白气也好像有了生气,他只答:“好。”心已如鼓跳,好久没有听到她的名字,感受到她的气息,眼前是她最疼爱的小妹,有着一张最神似她的脸容,他默默望着雪地出神半晌,浑然不觉玉娆已经走远。
  耳边听得尤静娴幽幽话语:“九王妃真如神仙中人。她与玉隐姐姐,不但容颜有几分相像,且又如姐姐一般俱得自己夫君爱重,教人感叹呢!”
  玄清默然无语,忽然一句话语钻入心底:“小妹已是如此,想来玉隐姐姐的长姐更是不凡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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